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大黑狗迟疑了,半晌后它晃了晃脑袋,“不知道,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主人身边了……但是主人都瞧不到我,还到处去寻我。”
大黑狗有些惆怅的耷拉下脑袋。
都是它不好,它应该再谨慎一点,将那团怪怪的肥肉拖得更远一些,那样,男主人想找也找不到它,它也能将那怪东西处理得干干净净的。
大黑狗想想被搁在青瓷碗中的怪东西,一颗心焦灼得厉害。
这东西这般邪门,要是害到了主人,该怎么办!
大黑沮丧不已:“呜……都是我不好。”
顾昭:“不,就算你将它扔得远远的,林中吉也能找过来。”
她对上大黑狗黝黑的大眼,肯定道,“他早就被那团肥肉标记了,你也看到了,两根大黑线……说不得他从睡梦中醒来,也是那团怪肉向他发出求救。”
顾昭手指自己太阳穴位置,示意大黑狗不要忘记那飘忽的黑丝。
“……而且,我怀疑那东西有智慧,十分聪明。”
大黑狗立直了身子去看顾昭。
顾昭若有所思,“你方才说了,那时不知怎么的,那肉团便滑到了你的肚里,然后,林中吉就疯红了眼睛,接着,你就被敲棍子了。”
“没错没错。”大黑狂点头,像那么恶心的东西,它才不会想吃呢!
顾昭揪了揪黑狗的毛发,思忖着斟酌道。
“这么说,既然不是你,那么很可能就是它,是它自己往你肚子里钻了。”
“可是,它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大黑不解,它是黑狗,还全身无一丝杂色的黑狗。
黑狗乃是至阳之畜,牙齿和狗血最能克制阴邪之物。
那团怪肉被它撕咬得剩不了多少,林中吉都赶来了,那团怪肉只要等着被林中吉救下,为什么还要钻到它肚子里?
顾昭没有说话。
为什么?不过是借刀杀人,不,借刀杀狗罢了。
……
大黑犹自不信:“它钻进去,不是等于蜈蚣虫入鸡笼,自寻死路嘛!”
“可以啊,大黑!”顾昭惊讶了。
她上下打量了两眼大黑狗,连蜈蚣虫入鸡笼都说得出来,真是条聪明的狗狗。
大黑吐着舌头吭哧吭哧,那蠢蠢的狗脸上分明是得意。
过奖过奖。
顾昭反问,“自寻死路?你好好的想一想,后来的结果是怎样?是它死了还是你死了?”
大黑狗僵了僵。
顾昭继续:“是你死了!”
“瞧见你吃了肉灵芝,你家主人一下就疯了,嘭!咱们脑袋就开花了。”
大黑狗嘟囔,“不是主人……是主人的相公。”
顾昭:……
傻狗,重点错了,重点是这个吗?
重点是你死了!
……
顾昭恨铁不成钢的点了点大黑狗的脑袋瓜,数落道。
“你啊,平日里那般威风凛凛,尖牙利爪,上次吠我的时候不是又凶又大声吗?”
“怎么?瞧着林中吉提棍子,你就腿脚发软啊,你怎么不挠他几爪子呢?就算挠不过,你不会跑吗?”
顾昭长长吐一口气,“真是白长四条大肥腿了!”
大黑悻悻的低下头,它不会。
那不是主人,也是主人的相公啊。
它怎么能对主人还有主人的家人亮爪子啊。
顾昭叹了口气,收回数落它的手指。
“算了,死都死了,再说这些也没用了,咱们多想想以后吧。”
事后诸葛亮谁不会,她呀,还是不要在这里马后炮了。
省得讨狗嫌!
