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闻言表情极淡,眼角余光落在林惊枝脸上,看她不过巴掌大的小脸上嘲弄一闪而过,心底早已了然。
太夫人见他不答,有些尴尬用帕子压了压唇角,继续道:“裴家郎君,我让顾宴哥儿带你在府上园子逛逛,他正好也有些学业方面不懂的,正要请教你。”
“枝姐儿就留在花厅,陪老婆子我和她嫡母说些体己话。”
“夫君去吧。”林惊枝面上不见丝毫异样,笑着同裴砚点了点头。
裴砚站起身,抬眸看着她。
忽然抬手,宽大掌心落于她发髻上,轻轻拍了两下,漆沉眸中带着冷色看向豫章侯府太夫人。
“枝儿身子骨弱,不宜久待。”
“平日里的脾性也被我宠得有些骄纵。”
“若她有说错话的地方,也请府中长辈担待些。”
等裴砚和林顾宴出去后,一旁僵笑着的小周氏当即沉下脸,朝太夫人抱怨。
“母亲,你瞧瞧这成何体统。”
“我们作为长辈的还未开口训斥六姑娘的,裴家郎君倒是护上了。”
“枝姐儿,上前来祖母瞧瞧。”太夫人连眼风都没给小周氏一个,努力端着慈祥模样朝林惊枝招手。
“祖母。”林惊枝神色平静上前行礼。
太夫人睁大浑浊的眼眸,细细打量林惊枝。
她本就生得貌美,今日出门前还特意上了一层淡妆,朱唇榴齿、云鬓花颜,再加上衣饰精致华丽不再是豫章侯中那种素净打扮。
等走近了,当真是人间无二的倾城绝色。
太夫人心下赞叹林惊枝的美貌,面上却不露半分。
她拉着林惊枝的手,细线落在她小腹位置,看似语重心长叮嘱:“你嫁进裴家已半年了,肚子再瞧不见动静可不行。”
林惊枝由她拉着手没有吭声,纤长眼睫垂着,乌眸含着的情绪深浅难辨。
果不其然,太夫人下一句话就道出了她的心思。
“依着祖母瞧着,枝姐儿不如从家中带两个生得貌美的丫鬟回去。”
“就算是能先诞下庶长子也是好的,你再乘机好好调理身子。”
林惊枝心底冷笑,一双如桃花般娇媚的眼睛微眯一瞬,装作十分为难道:“祖母也知夫君恪守规矩,性如白玉。”
“加上府中规矩严苛,男子不能轻易纳妾,这丫鬟孙女恐怕是带不回去的。”
太夫人没料到在府中一向话少顺从的林惊枝,竟会找出这般理由来搪塞自己。
她当即眉头一皱,沉了面色,勉强压下怒意道:“既然丫鬟看不上,那就挑一个府中未曾定亲的庶姐儿,想法子带回裴家,以表姑娘身份暂居。”
“你到时再好好安排一番,这天底下就没有不偷腥的男子。”
“枝姐儿听到了吗?”太夫人问。
林惊枝用力一挣,就从太夫人掌心里抽出手来,她唇瓣紧抿神色冷淡至极。
“祖母。”
“孙女不愿。”
花厅里气氛霎时冷了下去。
一旁坐着的小周氏冷哼了声:“母亲,媳妇没说错吧。”
“上回裴太夫人寿辰,她就这般落了儿媳面子的。”
“咱们府上六姑娘那可真是攀了高枝了,脾性早就不同往日,哪能听从母亲的提议。”
太夫人闻言,浑浊眼眸更沉得厉害,她把手里捻着的佛珠,重重拍在手边桌案上。
霎时绳子断裂,檀木佛珠落得满地都是。
她冷冷盯着林惊枝道:“六姑娘,你要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你是我们豫章侯府百谋千计、千挑万选,嫁到裴家的姑娘。”
“就算你貌美惊人,如愿诱得裴砚宠你几分又怎样?若我们豫章侯府落不着半点好处,你娘家没了底气,你以为裴家真的能敬重你不成?”
说到这里,太夫人又慢慢软了声音,那张已经气到铁青的脸,努力扬起一丝淡笑:“你若乖乖听话,祖母我自然不会做些什么。”
“你若是不从,家中能因你容貌倾城把你送出去,自然有法子让你因容貌身败名裂,被裴家休弃。”
“毕竟嘛……”太夫人鞋尖碾过地上摔得碎裂的檀木佛珠,朝林惊枝威胁道,“不能为家中带来长远利益的庶女,毁了也就毁了,你真当我会心疼?”
