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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家中事和朝事,年氏的手无意识的抚摸着杯盏。
寿嬷嬷有些心疼:打小年氏一想事情就容易蹙眉,家里两位爷还曾经说过,妹妹生的像西施,这蹙眉的愁态也有西子之风。好在主子这样儿并不是那种愁眉苦脸的妇人,反而有种轻愁薄嗔惹人怜爱的味道。
可如今主子正怀着身孕呢,哪里能这样多思量。
寿嬷嬷大着胆子打岔道:“这事要紧,钮祜禄格格很快就会回来求主子吧,主子要不要趁机收服了她,到底也是个帮手。”
年氏回神点头“是啊,这样的大事,总要早些筹谋,算起来也马上九月了。”
——
从这一日开始,东大院就在等着钮祜禄氏回头投靠。
这一等就等到九月秋菊尽数灿烂绽放,等到四爷开始从府里和外头拣选顶好的菊花送去圆明园,等到四爷开始让福晋调配厨子去圆明园的时候。
一套组合拳打下来,四爷虽还没正式上折子,但别说雍亲王府内部,就算外头的人也知道,雍亲王是预备着请皇上往圆明园去赏菊了。
年氏如今已经显了一点怀,虽然穿着直通通的旗装看不出什么,但她自己能感觉到,腹部微微的隆起。
起初她还在稳稳坐着等着钮祜禄氏上门,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渐渐也有些疑惑急躁。
难道自己看错了人,钮祜禄氏不是外柔内刚有成算,而只是真的胆小如鼠,一点不敢冒头?
那自己这个珍贵的先机岂不是白白浪费?
直到四爷要请圣驾到圆明园,已经成为了雍亲王府人人心照不宣,都在为之忙碌的大事,而钮祜禄氏还是日日照常请安、回院,关门过日子,一点没有要上东大院门的意思,年氏才有些震惊的确定:钮祜禄氏是真的不想争取这回的机会!
可为什么呢?
年氏自问,自己是没有孩子,要是有,怎么也得争一争。
当然,争不是像李氏那样蠢,直接想越俎代庖,替四爷拿主意先斩后奏,甚至想踩着四爷的头把自己儿子先捧上去。那不是争,那是找死。
争,自然有聪明的争法。
可钮祜禄氏竟然一点都不动心?
年氏十分不解。
若说钮祜禄氏想走的路子不是自己,却也不能。在这府里,除了自己就是福晋,可福晋处也不见钮祜禄氏有一点动作。
据年氏所知,耿氏都忍不住,最近常去福晋的正院坐着。福晋肯见她,耿氏就在旁拿拿递递赔小心,还点灯熬蜡做针线抄佛经给福晋送过去,自然是想福晋这个嫡额娘给五阿哥说句好话。
可钮祜禄氏就是日日关着门过日子。
年氏心道:她这是瞎了聋了吗?
——
凝心院。
宋嘉书看着自己做出的一对杯垫,越看越满意。
她展示给白宁看:“这样杯子下头的水印就不会留在桌子上了。”前世夏日吃冷饮的时候,随手搁在玻璃桌上的杯碟,总会留下一圈水痕,宋嘉书看着就难受,必须用杯垫。
如今她狂练针线,努力向原身靠拢的过程中,就顺手做了两个杯垫。
白宁这几日嘴角长了两个燎泡,一说话就像被蛇夺舍了一样,发出轻微的‘嘶嘶’声,脸上也是痛苦的表情。
但就算这样,她还是坚持要说话。
“格格,您真的不去年侧福晋处?”
宋嘉书无奈了:“白宁,这车轱辘话我们都说了许多遍,怎么又来了?”
白宁疼的要跳脚:“格格!当时是年侧福晋私下里透露的消息,您说怕她坑您,让爷误以为您也探听消息,给咱们四阿哥争宠。”
“可现在,满府里都知道了这件事,人人都在争了,只您还在做杯垫!”
“李侧福晋就算上回挨了骂,估计也是不肯放弃这个机会的,反正郡主这几日都回府见爷两三回了。耿格格这些日子更是就差住在福晋处了,日日还在自己屋里烟熏火燎的念佛烧香,这自然不是忽然开悟皈依佛门了,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五阿哥能露脸?只有您,明明有年侧福晋想主动伸手,您却关了门!”
