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在周氏眼中,裴砚就是裴琛的敌人,极有可能取代她唯一的嫡子裴琛,成为裴家下一任家主。
既然裴寂想暗中使绊子,逼她回汴京的裴宅,那她必须得给裴寂送一份大礼才行。
林惊枝抬眸,笑着看向周氏:“母亲方才说的话,儿媳认真想了想。”
“觉得母亲说的没错。”
“母亲今日难得过来一趟,儿媳也该好好尽孝,不如就带母亲在外头庭院逛一逛,等留在宅中用了午膳后,母亲再回去可好?”
周氏见林惊枝忽然软了态度,她想了想也就没有拒绝。
夏初,阳光尚好。
连拂面而过的微风,都带着甜丝丝的紫藤花香。
她们三人身后跟着丫鬟婆子,才从廊庑穿过,视线忽然一亮,就被庭院里一株巨大的,开得像云朵般的紫藤花吸引。
二姑娘裴漪怜睁圆了眼睛,拉着林惊枝的袖子道:“嫂嫂,这紫藤好美。”
“瞧着都快比屋脊都高了,哥哥是从哪处寻来的,我在河东从未见过。”
林惊枝唇边压着的笑容更深了些,她抬手,指尖点了点裴漪怜的鼻尖:“我听院中伺候的妈妈说,这颗紫藤已活了上百年。”
“这处惊仙宅的前身,还是当初李家在汴京落根时,因李氏太祖爷的夫人喜爱紫藤,才费尽人力物力建了这处宅院。”
“也不知我夫君是如何手段,能从李家人手中买下这处宅院,重新修缮改名‘惊仙’。”
“哪个李家?”
周氏闻言面色大变,她眸光一下子就冷下来。
林惊枝像是没有注意到周氏神色不对,笑着解释道:“听说是五姓之一的李氏。”
“李氏女子,尤爱紫藤,难道母亲不知?”
“李氏?”
“五姓之一的李氏?”周氏脸色当场就变了。
那种气得浑身哆嗦,又得咬牙忍着避免自己失态,周氏死死捏着手中帕子,她氏恨不得现在就回裴宅,寻了裴寂质问。
当年她就因为裴寂和太夫人对裴砚超过所有人裴家子孙的宠爱程度,怀疑过裴砚那个身份不明的生母,会不会是五姓女。
她每每只要一想到丈夫对于裴砚生母,缄口不言的模样。
周氏就如鲠在喉,夜不能寐。
可刚刚林惊枝无意间那一番话,像当头一棒,也点燃了周氏所有的怒火。
李家祖宅、百年紫藤。
李氏这一代,虽早已没落,但裴砚要不是李家的血脉,李家会这宅子留给裴砚?
除非李家人都疯了。
“朱妈妈,我有些累了。”
“你扶我回去吧。”周氏掩去眼中怒色,努力缓和语调,朝一旁伺候的朱妈妈道。
“母亲这是怎么了?”
“可要请郎中?”裴漪怜忧心问道。
周氏伸手,怜惜摸了摸裴漪怜柔软的脸颊,她尽量温和声音道:“你嫂嫂这处宅院漂亮。”
“瞧着你也是喜欢这里的。”
“不如你就在嫂嫂这边玩上一日,等明日我再派朱妈妈来接你回去。”
“好不好?”
