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的!”龙晴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对你一向很有信心。”
“这位龙姑娘,请稍微快些,我们可汗等你们已经很久了。”传令官不满地提醒。
“可汗?”所有人都几乎跳了起来。
龙晴劈手抢过吴钩剑,脸上浮起一个难看之极的微笑:“好了……我好了……”
“咚——”一声鼓响,地动天摇。
昨日的威严比起今日,简直就像是小孩子在过家家。
一重重黑衣黑甲的卫兵,矛尖在清晨的阳光下冷厉寒竣,鏖鼓声声,如历战阵。
扎疆缅诚惶诚恐地陪坐在一个人脚下,屁股只略略沾了些凳子,那个人远远看不清面目,但觉得高高在上,好像万里河山尽在足下一般。
凤曦和微微握了握龙晴的手,当先走了上前一揖到地:“化外草民凤曦和,见过可汗万岁。”
龙晴连忙跟过去万福——她忽然觉得万福真是伟大的发明。
可汗微微冷笑:“罢了,赐座。”
凤曦和还没傻到那个地步,连忙惶恐道:“万岁在上,哪有草民的座席?”
可汗略点点头,对苏旷道:“你——”
苏旷不卑不亢:“苏旷乃中华国使,国礼不可废。”也是一揖。
“放肆!”那可汗怒道:“一群南朝蛮子,果然心怀叵测——凤曦和凤五爷!”
凤曦和忙道:“草民惶恐。”
可汗冷冷:“你昨天说,公主死在谁的手里?”
凤曦和一惊:“草民不知……只是发现公主金躯,不敢不来报信。”
可汗双目圆睁:“你说不说?”
凤曦和咬咬牙:“是……是北庭军慕云山。”
可汗嘿嘿冷笑:“当真?”
凤曦和道:“不敢欺瞒可汗,正是慕云山乱军之中惊了公主。”
这可汗自始至终未曾问过苏旷一句,苏旷只觉得心底一阵阵发寒。
只见他挥手:“带上来——”
苏旷一阵眩晕,脑子里只有四个字——我命休矣!
两个北国军士架上来的女人,竟然是帕尔梅,她也不知受了多少拷打,丢在地上如一滩烂泥,瞳孔已经扩散,嘴里只喃喃:“我招……我全说……”
可汗的眼睛终于转到苏旷脸上,一个字一个字迸出:“苏旷,你还有什么话说?”
“无话可说——”苏旷忽然双足一顿,自身畔抢过一柄腰刀,人已掠过众军头顶,向正中可汗直冲过去。
数十柄长矛一起向他掷去,虎虎生风,苏旷身子当空一转,手中刀丝毫不顿,将长矛一一拨落,但是起势已绝,人已落地,他猛一咬牙,刷刷两刀劈倒二人,第二次急冲而起。
龙晴一惊,连忙拔剑也要冲上,凤曦和却左手一按她肩膀,将她按回地上,自己却借势掠起,竟然也向着可汗直冲——
“我攻上三路。”凤曦和急急道。
“好,我攻下——”苏旷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凤曦和的手掌已经拍在他的背心,真气直透经脉,苏旷从半空中直直摔落在地,手中刀跌出老远。
“凤曦和——”苏旷挣扎着站起,凤曦和却轻轻点过他七八处大穴,微笑:“没有人可以打我耳光,你明白么?”
他单手提起苏旷,走到可汗面前:“适才欺瞒可汗,罪该万死——跪下!”
他手上用力,苏旷终究抗不住,普通一声跪倒尘埃,嘴角一丝鲜血沁了出来。
两旁武士一涌而上,取了牛筋,将苏旷死死缚住,架到可汗座前。
龙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颤声道:“凤曦和,你居然……”
凤曦和低声:“晴儿,我们要活着走出去……”
龙晴慢慢抬起头,看着这个生死相依的男子,啐了一口,一个耳光重重摔在他脸上。
这已经是他一生中捱到的第二个耳光,凤曦和深吸了口气:“对不起,晴儿,我要为手下几万个兄弟着想。”他不忍在看龙晴的目光,伸指弹中龙晴的穴道,向后一推,跟在身后的萧爽连忙扶住。
龙晴嘶喊着:“凤曦和,我眼睛瞎了,才会看上你——”
凤曦和脚步略略一顿,却依然走上前,一步拜倒:“罪民身受北庭军重创,擒获此人,殊为不易。”
可汗笑了起来:“凤五爷果然名不虚传,好,好!你放心,贡格尔草原,朕还未必放在心上……凤曦和,你立下大功,北国军一兵一卒,绝不加于你的地盘。”
凤曦和顿首:“谢主龙恩。”
龙晴死死低了头,不肯去看这一幕,连身后的萧爽,也微微颤抖起来,似乎有拔刀的冲动。
十六名北庭军士纷纷被擒获,按倒在地,嘴里骂声不绝。
可汗微笑道:“五爷,这也算是你的地盘,有人对朕不敬,怎么办?”