宋嘉书看着白宁那张痛苦的脸,自己的脸也跟着要扭曲起来:“说这么多话嘴不疼啊?”
白宁捂住心口,用行动证明,我嘴虽疼,但心更疼。
宋嘉书把一对杯垫摆好:“我不喜欢蝴蝶。”
更不要做蝴蝶。
不管清史稿是美化过的还是如何,上头明确记载着‘康熙初见乾隆就喜欢的不得了,要带进宫去亲自抚养’这件让乾隆大书特书的童年经历。
不管这些内容有没有经过美化,但有一点是确定的。
在历史上,弘历见到康熙爷时已经十一岁了,那是康熙六十一年,康熙朝的最后一年。
宋嘉书一点也不敢做这个蝴蝶,扇着自己的小翅膀,让康熙爷早早见到弘历。
整个雍亲王府的人,尤其是有儿子的人,都急着冒头,只有她往回缩。
白宁不知道自家格格为什么冒出这样一句话,但看她的态度也知道,格格是不会去求年侧福晋的,只得捂着嘴边的泡退下。
宋嘉书对着她的背影笑了笑。
白宁跟白南,都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她们俩会劝她,甚至会急的跳脚,但从来不会跟她对着干,也不会觉得‘我主子好傻我替她上吧’,然后背着她做些‘为她好’的事情。
别看白宁急成这样,但她既然知道宋嘉书的意思是关门过日子,就算不理解,她也一定会坚决执行。
于是这段时间,白宁白南连外头的消息也不打听了。
整个雍亲王府的热闹与风波,似乎被无形的隔绝在凝心院外。
作者有话要说:
①年羹尧的官位亨通,并不是从雍正朝开始的。清人萧奭所著的《永宪录》记载:年羹尧升四川巡抚做封疆大吏的时候不足三十岁,对于康熙帝的格外赏识和破格提拔,年羹尧感激涕零,在奏折中表示自己“以一介庸愚,三世受恩”,一定要“竭力图报”。
7品官升到2品官仅仅用了5年时间,整个清朝,科举入仕的,年羹尧是空前也是绝后。
康熙爷跟雍正爷两人脾气性格差的很远,但眼光肯定都没的说,都先后重用过年羹尧,年羹尧本人应该是在军事上真的很有本事。
第21章 过往
这两日宋嘉书一直醉心于做她的豪华版杯垫,这会子杯垫完工,又送走嘴角疼的白宁。她才有功夫想到方才白宁提的耿氏。
算来,耿氏也有四日没有到自己这里来过了。
宋嘉书算完日子就继续低头摆弄她的手工作品。
都是聪明人啊。
耿氏看着风风火火大大咧咧,但其实是个外粗内细的人。
这几天耿氏自己没有来凝心院,也没有送过任何东西,更不曾跟以前似的请弘历去玩。
这是种无言的分寸。
正是敏感的时候,耿氏如果同往常一般送了点心,弘历万一吃出点不舒服;或是请了弘历跟弘昼玩,哥俩打闹起来,但凡谁蹭破一点皮,直接从身体上失了面圣的机会,估计耿氏和钮祜禄氏这一年来脆弱的友谊就得彻底崩溃。
还不如现在这样,耿氏明摆着要大大方方走福晋路线,跟宋嘉书短暂的划清界限,各凭本事竞争资格。这样来日不管结果怎样,这件事过去了,两人都好再见面再来往。
甚至……宋嘉书想,耿氏或许是知道年侧福晋特意请自己过去说过一次话,所以才避开了年氏,直接去主攻福晋。
在一众聪明人里苟到最后,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啊,宋嘉书边感慨边把她的杯垫珍惜地摆起来。
——
福晋把纸页慢慢放到火里。
旁边周嬷嬷陪着福晋礼佛久了,脸上也带了一种肃穆慈祥的味道,看着福晋烧完了亲手抄的经文后,才开口道:“耿格格又送了两卷经文来,还有一幅长命富贵的桌围,那桌围绣的仔细,就算是有屋里人帮衬着,只怕也是这几日不住闲熬出来的功夫。”