裴漪怜有些意动,但她依旧担心周氏身体。
好在朱妈妈看出事态不对,也在一旁劝了几句,裴漪怜这才点头同意。
周氏这一口气,足足忍了二十一年。
裴砚的生母若真的是五姓之一的,李氏女。
那在周氏看来,她用半条命给裴家生下的嫡子裴琛,就是个笑话。


第53章
“嫂嫂。”
周氏离去后,二姑娘裴漪怜有些紧张地站在林惊枝身旁。
她双手指尖绞在一起,干净清澈乌眸里盛着不安。
林惊枝看了眼裴漪怜,知她性子就是如此,因从小被周氏保护胆子极小,好在她并不蠢笨,也不见任何骄纵,是个讨喜的。
庭院连着一处水榭,虽已到初夏时节,但逛久了风里还是夹着一丝冷意的。
林惊枝朝裴漪怜招了招手,柔声道:“我带你回屋中,莫着了风寒。”
裴漪怜乖顺道:“谢谢嫂嫂。”
屋里放了银霜炭盆,暖阁的地上铺着柔软的垫子,比起裴宅过于严肃刻板的装饰,林惊枝这里,处处透着随意,却又不失精致与讲究。
裴漪怜双手端着温热茶盏,规规矩矩坐在暖阁的软榻上。
她身前的青玉案几,放着晴山准备了糕点、蜜饯,还有一筐子金灿灿的枇杷。
“二姑娘若有想吃的零嘴,只管吩咐奴婢,奴婢都能给姑娘寻来。”晴山朝裴漪怜笑道。
“谢谢晴山姐姐。”裴漪怜有些害羞道。
林惊枝就坐在裴漪怜对面,她手中握着一册书卷,腰后垫着厚实的大迎枕,头也没抬对裴漪怜说。
“今夜你就在东边厢房安置,我夜里让晴山陪你睡。”
“明日等朱妈妈来接你时,我再派人送你回去。”
裴漪怜略带些婴儿肥的脸颊浮出两团小小的红晕,她憋了许久,才看向林惊枝问:“嫂嫂和大哥哥是不是,日后都不会回汴京宅子住了?”
林惊枝指腹从书册上划过,她慢悠悠翻了一页:“漪怜姐儿既然猜到了,为何还问。”
裴漪怜局促垂下脑袋,鼓起勇气道:“我知道母亲不喜欢嫂嫂。”
“因为母亲一直不喜欢大哥哥。”
“虽然嫂嫂在河东郡时,帮我躲过二姑太太母女和蒋家的算计,可后来母亲一直认定是大哥哥为了和父亲去汴京为官,才折了二哥的手腕。”
“因此更厌大哥哥入骨,同样也连累了嫂嫂。”
她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低,嘴唇咬得煞白:“虽然因为二哥哥的事情,我无法改变母亲的想法。”
“也猜不透父亲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可我一直都极喜欢嫂嫂的。”
瞧着裴漪怜十分紧张模样,林惊枝觉得有趣,她放下手中的书,笑了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也不必这般紧张。”
“至于你大哥哥和二哥哥之间的矛盾,让他们自己处理就好。”
“你是姑娘家,又不入朝议事,何必徒增烦恼。”
林惊枝生得明艳,笑起时更是美得令人移不开眼。
裴漪怜似被她笑容感染,也渐渐不那么拘束。
她捧着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茶水,润了润有些干涩的喉咙。
纠结许久后,裴漪怜小心往前探了探身子,靠近林惊枝耳边,轻声问:“嫂嫂你可知道,表姑娘秦云雪嫁人的事?”
林惊枝用银签扎了个蜜饯放进口中,眨了下眼睛道:“几日前,长公主府上办赏花宴,我远远地见过她一回,瞧着梳了已婚妇人的发髻。”
裴漪怜往撑开的支摘窗外看了眼,见四下无人,她才刻意压低声音告诉林惊枝。
“我是到汴京后,悄悄听到父亲和母亲的谈话才知道的。”
“据说秦家在表姑娘从河东郡出发前,就已经给她敲定了一门亲事,但表姑娘嫌弃那人太穷酸,家中没几个银钱又是个死读书的,就没同意。”
林惊枝来了兴趣,笑吟吟看向裴漪怜:“最后是秦家逼着她,嫁进去了?”
裴漪怜摇了摇头,小脸都快皱成一团了:“秦家怎么也没想到,和男方家八字庚帖都没来得及交换。”
“秦云雪竟然悄悄和人苟……苟合上了。”
“那人据说是永昌侯嫡子,在户部当差,先夫人刚死不久,留下一个八九岁的女儿。”
“秦家碍于秦云雪是我们祖母的外孙女,没真敢把她送到庵子里去,恰好永昌也派了正儿八经的媒人上门提亲,于是就拒了之前口头定下的亲事,和永昌侯府结了亲。”
“连六礼都来不及纳,火速把人给嫁了出去。”
林惊枝眼中露出震惊之色,然后又缓缓抿嘴笑了。
她记得前世,因为户部和兵部有官员勾结,贪墨了国库中上万两纹银,震动整个燕北朝堂。
其中的主谋,首当其冲就是永昌侯府一家。
如果是秦云雪自己主动勾的人,那她真是给自己选了个好去处。
林惊枝慢悠悠喝了口茶问:“那被秦家悔婚的那户人家呢?”