林惊枝垂在袖中指尖微微一颤,正要说话时,孔妈妈从外头走进来。
她朝太夫人和小周氏行礼后,沉声道:“太夫人,家中郎君命老奴来接我家少夫人过去。”
“郎君在外边园子里,已经等急了。”
“我家少夫人身子骨弱,可经不得这般站着回话。”
孔妈妈面无表情的模样实在唬人,太夫人被她说得半晌回不过神来。
一张刻薄老脸一下子僵住,嘴唇翕动许久才道:“我不过是和六姑娘说些体己话罢了,可不曾为难她,妈妈莫要误会。”
孔妈妈垂眸不语,恭恭敬敬走到林惊枝身前,小心伸手扶着她道:“少夫人,老奴扶您出去。”
“郎君在翠玉阁等您。”
林惊枝朝孔妈妈点了点头,也不管太夫人和小周氏脸上究竟是个什么表情,走也不回走了出去。
穿过记忆中熟悉庭院,小半时辰后她站在翠玉阁的垂花门前。
这是一处偏僻又清冷的小院,院子里这半年中疏于打扫,早就杂草丛生,隐隐可见破败。
林惊枝视线从小院中一景一物滑过,鼻头微酸喉间含着涩意。
可惜阿娘早就不在了,翠玉阁也不再是她记忆中草木繁盛,打理得井然有序的模样。
林顾宴十分窘迫站在一旁,朝林惊枝解释道:“六妹妹,你这翠玉阁我不知为何会变成如此模样。”
“按道理,母亲是应该吩咐府中下人打扫的,许是这院子偏僻,下人躲懒的缘由。”
“哥哥这个理由倒是想得巧妙。”林惊枝眸底嘲讽,毫不掩饰看向林顾宴道。
院子里,未曾打扫的冬雪堆积了厚厚一层,夹杂着枯黄冻死的植物,地上满是泥泞。
林惊枝却像毫无所觉般,脚下步伐深深浅浅走了进去。
推开落灰的房门,房间里漫着一股潮气,屋内东西并不多,但也摆放整齐,不过是剩了些她出嫁时不曾带走的大物件。
忽然林惊枝视线顿在白墙上那幅挂着的,还未收起的牡丹图上。
这是她阿娘亲笔画的,估计是当时出嫁前帮着收拾物件的小丫鬟未曾上心,遗漏了墙上这一幅画。
大片团开盛放的娇艳牡丹,如梦似幻,娇艳诱人。
林惊枝迈步走进屋中,她挽起衣袖,踮着脚尖,正要探身把墙上挂着的画取下来。
“我来吧。”
裴砚不知何时进来的,他语气淡淡,伸手扶着林惊枝单薄瘦弱肩膀,往一旁退远,修长指尖挑开画卷一角,小心翼翼从墙上取下。
他动作不大,可走进了已经有扑鼻灰尘,落得满身都是。
林惊枝眸色落在裴砚脸上,垂在袖中指尖蜷了一瞬,终究还是走上前,掏出袖中锦帕,踮起脚尖给裴砚擦去清隽冷白面容上的灰尘。
屋里没有点灯,视线格外昏暗。
可这一刻,裴砚眸色却亮得吓人,他握着画轴的掌心有瞬间用力,微微俯下身,能让林惊枝看得更细致些。
“夫君,我想回去。”
“自从阿娘不在后,豫章侯府便也不算我家了。”林惊枝收了绣帕,往后退了一步,抬眸看着裴砚道。
“好。”裴砚点头,没有丝毫犹豫。
他上前牵着林惊枝的手,慢慢走了出去。
屋外积雪本就不曾打扫,这会子人多走动再和青砖缝隙里的杂草一混,越发的泥泞。
裴砚侧眸看了林惊枝一眼,俯身把她给拦腰抱起,走了出去。
林顾宴就站在翠玉阁外头候着,见裴砚抱林惊枝出来,赶忙走上前问:“六妹妹,这是怎么了?”