福晋微微点头,火光在她面容上闪出微微颤动的影子。
那幅桌围她见了,万寿回字文为底,还捻了金线绣了团寿纹,红色金色相映,不但有福寿绵长的吉祥意思,更有一种喜气在。
都是府里多年的人了,耿氏的家底福晋自然也是知道的,这算是耿氏处难得的好料子好绣品了,这回都奉了出来。
可见这女人做了娘,自然一切心血都扑在孩子身上,什么都舍得出。
而自己……自己的儿子已经不在了。
福晋现在想起弘晖,已经没有了那种蚀骨的撕心裂肺,只是一种麻木的钝痛。
她脸上表情也就一点都不变,仍旧是平和道:“耿氏也算聪明懂事,这奉承也不叫人生厌。”
耿氏虽然跟着她抄经,但从不抄什么往生经之类的,也从不提去了的大阿哥。只是抄些心经平安经,说是跟着福晋学学,也能静心。
不似原来的武氏,进府后因不得宠就来投靠福晋,话里话外都是“将来妾身生下儿子就给福晋养着,我们母子唯福晋命是从,也算是替大阿哥给福晋您尽孝。”
这给乌拉那拉氏烦的,一句话也不想跟武氏说。
在她心里,这世上哪有人能代替她的弘晖。
见四爷也不待见武氏,福晋索性直接给武氏塞到了最西边的院子里,让她自己呆着。武氏拍马屁拍到马腿上,惨遭流放,别说生孩子了,闲的险些长草。
——
福晋例行烧完了给弘晖的祈福经文,站起身来:“耿氏也罢了,倒是钮祜禄氏,竟是真沉得住气。”
周嬷嬷扶着福晋,略微一笑:“是,钮祜禄格格今早请安不还说吗,最近脸又痒起来,怕是又要犯花藓,让丫鬟请福晋处的对牌,去前院找大夫再配些药粉,最近都不敢出门了。”
春天花多,要是吃了羊肉或是鱼虾等发物,碰着花粉,女子脸上泛起红痒确实常见,但现在——福晋看了看外头金黄的银杏树,大秋天要犯花藓,钮祜禄氏这是真的要缩着不肯出门啊。
几乎就把:我真的不掺和,你们也千万别找我,这样的话挂在了脸上。
福晋微微笑了笑:“女子脸容最珍贵,给她送点燕窝和雪蛤去吧,也好滋补一二。”
于是午膳后,宋嘉书就收到了两份珍贵的补品。
白宁见了也觉得稀罕,问道:“格格,福晋送来的补品自然是好的,要不奴婢给您熬点吃吧?”
宋嘉书摇头:她从现代来,并不觉得燕子口水和□□会特别滋补。就算是滋补,一想原材料她也咽不下去。
还连连嘱咐二人:“可别熬,我吃不来这个!”
钮祜禄氏原本身体底子就好(不好也活不到八十五),正常吃饭,保持适量运动即可,没必要二十来岁吃起补品来。
白南在旁笑嘻嘻道:“之前中秋宴上有一道风腌果子狸①,李侧福晋说是难得的野味,格格一口不吃,宁愿捡着小青菜吃。这燕窝雪蛤也都是好东西,格格也不吃。您说,您怎么还吃不来好东西呢?”
吃不来好东西……这句似曾相识的话,让宋嘉书一个恍惚。
这段时间,是她穿越过来后,少见的安静时光——谁都不来她这里串门了。
在这一片安静中,她才有空想起前世的许多事情。
她两岁的时候,父母一起因着车祸意外过世,从此她短短的二十几年的一生,就是辗转在各路亲戚家里寄人篱下。
白南的一句‘吃不来好东西’,忽然勾起了她年少的回忆。
那是十二三岁的时候吧,正是女孩子青春期最敏感的时候。那半年轮到她住在舅舅家。
期末考试前一日晚餐特别丰盛,舅妈给烧了葱烧海参,也没忘了给她夹一个,催她跟表妹都多吃点,让两个人补充营养,明儿考个好成绩。那是宋嘉书第一次吃海参,不知怎么就闹了肚子,到底吐了一回才好。
第二天早上,她出了门鞋子不舒服,在门口蹲着整理的时候,就听见里面舅妈对舅舅道:“你看你外甥女,好好的海参给她吃还吐了!真是吃不来好东西啊……那俗话是什么来着,噢,对了,是山猪吃不了细糠!”