裴漪怜道:“我后来听说,其实那位郎君已经过了今年的春闱,就等着殿试。”
“可秦表姑娘就是嫌他身份不够,配不上她。”
说到这里,裴漪怜双颊微红看向林惊枝:“嫂嫂,据说再过几日,殿试的前三甲,陛下会亲自挑选出来,到时有状元游街。”
“到了那日,嫂嫂能不能带我去外头瞧一瞧。”
“我只有很小的时候从奶娘口中听说过,但从未见过。”
林惊枝见裴漪怜眼里含着满满的期待,她虽然并不十分感兴趣,但还是点头同意:“若那几日我得空,我派孔妈妈去府中接你。”
“谢谢嫂嫂,嫂嫂果然是对我最好的。”裴漪怜终于不再拘谨,十分活泼朝林惊枝撒娇。
傍晚,裴砚从外边归来,风尘仆仆。
他还未走近,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如云如烟的紫藤花树下,放了两张藤椅,桌上有点心、蜜饯,紫砂泥炉里还温着茶水。
“大哥哥。”
裴漪怜见裴砚过来,她赶忙站起来朝裴砚行礼,表情紧张不已。
林惊枝慢慢收了笑容,语调淡漠朝裴砚喊道:“夫君。”
裴砚视线从林惊枝身上掠过,他淡淡点了下头:“摆膳吧。”
林惊枝根本就没有让小厨房准备裴砚的晚膳,可漪怜姐儿在场,她又不好拂了裴砚脸面,只得暗暗朝晴山使了个眼色。
晴山会意,赶忙急急往小厨房去。
等到晚膳端上桌,已经是半个时辰后。
裴漪怜战战兢兢坐在林惊枝身旁,她吃得也不多,只敢伸手去夹自己面前的两盘菜。
林惊枝下午零嘴吃多了,也没有什么胃口。
裴砚沉黑视线微闪,然后他抬手夹了一个虾仁水晶饺,放进林惊枝碗碟中:“多吃些。”
席间,三人话都不多。
裴漪怜用完膳后,就赶忙跟着晴山出去休息。
屋里灯影摇晃,惊得落针可闻。
裴砚眉心笼着倦色,他看向林惊枝:“今日周氏过来了?”
惊仙苑中的大事小事根本瞒不过裴砚,林惊枝点了点头:“嗯,辰时刚过就来了。”
“我本是要留母亲在府中用了午膳,可不知怎么的,母亲突然说身体不适,就先行离去了。”
“单独留了漪怜姐在府中小住一日。”
“嗯。”裴砚伸手按了按眉心,语调依旧极淡,“无论周氏同你说什么,你不用理会。”
“若处理不了,就吩咐云暮去寻我。”
林惊枝眸色微闪,她并没有告诉裴砚,周氏已经被她无意间掀出来的惊天秘密,给震得五脏六腑都碎了一遍。
这会子估计正和裴寂对峙呢,至少往后很长一段时间,周氏根本不会有心情来折腾她的。
想到这里,林惊枝唇角翘了翘,眼底滑过一丝愉悦。
只是她的心情,勉强维持到入睡前。
就被晴山屏气凝神,端进屋中的漆黑汤药破坏得一干二净。
晴山放下药碗后,她也不敢停留,马上退了出去。
林惊枝蜷着衾被,靠在床榻上了。
裴砚沐浴出来,视线落在汤药上,他薄唇抿着没有说话,冷白指尖端着汤药走到床榻前。
“枝枝。”
林惊枝往衾被下缩了缩,很是拒绝看着裴砚手中的汤药。
这次的药碗比前几日大些,裴砚先喝了半碗,这才递到林惊枝唇边。
汤药苦涩,林惊枝根本拒绝不了,就连如同在河东裴家那样,偷偷把汤药倒进窗边的雪松盆景里也不行。
也不知裴砚使了什么法子,她但凡少喝一口,他都能知道。
她若敢趁他不在府中,拒绝喝药,他是能连夜赶回惊仙宅中,用唇再狠狠喂她一次。
林惊枝想到他对于她喝药这件事的执着,虽然心底发寒,但依旧只能屈服,忍着翻滚的苦涩,把剩下半碗汤药喝掉。
裴砚伸手,塞了一个蜜饯进她软软檀口中。
等林惊枝咬完蜜饯,裴砚又去桌上端了茶水给她漱口。
屋中灯烛,不过豆大,林惊枝喝了汤药不久,就有些昏昏欲睡。
忽然裴砚冷冷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今日怎么不见孔妈妈?”