裴砚下颌紧绷着,一句话不说。
林顾宴就跟在后头追问:“六妹妹可是因院子的事生气了。”
“等会子让母亲吩咐下人打扫后,自然也就好了。”
“六妹妹和郎君今日是在府上过夜,府中自然安排了新的去处,六妹妹莫要生气了。”
裴砚双腿修长紧实,步伐迈得又大,林顾宴就是个文弱书生,最开始他还能小跑着勉强跟上,到后面就气喘如牛面白如纸,还结结实实摔了一跤,闹得整个院子人仰马翻。
直到两人上了马车,林惊枝从没从裴砚薄烫怀中回过神来。
她双手紧紧抱着怀中画卷,低垂视线顿在裴砚秀致腕骨,和修长冷白大掌上。
“夫君。”林惊枝声音低低唤了一声,可“谢谢”二字,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裴砚垂眸看向她时,她却极快避开眼眸去,红唇轻轻抿着,眸色淡淡,也不知在想什么。
下一瞬,裴砚忽然俯身,在林惊枝震惊的眼神中,冷白掌心握上她的脚踝。
珍珠被绣鞋落在车厢里,接着是雪白的罗袜褪下……
第35章
“夫君这是作何?”林惊枝蜷着足尖,往绣海棠花锣裙下缩了缩。
藏在袖中指尖,因紧张出了一层薄热湿汗,掌心潮热黏腻。
裴砚垂了眼帘,语调淡淡,听不出丝毫情绪:“翠玉阁外积雪未扫,你绣鞋罗袜都被浸得湿透。”
“冬日寒凉,湿气入体,易感风寒。”
裴砚宽大掌心稳稳握住她小巧雪白玉足,脚踝纤细,肌肤犹如漆黑夜里悬于天穹的皎月,更似开在枝头摇摇欲坠的白玉兰,任人采撷。
裴砚眸色瞬间暗了数分,透出一种别有深意的薄欲。
这时马车压过路上石子,轻轻一晃。
裴砚顺着那股力道,拇指摩挲过白皙脚踝,掌心骤然用力把人扯进怀中。
“裴砚……”林惊枝惊呼一声,侧头回眸,小巧圆润下巴霎时绷紧,乌眸软得能溢出泪来。
盈盈檀口微张,呼声里还含着几分颤抖,像是被强行剥开最坚硬外壳的雏鸟,柔软脆弱。
林惊枝被裴砚抱在怀中,他胸膛炙热从衣料中透出,烫得她连足尖都暖了几分。
玉足蜷入绣海棠花锣裙下,纤细玉腰被他掌心勾着,她垂眸不敢看他,想要离得远些,可惜马车内空间有限,他不过是一探手就能轻而易举锁她入怀。
好在两人是马车车厢里,他也不会真的对她做些什么。
等出了西街狮子巷后,裴砚从马车暗格里翻出孔妈妈出门前就备好的鞋袜,微俯下身要给林惊枝穿上。
他应该是从未伺候过人,穿罗袜时动作小心却极不熟练,还因掌心用力,在她纤细雪白脚踝上,微微勒出了一道浅浅的粉红色印子,就像他前几日夜里与她做时,留下的深深浅浅齿印。
“夫君,妾身自己来。”林惊枝声音带着一丝浅浅的哑涩,仿若娇养在玻璃暖房里的牡丹花骨朵,含苞娇艳,还未彻底绽放,就已勾得人心痒难耐。
马车回府后,直接穿过二门进了内院,丫鬟婆子也不敢出声阻拦,最后在抚仙阁的垂花门前停下的。
裴砚修长指尖挑开车帘,视线落在地上扫雪后依旧有些湿滑的地砖上眉微蹙,虽只有几步距离,但也难免沾湿鞋袜。
这般想着,等林惊枝探出身子时,裴砚已理所当然上前长臂微探把她抱进怀中,大步往抚仙阁屋中走去。
“夫君,外边丫鬟婆子都瞧着呢。”林惊枝瞳孔微缩,攀在裴砚后颈上的掌心稍紧,语调不如往日镇定。
“就算瞧着,又如何?”
