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半刻钟后,晴山和孔妈妈进来,朝林惊枝道:“少夫人,该起了。”
“郎君说,等会子带少夫人去山里转一转,今日外头雪停了。”
“去哪?”
“山里?”林惊枝白皙指尖,揪着身上的衾被,本还含着一丝昏昏欲睡的乌眸,瞬间清醒。
她眸中带了几分诧色,面无表情拒绝:“外边太冷了,告诉郎君我不去。”
“真不去?”
裴砚不知何时一身白月色圆领宽袖冬袍,站在暖阁外。
他嗓音低低,目光瞥向林惊枝。
虽隔着薄薄屏风,但林惊枝依旧一清二楚看见了他眼中压着的戏谑情绪。
“若是不去。”
“我们不妨在屋中做些别的。”
“枝枝,到时我就怕你会体力不支。”
林惊枝不可思议瞪大眼眸,一时半会不知是先开口让他闭嘴,还是先让屋子里伺候的晴山和孔妈妈下去。
晴山不经人事,自然听不出裴砚话中的深意,可孔妈妈老脸一僵,恨不得原地消失。
林惊枝气得声音都是抖的:“裴砚,你在胡说什么!”
裴砚眼底似有愉悦一闪而过,他慢悠悠走进屋中,看着她问:“一起去吗?”
林惊枝抿唇不答,半晌朝晴山和孔妈妈微微点了下头。
等穿戴整齐后,两人又一同用过早膳。
晴山从箱柜里翻出一件银灰色镶着雪白毛边的斗篷,严严实实给林惊枝穿上。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裴砚出门时他身上穿着的大氅,恰好与她的斗篷同色。
霜白无垢茫茫的雪地里,裴砚撑着一把浅青色油纸伞。
林惊枝小小的身体被他护于伞下,两人并肩而行。
今日风不大,只有细细的雪碎,偶尔从松枝上落下几粒,飘在人脸颊上,沾了温度,瞬间化成了水。
林惊枝无论是闺中还是婚后这半年多,她少有出门,拘在大宅院里,风不吹雨不淋,却也难见天地万物。
雪地湿滑,她走得也不快,还总分神四处眺望,两人也不知走了多久,裴砚时不时扶她一下,直到走到一处微陡的山道前。
林惊枝停了下来,她视线落在山道上。
庄子里的仆妇并未清理这处,上方堆积着厚厚落雪,她若一脚踩下去,估计鞋袜都要陷在里头。
裴砚指了指山道:“走上去,从上往下眺望,就能看见雾凇。”
林惊枝摁着因为体力透支,而有些微喘的心口,她摇头:“夫君去吧,妾身在山道旁等着。”
然而下一瞬,裴砚却忽然在她身前蹲下,语调极淡:“上来。”
林惊枝盯着裴砚清瘦笔挺的背脊,有些失神。
她猜不透,他究竟想做什么?
就在林惊枝发愣的时候,裴砚已经站起来走到她身前,温热掌心握住她纤细白皙的手腕,在俯身瞬间,拉着她的手腕,自下而上巅了巅。
等林惊枝回过神时,她已经被裴砚背在背脊上。
他力气极大,背着她走在陡峭的山道上,就好似无物一般,走得极快。
“看过山上的雾凇吗?”
裴砚背着她,语调淡淡问。
林惊枝下意识摇了摇头,见他看不见她的动作,她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涩涩的,声音闷闷:“没有。”
“那我带你去看。”
裴砚说话时,好似勾唇笑了一瞬。
但那笑意极淡,等林惊枝蹙眉看去,他那张清隽冷白的侧脸上,只剩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矜贵。
山道小径看着不长,可爬上去林惊枝才知道,这山极高,到了后半段路程时更是险峻陡峭。
裴砚背着她也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太阳即将高悬,四处随着水汽的蒸腾越发朦胧时,他们才到达顶峰。
山顶最后一级台阶往前,上有一座迎风亭。
亭子四处斑驳,看着年月久远。
裴砚看着地上厚厚白雪,就也没有把人放下,他伸手,修长指尖点了点远处某个。
从上往下眺望,目之所及都是水雾结成了冰晶,带着淡淡的乳白色,太阳出来后斑驳光晕落在冰晶上,泛着七彩色泽。
林惊枝一时看呆了,她檀唇微张,波光潋滟的乌眸有惊艳,但更多的是震撼。
忽然,林惊枝伸手指了个极远的地方,哪处有一座更高的雪山同他们脚下的山峰遥遥相对:“夫君,那处是哪里?”