舅舅嗔了一句:“孩子嘛,说不得就吃不来这个,也没什么。”
舅妈的笑声传出来:“不是我说,咱们宝贝女儿怎么吃得好着呢。到底是有的人天生命薄了些,命中就不能受用好东西。”
那时候门外的宋嘉书觉得像是被人扇了一耳光,耳畔嗡嗡作响。
如今想起来也是恍如隔世,心绪如常了。
其实舅妈待她不坏,从不会饿着她冻着她,妹妹有件新衣服,她也有。当着她也从不说刻薄话,也从不批评她,又和气又客气。
可那几句话始终像根尖刺扎在她心里,直到她考上大学,远远的离开亲人们也未曾拔掉。
她感激各家亲戚抚养她的恩情,也为这这份感激,她知道自己不配抱怨,不配不舒服。
所以毕业后她拼了命的工作,就是想早早变成有钱人,把所有的抚养费,全都加倍的还回去。或许都还清之后,她会想有个自己的家。
她拼命工作,直到过劳死在岗位上。
说起来,除了自由外,她对那个世界并没有多少留恋。
唯一的遗憾大概用了亲戚们的钱没还完。
但自己既然是过劳死在岗位上,单位大概能赔偿一部分,亲戚们分了也算是她最后一点还债的心。
她原就是没有家的。如今,凝心院才是她的家。
——
周嬷嬷是福晋的奶嬷嬷,跟着她入宫在阿哥所呆了几年,又分府跟到了雍亲王府。
见得多,自然眼界也就不一样。
跟福晋情分不同,也什么话都敢说。
她听了福晋的吩咐,让人给钮祜禄格格送了补品,到底还是有些疑惑:“这样面圣的好事在前,福晋觉得钮祜禄格格真能不动心?莫不是装模作样,见四爷如今心意闲散求佛问道的,所以也做出这样的态度来?”
以不争来争?
福晋想了想摇摇头。
这话不能说出口,但她是明白的。四爷的富贵闲人,是以退为进。他已经在皇上心里有了印象,也办过实在差事。这时候退下去不争权不表现,皇上也忘不掉这个儿子。
他的退,是不凡事争先,是要好钢用在刀刃上。
钮祜禄氏如何比四爷?她这简直就是五爷,缩起头来往后直退,从来没进过!
皇上日理万机,孙子辈在他眼里都是浮云,这样难得大驾一次雍亲王府的机会,要是把握不住,很可能弘历这一辈子都面不了圣。钮祜禄氏这是在干什么。
趋利避害,这是人性的弱点,有些诱惑是无法拒绝的。
福晋自问,若是弘晖现在还活着,她一定也想让儿子早见天颜,在皇上心里留个好印象。
——
有点摸不准凝心院行事的不只是年氏和福晋。
西大院。
“估计是憋着坏呢!”李侧福晋嗤笑了一声:“她定是知我前些日子惹恼了爷。若是连累了弘时,那么往下数序齿自然是她的儿子。加上耿氏的儿子又顽皮,上书房都坐不住,怎么能面圣,数来数去就只有弘历能出头。钮祜禄氏如今做出这样不争先的孔融让梨似的样儿,是假惺惺讨四爷的好呢!”
“什么都不敢做,还想等着天上掉馅饼,哼,哪里就轮到她的儿子了?”
李侧福晋手里头,捏的是女儿怀恪郡主的信。
郡主替额娘和弟弟细细打听了去岁皇上驾临诚亲王府的旧例。
去岁皇上驾临三爷的别苑,三爷曾命长子弘晟导引康熙爷游览别苑。
李氏接了这个准信儿,心里就大石落地:既有这个先例就好,这正是我儿弘时出头的机会!这府里年纪相当可做导引的阿哥就弘时自己,且又是长子,当真是舍他其谁。
可惜自己私下打听圣驾的事情,惹恼了四爷,最近他半步不肯进西大院,没法给弘时敲敲边鼓添点助力。
李氏没愁多久,次日晚弘时来请安时,就悄悄道:“额娘放心,阿玛并未迁怒我,考较功课倒是比以往更严了,近来还请师傅教我做些言景的诗词,多讲解些典故。”
虽未言明要他去面圣,但这个准备工作,显然是为了圣驾降临圆明园做准备的啊。
李侧福晋当即是激动的心颤抖的手:若这回能得了皇上的青眼,到时候指婚就能指个大姓好门第的姑娘,那这世子位还不是手到擒来!这雍亲王府,以后就是她儿弘时的!
