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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老太不想看着她耍小孩子脾气,继续去厨房打扫卫生了,魏之远则默默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忙着回味方才情急之下抱的那个满怀……魏之远明白了自己想要什么之后,就不再克制,开始放任自己的想入非非,幻想似乎给他搭建起了一个世界,时常在里面坐一会,魏之远总是能得到足够的抚慰和平静。
那一点少年人特有的、如阳春三月般的青涩情怀神通广大,连他本性中固有的偏执和冰冷都给冲淡了不少。
宋小宝继直面了大哥恐怖的暴力之后,又遭到了全家人不当回事的忽略,她心里赌气地想着:“敢情他对你们都好,就讨厌我一个人。”
就在那么弹指间,宋小宝脑子里两根异常的线路前言不搭后语地勾连到了一起,短路的火花“噼啪”一闪,她决定了,要离家出走。
走了,就从此海阔天空,再也没人逼着她上学写作业,再也没人逼她穿难看的校服,也再也没有人逼着她剪前后齐耳的猎奇发型了。
宋小宝就像千百年来一代一代与父辈斗争的自由斗士一样,拿出了她百年不遇般稀有的行动力,把这个带着火花的想法实践了。
一般早晨起得最早的是宋老太,尽管魏谦叫她不要去干重活了,但她当了一辈子的劳动妇女,享清福是她学不会的技能,所以每天早晨依然坚持去卖茶叶蛋和煮玉米。
第二个起来的是魏谦,魏谦上了大学以后没见得轻松,理工科的课时安排本身已经不轻松,他还要挤出时间四处去捞钱,每天能睡五个小时就算不错,眼下放假,虽然学校是不用去了,但又赶上他为了项目的事跟老熊呛声,所以需要早早起来准备,上午开会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至于魏之远,他们老师已经疯得超凡脱俗了,一个寒假,魏之远他们就年三十、初一初二休息三天,其他时间全在上课训练,没有双休日没有节假日。魏之远基本上起来就走,早饭拿到路上吃。
三个人出于以上种种原因,没有一个是在清晨七点半之后出门的,太早了,因此也就没人去叫宋小宝起床。
不过这一天,最后一个走的魏谦反锁了门,他生气归生气,确实不打算放任小宝跟个大野马一样整天往外跑了。
可他不知道自己这个行为是多余的,他也不知道,此时宋小宝已经不在家里了。
头天半夜里,宋小宝越想越想不开,于是等到夜深人静,她就倒腾出了自己积攒的全部零用钱,总共是两百零八块五毛——由于随时可能因为一两个小错误被扣零花钱,宋小宝已经习惯了像个小仓鼠一样给自己留储备粮了。
至于平时的开销,她花的大多是从魏之远那蹭来的。
小宝把最御寒的衣服穿在了外面,又在包里塞了几件换洗衣服,带上了她最喜欢的头花和发卡,装好了水壶和一袋小面包,就这么自以为准备充分地走了。
整整上午半天,忙碌的一家愣是没人发现。
魏谦依然在心无旁骛地折磨着老熊,一大早,他就把整个项目的操盘模式事无巨细地摆在老熊面前,打印出来足足有半厘米厚,也不知道他在那么短的时间究竟是怎么弄出来的。
这是要鬼迷心窍的前奏啊……老熊无可奈何地说:“你小子还真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啊?”
“你那天问我的几个问题的解决方案,我都写在里面了。”魏谦不跟他逗,简单交待了一句,拿起杯子一口喝下了半杯的水——也不知是着凉,还是被小宝活活气得上火,他清早一起来就觉得嗓子难受得很,咽口唾沫都疼,像是发炎的前兆。
老熊唉声叹气地把他的方案接过来,感觉自己对面坐了个要账的活债主。
他简要地翻了翻,颇为叹为观止,老熊雇过一些和魏谦年纪差不多的小青年,当中不乏有异想天开的,可他们真是加在一起都没有这家伙胆大包天。
老熊挪了挪屁股坐正,干咳一声,摆出一张公事公办的面孔:“不考虑实际可操作性的情况下,有些地方确实有点见地,也挺有创意。但是满大街跑的小青年哪个都不缺创意,我不需要一个‘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方案。糖精馅饺子前无古人吧?你试试煮一锅站在大街上卖不卖得出去?你拿这东西,说服不了我。”
魏谦看着他,不咸不淡地说:“我从来不异想天开,写得出我就做得出。”
老熊盯住魏谦的眼睛,男人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温厚,却始终是绵里藏针的。魏谦寸步不让,一字一顿地说:“只要我想要的,哪怕是天上的月亮,我也要把它当成月饼啃下来,你信不信?”
老熊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觉得,这真像是魏谦这小子能说出来的话,而以老熊这几年对他的了解,他说不定也真能办得出来。
有那么一小会,老熊几乎被魏谦身上那种孤注一掷感染,大概一往无前的、坚定的人是能连着别人的血也一起点燃的。
然而,毕竟只是“几乎”。
老熊心里喟叹:到底是年轻啊。
三四十岁的男人,在事业上依然是朝气蓬勃的,他们精力充沛、年富力强,野心也会随着条件的成熟,而到达人一生的顶点,可二十出头时,那种属于小伙子的横冲直撞却不可能再找回来了。
老熊几乎记不起他再年轻个十来岁时是个什么样的光景,当他看着魏谦的时候,他开始怀疑自己是老了。
这小子,怎么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还能像一无所有一样地奋斗呢?