裴砚狭长凤眸眯了一瞬,嗓音淡淡:“翻过那雪峰,便是与燕北遥遥相对的另外一个国家,月氏。”
月氏?
她母亲的故乡?
林惊枝浑身震颤,连指尖都是麻的。
原来,两地离得如此近。
难怪母亲在世时,时常喜欢寻了高些的地方,对着某个方向愣愣出神。
林惊枝压着心底翻涌的情绪,眼中含着的光华也渐渐淡下。
山林冬寒,不能久待。
小半时辰后,裴砚背着林惊枝原路下山。
下山速度比上山快上不少,林惊枝也不能像上去那般把整个手掌心都撑在裴砚的背脊上,尽量隔绝两人身体有亲密接触。
可这下山,她无论如何控制,身体依旧不受控制往裴砚宽阔肩上倒。
她手臂不得不搂在他脖颈上,耳边冷风阵阵,可想而知裴砚走得有多快。
然后慢慢的,林惊枝的视线忽然落在裴砚毫不设防的后颈上,有片刻,她目光忽而深深,眸底深处夹着极凉的冷意。
脑子更是冒出一个极为大胆的荒唐想法。
那种因为紧张而心如擂鼓,快从嗓子眼里震出来的情绪,虽然林惊枝努力克制,依旧掩不住,细白柔软掌心,悄无声音贴在裴砚喉结的位置。
只要她力气够大,或者袖中藏了锋利刀刃,她是不是可以……
这种想法,也只是从林惊枝脑海中瞬间划过,可等她回神时,不知何时裴砚已停了下来。
两人四目相对。
裴砚眸光幽深暗沉,正蹙眉细细看着林惊枝。
此时她清寒的眸底,还夹着来不及收回的杀意。
林惊枝干涩喉咙悄悄咽了咽,整个身体僵硬紧绷。
她想要避开裴砚探究的视线,却发现此时整个人都趴在他的背脊上,他宽大薄热的掌心,托着她腰窝往下的位置。
“枝枝,在想什么?”
裴砚慢慢放缓了速度,语调似笑非笑,侧头看了林惊枝一眼。
就这淡淡的一眼,带着一种山林里特有的寒凉,像冰冷虫蛇慢慢顺着她露在外头的肌肤,一寸寸地往的她骨头血肉里钻。
林惊枝只觉浑身寒毛直立,搂着脖颈的掌心有冷汗渗出,控制不住微微发颤。
裴砚却像是没注意到的她异常一样,握着她腿侧的掌心,往上巅了巅,语调前所未有的温和。
“枝枝,若想做什么。”
“不妨试一试。”
寒风扑面,四周温度骤降。
林惊枝不自在地动了动僵冷的身体,下山的小径已能看到尽头。
等下山后,裴砚轻轻把她放到地上,膝盖一软,她差点连站不稳。
勉强定了定心神,林惊枝眼帘微垂,没了赏雪的兴致,声音轻轻道:“夫君,我想回去。”
“嗯。”
两人回到庄子,时辰刚好卡在午膳时分。
担忧了整整小半日的晴山和孔妈妈,见二人回来,悄悄松了一口气。
晴山打来热水,伺候林惊枝洗漱,孔妈妈则快速往厨房吩咐,让丫鬟婆子把一直热着的午膳,端到主屋的花厅。
洗漱间隙,晴山盯着林惊枝微微有些煞白的小脸:“姑娘可是身子骨有不适,在外边吹了冷风?”
林惊枝抿着唇摇了摇头,她总不能告诉晴山,她胆大包天盯着裴砚脖颈,想着如何弄死他时,被裴砚抓个正着吧。
用膳时,两人间气氛,有略微怪异。
林惊枝心事重重,勉强吃了几口,就端着小半碗甜汤慢慢饮着。
裴砚见她用得不多,夹了一块银丝卷放在她眼前的碟子里,突然朝林惊枝道:“我们在庄子里再停留五六日,就回去。”
比起裴家的宅院,和家中日日要应付的长辈,林惊枝更愿意待在温泉庄子里。
她听闻再过五六日,就要回去,也顾不得之前的害怕,眼中泛起失落。
裴砚冷白指节,叩了叩黄花梨木八仙桌的桌面:“明年这个时候,我再带你来庄子,我们多住些时日。”
明年吗?