“汪呜……”大黑狗亲呢的蹭了蹭顾昭的手,顾昭反手便又揉了揉它。
……
阳光落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就像是撒了一把诱人的金子。
顾昭手中拿着一柄素面纸伞,她也不撑开,就这样握在手心,一路朝西北方向走去。
“汪汪!”大黑有些躁动不安。
顾昭晃了晃伞,冲藏在伞里的大黑安抚道,“别怕,你别出来便不会晒伤。”
伞里的躁动安静了一些。
顾昭顺着那若有似无的丝线继续走,这是她费了牛鼻子劲儿,依着《太极七籖化炁诀》里的符箓集,画出的一张灵符所化。
道书有云,符无正形,以炁而灵。
一张黄纸,一笔朱砂,在顾昭将炁注入的那一刻,霎时间,那弯曲不知所云的符文异彩大放。
黄符倏忽的飘卷上天,不过片刻,原先不过成人巴掌大的黄符一下变大,好像一条布巾裹住大黑。
须臾,符力四绽,点点莹光汇聚成一条长线,突破屋舍,遥遥的朝西北方向蔓延。
寻踪符,寻的是符文承载者心底最迫切寻求之物。
……
顾昭拍了拍素伞,“你方才也瞧见了,我画这灵符太不容易了,回头要记得报答我,知不知道?”
大黑缩在素伞黑黑的角落,吭都不敢吭声,连呼吸都放轻了。
顾昭才不理睬,一点点的加重大黑狗的债务。
“唔,不单单是这寻踪符,为了带你出门,我还在伞上画了一道养灵符。”
乖乖,别看就这样小小的两道符,直接将她这几日修炼的元炁掏空了。
“你呀,得还债,不然等你了结了心愿投胎了,还欠我一笔债来生还,你累我也累,谁知道你下辈子投胎成什么,我下辈子又投胎成什么……要是你脑袋瓜发癫,要对我以身相许怎么办?!”
顾昭说到这,自己先打了个寒颤。
当即掷地有声。
“不行不行!你得还了债再走。”
大黑狗瑟缩:……
瞎说!汪也不想以身相许!
“这样吧……”顾昭想了想,“唔,我家里有些耗子,你就帮忙捉耗子吧!五只算一张符。”
素伞中,大黑一下来了精神。
“汪!”可以。
别说五只了,就是五十只,它也能替她捉来!
顾昭:……
要那么多干啥,她又不能吃。
顾昭摆了摆手,“别了,捉够十只,你我就两不相欠,你且安心投胎去吧。”
大黑喜滋滋的蹲了下来。
这个好,它最喜欢捉耗子了。
两人一路唠嗑一路走,路越走越偏,再往外,就该到六马街了。
六马街再往外有一个码头,要是离开玉溪镇,大船就得在这儿乘坐。
不过,寻踪符的丝线没有到码头,而是在六马街的一条暗河处停了下来。
说是暗河,其实是条小沟渠,附近的百姓爱在这儿洗恭桶,生活中的一些垃圾也扔在这一处。
像是吃完的鱼骨,蚌壳,猪骨头……还有些不用的烂木头。
所以,这一处的水质并不干净。
顾昭瞧着没入小沟渠的莹莹光线,沉默了。
大黑的尸身就在这水里?
她知道,大黑想要找回的是它的尸体,也是,不管是人死了还是狗死,起码得要入土为安。
……
毕竟是自己的身体,又在这么近的距离,大黑似有所感知,顾昭手持的素伞簌簌动个不停。
大黑:“汪汪,汪汪!”
出来,它要出来!
顾昭安抚了下,可素伞还是动个不停,她左右瞧了瞧,目光落在小沟渠不远处的榕树下。
榕树生长许多年,根大杆粗,枝繁叶茂,茂盛青绿的圆叶就像是一顶大华盖。
一阵风吹来,地上树影婆娑。
顾昭来到榕树地下,将伞打开。
一柄黄皮素伞下,一条黑狗突然凭空出现。
顾昭:“别动!”
她唤停蠢蠢欲动的大黑,交代道,“你在这儿等着,我下去捞上来。”
瞧见大黑要不听话的样子,顾昭威胁道,“太阳这么大,你要是跑出去晒化了,我也没办法救你。”
“汪呜……”大黑趴回。
素伞上的符力将大黑护住,大榕树也为它提供了一份庇护。
大黑看着顾昭脱了鞋袜,挽高裤腿,下河淌水,手中还有一根岸边拾起的大木棍。
……
顾昭以为会不好打捞,不想这条小沟渠并不深,再加上她有寻踪符指路,不过一刻钟,她便提着一袋湿漉漉的布兜子上岸了。
“应该是这个了。”
顾昭将布兜子往岸边的碎石头上一放,眼里难得的有不忍之意流出。
“你要看吗?”