凤曦和抬头:“只要圣上一言。”
可汗点头:“朕准了。”
凤曦和站起身,走到那群俘虏面前,声音居然还是平淡如往昔:“万岁叫你们闭嘴,听不见么?”
他脚下那人整个脑袋都被按在泥土里,嘴里却挣扎着骂道:“凤曦和,你是畜生——”
“连骂人都没有新鲜的玩意儿,真是蠢材。”凤曦和轻轻一笑,一脚踩在他的头颅上,那年轻人的脑壳顿时粉碎,乳白色的脑浆随着鲜血一起从黑发里涌了出来。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好像是龙晴喊的,又似乎不是——那几乎不是人的声音,而是受伤的困兽在哀嚎。
凤曦和叹了口气,却接着“走”了下去,每一步,便是一个头颅在脚下粉碎。
连苏旷也终于忍不住吼道:“姓凤的,有种你先杀了我——”
“你急什么,难道你还想活命不成?”凤曦和终于“走“完最后一步,惋惜地瞧了瞧自己的靴子,满是血污和脑浆,连北国军那些素以强悍著称的战士也忍不住开始呕吐。
他走到苏旷身边,一手扣住他肩头,向可汗拖了几步:“这个人,要罪民动手么?”
可汗一步步走下高台,看着匍匐在尘埃中的苏旷,一双眼睛明亮到极点,嘴角倔犟冷笑,脖子上倒缠的牛筋勒得极紧,憋得脸色紫红,牛筋交错处血滴渐渐渗了出来。
“刀——”可汗伸手。
凤曦和右手拔出无常刀,倒转了刀柄递了过去,左手却是微微一拈。
“好刀。”那可汗接刀在手,轻轻拭过锋刃,忽然,一刀直劈了下去,速度之快,竟然不下任何一个使刀的高手。
只是凤曦和的左掌也已斩了出去,切在可汗的面门之上,这一掌几乎凝聚了他生平的功力,喀喇一声,可汗的鼻骨、颧骨、颅骨尽数折断,偌大掌力之下,连带着颈骨也断裂,一个破破烂烂的脑袋向后折在背上,被后颈一层软甲连缀着摇晃不已。
本来被牢牢绑缚的苏旷忽然双臂一振,就地一滚躲过刀锋,劈手抢下无常刀,顺势砍在可汗胸口——无常刀在胸口划过一阵火光,露出一层金光闪闪的软甲内衣,居然自足胫包裹至脖颈。
他唯一的空门,就是脸庞——一朝天子,总不能连脸都遮起来。
萧飒手一动,龙晴穴道解开,众人一起冲了上去。
可汗骤然暴毙,军营里顿时乱成一团,凤曦和对着扎疆缅略一点头,当先向外闯去——
“集合——集合——抓住叛贼——”扎疆缅立即四下指挥开来,场面却是越来越乱。
血肉横飞,兵戈遍地,嘶喊震耳欲聋……
“元帅——”一名亲兵终于跌跌撞撞跑回来报告:“刺客……刺客跑了!”
“没用的混帐!”扎疆缅一脚踢倒那人,“追,快追,追到天边也要给我抓住逆贼!”
只是回过头来,他却是微微冷笑——凤曦和凤五爷,下手真够毒啊……
15、义薄云天
十四声
男儿义气重边庭
三山五岳倒为轻
生又何欢
死亦何惧
千里杀透不留行
无论是牧人的帐篷还是北庭军的军营,无论是杳无人烟的大漠还是天鹅翩跹的湖面,阳光总是那么亘古不变地射下,刺痛了双目,直指人心。
苏旷伸出手,“凤曦和,我交你这个朋友了。”
凤曦和哈哈一笑,笑声牵动创口,鲜血又一次流了出来,只是他毫不在乎,单掌伸出,与苏旷一握,朗声笑道:“苏兄,幸甚!”