林惊枝垂了眼眸,并没有把裴砚的话放在心上。
毕竟等到明年,谁知晓她还在不在裴家。
往后五六日,裴砚日日都规定林惊枝空闲,时就去庄子后方,松林小楼里的温泉池子泡一泡。
他在庄子时,就陪着一同去,他若外出不在,有孔妈妈和晴山护着去。
连着几日下来,林惊枝双颊红润,气色好像好了少。
五日后的傍晚。
华贵马车,划破暮色,车轮从雪地上碾过,悄无声息往河东郡主城腹地裴家大宅驶去。
至于林惊枝回去后,要面临什么。
恐怕现在的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


第26章
夜半子时。
官道上积雪厚达寸许,一辆华贵沉黑的马车破开如鸦羽般的雪幕,缓缓停在裴家主宅正门前。
马车车壁上挂着一盏小巧的琉璃风灯,随着马车停下微微摇曳,昏黄烛火照出马车外守着的几名,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的黑衣侍卫。
“主子,到了。”侍卫山苍伸手叩了叩马车车门朝里道。
“嗯。”风雪如碎玉落地,马车内男人的声音更似极巅上融化的冰川雪水,潺潺清润,却又隐隐间透着贵不可言的冷漠。
垂落的竹帘,被一只冷白修长的手掌缓缓掀开。
风雪中男人一身霜白色圆领宽袍,衣袖层层叠叠犹似仙羽,怀中抱着的女子,被他用大氅裹着,不舍露半丝肌肤在外。
“让暗卫都散了。”裴砚声音淡漠。
“是。”山苍躬身行礼,往身后做了个手势。
顷刻间,所有的侍卫都悄无声息隐在了漆黑无边的雪夜里,不见踪迹。
裴砚抱着林惊枝走在茫茫大雪中,他双腿修长走得又稳又快,小厮云暮撑着伞跟在后方,小跑着都不见能追得上。
直到穿过垂花门,进了抚仙阁后,他才慢慢放缓脚步。
走主卧后,裴砚解开大氅,伸手摸了摸林惊枝有些冰凉的手掌心,带着薄茧的指腹,点了点她睡得红扑扑的面颊。
“枝枝,醒醒。”
林惊枝睡得极沉,这一觉并没有被噩梦惊扰。
裴砚似有无奈,抱着她缓步去了耳房的浴室。
外头天气寒凉,一路上虽护得小心,但就怕她不慎沾了风寒,夜里会身体不适。
裴砚垂眸一件件解了林惊枝身上的衣裳,小心翼翼把她放进木桶,直到身体沾了水后,她才浑身一颤,从冗长的睡梦中醒来。
“裴砚,我这是在哪?”
耳房浴室昏暗,林惊枝睁眼瞬间,好似被惊了一瞬,嘶哑嗓音透着寒意。
直到她看清是在抚仙阁浴室时,紧绷身体才渐渐放松。
对于林惊枝下意识的身体反应,裴砚长眉微蹙,眼中极快的闪过一抹犹疑。
等两人沐浴出来,暖阁里的八仙桌上已摆放好吃食。
晚膳是加了冬枣熬得软烂的粳米粥,一碟子杏仁豆腐和一盘绿油油的鸡汤青菜,还有一道三鲜冬笋丝,都是以清淡为主,合着林惊枝喜好的菜色。
孔妈妈恭敬站在一旁:“时辰已晚,老奴想着少夫人身子弱,就怕吃了积食,自作主张吩咐小厨房做了些,清淡好克化的食物。”
裴砚朝孔妈妈极淡地点了下头,伸手牵过林惊枝的手腕坐下。
屋内安静,只剩窗外簌簌风雪声。
两人用膳没多久,外间传来仆妇请安的声音。
不一会儿,裴太夫人身旁贴身伺候的婆子王妈妈隔着屏风朝林惊枝和裴砚请安。
“郎君。”
“少夫人。”
“此值深夜,郎君和少夫人才回府不久,老奴本不该深夜打扰。”