“不然,还是我帮你看吧。”
大黑:“汪汪!”
要看要看,它要自己看!
顾昭:“好吧。”
布兜子意外的没什么臭味,这一打开,顾昭便愣住了。
只见里头零碎的一些黑狗皮,还有些骨头,不管是骨头还是狗皮,上头没有一丝肉挂着。
也许也是这个原因,布兜子在水里泡了几天,它也不臭。
阳光明媚的洒下,顾昭却不寒而栗。
这肉,是被吃光了吗?
大黑,它真的如她猜想的那样,被林中吉吃了?
不知瞧到什么,大黑突然兴奋起来,冲着顾昭便是一阵汪汪直吠。
顾昭顺着它的视线看去,那里有几粒又尖又锋利,微微有些发黄的狗牙。
大黑:“汪汪,汪汪!”
找到了,找到了,这个给主人送去,帮大黑给主人送去。
顾昭的视线移向大黑,正好对上大黑湿漉漉饱含乞求的眼神。
黑狗乃是至阳之畜,能辟邪保家安康,除了满是阳气的狗血,就数狗牙最具威力,尤其是那四个又尖又利的犬牙。
顾昭愣住了。
原来,大黑闹着找尸身,不是为了入土为安啊……
……


第16章
阳光透过细密的榕树叶,在地上投下斑斓的光点,冬风凉凉吹来,树影婆娑,光随影动。
而这些光,却落不到大黑狗的身上。
大黑:“汪汪!”
喂,干嘛这样瞧我,怪别扭的。
它忍不住摇了摇尾巴,眼眸低垂,羞羞答答模样。
顾小昭这般瞧它,真像主人哇,好像下一瞬就要为它摸背揉肚子。
大黑偷偷抬眸,唔,如果是顾小昭,也不是不能摸。
谁让她是债主。
债主就是老大!
大黑呜咽的缩着前肢,蹲了下来,乖乖巧巧模样。
顾昭忍不住笑了一声,柔柔的眼神包含璨然的笑意,格外亮,格外的温柔,就像夜幕中一闪一闪的星星。
“看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她走了过去,揉了揉大黑的脑袋,在大黑抗议之前收回,讨饶道,“好好,不是可爱,是威风。”
大黑哼哼,转过身拿屁股对着顾昭。
它扒拉出犬牙,小心的藏在身下,这是要给主人送去的。
以后它不在了,也有它的牙齿保护主人。
顾昭又是一笑,抬头看了下日光。
真是羡慕呀。
……
在征询过大黑的意见后,顾昭在大榕树不远的地方挖了个小洞,将布兜里零碎的皮骨埋了下去。
她捡了几块石头,在填平的地上垒了个石头堆,一边垒,一边侧头对大。
“有了这个石头堆,就不会有人打扰你了。”
垒石有祈福之意,玉溪镇的小儿都知道石头堆不能推,不然会有霉运跟随。
一缕阳光透过层层树叶,恰好落在石头堆上,顾昭多瞧了几眼,眉眼都被染上了笑意。
“走吧,咱们回家了。”
她撑起素伞,大黑嗷呜一叫,似一阵黑旋风一般,眨眼功夫便蹿进了伞里。
“啪!”顾昭阖上伞,再看了一眼大榕树以及榕树根下的小小石堆,这才抬脚离开。
……
六马街上。
晌午时分,早市已经散去,街上没什么人,冬日的日头难得,临街的几户人家早已经洗好了衣裳被单。
长长的竹竿上,或暗色或艳红的方布迎风飘摇。
顾昭打六马街经过,阳光暖暖,皂角的味道被清风送来,干净清冽,格外的清新好闻。
一同而来的,还有妇人零零碎碎的笑闹和悄话。
“……阿月嫂,我怎么听说东叔家那闺女又被退亲了,这是怎么回事啊?算上这次的,她该是第三次被退亲了吧。”
“啊!又被退亲了吗?不应该啊!”
