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璐一瞪眼:“竹签子老虎凳面前也绝对不屈服!”
叶妈妈凉飕飕地说:“哎哟,战士。”
叶子璐站起来:“不跟你说了啊,我要出门一趟。”
叶妈妈问:“干嘛去啊?”
叶子璐丢下一句:“无业游民有四处乱逛的权力!”
然后就“砰”一声关上门,往外走去。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沿着街边漫无目的地走,心里乱哄哄的,始终也静不下来,周末的龙城似乎没有那么的拥挤,人们的脚步也明显慢了下来,这个生她养她的城市让她觉得有些陌生。
那些平时行色匆匆的人心里都是怎么想的?他们会不会也像她一样没有安全感,年轻又愚蠢,看起来一个个都充满大城市的优越感,光鲜而时尚,其实心里会不会也在抓狂地咆哮着自己活得像一条狗?
不知不觉中,叶子璐就走到了她当年的高中母校,似乎十年过去了,围栏与教学楼都看不出一点折旧的痕迹,只有门口的保安换了一批又一批。
正是周末,学校里比较萧条,几个男孩在操场上打篮球,观众台上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观众,叶子璐站在学校的围栏外面,呆呆地看着他们比自己还要年轻、还要愚蠢的表情。
她想起自己像他们一样大——或者更小一点的时候,曾经是多么的胸怀壮志。
那时候每个人都胸怀壮志,他们瞧不起庸庸碌碌的大人们,对成人的世界半懂不懂,却有一种自以为已经了解透彻的自视甚高。
他们的梦想在天南海北,不知天高地厚,所以也毫无畏惧,他们敢大言不惭地重复伟人的话,宣布自己也是“为中华崛起而读书”,或者是在“为往圣继绝学”,理科班的男生有一半想当下一个比尔盖茨或者下一个霍金,再不济的……也会梦想自己将来能赚大钱,娶美女。
叶子璐忽然用手抓住冰冷的铁栏杆,往前凑了一步,仔细地往学校里张望。
她好像一下子明白了这其中是什么在折磨她——学校给他们的永远是正统的教育,他们的儿童时代乃至整个青春期,都在仰望着古今中外伟人的背影。那些励志的故事,像是另一种精神毒品,十几年下来,甚至让他们生出一种自己也属于那些了不起的人的错觉。
可漫长的时间与无边的空间叫这些人凤毛麟角,那些胸怀大志、登高望远的少年终于在长大成人之后还是变成了普通人,回想起来,却没有学会应该如何做一个普通人,即使有人教过,在那个年纪里,又有谁听得进去呢?
普通人听起来那么的卑微、那么的可怜,年轻的灵魂怎么会接受自己的生活只有这样黑白灰的颜色呢?
他们都和叶子璐一样,一方面痛苦地不肯接受一个现实——我特别了那么多年,怎么会是个普通人?
一方面又为这种不堪一击的骄傲心虚,自己一无所长,哪里……就不是普通人了呢?
当他们一无所有的时候,尚且能勉强自己沉下心来,而如果他们不幸,很快小有成就,就会再一次飘飘然、再一次回到那自我意识过剩的少年轻狂时代,而后只要一点点的挫折,就能让人弥足深陷。
这大概……就是那总是去而复返的拖延症吧,叶子璐心里忽然这样想着。
拖延症不像脚气、不像慢性病——那些虽然也很难根治,但是一旦治好了,那就是治好了。
拖延症是一个被按下水面的葫芦,与自我意识如影随行,终身陪伴,随时好转,也能随时复发。
叶子璐心里忽然自嘲似的涌现出一句话——猫改不了挠墙,狗改不了吃/屎。


☆、第四十五章 视听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子璐才离开了她的母校,沿着钢筋水泥的城市继续慢慢地走。
每一家店都开着门,都放着自己的音乐,摇滚的、古典的、流行的、轻音乐等等混杂在一起,让人也不知道该听哪一家的歌、也不知道在哪一个地方驻足。
她走到一个马路桥下面,看见对面有那么一个衣衫褴褛的老瞎子,戴着个墨镜,镜框跟歪歪扭扭的镜腿用透明胶粘在了一起。
他面前放着两个搪瓷缸子,一个盛水一个接钱,脚底下有一套小音箱,手里拿着一个用破布包着一截的话筒,正在那卖唱。
他唱一会,就放下话筒喝口水,还不忘了摇头晃脑地哼哼几句小调。
那劣质话筒的声音乍一横空出世,立刻横扫了一条街,所有或高雅或低俗的音乐声全部给这不同凡响的现场版给压下去了,叶子璐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就因为这个,才莫名其妙地站在那里发了好半天的呆。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铃声有点变调,大概是摔的,叶子璐低头一看,略有些重影的屏幕上蹦跶着颜珂两个字,就接了起来。
她一声有些无奈的“喂”话音还没落,颜珂债主一样咄咄逼人的质问就来了:“为什么挂我电话?昨天你走什么?有什么事你说行不行,一声不吭扭头就走,你以为你演电视剧哪你?”
叶子璐:“……”
颜珂一口气嚷嚷完,那边长吁了口气,声音有点沙哑地问:“你哪呢?”