前后黑压压大军的围困之下,二人一起笑了起来,竟是丝毫没把蒙鸿的八百部下放在眼里。
秋冬之交,日落得早,那夕阳照在无常刀上,闪着夺目璀璨的光芒。两军之间,偌大的土地一片空旷,两条身影被渐渐西斜的阳光拉得很长,很长……
靴子里不知是汗水还是血水,磨得脚底越来越痛,龙晴索性停住了脚步。
“这边走!”凤曦和仰头一望,断然道。
龙晴没有动,低下头,眼睛死死盯着某一点。
“晴儿,走啊!”凤曦和想也不想,伸手就来拉她,“有话咱们回去再说。”
龙晴轻轻一闪,躲过凤曦和的手,目光依然执着。凤曦和忍不住顺着她的眼光低头打量——那是自己的靴子,一路奔跑,沾满了泥污,但是泥污之上依然有斑斑点点的血渍。他虽然已是明了,还是不禁问道:“你在看什么?”
龙晴不答。
苏旷却上前一步,抬头:“她在看你的脚,脏。”
这话一出口,红山匪众顿时剑拔弩张起来,萧爽眼睛一瞪便要向前,凤曦和却轻轻伸手在他胸口一推,自己迎了上去,嘴角带着一丝冷笑:“哦?想不到苏兄如此洁身自好,凤某佩服之至。”
“你少挖苦,我自知没什么资格瞧不起你,你的脚虽然脏,但是踩出来一条活路,这条路我既然走了,也算不上什么干净。”军营之中,凤曦和捏断苏旷身上绳索的时候,他心里已经明白凤曦和的用意。只是苏旷和龙晴一样,明白与接受本来就是两回事。他也逼上前一步,鼻尖几乎撞到凤曦和的鼻尖,“只是凤曦和,本捕快职责所在,北国军只要退了,我自然要和你算一笔总帐。”
“随时奉陪就是。”凤曦和冷笑,目光却瞟向龙晴:“那么晴儿你呢?我早和你说过红山凤曦和并非善类,你偏偏不信,这个时候看清楚我的嘴脸,心里不大好受吧?”
他口中淡淡自嘲,龙晴猛抬头,目光如火:“你少来这一套,我姓龙的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苏旷忍不住插话:“龙姑娘,我劝你别硬往浑水里淌。”
龙晴一跺脚:“苏旷,我和凤曦和的事,还轮不到你多嘴——至于你,五爷,你不必拿这种话封我的嘴,以往你杀人也有过,杀北国军也不少,只是这一次,不同……原来人命在你脚底下,真的那么卑贱,原来你杀人,真的那么痛快……凤曦和、凤曦和!”她素来口若悬河,但这次真的气到语塞。
“听明白了么?”凤曦和眼角微微抽动,但却微笑起来,盯着苏旷:“我和晴儿的事,轮不到你插嘴,癞蛤蟆想——”
他一句话尚未说完,苏旷脸色已是铁青,压抑已久的怒气不受控制,一掌挥出,凤曦和竟是不及回手,二人相隔本就极近,一掌便已印在胸膛。
苏旷一惊,他虽是暴怒,却没想过出手便要置凤曦和于死地,更没想到凤曦和如此不堪一击,急急收回七成内力,但凤曦和还是被掌力一震,向后直飞了出去。
“住手!”
电光石火间,一前一后两道剑光直奔二人而来,前方的是一旁观望的萧爽,他又惊又怒,一剑已尽全力,但后面那人却后发而先至,“创”地一响,双剑在苏旷背后相交,萧爽的剑锋几乎擦着苏旷的肩背掠过,他几乎想不到世间有如此快剑,虎口震痛,宝剑几乎脱手而出。
眼前是一个三十余岁的中年人,眼神已不再年轻,但起手的气势却令人为之神夺。一剑出手,立即垂手而立,目中颇有几分赞许。
“你?”苏旷看着倒在地上的凤曦和,他单手抚胸,另一只手却撑着地,不让自己倒下,目光依旧沉静深沉,令人摸不透心思。
凤曦和胸口剑伤迸裂,血如涌泉,若在平日,龙晴早已飞奔而至,但此刻龙晴狂奔几步,到了凤曦和身边,却犹豫着顿了一顿,才伸出手来。
凤曦和微微一笑,指尖搭在她手上,站起身来,这简单之极的动作,几乎耗尽了全部精力。
龙晴声音已经在发颤:“为什么,你为什么?”