侧躺着的林惊枝猛地睁开了眼睛,所有的睡意霎时退得一干二净,她衾被下蜷着的指尖微微地发抖,只觉裴砚呼吸拂过她白皙后颈,浑身寒毛炸起。
偏偏他音色炽热,是令她没法忽略他的存在。
“孔妈妈娘家侄儿添丁,同我告假几日,归家去了。”林惊枝尽量平静声音道。
裴砚略带粗粝的指腹,从她娇嫩的耳垂抚过,他鼻息又逼近了一些:“是么?”
“家中添丁的确是喜事。”
林惊枝咬了下唇:“嗯。”
好在裴砚没再问什么,可这一整夜,林惊枝怎么都睡不安稳,夜里噩梦连连,她又不敢随意翻身,僵躺了一晚上的身体,终于在天蒙蒙亮时,才勉强睡过去。
翌日,等林惊枝睡醒时已接近晌午。
“晴山。”
“老奴在。”推门进来的却是孔妈妈。
孔妈妈带人进屋伺候林惊枝洗漱,等给她梳头时才压低声音道:“少夫人交代老奴的事,老奴已经办妥了。”
林惊枝点了点头:“家中侄孙如何?”
孔妈妈松了一口气,欢喜道:“虽是头胎,却是个厉害的小子,生得胖实,好养活的。”
孔妈妈说着,从袖中小心掏出个荷包,有些不好意思道:“少夫人赏了那么多东西,家中也没有什么能送给少夫人的。”
“侄媳妇亲手绣了个石榴花样子的荷包,里头装了花生、瓜子、莲子,希望带一带喜气,少夫人能早日怀上和郎君的孩子。”
沾喜气这种做法,无论是百姓之间,还是世家贵族里头,都是极为流行的。
前一世,林惊枝为了求子,更是不知试了多少法子。
她视线落在孔妈妈手中的荷包上,心底苦笑一声,大致这辈子,她是不可能再有孕了。
此刻却又不想辜负孔妈妈的好意,和那位侄媳妇月子中给她绣的荷包。
林惊枝轻轻垂下眼帘,挡去眸中冷意,随口道:“那就麻烦孔妈妈,随便找一处放着。”
“是。”
林惊枝却没料到,孔妈妈直接把荷包挂在了床榻最显眼的金帐勾上,晚上裴砚回来时,冷白指尖捏着那荷包,敛眉打量许久。
也不知上头绣着的花纹,和荷包里装着的东西,会不会让裴砚误会是她在求子。
林惊枝蜷在袖中指尖颤了颤,她想了想,为了避免越描越黑,还是闭口不谈比较好。
可等到深夜,她才躺下不久。
裴砚忽然伸手,结实的手臂把她纤瘦的身子抱进怀中:“你现在在喝药。”
“我们必须禁房事。”
“等你身子骨调养好后,孩子总会有的。”
林惊枝的身体明显一僵,连唇色都白了几分。
她死死咬着唇,忍着喉间苦涩,明明是他让人给她喝的避子汤,他现在却告诉她日后定会有孩子。
林惊枝只觉得嘲讽,她闭着眼睛装作已经睡着的模样,并没有理会裴砚。
等到第二日清晨,裴倚怜早早就来惊仙宅中寻林惊枝了。
“嫂嫂,你可让人定了酒楼?”
“我听外头说,今日殿试后,陛下会敲定前三甲。”
“状元、榜眼还有探花,到时会骑着白马从宫中出发,绕着汴京城游行一圈。”
林惊枝脸上浮出一个淡淡的笑:“那日你与我说后,我就早早派人去定了酒楼雅间。”
“不过回家时,你可别说今日我带你出府去玩了。”
裴漪怜眼中带着羞涩点了点头:“我自然不会说的,母亲若是知道了,那还不罚我跪小佛堂。”
林惊枝留裴漪怜在房中说了一会子话,她时辰也差不多了,就带着孔妈妈和晴山准备收拾东西出门。
一行人才穿过廊庑,走到惊仙宅门前,就恰巧遇到裴砚带着山苍也同样往宅子外走。
山苍朝林惊枝和裴漪怜行礼。
“少夫人和二姑姑娘这是要出门?”