叶子璐:“……”
她走了这么长时间,还真一时说不好自己是在哪,在周围没有辨识度很高的建筑的情况下,只好继续沉默。
颜珂更暴躁了,简直恨不得顺着中国移动的信号爬过去收拾她,可惜坑爹的通讯商居然不提供此类服务!他语气悲愤地控诉着叶子璐:“你竟然还拖黑我!拖黑我!老子这么多年没加过几个好友,你居然……”
叶子璐干咳一声,有些尴尬地编了个烂理由:“没……没有啊,我没事拖黑你干嘛?准是让人盗号了,对了,我跟你说,有人冒我的名跟你借钱你可千万别傻乎乎地给人打过去,我……”
她说到这里,忽然觉得手机的手感不对,本能地轻轻搓了一下,一块……手机身上的某部位就从上面掉了下来,她还没反应过来什么东西掉下来了,手上一轻,后壳裂了一半裸/奔的电池紧跟着,也“啪嗒”一下掉地上了。
颜珂只听叶子璐好像是语气有些惊诧地轻轻“哎哟”了一声,随后通话就断了。
他长到了这个年纪,一直是个尖酸刻薄、以攻击人类精神为乐趣的人渣,可是即使这样,仍然有人前仆后继地围过来,诚心诚意地表示希望争取个被潜规则的机会,这样人神共愤的高帅富还从来没有遭到过被人连挂两次电话、拖进黑名单的待遇。
……更不用说他还是熊的时候,在叶子璐的毒手下度过的无比凄惨的日子。
一时间新仇旧恨全部涌上心头,颜珂不淡定了。
叶子璐看着她碎了一地的“玻璃”手机,尝到了自己头天晚上恶意破坏自己固定资产的苦果,她叹了口气,觉得颜珂一定得气疯了,头顶三花都非得火山爆发不可。她蹲下来,把裂成了两半的后盖以及掉出来的电池全捡回来,到马路对面的便利店里买了一卷透明胶条,坐在了卖唱老人的旁边,把手机粘了起来。
粘完,她也没有再开机,就坐在了那引发小范围内有感地震的音响旁边,百无聊赖地分辨着机器诡异地加工后竟还能听出一点缠绵悱恻味道的情歌。
老瞎子唱了三四首,突然停了下来,把搪瓷缸子递到了叶子璐的鼻子底下:“人家过路的我就不说什么了,你坐这半天,个人演唱会都听一半了,一个子儿也没有?”
叶子璐从钱包里摸了一个钢镚,才要放,突然觉得不对劲:“你不瞎啊?”
老头略微低下头,墨镜略微滑下来一点,他透过墨镜上沿,隔空对叶子璐扔出一个白眼:“我什么时候说过我瞎?不瞎就不能戴墨镜啊?愚蠢的人类。”
叶子璐:“……”
她默默地把一块钱扔进了缸子里,也不知怎么的,突发奇想,又从兜里摸出了另外十块钱来,对老头说:“那什么……我就不问您来地球的目的是什么了,话筒能借我唱几首么?”
卖唱的大概也没有处理过这样猎奇的客户,愣了片刻,觉得自己不吃亏,于是把话筒递给她:“那敢情好,我不干活还拿钱,你唱,唱什么,我给你放伴奏。”
叶子璐就把小方巾解下来,蒙在了眼睛上,她忽然很想有那种什么看不见、耳朵里只能听到一种声音的感觉。
她的心无法平静,好像没有一时半刻轻松。
他们小的时候,都摘抄过那些叫人热血沸腾的名句——像什么“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之类,可而今沧海依然横流,并且时不常地被台风周起来、或者随着海啸扭个秧歌什么的,当年叫嚣的“英雄”却像是被海啸冲垮的民房,几年如一瞬间,就被各种鸡毛蒜皮的小烦恼给淹没了。
站在一个地方,哪怕一动不动,也能听见每个人说话的声音,现实中、网络上,即使明知道那些都是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东西,仍然忍不住去听、去看、去关心,平均十分钟就要刷一次微博,无聊地点开每一条长微博、每一个大图……就好像自己走进了别人的世界一样。
卖唱的老伯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给她播了一首《让我们荡起双桨》,叶子璐的整个耳朵都被音响里发出的劣质又大声的伴奏占据,蒙着的眼睛又看不见眼前来来去去的人,她有种全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错觉。
虽然觉得很囧,她还是跟着音乐唱起来,忘词了的地方就跟着调哼哼几句,想起来再接着唱——同时,她问着自己,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她每次遇到挫折的时候,都会喜欢逃进“别人的世界里”?
她唱着小船怎么样,突然就觉得自己也像是一艘小船,浮萍一叶,没着没落,风雨一起,就摇摇晃晃,被命运或者别人推着,悲愤无措、又可怜可鄙地在自命不凡中,就这样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一条与所有人别无二致的平庸之路。
卖唱的老伯骤然发现自己做了赔钱的买卖,旁边那姑娘一开头几句唱得还挺人五人六的,突然就转死亡重金属风格了,梗着脖子直嚷嚷,就是没调,看表情还挺激动。
老伯默默地往旁边挪了一点,有点怀疑这货是从哪个精神病院跑出来的。
嚎完,叶子璐大手一挥:“青藏高原,给我放青藏高原!”
老伯默默地拽住话筒的另一边往回抢:“还青藏高原,你都快把城管嗷嗷来了,给我,不给你唱了。”
叶子璐鸡爪子一样的手又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一把夺下话筒:“干嘛,十块钱就让唱一首?ktv都没你这贵,过去路边点唱机才一块钱一首还有字幕,算便宜你了我还剩九首呢,快给我放青藏高原!”
老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