“东叔上次说了,这次男方家娃娃特别出息,人又知礼懂事,前段日子还考上了童生,所以啊,他要给他家闺女再添三成嫁妆,说是那样才不跌份!”
阿月嫂结舌,语带羡慕,如数家珍一般的念叨道。
“好家伙,不算上那些妆奁首饰,像什么千工床,红橱,镜台闷户橱……东叔这些年搜罗着好料,样样不缺的准备着。”
“就说那镇外的三亩上等好田,就值老多银子了……还有压箱底的真金白银,我听说啊,得有这个数。”
顾昭不免好奇的朝声音飘来的地方看去。
说话的是两个妇人,一个着青衣,年纪稍微大一些,瞧过去约莫三十来岁。
她头上簪了一朵粉白的茶梅,这枝茶梅开得正好,花瓣微微绽开,露出里头淡淡一点黄的花蕊。
玲珑雅致,虽不如茶花那般大而张扬,却更显小家碧玉的美丽。
另一个妇人年纪稍小,二十多模样,面容白皙,一身薄柿色直裾,头簪一根梨木簪。
清爽简单,低头拍打棉胎时,眉眼温柔,瞧过去便让人心生亲近。
此时,压低了声音说嫁妆的便是头戴茶梅的妇人。
只见她犹自不信,说到东叔家闺女时,伸出三根手指头,挤眉弄眼,一派神神秘秘的模样。
“想不到吧,得有这个数……上次我家当家的请了东叔喝酒,我在旁边温酒,听得真真的,错不了!”
另一个妇人迟疑了,“三十两?”
“嗐,寒酸谁呢!是三百两!”
瞧这声音自豪的,好像是她自己家里给出了三百两,妇人的腰板都跟着挺直了。
与之荣焉,说的大概就是这样吧。
顾昭瞠目结舌,乖乖,三百两呀,这么多!
她忍不住暗地里算了算自己的薪酬。
大概也许可能,她干个十来年的活,不吃又不喝,也能攒出这么一笔白晃晃的银子吧。
顾昭悲伤:……真是别人家的爹,羡慕不得啊。
“这么多!”一道惊呼声传出。
乍一听,顾昭还以为是自己说出了心里话,侧头看去,原来是头戴簪子,神情温婉的妇人失声叫出的。
只见她听到三百两,手中用来敲打被子的木槌都拿不稳了,“砰咚”一声掉在地上。
胡青珊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连忙捡起地上的木槌,尴尬的掩饰性一笑。
“阿月嫂,让你见笑了。”
“我啊,是小户人家出来的,没多少见识,这不,穷人家见识少上不得台面,这一听到三百两,心慌得连木槌都抓不牢了。”
被唤做阿月嫂的妇人十分喜爱旁边的妇人,听到这话,当下横了个眼神过去,嬉笑骂道。
“见外了不是!青珊妹子你就是太客气,以后别说自己没见识,你啊,就是不知道自己有多招人疼,我最喜欢和你一起做活了,不单单是我,咱们街坊邻居,哪个瞧见你不夸上几句?”
“咱们女人家,嫁了人看的就是婆家,青珊妹子你夫家不比旁人差,以后这话,莫要再说!”
“哎!”胡青珊整理了下心情,温温柔的笑了笑。
这一笑,又把张阿月稀罕得不行。
两人亲亲热热的做活。
木槌捶了捶棉胎,棉絮灰层飞扬,二人相互搭手,你帮帮我,我帮帮你,很快便将彼此晒在院子里的棉胎翻了个面。
胡青珊好似不经意的接起了上一个话题。
“阿月嫂,你说,既然东叔的闺女儿这么多陪嫁,这次怎么又被退亲了?”
