“这……就是醉生的后果?”方若蓠目光在整个屋子里扫视了一圈,“厉害啊……”简直不能想象这种东西一旦在锦阳大营里面泛滥开来,会是怎样的后果。樱飔站起来,把屋子里面的每个人都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
方若蓠等着她从头到尾像个色狼一样地捏着每个人的下巴找过来,表情越来越困惑,忍不住问道:“你确定那个人会在这里么?”
“不大确定……”樱飔看完了最后一个人的脸,失望地垮下肩膀,“我只是觉得他应该不会走远,不过那家伙一副爱惜羽毛的样子,估计也不大会在这种地方——走吧,没有。”
“嗯……“方若蓠点点头,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被同伴压制着,已经不怎么发得出声音,在地上抽着气浑身发抖的男人,摇摇头,转身离开了。
脚步声远去的时候,满脸血污的男子好像没了力气一样,一动不动地瘫倒在地上,长发挡住的嘴角微微翘了一下,只是周围净是麻木不仁的目光,谁也没有注意到。
真是累人的活啊……冉清桓总算明白了燕王朱棣装疯卖傻的难言之隐了。一早就注意到了那天送洗漱用品的男子的身量和自己差不多,虽说随便偷别人的衣服穿,把别人用迷药晕了仍在一边也不大厚道。
要说,冉清桓难道就不担心平白无故的一个人被弄晕仍在哪里被别人发现么?他当然不担心,因为那个倒霉蛋就被他艺高人胆大地藏在了这间屋子里,周围的人中毒太深,多少都有些不灵光,居然就被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多混进一个人来,正主躺在阴暗的角落里很没有存在感地呼呼大睡,他在这边上演了一场瘾君子大闹天宫,居然敏锐如樱飔都被糊弄过去了。
压住他的几个人见他没了声息,估计是这阵子过去了,也都不再理会他,冉清桓四肢放松地脏兮兮地躺在地上,竟有了几分惬意的感觉——他的小算盘打得极好,在这边避避风头,然后再一次从锦阳王眼皮底下金蝉脱壳,了不起不来锦阳了,去泠州好了,天大地大,还容不下自己了么?
就在他计划好了一切,打算养精蓄锐才有了点睡意以后,大门突然再一次被人踢开了,阳光泼在他脸上一样,明晃晃得让人很不舒服,冉清桓透过乌七八糟的头发睁开眼睛,瞳孔慢慢地适应了光,一个他最不想见的人正带着笑意注视着他,淡淡地说道:“孤面前,很少有人能把同一个把戏玩两遍的,清桓这回未免托大。”
他妈的……
郑越抬抬下巴,立刻有人把冉清桓身边的群众演员都请出去了,包括那个还昏迷不醒的,一袭锦袍的锦阳王也不嫌脏,了了草草地就坐在了冉清桓对面的椅子上,抱着双臂看着他:“冉老板?”
“不敢。”冉清桓慢吞吞地坐起来,撩开挡在眼前的长发,露出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不知王爷大驾光临,失敬失敬,您看着茶没茶水没水的,味道还不怎么好闻。”他站起来推开门窗,想了想,又点着了角落里一个不知被弃置了多久的香炉,沾着点水用不知道谁的帕子稍微摸了把脸,一系列的动作做的笃定极了,完事也搬了把椅子放在郑越面前,“我说王爷,您看草民这卖力气演了半天情景喜剧,坐坐行不?”
“清桓怎么对孤这么大敌意?”郑越春风化雨地笑笑,抬手示意其它人都出去。
“哪能啊,”冉清桓表情十分真诚,“王爷这么英明神武玉树临风千秋万代永垂不朽的一人,谁敢对您有敌意啊?”
郑越不跟他计较,大度且无限耐心地说道:“那清桓又为什么一直躲着不肯见孤呢?”
“哟,这可真是天大的银子地大的冤枉了,”冉清桓脸不变色心不跳,“草民要知道您老找我,早就巴巴地送上门去了,哪能让您老费功夫呢?”
郑越叹了口气:“竹贤城里,孤见清桓爱听嫣姑娘吹曲,还特意吩咐她多吹几首的,谁知道第二天你就不告而别,真是枉费孤一番苦心。”
敢情还在这有一手呢,幸好提前闪人了,这么看来,自己的小店恐怕也被该暴露了,那姑娘居然三言两语就成了这人的线人。
“孤就是有点想不明白,纵使自己讨人嫌了些,清桓总不会连亲人都不想见一见吧?怎么说走就走了呢?”冉清桓看着他的笑脸,忽然想有踢上一脚的冲动。
“况且这次清桓帮了孤大忙,孤真是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
“不用客气,维护社会治安人人有责。”冉清桓继续狗腿状胡说八道,眼神却越来越锋利。
“九太妃想见你很久了,周老丞相早逝,你是她唯一的亲人。”郑越估计是看这人刀枪不入、软硬不吃,开始厚颜无耻地打亲情牌,可是眼前的人依然一副油烟不进的调子。
“王爷,我其实算术不大好。”冉清桓终于不耐烦了,打断郑越殷殷切切的话,扭头注视着窗外,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自己另一只手的手背,“锦阳大概有四五万原住民,算上南来北往地就更多了,这中间有一半是男人,在下长得不能说好看,只是不影响市容建设罢了,这么大的一个锦阳像我这一般年纪,且长得尚且说得过去的怎么也得个四五千,这里的人您也看见了,想必是中毒有一阵子了,也就是说那两个女流氓很久没有上街抓人了,多不说,我们就算两个月,六十天,刚好在六十天中的那一天,在四五千人里突发奇想看见我,四五千个六十分之一——这样的事情,岂不是和走在大街上被从天而降的银子砸死一个可能性?王爷,如果我没算错的话,能不能为草民解解惑呢?”