“这一生,你是我妻。”裴砚垂眸看她,嗓音低低透着几分漫不经心。
林惊枝明显愣了一下,侧头避开裴砚视线,红唇抿着不再说话。
进了抚仙阁西梢间主卧,裴砚把林惊枝放下。
他应是外头有事要忙,马车还停在抚仙阁垂花门外,云慕和山苍都在外边候着。
裴砚没有停留,去屏风后头换了身干净衣裳,见孔妈妈去小厨房熬好的姜茶送来,他往外走的步伐微顿,又盯着林惊枝饮了小半碗姜茶后,才大步转身离去。
林惊枝饮了姜茶,身子一暖,就有些困倦。
今日回来,她晚上自然得去太夫人和婆母的院子里请安,就怕睡久了耽误时辰。林惊枝就让晴山抱了厚实羊绒毯放在暖阁的美人榻上,在榻旁加了个银丝炭盆,稍稍眯一会养足精神。
小半时辰后,暖阁外传来刻意压低的说话声,林惊枝睡得浅,长睫微微一颤,也就醒了。
屋外是裴漪怜的声音,仔细听去还带着浅浅的哭腔。
“晴山,让漪怜姐儿进来。”林惊枝刚睡醒,声音透着沙哑。
屋外说话声,霎时一静。
裴漪怜有些怯生生的声音传来:“嫂嫂,漪怜不是有意来打扰嫂嫂的。”
“只是漪怜心里难受。”
“进屋来吧。”林惊枝起身,她怀里抱着一个缠枝牡丹翠叶手炉,乌发松松用白玉嵌珠翠簪绾着,带着一丝睡醒时的慵懒。
绿云端了茶水和点心过来,又请了裴漪怜身旁跟着的丫鬟,暂去西厢房侧间小坐。
“漪怜姐找我,是要问什么?”林惊枝乌眸微深,落在裴漪怜身上。
“嫂嫂我……”裴漪怜攥着绣帕指尖倏地握紧,眸光颤了颤,才咬牙道:“这事漪怜本不该来问嫂嫂的。”
“可是午间母亲和父亲吵了许久,父亲恼怒之下摔门而去。”
“漪怜才知晓原来是二哥哥折断了手,伤得极重,母亲和父亲吵架时说是大哥做的。”
林惊枝桃花眼眸微眯,似有重量般压在裴漪怜身上:“那漪怜觉得是你大哥做的吗?”
裴漪怜霎时羞愧垂了眼眸,手心握着绣帕被她扯烂,指节泛白。
“两个哥哥漪怜都是极喜欢的,可若真是大哥哥让人折断了二哥哥的手,那漪怜该怎么办?漪怜做不到讨厌大哥哥,但漪怜也心疼二哥哥。”
林惊枝端着茶盏,不急不慢抿了一小口,茶是今年的新茶君山银针,绿云知晓她喜甜,特地添了一点蜂蜜在茶汤里。
林惊枝伸手拍了拍裴漪怜毛茸茸的脑袋,缓了嗓音问:“那漪怜有问过二哥哥是如何受的伤吗?”
裴漪怜点了点头:“哥哥说早晨出门骑马时,不小心折伤了手腕。”
“已请了郎中医治,多养个一年半载定能痊愈。”
林惊枝将茶盏随手搁到桌案上,发出一声轻响。
那声音不大,却震得裴漪怜指尖发冷,她声音透着慌乱:“嫂嫂。”
林惊枝笑着朝裴漪怜摇了摇头,声音依旧温和:“既然漪怜姐儿问了二哥哥,你二哥哥也说是骑马摔了的,那漪怜为何不信呢?”
“如此笃定是裴砚伤的?”
“就因去汴京一事?”
说到这里,林惊枝娇软粉润指腹,漫不经心点了点桌案上不小心溅出的茶渍:“难不成漪怜姐心底早就下意识觉得,你大哥哥不该去汴京取而代之你二哥哥的位置。”
“天下之大,优秀郎君数不胜数,而裴砚作为被天子亲自夸赞,被世人敬仰的谪凡仙君,汴京入朝一事,他若真要你与二哥哥一争高下。”
“漪怜觉得,你二哥哥配与他相争吗?”