作者有话要说:
①:风腌果子狸这道菜出自红楼梦,贾母送给黛玉吃的。
第22章 孩子
凝心院里种了一棵石榴。
宫廷与王府,都喜欢种有吉利意头的树。
起初院里还有两棵桂花树,只是钮祜禄氏容易过敏,花粉多得时候常常脸上要泛红起疹子,所以当年怀弘历的时候就全都给砍了,光剩下些芭蕉松柏之类的木植,与这一棵石榴树。
倒是院中一座小的假山上都爬着些藤萝,其中青葛、玉蕗藤都清新馥郁,比花香还好闻些。
宋嘉书正仰着头看她的石榴。
按理说中秋佳节的石榴就该好吃了,但今年她院里的石榴熟的晚,中秋前花匠特意来看了,说是石榴还青着肯定是不得吃。
于是中秋后,宋嘉书就常仰着头来看她的石榴。
想到拥有一树完全被自己支配的石榴,宋嘉书就觉得幸福感满满。
如今大半个月过去了,终于看到石榴们争气的红彤彤起来,有的甚至裂开了口,露出喜人饱满的粒。
宋嘉书就让小白菜缠几根长杆子,准备等着弘历下午从前院回来,带着他一起打石榴。
然而弘历回来的时候,脸色看着就不太对。
白宁跟白南对视一眼,一起退下去备膳了。
宋嘉书就明白:看来弘历也知道圣驾要驾临圆明园之事了。白宁白南那里会无条件的服从她,但这里还有一位祖宗等着她哄呢。
丫鬟们都特意跑走,给母子俩留出独处机会,但宋嘉书还是跟原先一样,叫嬷嬷打水来,先让孩子换过家常的衣裳,把头脸手都洗一遍,这才带他往东侧间坐了。
弘历垂着头,不肯说话。
宋嘉书也就只是坐在原处,继续描绣花的样子。
虽然她绣工不行,但学过画画的人,描花样子还是不成问题的。
弘历等不到额娘开口,抬头的时候,就看到额娘专注的侧脸。人专注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就会看起来很平静,甚至连看的人,都会跟着平静下来。
弘历就觉得,自己心口烧着的那团火,似乎遇到冰霜一样,也无声无息的熄灭了。
“额娘。”
“嗯。”宋嘉书认真答应了一声,然后抬头看着他:“弘历是不是有话想要说?”
然后她就看到弘历圆圆的大头严肃的转来转去,四下扫视,还特意伸长脖子往窗子外面看了一下。
宋嘉书忍住没笑:这个场合要严肃,不能伤了孩子的自尊心。
弘历侦查完毕没人偷听,但还是把脆生生的童音压得很低:“额娘知不知道皇玛法要去圆明园?”
宋嘉书反问道:“弘历从哪儿知道的。”
她真的挺好奇弘历信息的来源:虽说府里的下人基本都知道此事,但那是因为他们要进行筹备工作。弘历又不需要干活。况且关于阿哥正是最敏感的问题,又有李侧福晋前车之鉴在先,不会有哪个大嘴巴主动作死,在前院顶着四爷近来的高压政策,跑去告诉两个小阿哥:皇上要来了,你们争取一把面圣。
至于弘历身边的丫鬟嬷嬷,在乌嬷嬷被送出府后,更是都把嘴巴闭得严严的,一心只伺候主子。
那弘历从哪儿知道的消息,又怎么会直接来问自己,是不是知道?