凤曦和笑笑:“没什么,咳咳……苏旷身手了得,躲不开而已。”
他的眼中几乎看不见苏旷与莫无,只对龙晴笑道:“晴儿,你……不肯和我走了吧?”
龙晴低下眼,不肯接触他的视线,但还是坚决道:“五爷,我要回江南了。”
凤曦和笑容更温柔:“也好……只是,咳,只是晶晶和你的红袍都在红山,你总要去接了她吧?总不能把她留在我这种人手里……晴儿,我们再走一程,如何?”
龙晴紧紧握着拳头,连肩膀都在颤抖,但回答依旧坚决:“好,再走一程。”
凤曦和转过身,朝萧爽招了招手,一手携着龙晴,说是携着,倒不如说是轻碰,向远方缓缓走去。
莫无对萧爽点头道:“好小子,配得起用剑。”
萧爽傲然:“来日必当再向阁下讨教就是。”说罢,狠狠瞪了苏旷一眼,快步追随凤曦和而去。
苏旷满眼疑惑,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右掌:“他……他为什么?”
凤曦和的确是将才,他们逃离的方向,正是铁敖与莫无等候的地方。一见人马,铁敖与莫无匆匆赶来,却正好替苏旷挡了一剑。
临来之时,苏旷抱定死志,心中无牵无挂,但是归去路上,他的脸色却阴沉如铁——那一掌,凤曦和当真就是躲不开么?
这个阴鹫深沉的凤五,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北庭军营,欢声如雷。
楚天河已在营门外迎候,一见苏旷,便哈哈大笑快步走来,在他肩头用力拍着:“好你个苏旷,果然不辱使命!”
苏旷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元帅,我,还有下情回报。”
楚天河一指营内欢天喜地的兵众:“北国军营的事我知道了,苏旷,这次凤曦和也立了大功啊!”
苏旷一惊:“元帅!凤曦和他杀了我们十六个兄弟——”
楚天河不以为意:“他们本来就是死士,求仁得仁,为国捐躯,苏旷,你不必难过。”
苏旷浑身一颤,抬头看着楚天河,好像从未见过这位名震边陲的百胜将军一样。
楚天河凑近道:“老铁,莫无,你们可知道,北国可汗被刺,巾阗尼赫勒梅尤已经下令火速撤兵了——哈哈,哈哈,天不亡我中原!天不亡我中原!”
即便是莫无,也不禁喜上眉梢,铁敖哈哈大笑:“蒜头,这回总算能痛饮三杯了!”
“三杯?”楚天河另一只手揽过铁敖肩膀:“不做个十日之饮,我绝不放你们回去!”
苏旷默默挣开楚天河的手,一个人走在欢腾的人海之外,眉宇紧锁了起来。
那十六个头颅,似乎就这么被踩碎在尘埃和记忆中,除了狂欢,并未留下一丝一毫的饮恨与遗憾。
瞥见了苏旷的郁郁,楚天河回头招呼:“苏旷,走啊,喝酒喝酒,军人要有个军人的样子!”
苏旷抬头,迎着阳光,恭恭敬敬地回答:“大人,我只是个捕快而已。”
那是塞北深秋的阳光,连温暖都是凛冽干脆的。
无论是牧人的帐篷还是北庭军的军营,无论是杳无人烟的大漠还是天鹅翩跹的湖面,阳光总是那么亘古不变地射下,刺痛了双目,直指人心。
即使……是深不可测的人心。
凤曦和的步履越来越慢,牙关甚至因为咬得太紧发出了嗑嗑的碰撞声,但脸上依旧是云淡风清地看不出悲喜来。
“五爷,就让我背你吧!”萧爽再也忍不住,忽然急冲几步,跪倒在凤曦和面前,忽然不知脑子里怎么灵光一闪,又对着龙晴说:“龙姑娘,你劝劝五爷,他这么重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