“可在半时辰前,府中暂居的二姑太太殁了,太夫人说虽因秦表姑娘的原因秘不发丧,但好歹母女一场养了二姑太太多年,所以还是得请府中的主子都去万福堂一趟。”
林惊枝捏着白瓷汤匙的指尖有瞬间僵冷,和裴砚出府前,她明明记得二姑太太据说那口气已经用百年山参保下了,兴许养个一年半载那伤也能好的。
可她和裴砚出府也不过七八日功夫,这人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没了。
她和裴砚过去得晚,到万福堂时,花厅里已经坐了好些人了。
裴太夫人钟氏和裴父坐在主位上,两人面沉如水,不发一言,就连一向话多的二房夫人吴氏,都难得规矩坐着,连眼珠子都不敢随意乱瞟。
不多时,外间传来小丫鬟的声音:“太夫人,家主,秦表姑娘来了。”
钟氏拉耸的唇角沉得愈发厉害,冷声道:“让她进来。”
秦云雪一身素白孝服,烧了大半的头发披在肩上,用一根雪白的缎带束了发尾,小脸苍白冻得发青。
“云雪给外祖母,给舅舅请安。”
“求外祖母不如让云雪也随着母亲一同去吧,父亲没了,母亲也没了,日后还有哪处容得下云雪,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秦云雪跪在地砖上,单薄的身体瘦脱了形,她说话时肩膀抖得厉害,那声音断断续续,又透着一股楚楚可怜的哭腔。
钟氏侧过脸去不看她,语调却极为严肃问:“你说说,你母亲怎么死的?”
“明明早上丫鬟在宜春院侧间伺候时,郎中瞧着都好好的,怎么到了晚上煎个药的工夫,人就没了。”
秦云雪缩在袖中的指尖紧紧一攥,她骤然抬首看向主位上坐着的钟氏。
那高高仰着的脖颈,瞬间暴露在众人眼中。
花厅里灯烛明亮,把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照得清清楚楚。
周氏离得近,清清楚楚瞧见秦云雪细长脖颈上青紫的淤血和痕迹,她瞳孔深深一缩,不动声色看了眼丈夫裴寂。
吴氏更是吓得原地站了起来,口中惊呼:“可怜天见,云雪丫头你这是怎么了?”
林惊枝坐得远,她听到吴氏的惊呼声,下意识朝秦云雪身上看过去,却被裴砚薄热掌心捂了眼。
他声音淡淡:“莫要瞧。”
“你夜里都睡不安稳,瞧了夜里又要梦魇了。”
秦云雪含泪控诉:“外祖母难不成怀疑母亲是云雪弄死的?”
“昨日云雪通宵服侍母亲,可母亲因为身体烧伤疼痛难忍,她便发了狠地使唤云雪,根本不同意丫鬟近身帮着云雪一起服侍她。”
“到了今日晚间,外头守着的丫鬟去小厨房熬药,母亲见屋中没人,忽然从床榻上起来,像招了脏东西一样,口中嚷嚷着要掐死云雪。”
“云雪好不容易挣脱寻到下人。”
“可等云雪回来,不久郎中都来不及叫,母亲就没了。”
钟氏惊疑不定的目光,落在秦云雪那细弱得轻轻一折就能断的脖颈上,苍白肌肤,那痕迹瞧着尤为明显。
她眸色沉了沉:“那你母亲,好端端地掐死你作何?”
“我听后来进来的丫鬟禀报,她死前口中一直喊着,让你闭嘴。”
“难不成,你们母女俩还有事瞒着我?”
坐在主位上的裴寂把手中端着已冷看的茶水,往桌上轻轻一放。
他抬眸看向钟氏:“母亲,要不这事就算了吧。”
“月兰已经死了,等年后让周氏做主,给云雪择一门亲事,也该嫁人了。”
钟氏心头微跳,皱起眉头:“裴寂你也有事瞒我?”