“这些日子前院的氛围一直怪怪的,但我没有乱问。”弘历还暗戳戳表扬下自己;“额娘之前就教过我,在前院,多看多听少行少问,我都记得呢。”
宋嘉书轻轻点头:这是从前钮祜禄氏告诉弘历的,观点有对无错。
弘历继续道:“是三哥告诉我的,皇玛法要去圆明园,而且他也要去。”
宋嘉书:……
好嘛,三阿哥你这是根本没有吸取你娘的经验教训啊,怎么什么话都往外秃噜。
“三哥说师傅在教他做承览御前的吉祥诗文。”
弘历顿了顿才抬头看着额娘:“三哥还说,耿额娘盼着五弟也能去面圣,如今天天在嫡额娘跟前小心伺候,就是盼着五弟能有面圣的机会。可额娘却从来不去,这是不盼着我好,不肯舍了自己的面子,求嫡额娘让我面圣。”
宋嘉书叹口气。
这口气是为了三阿哥弘时叹的。
弘时同学能在自家亲爹奋斗成皇帝后,跑去说政敌八爷党的好话,最终把自己爹弄没了,看来非一日之功。
瞧这话说的,要是让四爷听见,估计也少不了一顿家法。
“额娘不是舍不得面子。”
宋嘉书心道:我只是看到了所有的结果。
就像猜谜语,当看到答案,回去再读题面,就会觉得简单,觉得这个谜面确实字字句句都在描述谜底。
可当深陷谜题中,就难。
所以康熙爷年间,那么多出类拔萃的皇子,超群智慧的大臣,前赴后继的倒在冲向皇位的路上。
实在是这个谜底的奖赏太诱人,千里如画江山,让人忘了解不出来谜语的惩罚更是残酷。
宋嘉书摸了摸弘历的额头,郑重其事把后人总结的智慧说出来:“弘历,你阿玛是很为难的,所以你不能去为难他。他给你的,你要高高兴兴收着,他不给的,你一定不能抢。”
宋嘉书把弘历的小手拉出来,一根根手指握过去,将五个字一字一顿又说了一遍:“一定不能抢。”
然后把这握成的小拳头,放在自己手心里。
弘历从未见过额娘这样郑重其事,下意识点了点头。
然后又忍不住道“可是额娘,三哥还说,要是这次见不到皇玛法,我又不是嫡子又不是长子,这辈子就再也没有机会见皇玛法了。”
对弘历来说,皇上不单单是皇祖父——他生在皇家,哪怕是五岁的稚童,懵懂间对于皇帝,也有一种骨子里的向往和膜拜,他想见皇玛法,也想见九五至尊的帝王。
他是皇帝的孙子。
这是他的尊贵。
弘历反过来拉住宋嘉书的手热乎乎的,带着孩童特有的一股子热气。
他认真道:“额娘,三哥说,皇玛法的亲儿子们,我的亲叔叔们,都尚且有许多连贝子都不是的,何况我们这些孙子。要是不露个脸让皇玛法记得,以后肯定什么都不是。要什么都不是,就不能接额娘出去住,连我自己都吃不上饭——三哥说满京城吃不上饭的皇亲国戚也有的是呢。”弘历陷入了一种饿肚子的担忧。
三哥说,三哥说……
宋嘉书郁闷:弘时啊,你一个好好的孩子怎么长了张嘴呢!
若说起初,宋嘉书只觉得弘时是想要跟弟弟炫耀自己可能会见到康熙爷,外加性格碎嘴,但随着弘历越说越多,宋嘉书不得不意识到,弘时是故意要坑弘历。
在她心里,始终觉得弘时十三岁是个孩子,是个刚上初中的孩子。可在这里,十三岁都是能成亲的大人了。
宋嘉书自嘲的笑笑:大人总是容易犯轻视孩子的错误。
明明自己也是从十几岁走过来的,怎么就忘了,其实孩子们什么都懂。十几岁的孩子,再不能用没什么心思,不过是个孩子来概括了。
法律责任都该负起来了好不好。
弘时这些话,明白的就是在恐吓弘历。挑动他去争取见康熙爷。
大约是凝心院母子太安静了,让他们不安。
“弘历,你觉得你三哥素日待你好吗?真心实意对你吗?”
宋嘉书索性把弘历抱到对面,跟自己平起平坐,共同讨论。
虽然是个孩子,但她从不看轻未来的乾隆帝。
甘罗十二可为相,很多时候,智慧跟年龄无关。
弘历托着还有些婴儿肥的双下巴想了想:“不好。三哥总防着我跟弘昼在阿玛跟前出头。若是阿玛在的时候,他就端着笑对我们,问我们渴不渴饿不饿,带我们玩。若是阿玛不在,三哥便少理会我们。有一回弘昼想看一看三哥的新砚台,都被三哥身边的小太监挡开了,虽然说着是这端砚沉,怕弘昼搬不动扭了胳膊,但我瞧着,是三哥不肯让弘昼碰他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