阿月嫂张嘴正待说话,突然听到什么动静,她努了努嘴,示意胡青珊朝东面看去。
“喏,具体的原因我是不知道,不过我猜啊,左右就是这个原因了。”
她张了张嘴,做了个口型,“她太胖了。”
……
“咚咚咚,咚咚咚。”一阵又重又沉的脚步声朝这边过来。
胡青珊朝东面看去。
顾昭也顺着声音,转了个头,往回看去。
只见一个腰肥膀圆,就像一座小肉山一样的女子,踩着小猫扑蝶的绣花鞋,身着一身粉衣,沉着脸,气鼓鼓的一步一震动走来。
三三两两的小儿跟在她身后,各个冲她嬉皮笑脸的做着鬼脸。
一边做鬼脸,一边怪唱道。
“华落寒,腹便便,奶肥肥,身着粉衣大白猪……”
其中一个挂着两串黄鼻涕的瘦瘦男娃尤为大声,只见他嘿嘿怪笑了几声,振臂大呼。
“孩儿们,你们知道吗,华落寒又被退婚了,我娘说了,她爹出了大陪嫁,足足三百两呢……”
“就这还嫁不出去?太丑了太丑了!”
“活该肥猪婆嫁不出去喽!哈哈哈!”
随着他的话落,后头几个小儿手舞足蹈的前后跑动起哄,声音刺耳极了。
华落寒咬紧后牙帮,手捏成拳头,眼眶浮起一层水雾,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掉落。
不能哭不能哭。
哭了就又该被笑了。
……
阿月嫂看着带头胡来的自家小子,咬牙切齿,“浑小子,回家看我拧不拧断你的耳朵!”
“大山,你给我回来。”
“哦,知道了。”听到阿娘的呼唤,赵大山撇了撇嘴,不情不愿的应了一声。
他看了一眼阿月嫂,见她眼冒火星,手中还捏着木槌,好似一到家就要招呼他似的,不禁越想越生气。
在经过华落寒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都怪她!
倏忽的,赵大山停了脚步。
他上下打量了下华落寒,最后落在她粉衣也包裹不住的胖肚子上,不怀好意的嘿嘿笑了两声,恶意满满的问道。
“华落寒,你家是给你吃了什么,猪食吗?肚子这般大,你该不是揣了娃娃吧。”
阿月嫂怒吼:“大山!”
都说杀人诛心,对于未嫁的姑娘,大山这话太过了!
华落寒羞愤欲绝,但性子腼腆的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捏紧了拳头,浑身打摆。
说呀,说呀!骂他呀!
恶狠狠地骂他一顿,骂他个断子绝孙!
华落寒在心里绝望的喊!
她太恨了,恨赵大山,恨玉溪镇所有人,更恨她自己!
她为什么就这么胖呢!
她就不该出门,不该活着……
赵大山嘻嘻笑:“说呀,为什么肚子这么大,快说呀。”
……
“这不是在等你投胎嘛!”
这时,一道陌生的声音突兀的插了进来,声音不高不低,不急不缓,清冽干净中带着两分冷淡。
就像微风拂动草叶一般,然而,那话里的意思却不那么动听了。
顾昭两步走了过去,挡在华落寒面前,微微抬了抬下巴,斜睨赵大山。
“怎么,没有听明白?”
“为了等你投胎呢,小子!”
赵大山:“你!”
他和顾昭差不多年岁,虽名为大山,身量却不高,不然也不会十来岁了还和一群小童厮混在一起。
他是窝里横,平日里一张嘴刻薄得很,却欺软怕硬,此时见顾昭比他高一个头,脸上没什么表情,说话间眉眼自有一股凉薄和冷漠,不免心生退缩。
张阿月快步走了过来,连手中的木槌也没有放下。
“哎,你是哪家的小孩,怎么说话的?说什么投胎,这不是咒我家孩子去死吗?”
“难道不是实话吗?”顾昭半点不露怯,她指着赵大山,回过身看阿月嫂,拧眉沉声道。
“婶子,我瞧你也是个明白人,怎么就不多教教他,不听就狠狠打,你吼他一两句有什么用。”
“就他这样讨人嫌的模样,早晚惹口舌是非,哪天被人套了麻袋,往角落里一拖,闷棍打死了也不一定。”
顾昭:“唔,我这是良言值千金,都是为了他好。”
“你!狗屁!”张阿月手一插腰,指着顾昭就要开骂。
“阿月嫂,算了,咱们一把年纪了,和孩子计较什么。”胡青珊一把拉住张阿月的胳膊,将她往后拉扯了下。
她的视线在华落寒身上多停了片刻,随即移开视线,微微附在张阿月耳朵旁,小声道。
“这事毕竟是咱们大山不讲理,回头要是东叔知道了……”她顿了顿,声音沉了沉,“他那脾性可不好。”
张阿月的气焰被灭了灭。
是啊,舍得给闺女三百两陪嫁,又出得起三百两,这哪里是简单的人家?