“今日殿试,等会子街上人多,可要属下多派几个侍卫保护少夫人。”
裴漪怜心虚地往林惊枝身后缩了缩,她根本不敢去看裴砚。
裴砚微冷视线落在林惊枝身上,淡淡问:“夫人准备去哪儿?”
“瞧着今日天气尚好,带漪怜姐儿去外头逛逛。”林惊枝说完,也不管裴砚是如何反应,牵过裴漪怜的手,面无表情转身上了马车。
裴砚盯着离去的玄黑马车,语调极冷朝山苍吩咐:“派人跟着。”
“随时汇报少夫人的去向,事无巨细。”
“是。”
等林惊枝带着裴漪怜等人,坐在花重金定好的雅间内时。
裴砚端坐在书房中,手上也握着一叠密报。
打头一份,写着“月氏白玉京”几个字。
裴砚却没看,而是慢条斯理抽出最下边一张,白纸上用蝇头小楷详细写了林惊枝出府后都做了什么。
当裴砚一目十行看到,探子汇报她这次出去的目的,竟然是和怜姐儿去看状元游街。
裴砚那双望不见底的漆眸中似有乌云攀升,极快闪过眸中压抑着的情绪:“云暮。”
“属下在。”
“随我出去。”裴砚嗓音像被风霜撩过,冷得有些吓人。
云暮心头一凛,赶忙抬步跟了上去。
包厢内,她们用过午膳不久,外头的街道就开始热闹起来。
熙熙攘攘人头攒动,街上有许多头戴幕篱的女子,也有神色莫名紧张的丫鬟婆子打扮的仆妇。
林惊枝靠在窗旁坐着,从上往下瞧着有趣。
裴漪怜就坐在她身旁,清澈明亮的瞳眸睁得圆圆的:“嫂嫂觉得状元会生得好看吗?”
一旁站着的孔妈妈笑着接话:“二姑娘,老奴听说过一则趣事。”
“当年先皇还在世时,曾亲口封过一个有状元之才的学子,为探花。”
“为什么?”裴漪怜不解。
孔妈妈继续道:“就因为这位探花郎,生得实在是好看。”
“二姑娘若是想择婿,不如等会儿子多看看探花郎。”
孔妈妈打趣的话闹得裴漪怜羞红了脸,她的婚事迟迟未定下,来了汴京后难免好奇,才会央求着林惊枝带她出来看看。
几人正在说笑,热闹街市忽然安静下来。
林惊枝下意识抬眸,往外看去。
却见裴砚带着一群黑衣侍卫骑在高头大马上,他穿了一身白月色对襟圆领宽袍,腰系正红色宫绦,两端挂玉。
深邃眉眼,好似藏了天穹的星辰,让人不敢轻易对视。
偏偏又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端方姿态。
人群中,也不知是谁高喊了声:“是河东裴郎。”
街道上有开始沸腾,不知多少怀春少女,把袖中香帕往裴砚身上丢。
裴漪怜目瞪口呆,看向林惊枝:“大哥哥怎么也在?”
“他往街道上转一圈,这世间还有哪个女子有心思去欣赏状元郎啊,世间女子的心思都被大哥哥勾走了。”
果不其然,等真正领头的状元、榜眼以及探花从皇宫太和门,跟着礼乐出来时。
街上虽然有人,但比起最开始的模样,安静不少。
这时候,包厢外传来轻响,孔妈妈都来不及拿出幕篱给林惊枝带上,山苍已从外头推开了门。
裴砚负着手,大步走进包厢中。
他似笑非笑盯着林惊枝问:“不知,枝枝觉得是状元郎生得好看。”
“还是你夫君生得好看?”
“……”
包厢里气氛。
霎时死寂。


第54章
林惊枝有些恍神,因为她根本没料到裴砚会突然出现。
她下意识伸手,把吓得面色煞白的裴漪怜护在身后。
“枝枝。”
裴砚迈步走近,音色烫人,他幽深眼瞳下,心思难测。
四月孟夏,柳絮浮动。
洞开菱花格窗外,天光烂漫,随着状元郎打马而过的礼乐,风吹柳叶声沙沙不绝。
林惊枝深深吸口气,再抬眼时,冷静平和的乌眸中不见半点波澜。
“夫君怎么来了?”
