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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谦轻描淡写地笑了笑,呵出一口白气:“努力改正航线,远离乌托邦这种不可能之乡——我还不信了,这项目我还非做下来不可了。”
三胖没再接话,手里拎着三斤雪花牛肉的快乐突然被稀释了,他心里无事生非地涌起一股失望的暗流。
这时,身后有人叫了一声:“哥!”
三胖和魏谦回头一看,是魏之远,魏之远骑着斜挎着包,骑着车从后面过来,集训班刚刚下课。
魏谦立刻不客气地把手里的东西全塞进了他的车筐,侧身蹿上了魏之远的后座,拍了拍魏之远的后腰:“快走,让那胖子跑两步。”
魏之远立刻稳稳当当地加速。
三胖只好叫骂着从后面追上来。
魏谦脸上的阴霾总算散了些,大笑起来,他抬头看见魏之远冻得通红的耳朵,就顺手摘下手套,捂住魏之远的耳朵。
原本平平稳稳的自行车陡然哆嗦了一下,魏之远的耳朵在他的手心里更红了。
可惜,魏谦转好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寒假成绩单送到了。
宋小宝的成绩单魏之远只扫了一眼,就知道八级海啸预警来了。
果然……
“宋小宝!”魏谦一巴掌把妹妹的成绩单排在桌子上。
宋老太虽然也恨铁不成钢,但在魏谦这个绝对的黑脸面前,不自觉地扮演了白脸的角色,一边数落小宝:“说你都是为你好,这丫头怎么这么不争气呢?”
一边她又拉着魏谦:“她哥,我听说他们学校也是前一段时间有什么活动,可能耽误了点功课,下次补上来就可以了,你也别太生气……”
她不提这话还不要紧,一提起来,魏谦就想起了宋小宝那个不着调的舞蹈队。
在魏谦看来,这都是消遣,要是宋小宝能像魏之远那么省心,别说她没事想跳个舞当消遣,她就是整天玩蹦极,魏谦也不管。
可是现在就不行,宋小宝这是玩物丧志,绝对的玩物丧志!
魏谦挑剔地打量了面前头也不敢抬的小宝一番,真是横看竖看看不顺眼——大冬天的,小宝穿了一件在魏谦看来不伦不类的红毛衣和小格子短裙,一张小脸越发的白净,缎子似的长头发披在肩膀上,为了臭美不肯梳起来,一笑起来细眉细眼初具风情,标准的鹅蛋脸上唇红齿白。
二八年华的少女,身上有种行将怒放的、灼眼的美丽。
魏谦却完全不去欣赏,他觉得好女孩子就是应该留短发,就应该穿着不合身的校服,拖着明显长出一截的裤腿,穿着下摆耷拉到膝盖的外套。
好像只有男女莫辨、腰长腿短的朴素和丑,才是正经人该有的样子。
他不自觉地又想起那天在熊嫂子那碰到的女孩,纯女性的美丽让他觉得恶心,他把那种美丽与不好的、不洁的、风尘的东西联系在一起,当它们出现在小宝身上的时候,魏谦开始感觉到了某种危机。
他觉得小宝已经长得超出了他的心理安全范畴,出了圈离了谱。
火红的衣摆,刻意凸显出的小小的胸脯,都让魏谦觉得自己心里的净土受到了污染,羞耻而隐秘的记忆连带着恼怒,他心里五分的火顿时暴涨到了十分。
魏谦越是愤怒,他的表情就越是平静,黑沉沉的眼睛扫了小宝一眼,轻描淡写地说:“放假了吧?”
小宝不明所以地点了个头。
谁知下一句就是她的晴天霹雳。
魏谦说:“明天正好有空,我带你去把头发剪了。”
“我是不是对你太放纵了?”魏谦打量着她的装束,还嫌不够地补了一刀,“你看看你穿得是什么?像什么样子?像个学生吗?”
宋小宝脑子里一片空白,说不出话来。
宋老太终于彻底给夹在了中间,一方面她作为长辈,也希望小宝能有出息,能理解魏谦的专制和不讲理,另一方面,作为女人,她也能理解小孙女爱漂亮的心情。
“那……她哥,”宋老太忍不住替小宝说了句话,“头发就先留着吧?她们过年的时候好像还要去演出,据说还有电视台的……”
“跳舞?”魏谦冷冷的一句话,终于打破了宋小宝的全部希望,“书读成这样,还有脸去跳舞?寒假我给你请个家教,哪也别去了,家里待着吧。”
他在家里积威甚重,宋小宝其实也只敢逮着他心情好的时候撒娇,基本不大会顶撞他,可对于一个这个年纪的女孩来说,剪掉头发已经是一种生不如死的酷刑,不让她去跳舞,更是和毁了她的全部“事业”、把她彻底囚禁起来一样严重。
于是宋小宝就像反抗封建大家长的梁山伯和祝英台一样爆发了:“你根本不讲理!什么事都得你说怎样就怎样,你就是大独裁者,你就是拿破仑,就是希特勒!”
难为她能说出几个历史人物来,一听就知道在学校里是个不学无术的,希特勒就算了,拿破仑又是怎么回事?魏谦都没弄清她到底是骂自己还是夸自己。于是他更加铁了心地说:“对啊,我就是说了算。”
宋小宝一看事情毫无转机,顿时撒泼起来:“我就不剪!我就不剪!剪我头发,我……我死给你看!”
魏谦靠在沙发上,凉凉地看着她:“死给我看?好,我看了,你倒是死啊。”
宋小宝同志要是真有那说死就死的尿性,初中这点破功课她早就念成学霸了,还用得着在这跟他跳脚?