郑越听着他白话版的概率论,很感兴趣似的挑挑眉:“清桓这么说倒真是有意思了,原来还可以用算术算出事情真相的。”
“被两个女流氓强行留下的男人里面,不算死了的,加上我大概也得有三四十个,梨花桥谁都不理,单单讨我的主意,刚才那个数字还要乘以三十份之一,这又是为什么呢?草民是不是看起来很像狗屎,要不怎么天天踩着狗屎运呢?”冉清桓看着郑越,目光称得上无礼。
“且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郑越曼声吟道,似笑非笑地说道,“先王有个秘密,很久很久以前的时候,遇到过一个仙人,当时九州还算稳定,但是暗潮汹涌,已经是开了乱世的头,那仙人预知到了今天,曾经答应先王,若干年后,定有人来相助,你可能不信,王宫里现在还有他的画像,孤从小看到了大的。”
冉清桓别开头去,心里忽然冷得厉害。
只听郑越继续说道:“这些孤本来是不信的,可是最近的时候,各国的国占都像是得到了来自什么地方的神谕一样,同时预言了这个人的降临,他们说他会打破九州的僵局,是决胜的关键,世面上也传出老百姓编的各种故事,而这个时候,孤在南山上——也就是竹贤山上遇到了一个人,来路不明,却又才华横溢的人,正确的地方和正确的时间,你说是不是巧合呢?”
冉清桓冷笑一声:“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王爷就不怕是别有用心的人加以利用混到燕祁做探子么?”
“听孤说完,”郑越安抚道,“先王的这个仙人,孤前一阵子,是见过的了,凭空出现又凭空失踪,王宫几千高手甚至樱飔,都半分没有察觉,让人相不相信都不行……那眉眼都和画上的一模一样,他只跟孤说了两件事情,一件事情是,这个乱世中关键的人,是很不好驯服的,一个疏忽,他必定会想方设法地脱身,第二件事情是,想再次找到他也不难,只要在有青楼楚馆的地方,打听一句话就行了。”
“什么话?”冉清桓声音有些哑。
“且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清桓,如果你到了这个世界,最想做的是什么?
——剽窃些唐诗宋词,拿到青楼楚馆换些银子,要么给人看看风水,实在不行就挖坟盗墓,攒够了钱就找个不太穷也不太富的地方买个小房子,置些家当,读书,旅行,听故事……如果你有事不能出席,那就,一个人。
冉清桓向来不学无术,会背的古诗词充其量那么几首,唧唧歪歪的风花雪月他不怎么爱看,能拿到青楼卖的来来回回也就是秦观柳永几首最出名的,稍微偏僻一些的,也难背出来了,把这些诗词应景地拿出来拼拼凑凑,偶尔带上些自己的心情,摆脱了锦阳王,大概也颇为自得,感慨这一句却是再自然不过,什么叫做机、关、算、尽——
却原来都是用在了我身上。
“所以王爷把这个谣言半真半假地加工了一下,让各国使者探子都帮你找这个‘浅斟低唱’的人?”冉清桓点点头,“真是物尽其用,了不起。”
郑越正色下来,凝视着他说道:“清桓,孤是真心惜才,手段虽说是不大恰当,但是你本就是我燕祁故人之子,难得回了家,为什么偏就不肯留下呢?就算真的不愿牵扯进朝政世事,总要看看你那盼了多少时日的亲生姐姐啊。”
冉清桓好笑地抬眼看着他,嘴角翘着,眼神却冷得不行:“早听说燕祁地大物博,没想到已经到了上赶着要留个闲人养的地步。王爷乐意,草民却厚不下脸皮,少陪了。”他站起来就走,招呼都不打一声,狂态尽显,郑越下意识地想站起来,晃了晃,又坐了回去。他先前看见冉清桓开了门窗后才点着香炉,也就没提防,一不留神居然中了招。
郑越闭上眼睛苦笑了一下,屋里通风状况良好,却是刚好把炉烟吹过来的风向。
冉清桓扯扯嘴角:“王爷受苦,这香神奇的很,当时草民被放倒的时候整整睡了三天,我就估摸着,这药效奇佳,开着窗户说不定也能试上一试,谁知道瞎猫碰上死耗子,还真蒙上了,啧啧,王爷现在还如此清醒,真让草民佩服之至。”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幸好草民还有点自知之明,先用醒神的解药擦了脸,眼下甩开王爷那些不怎么灵光的跟班还是办得到的。”——我欠了凤瑾一条命,了不起像哪吒一样抽筋剔骨地还了他,可是郑越,我又欠了你什么了?
我又欠了你什么了?
郑越也不说话,只是眼色深沉地看着他大摇大摆地走出去。
冉清桓一个懒腰没来得及伸完,迎面便冲过来一个大美人,绕是见惯了凤瑾风华,也不禁看得他一愣,华服美人直直地盯着他,满满地都是潸然欲泣的悲怆,伸出手仿佛想要摸摸冉清桓的脸,却在察觉了他要躲的意图后黯然收回,一串泪水倾泻而下,划过玉一般的容颜,美人颤声道:“我是姐姐啊,箫儿,你小的时候不是最喜欢我抱的么,怎么都不认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