张阿月瞧了一眼拿手抹泪的胖姑娘华落寒,再是丑丫胖丫,那也是东叔家里的闺女儿。
更何况……
她暗地里打量了几眼顾昭,只觉得这娃娃虽然衣着普通,但那身量,那通身气质,瞧过去便不是简单的。
“死孩子,整天在外头逗猫撵狗,走,给我家去!”张阿月自觉丢了脸面,过去拎起赵大山的耳朵便往回走。
“疼疼,娘,疼疼,轻点儿,疼死我了。”
他对上华落寒的视线,顿时又来气了,总觉得这胖丫头在嘲笑自己。
“看什么看,死肥猪!”
华落寒眼里的光肉眼可见的又黯淡了几分。
顾昭冷哼了一声,只见她手中的素伞微微一动,白光似一条小鱼,倏忽的蹿到赵大山的脚下。
既然嘴巴这么臭,那就得好好洗洗!
张阿月拎着儿子往回走,她十分不解。
“你这孩子,怎么和东叔家的闺女这么不对付?她没有惹你吧?”
赵大山哼哼哧哧,“怎么没惹我了?”
张阿月好奇:“她怎么惹你了?”
赵大山大声嚷嚷,似乎是知道顾昭和华落寒等人还在院子外头听着,他特意将声音嚷得尤其大声。
“她那么胖就是错,她丑到我了!”
“还叫什么华落寒,学里的夫子教我们了,烟深苔巷唱樵儿,花落寒轻倦客归……”
“华落寒,花落寒……这般安宁美好的名字,理应是个大美人才能配得上!”
“怎么能是她这样一个又丑又肥的大土妞?!”
顾昭:哦,原来还是个读书郎啊。
真是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赵大山忽然一个踉跄,整个人面朝下的扑去,正好那儿一坨新鲜的臭狗屎。
好巧不巧,他整张脸都摔了进去,直接啃得满嘴脏臭。
顾昭轻啧:真是可惜了这么一坨狗屎了。
……
赵大山懵了,随即撑手坐了起来:“呸呸呸!好臭好臭……恶!”
他扁了嘴就要哭,“娘……”
张阿月急了:“儿啊,你在这里等着,娘去打水,娘去拿帕子,不急不急。”
原先跟着大山嘲笑华落寒的几个小儿瞧见了,顿时叛变了,一个个拍着手绕着赵大山,热热闹闹的乐呵着。
“噢噢,吃狗屎喽,大山吃狗屎喽。”
“快来瞧,大家快来瞧,大山吃狗屎喽!”
……
赵大山终于受不住,坐在地上踢脚大哭了起来。
“快走走走,都给我走,家去家去,小心我告诉你们阿娘。”张阿月拎着木槌将小孩赶走。
胡青珊秉着呼吸,暗暗嫌弃的别过头,呼了口气后转过头,面上又是一片温柔之色。
“阿月嫂,你在这里安抚孩子,我去打水。”
张阿月:“哎,好好!”
顾昭瞧着赵大山哭得大声,又觉得没劲儿,转身便准备走。
这时,华落寒捏紧了拳头,咚咚咚的跑到阿月嫂和赵大山面前。
顾昭忍不住停了脚步。
张阿月:“……干嘛?”这胖丫头来势汹汹,像小肉山一样,别说,她还真有点怕。
华落寒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扯过张阿月头上的茶梅,捏在手心,恶声恶气道。
“还我,以后不许你再摘我家的花儿,不然我放狗咬你!”
她看了一眼赵大山,“呸!狗屎都堵不住你的嘴臭!混账玩意儿!”
说罢,她咚咚咚的便跑了。
顾昭正好瞧见她绯红的脸,失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