林惊枝这一番毫不留情的话,说得裴漪怜面色煞白,一时间竟说不出一个字来反驳。
她慌忙起身朝林惊枝行礼,眼眶通红含着湿泪:“嫂嫂,我……”
林惊枝放了茶盏后便不再说话,裴漪怜朝她行礼回去时,也只神色极淡点了下头。
室内屋中渐渐安静,落针可闻。
丫鬟小心退至外间,林惊枝玉手托着香腮,看着洞开支摘窗外簌簌落雪,神色莫测,浑身透着冷意。
外院松风林书房内。
裴砚负手而立临窗站着,下颌紧绷着,漆色眼眸里不含一丝情绪看着地上跪着的山苍。
山苍沉声道:“属下无能。”
“属下并未查到任何关于观音寺寂白居士身份的任何线索。”
“只知她是在十八年前,被观音寺僧侣所救,后来就一直暂居在寺中,会医术,这些年来除了行医积善专给妇儿治病外,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沈家那婆子呢?”裴砚语调淡淡问。
这瞬间,山苍只觉得浑身发凉,宛若浸在透骨寒潭中:“回主子。”
“沈家那婆子叫春娘,据属下探查是十七年前冬月不久出现于沈家。”
“最初时这春娘并未毁容,是以沈家大姑娘贴身妈妈的身份在府中伺候许久。”
“再后来,在沈观韵七岁那年,春娘带着外出进香时路上遇到山匪,她为护沈家大姑娘安危,才惨遭毁容。”
“在这之后,春娘就不在沈大姑娘身旁伺候,被远远打发去了马房喂马。”
山苍说完,根本不敢抬头看裴砚。
因为无论是观音寺的寂白居士,还是沈家的婆子春娘,这两人身份看着毫无破绽,可细查下去,竟然一丝真实底细都查不到,实在令人心惊。
屋中是良久的沉默,裴砚不可窥探的漆眸深处有寒光闪过,他冷白指节叩了叩窗沿,寒声道:“少夫人好奇的那事,可有结果?”
山苍拧眉一想赶忙道:“之前少夫人问的,秦家表姑娘脖子上的伤痕。”
“属下派人在附中细细查过了。”
“二姑太太死后她才从屋中慌忙出来。”
“脖子上那伤,据暗中审问的下人交代,是她从沈大姑娘暂居的听雨小筑出来时才有的。”
“看着更像是用柔软绸缎勒在脖子上,活生生勒出来。只是这种方式极为狠辣,勒轻了痕迹不明显,若是下手重了,就可能活生生勒断颈骨,当即死亡。”
裴砚闻言脸上神色不见任何变化,他朝山苍颔首:“起来吧。”
“若少夫人问你,你如实回答就可。”
“出发汴京前,你去暗卫营选人,挑个聪明讨喜的安排给少夫人当贴身丫鬟伺候,必须是死士。”
山苍当即心下一震,面上神色变得极为严肃:“是,属下遵命。”
裴砚看了一眼书房外松风林下的天色,他心底微暖,正要转身出去。
侍卫山苍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忽然道:“主子,属下还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
裴砚微不可查点了一下头。
山苍当即从袖中掏出一个比巴掌还大些的匣子,双手恭敬呈给裴砚。
“主子。”
“这匣子里头的东西,是属下无意间发现孔妈妈暗中带出府外,拿去当铺、金银楼,分次换成钱庄的银票。”
“属下知晓孔妈妈是汴京安排到府中的人。”
“可属下不确定,是不是孔妈妈私自背主。”
说到这里,山苍声音一点点低下去。
裴砚闭了闭眼,视线落在山苍打开的檀木匣子上,满满一檀木匣子都快溢出来的珍珠、宝石。
正是新岁前他送她的礼物。
檀木匣子里装着的每一颗珍珠、宝石,都是他千挑万选,亲自给她寻的。
第36章
日暮西沉,屋中还未掌灯。
裴砚站在槛窗前阴影下,无可挑剔的五官轮廓,越显深邃凌厉。
他语调淡漠,朝书房外守着的云暮吩咐:“让孔妈妈来松风林书房见我。”
云暮神色一凛,也不敢多问,当即领命出去。
这个时辰,孔妈妈正在抚仙阁伺候林惊枝用膳。
云暮躬身站在屋外,恭敬道:“少夫人。”
“郎君请孔妈妈去外院松风林的书房一趟。”