她回身淡笑,微仰着小巧精致的下颌,望向裴砚。
裴砚俯下身来,漆眸内锐利神色一闪而过,冷白指尖轻轻抬起她娇嫩软腻的下巴,温声问:“状元郎可生得好看?”
林惊枝红艳艳的唇抿了抿,淡淡笑出声来。
她微偏了一下头侧过脸去,软白掌心拍开裴砚的指尖,盈盈一握软腰往窗旁靠了靠。
说话时,语调缓缓,透着点漫不经心。
“方才没看清楚。”
“容我再仔细瞧瞧,外头状元郎生得好看,还是夫君生得好看。”
林惊枝说着,她真的就俯下身,抬眸往窗外看去。
高头白马,状元郎一身绛红的状元吉服,内搭花青色对襟长袍,肩上侧披着缠枝莲蝠纹喜字披红,腰束深褐色双铊尾革带。
乌帽簪花,是眉清目朗,玉树临风的极俊郎君。
林惊枝一愣,她倒是从未想过,状元郎真的生得这般好看,那模样足足碾压一旁以貌美出名的探花郎,不止一星半点。
随着白马走近,马背上的状元郎忽然抬眸。
他的眼瞳就像秋天麦田里结出的硕果,盛着满满的希望与人世间的悲悯。
不锋利逼人,也不见浓烈明艳,像是墨在水中化开。
令人心惊,见之难忘。
两人四目相对。
林惊枝出于礼貌,朝高头大马上的男人弯着唇角,浅浅一笑。
男人俊秀侧脸,似有一瞬的错愕。
握着缰绳的掌心,骤然攥紧。
白马已被人群簇拥着,从窗下经过。
状元郎百里疾仰头朝身后看,薄唇抿了抿,似乎想开口朝楼上的女子说些什么。
然而下一瞬间,一只冷白透着寒意的掌心探出,腕骨秀致,修长掌心拢着凌厉弧度,把倚在窗旁往下看的人,一下子揽了进去。
大开的菱花格窗内,男人颀长身影立于窗前,眸光泠泠。
微风拂过他白月色衣袍,用银钱勾勒松鹤暗纹像是要展翅高飞,劲腰玉带,无可挑剔的清隽眉目。
是生来就高高在上,掌控人间生杀予夺的凛然。
两个成年男人隔窗对视,不过是电光火石间,就不动声色错开来。
林惊枝被裴砚有力手臂揽着,撞进他怀中,扑鼻都是他身上冷然的气息。
“好看吗?”
裴砚长眉拧着,似有情绪在眼底激烈波动。
他凌厉指尖轻轻点在林惊枝眼睑下,那颗红得滴血的泪痣上,嗓音低沉问她。
“好看。”
“妾身倒从未想过状元郎能生得这般的好看,就连一旁的探花郎都不及他半分俊俏。”林惊枝也不挣扎,她语调软软笑了声。
眼角眉梢都带着挑衅神色。
因为林惊枝笃定,有外人在,裴漪怜又是未曾出嫁的姑娘。
裴砚是君子,在外人面前他需要内敛自制,不敢真的对她如何。
“很好。”裴砚怒极反笑。
他慢悠悠松开箍在林惊枝纤细腰肢上的掌心,眸光锐利,语调极冷。
“孔妈妈,带二姑娘去楼下的马车里等着。”
孔妈妈眼中闪过一丝犹豫,裴漪怜紧张站在一旁,乌眸怯生生的。
“带出去!”
裴砚嗓音忽然一沉,带着凌厉气势。
他一向克制得极好,从未在外人面前有过失态的时候。
裴漪怜是被孔妈妈给拖出去的,晴山、山苍等人,更不敢有丝毫停留,火速退到外边。
看着瞬间变得空荡荡的雅间,林惊枝纤长的睫毛颤了一下,她屏住呼吸小心往身后退。
“枝枝。”
“依旧觉得状元郎生得好看么?”
裴砚狭长凤眼微微眯起,他唇角勾着笑,拉长的尾音似藏了狂风暴雨。
林惊枝心如雷鼓,捏着绣帕的指尖用力握紧,她有种预感,今日要是不能顺利抚平裴砚的怒意,裴砚非得好好让她长一回教训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