裴寂闭口不答。
秦云雪看着裴寂眼中冷色,她的婚事绝对不能被周氏握在手上,太夫人能信她的话是顾念着旧情旧事,可周氏却不会。
要是婚事被周氏拿捏了,她当初对裴漪怜做的那些事,周氏有的是法子让她嫁不好。
当初她会同意跟着裴月兰离开秦家,就因为看不上秦家门第,给她挑选不到好婚事。
可当下的境况,她还不如回秦家去。
至少是留在汴京,她还能有机会靠着手段搏一搏。
这般想着,秦云雪忽地一咬牙,膝行上前一把抱住钟氏的腿:“外祖母。”
“是云雪不孝,未能劝住母亲。”
“当初母亲逼着云雪从秦家离开,就是因为她和人私会被父亲撞到,后来父亲去找那贼人,却不慎被贼人推到池子里,活活冻死。”
“可云雪真的没办法,她是云雪的母亲。”
“这些年,云雪身子骨一直弱,又不是男儿身,母亲一直不喜云雪,回裴家后,也是母亲私自暗中和蒋家联系。”
“母亲曾劝云雪嫁给蒋家秀才,云雪不愿,可没想到母亲竟使了手段,连云雪也骗了,坏了云雪的名声。”
秦云雪的话,真真假假参着,的确令人难辨真相。
林惊枝坐在裴砚身旁,闻言唇角微翘,心头冷冷一笑。
如今二姑太太已经死了,无论是病死的,还是被秦云雪使了手段弄死,就连她们母女俩做下的那些事,自然一概不落地被秦云雪推到周氏头上。
裴太夫人钟氏闻言,端着茶盏的手掌骤然一松,茶盏跌落在地上。
茶水混着瓷片碎屑,溅得满地。
她不可置信看向裴寂:“大郎,云雪说的都是真的?”
“她真的顶着我们裴家女的名声,在汴京做下这种有辱门风的丑事?”
裴寂冷着脸,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裴月兰做得这等事,因秦太夫人本就不是秦家大郎的生母,她顾忌我们家的脸面,并未宣扬出去。”
“儿子已经同秦商量好了,这事就此不提,就是不想让母亲知道了操心。”
太夫人钟氏想到这些年对裴月兰的好,她实在是受了打击,有些失魂落魄靠在椅背上。
许久,她朝秦云雪摆手道:“你也不必在此跪着,我既与你母亲算母女一场,真心疼爱过她多年。”
“你出生后,我听说你身子骨弱,也常常记挂着。”
“既然如此,你回吧。”
“年后就回秦家去,我会以我个人的名义给你准备一份嫁妆,但日后,你对外也莫要与我们裴氏一族扯上任何关系。”
秦云雪霎时浑身一软,趺坐在地上。
她嘴唇翕动还想说些什么,恰巧屋外沈太夫人的声音,打断了秦云雪口中的话。
沈太夫人朝钟氏道:“我听外头说,府上姑太太病殁了,心里不放心你,就让韵姐儿扶着过来瞧一瞧。”
她声音一顿,视线落在跪在地上的秦云雪身上,凝眸半晌才认出她来:“这不是府上的表姑娘么?”
“怎么病成这般模样。”
秦云雪空洞视线忽然落在沈太夫人身后的沈观韵身上,两人悄无声息对视一眼,又极快错开。
钟氏用帕子摁了摁唇角,笑得有些勉强道:“之前你也听说了,府上走水,火势不大却烧伤了姑太太和表姑娘。”
“这孩子性格软,又孝顺,这些日来一直衣不解带地照料她母亲。”
“可惜这人拖了数月依旧没救回来,这会子正哭着要陪她母亲同去。”
“我没了法子,只好把府中晚辈都叫来一同劝一劝。”
“没想到,这半夜时分竟是扰了你好。”
钟氏这话,也算给秦云雪留了基本的体面。
沈太夫人点了点头:“我夜里一向觉少,听得外头动静,也就醒了。”
“我记得月兰虽不是你亲生的,到底宠爱了许多年与嫡女无异,如今倒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你莫要过于伤心,坏了身体。”
钟氏用沾了茶水的帕子,按了按眼睛,声音长长一叹:“我知晓的。”
“她伤得重,也没办法。”
这时,搀扶着太夫人的沈观韵眼眸红了一瞬,看着钟氏道:“裴家老祖宗。”
“观韵瞧着云雪妹妹可怜。”
“不如带妹妹去观韵屋里坐一坐,也好好劝劝妹妹,莫要想不开。”
“你这孩子。”沈太夫人见沈观韵垂泪,心疼不已。
拍着沈观韵的手解释:“让你们见笑了。”
“我家观韵这苦命的孩子,出生时就没了母亲,最听不得见不得这些。”
“从懂事起就跟着我念佛,平日里见了外头鸟雀、猫狗受伤都得救一救。”
钟氏本打算一直禁足秦云雪,等到年后,再把她送回秦家。
可现下沈观韵开口了,她自然没办法拒绝,只得含笑点头同意。
见沈观韵让丫鬟扶着秦云雪一同离去。
倒是裴砚,见被丫鬟扶着的沈观韵、秦云雪二人,他眸色微一沉,落在秦云雪脖子的伤口上若有所思。
下一瞬,他腰部紧实的肌肉忽然一痛。
林惊枝正淡笑勾唇看着他:“难不成,夫君也同样心善。”
“见不得弱柳迎风病入膏肓的表妹,心疼上了。”
裴砚抿着唇,伸手握住林惊枝细软的指尖,把她透着凉意的小手握在掌心里,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小心些。”
“莫要伤了指尖。”
“我腰上的肉,有多结实,枝枝难道不知?”