林惊枝正拿了汤匙喝汤,她听闻外头云暮声音,白瓷汤匙往碗里轻轻一搁,发出细微的声响。
“郎君可有说是何事?”林惊枝声音淡淡问。
云暮赶紧答道:“郎君并未说明是何事,只吩咐小的来抚仙阁请孔妈妈去外院书房一趟。”
“少夫人。”孔妈妈抬眸看向林惊枝。
“既是郎君找,那妈妈就快去快回。”
林惊枝端坐在暖阁前的金丝檀木小圆桌前用膳,琉璃屏画宫灯清晰明亮,落在她雪白无瑕的侧脸上,阴影交错更显她明艳旖旎,修长脖颈向下延伸的雪白肌肤,也不知藏着如何令人沉沦的春色。
孔妈妈小心翼翼跟在云暮身后,她数次欲言又止,直到松风林外书房,也不曾把想问的话说出口。
“老奴给主子请安。”孔妈妈站在书房门外,朝裴砚恭敬行礼。
屋中已经掌灯,但并不明亮。
裴砚站在昏暗灯烛前,幢幢烛火落在他漆沉眸底,冷峻中透着一股毫不掩饰的冰冷。
孔妈妈心中忐忑,只觉松风林内潮冷,朔风砭骨无孔不入灌进她皮肉骨缝深处,不过是短短半刻钟,就手脚冰凉,没了知觉。
“孔妈妈近来做了什么?”裴砚语调淡淡,看似漫不经心问。
孔妈妈心口猛地一跳,背脊冷汗霎时溢出,她想到了什么,但她不能承认。
最终咬牙道:“回主子,老奴平日除了悉心伺候少夫人外,便无其它。”
孔妈妈说完,并不敢抬头去看裴砚,垂在袖中的手掌微微颤抖着,四周寒意沉得快要喘不上气来。
这时候,“啪嗒”一声。
是木盒落在书案上的声音,还伴着玉石碰撞的清脆声。
孔妈妈瞳孔倏然一缩,震惊之下,抬眼看去。
就见裴砚慢条斯理打开书案上那个不过比巴掌大些的檀木匣子,匣子内珍珠圆润硕大、宝石琳琅满目。
正是她这段时日来,找机会出府,陆陆续续卖出去换了银票的珠宝。
孔妈妈再也坚持不住,膝盖一软,浑身失了力气朝裴砚直挺挺跪了下去,浑身抖如筛子。
“主子。”
“老奴该死,这都是老奴一时猪油蒙了心,做的错事。”
裴砚深深看了孔妈妈一眼,他凉薄唇瓣勾着:“孔妈妈做的这事,少夫人可知晓。”
孔妈妈勉强抬起头,朝裴砚道:“回主子,老奴做的这事。”
“少夫人并不知晓。”
裴砚闻言,他忽然笑了,那种低哑的,透着嘲弄的冷笑。
凉风扑面,吹得他鬓角发丝翻舞。
“妈妈倒是忠心护主。”裴砚垂眸,居高临下看着孔妈妈讽刺道。
“主子。”
这一刻,孔妈妈彻底慌了神色。
她跪在地上,朝裴砚祈求道:“一切罪行老奴一人承担,老奴甘受责罚,只求主子不要把老奴撵走。”
“除了这匣子珠宝外,孔妈妈还换了什么?”裴砚冷声问。
孔妈妈浑身一抖,她整个人跪着匍匐在地上,明明已经害怕到了极致,却依旧抿着略有拉耸的嘴角,一字不说。
“山苍。”
“随我出府一趟。”裴砚忽然朝身旁的暗影中吩咐。
“是,属下遵命。”漆黑夜色中,传来侍卫山苍略有刻板的声音。
语罢,裴砚不再理会跪在地上的孔妈妈,他大步转身朝松风林外走去。
等裴砚身子彻底消失在风雪中后,云慕咬了咬牙悄悄上前,朝孔妈妈道:“主子既然未曾开口责罚,孔妈妈不如先回抚仙阁伺候少夫人。”
孔妈妈抿了抿煞白嘴角,朝云暮摇头:“主子虽没开口责罚,但老奴也应得主子回来再做定夺。”
“这事,老奴是万万不能连累少夫人的。”
云暮见孔妈妈眼中神色坚定,他也就不再出声相劝。
深夜,落雪泠泠。
抚仙阁西梢间主卧内,银霜炭盆还残有余温,银红色暗织榴花帐幔低垂,轻纱层层叠叠落在地上。
裴砚步伐轻缓,从外间进来。
他肩上落着洁白雪碎,眼角眉梢透着毫不掩饰的冰冷。
林惊枝若是贤惠体贴的妻子,她本该在屋中等待丈夫回来的,可这个时辰她早早就已睡下。
屋中只留一盏豆大灯烛,微微摇曳,四周静谧无声。
裴砚进屋后,先去耳房沐浴换衣,等一切收拾妥当后,才眉目微蹙,大步走到榻前。
昏朦烛影下,他霜白如玉的掌心在半空中有迟疑片刻,最终微蜷指尖,缓缓挑开帐幔一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