小宝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本事还是和奶奶学的,想当初奶奶作为一个资深泼妇,如果不是魏谦碍着妹妹投鼠忌器,她都是斗不过的少年版本的大哥的——何况小宝只学了个半吊子,眼下的大哥却已经今非昔比,修炼成精了。
宋老太爱莫能助,不忍心看,不是不看了,默默地转身去厨房收拾了。
魏之远在一边装死,从始至终不存在一样不吭声。
宋小宝眼见没了希望,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她的头发那么漂亮,每个人见到多会称赞,她费尽心机从一众灰头土脸的小中学生里夺目而出,还没来得及自我感觉良好,就被大哥毫不留情地践踏了。
无论怎样,这一刻,宋小宝是恨着这个冷面冷心的大哥的。
因此她毫无顾忌地口不择言起来:“我知道,你就是不喜欢我!你什么都偏向二哥,从小到大,他零花钱一直比我多!你还偷偷给他买电脑!你给过我什么?你连一个好脸色都不给我看!”
魏谦险些让她给气乐了。
且不说哪个才是亲生的,就算都是亲生的,做哥哥的也会多疼妹妹些。
魏谦终于缓和了些口气,耐着性子跟她讲道理:“我偏心?小远跳过两次级,免试上重点,考试年级第一,人家还从来不乱花钱,放假从来不出去乱跑,你就算跟他比,也比点有志气的行不行?你……”
他难得这么讲道理,可是宋小宝根本听不进去。
“你就是偏心!”她尖叫,“我才是你亲妹妹!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你不就是因为妈的缘故才讨厌我的吗?”
魏谦的太阳穴开始突突地跳。
而宋小宝犹自不知好歹,跳着脚地跟嚷嚷:“你恨妈,妈死了你就继续讨厌我!你觉得她丢人我就会一定丢人!我怎么样都是不学好,因为你压根就认为我根本学不好!我妈是只鸡,鸡的女儿就是……”
魏谦狠狠的一巴掌已经招呼上去了。
他的巴掌带着凌厉的风呼啸而来,宋小宝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躲,而这一巴掌却没打到她脸上,因为装死的魏之远终于出来制止了。
他一把从侧面抱住了魏谦的腰,把他往后拖去,四脚并用地按在了沙发上,转头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瞪了宋小宝一眼:“还不闭嘴!”
第三十八章
魏谦被宋小宝气得一阵阵耳鸣,浑身发软,魏之远人高马大地压在他身上,他挣扎了两下,竟然没有挣脱开。
厨房的宋老太忙扔下扫帚,快步走进来,见了此情此景,真怕魏谦没轻没重地跟小宝动手,忙以一种狡猾而微妙的方式护了犊子——她自己先照着小宝的后背轻轻地掴了一巴掌,责怪说:“怎么跟你哥说话呢?疯啦?”
宋小宝梗着脖子,依然想要表现自己态度强硬和决不妥协,可眼泪却先大雨瓢泼了。
宋老太叹了口气,站在这场家庭矛盾的漩涡里——魏谦和小宝之间,以一种主持大局的态度和稀泥说:“要我说,小宝,都是你不对,你哥说你说错了吗?你现在小小的年纪,不好好上学,将来干什么去?跟我上菜市场买个菜都算不过零钱来,还中学生呢,唉!”
小宝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中学生学的才不是算零钱那点事!”
宋老太以其独特的纯文盲视角,理直气壮地反驳说:“放屁!我们那村支书就是中学生,当年算盘打得可好了。”
经过老太太不可理喻地一搅合,魏谦青筋乱跳的脑袋终于冷静了些,他往后一仰头,盯着天花板看了一阵,而后深吸了一口气,缓和下语气,对魏之远说:“放开我。”
魏之远一直压制着他,感觉到他剧烈的心跳终于一点一点平复下来,才缓缓松开了按着他手腕的手,结果低头一看,发现大哥的手腕已经被自己掐红了一大片。
魏之远连忙轻轻地攥在手心里,用指腹揉了揉:“哥,你不在的时候小宝可懂事了,她就是跟你撒娇呢,你看那丫头都快哭成孟姜女了,别生气了。”
一边的宋老太听得连连点头,同时扼腕地想,这就是有文化和没文化的区别,她怎么就说不出这么顺耳的话来呢?
宋老太连忙帮腔说:“就是,她哥,有话好好说。”
魏谦打出娘胎就没学过什么叫“有话好好说”,此时,他已经不想再说了,他心里涌起一种近乎饥寒交迫的疲惫,尽管他什么也不想吃,暖气也足够暖和。
魏谦缓缓地站起来,胸口有些发疼,他似乎懒得再看宋小宝一眼,径直越过了她,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回手甩上了门。
一场危机度过,宋老太这才转过头瞪了小宝一眼,低声呵斥:“还哭!你有什么好委屈的?存心找挨打是不是?”
宋小宝“嗷”一嗓子冲她叫唤:“我不剪头发!我就不剪!”
魏之远匪夷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别说头上那两根毛,只要大哥一句话,把他的脑袋剃光了挂在客厅里当灯泡都没二话。
宋小宝敏锐地从他们俩的眼神里就读出了自己没有盟友的这个事实,一时间,她觉得自己像是茫茫宇宙、如海星辰里的一叶小舟,独行无岸的孤独令她伤心欲绝起来。小宝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自顾自地哭了个肝肠寸断——她就快要和她心爱的长发生离死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