第27章
府中在新年前出了这么一件事,裴太夫人钟氏有些被打击到。
万福堂花厅,钟氏被丫鬟婆扶着离去后,众人也都各自回去。
林惊枝和裴砚两人回抚仙阁不久,窗外天色渐渐泛起鱼肚白色,眼看就要天色大亮。
孔妈妈心细,小厨房炉子里早早就煮了姜茶。
等林惊枝和裴砚换了衣裳出来,孔妈妈就端了姜茶上前。
“郎君,少夫人。”
“夜里雪大,用些姜茶去去寒气。”
林惊枝盯着玉碗中盛着淡黄色的茶汤,小脸微苦眉头紧皱着,只是这股辛辣的味道,她实在不喜。
孔妈妈忙道:“少夫人,老奴知晓少夫人不喜姜汁的辛辣味。”
“老奴特地加了红糖和红枣,中和了一下,少夫人多少用一些。”
林惊枝正要摇头拒绝,裴砚已经端着玉碗走到她身前,修长冷白指尖捏着汤匙,漆眸瞧不出神色,语调却是不容拒绝。
“多少喝些。”
林惊枝迫于无奈接过玉碗,十分敷衍地用嘴唇碰了碰:“我喝了。”
孔妈妈:“……”
裴砚眉心微蹙,朝孔妈妈吩咐:“都退下。”
“屋中不需要人伺候。”
孔妈妈一愣:“是,老奴这就退下。”
屋中霎时静得落针可闻,林惊枝满目警惕盯着裴砚,十分肯定强调:“我喝过了。”
“再喝些。”
“或是我亲自喂你?”裴砚抿唇道。
迫于无奈,林惊枝只好小小咽了一口。
裴砚眉心蹙得更深:“半碗。”
林惊枝疯狂拒绝,满脸抗拒:“我知道姜茶好,可是太辛辣了,我咽不下去。”
裴砚不知想到什么,他慢条斯理放下汤碗,漆黑凤眸盯着林惊枝颇有深意道:“方才在万福堂,我瞧着秦家那位姑娘脖颈上的伤,倒不像是掐出来的。”
“不像是手掐出来的,那怎么来的?”林惊枝漂亮的桃花眼中,霎时都亮了一瞬。
裴砚狭长眼眸微眯,视线缓缓落在玉碗装着的姜茶上:“喝掉。”
喝掉姜茶就能知道?
林惊枝有些犹豫,她咬了下红艳艳的唇,讨价还价:“半碗可以吗?”
“可以。”裴砚没有犹豫,点了点头。
林惊枝:“……”
“只喝三口行不行。”林惊枝小脸纠结。
裴砚冷笑:“那就全部喝掉。”
林惊枝小脸压着火气,勉强喝了半碗后,她脸颊一热,如胭脂晕开,双眼亮晶晶的似有星星在闪。
“夫君可以说了吗?”
裴砚冷白的指节叩了叩桌面,拧眉想了一瞬:“据我所知,二姑太太的双手都有不同程度的烧伤。”
“她力气不够。”
“而且那伤,不像掐痕。”
既然不是姑太太掐出来的,那秦云雪脖子上的痕迹怎么来的?
林惊枝垂在袖中的指尖颤了颤:“夫君会去查吗?”
“自然。”裴砚垂眸,端了桌案上剩下的大半碗姜茶,若无其事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