可能魏谦要么是精神上依然认为自己“一无所有”,要么他天生就是个赌徒一样的疯子。
别管老熊心里闪过几多峥嵘岁月,他胖头鱼一样显得呆而忠厚的脸上却始终不露出一点端倪,老熊十指交叉,放在桌面上,一字一顿地问魏谦:“那好吧,我再和你讨论最后一个问题,三千万,现在这个资金风险,我承受不了。如果我把钱给你拿来了,项目你拿不下来怎么办?你拿不下立项,拿不出任何保障,‘过桥’【注】都没人敢给你办,到时候光是占用这笔钱的利息,每天少说就得有一万,我有什么理由替你承担这个资金成本?”
魏谦眼睛也不眨地说:“我有一家老小,房子我不能动,其他的,这几年积蓄,我能给你凑出小二十万来,你要是答应,我今天晚上连夜就过去,二十天之后成与不成,给你个大概齐的结果,真要是一点戏也没有,我砸锅卖铁,也把钱还给你。”
老熊摇头一笑:“砸锅卖铁,但还没要卖房子,你倒还不算个亡命徒。”
魏谦:“你答应吗?”
老熊思量了片刻,也许是年轻人唤醒了他年轻的血,也许是被魏谦给他的保证打动,老熊最终让了步:“这样吧,这两天我想辙给你弄钱去,不过就算找我们家老爷子做担保,怎么也得二十来天小一个月,加起来我给你一个半月的时间,不说规划许可,你至少要拿给我一份和政府的用地协议,那我这次豁出去了,跟你二百五一回,怎么样?”
魏谦的眼睛一瞬间亮了。
老熊怕他得意忘形,敲了敲桌子:“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亲兄弟明算账,你真要拿不下来,趁早回来给我赔钱,听见没有?”
魏谦脸上露出了一整天来的第一个笑容,他这才感觉嗓子干疼得难受,笑容还没来得及展开,就被咳嗽堵了回去。
就在这时,魏谦兜里的电话突兀地响了起来,他低头一看来电显示,居然是从家打来的。
魏谦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不知道宋小宝又闹了什么幺蛾子,一时间连着太阳穴都发紧了,赶紧喝了几口温开水把咳嗽压了下去,这才接起来:“喂……”
电话那头却并不是特地来找事的宋小宝,魏谦听见了宋老太有些哆嗦的声音:“她哥,是你最后出门把门反锁了吗?”
魏谦:“嗯,怎么了?”
宋老太:“小宝不见了!”
魏谦:“什么?”
他再也顾不得再争辩什么项目是肥肉还是瘦肉,再也顾不得这是一场豪赌还是精心设计的角逐,窗外没完没了的鹅毛大雪轰然落下,魏谦乱哄哄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问题——
这大冷的天,小宝能跑哪里去?她有钱吗?衣服穿够了吗?她吃什么?喝什么?
魏谦没了魂一样从老熊办公室冲出来的时候,正好迎面撞上了来给老熊送饭的熊嫂子,熊嫂子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赶投胎般的步伐,不明所以地问:“他家里着火啦?”
老熊伸手从饭盒里捏出一个饺子,将什么叫做“慢性子”演绎得淋漓尽致,不慌不忙地嚼完了咽下去才回答:“没有,小女孩离家出走了。”
熊嫂子听了,睁大了杏核眼,抬起巴掌给老熊来了个乌云罩顶:“那你还吃什么吃?作死啊?赶紧找人帮着找啊!”
老熊险些被这天打雷劈一样火爆的攻击噎死,萎顿在桌子上,死命地捶了半天胸口。
他觑着夫人的脸色,只好谨遵圣旨,委委屈屈地空着肚子,跟在自己风风火火的熊嫂子鞍前马后,帮着一起寻找离家出走的青少年去了——他和小宝有几面之缘,知道那小姑娘是个怎么样缺心少肺的人物,压根不认为她能走远。
谁年少轻狂的时候还没离家出走过?钱花完了自然就回来了,着什么急嘛。
魏之远得到消息,临时请了半天假回来,回家掰开了小宝的存钱罐,往里看了一眼就断言说:“她带走了二百多块钱。”
宋老太:“她哪来那么多钱?”
魏之远看了她一眼:“……跟我要的。”
宋老太病急乱投医,本能地逮着谁埋怨谁,一拍大腿,几乎带出了哭腔:“她跟你要你就给啊?你惯着她这毛病干什么?这不是疼她,这是害她呀!”
“行了!你别跟着添乱了。”魏谦从小宝屋里走出来,喝住了宋老太,摸出电话对那一头的三胖说,“她应该是穿着一件白色的羽绒服,背着个包……啊?包是什么样的?包……”
他说到这皱皱眉,太阳穴越夹越紧,头越来越疼,魏谦用力地掐了掐自己的眉心。
魏之远在旁边轻轻地提了他一句:“橙色双肩包,拉锁上挂了一只米老鼠头。”
魏谦迅速重复了一遍他的话,然后挂上电话:“我再出去找一圈。”
宋老太立刻跳起来:“我也去!”
魏谦没理她,已经甩上了大门走了。
魏之远连忙披上外衣,对宋老太说:“你别跟着去了,外面那么大雪,滑一跤摔一下,到时候更乱,我去看看。”
宋老太果然就听了他的话。
这是第二次,她已经习惯了——所有人都蔫了急了的时候,魏之远异乎寻常地保持着他惯常的冷静,宋老太始终不知道他这是有点慢性子,还是只是天生冷血,朝夕相处也处不出多深的感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