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府里就够乱了,外头的朝局也够乱了。
她不能搅进来,她要苟到最后。
四爷转过头,显然有些遗憾,宋嘉书都能读出他的微表情:要是年氏在这里就好了。
她也听说过,年侧福晋文墨皆通,诗词歌赋俱佳,一手古琴弹的又好,正适合此情此景。
——
宋嘉书见四爷望月,不但不准备跟他诗词相合,还准备截断他别的酒后多言。
这会子四爷心有所感,说起康熙帝。要是一会儿说多了,今日他是痛快了,明天说不定就成了她僭越。
于是她轻声道:“爷喝了烈酒,又是几种酒掺着喝的,吹了风容易醉起来,不如回去喝一碗蜜水歇了吧。”
四爷心道:这个钮祜禄氏,倒是关心自己,可惜就是身份和见识所限,只会关心些鸡毛蒜皮的家常事,也说不上什么诗词歌赋,不解他的烦闷。
果然,这院里只有年氏明白他的心,从前李氏大约也明白,可现在……
想起李氏,想起今晚的怒火,四爷的脸色不由沉了沉。
宋嘉书一直低头,倒是没看到四爷沉了一沉的脸色。
四爷既然想起李氏今日所作所为,再看低着头的钮祜禄氏,对于她不通文墨不解风情的那点不满也就散了。罢了,她是个有儿子的格格,还是这样安顺温和的好,要是想得多懂得多,反而容易生出别的不该有的心思来。
“回吧。”
宋嘉书如蒙大赦,准备跟着四爷回去。
谁料四爷站住脚步道:“叫小顺子打着灯笼送你回去。”苏培盛原带着小顺子隔了半条走廊缀在后面,听四爷唤,连忙来到跟前。
宋嘉书一怔,这是四爷不回凝心院的意思?
大约是见她迷茫,四爷还解释了一句:
“今日入宫折腾一趟,又喝了许多酒,该叫人抬水好好泡泡,你那里地方小,半夜腾挪也不方便。”
宋嘉书这才明白,连忙蹲身,恭送四爷回前院。
四爷仍旧背着手,示意她起身先走,小顺子连忙机灵的跟上。
宋嘉书走上要拐弯的回廊,才用余光看到四爷转身往前院去。
心道,四爷这人……方才他不留宿凝心院,还会解释一二;为着路黑,还会看着小顺子提着灯笼送她。这人,外表再怎么冷,内里都是一颗热的心,是个有人情味的人。
——
白宁和白南还在屋里畅想自家格格的下一个阿哥,谁知出去赏月一圈,四爷居然就没回来,只有格格自己回来,这一个晴天霹雳立刻把她俩从美梦里劈醒,生恐自家格格得罪了四爷。
只是当着小顺子不好问,只能赶紧把格格迎进来。
宋嘉书从多宝阁上的一个贝母做的首饰盒里抓了两个银锞子给小顺子:“大晚上的劳你走一趟。”
小顺子忙谢恩收了,这才告退。
白宁见小顺子态度还好,嘴角也含着笑,就放下一半心来。
小顺子一走,两人就迫不及待的围上来。
宋嘉书只摇摇头,未避免两人追问下去,就神神秘秘的道:“明日你们留神外面的动静,看看李侧福晋处到底怎么了?”
李侧福晋能得宠许多年,生下三子一女,肯定是格外了解四爷的脾性,怎么会骤然惹怒了四爷。
两人果然立刻转移了注意力,严肃点头。
——
氛围是种很奇怪的东西。
次日,明明福晋免了请安,雍亲王府的女人们都没有聚堆见面的机会,但宋嘉书还是感到府里的紧张氛围。
就像一只海燕,能感受到风雨来临前的低气压一样。
宋嘉书坐在桌前,发现早膳多了一碟子玫瑰馅的芙蓉糕和一份奶酥包。
她也来了这些日子了,知道早膳的份例,一眼就知道这两份是额外的。
白南笑道:“膳房孝敬的。今早是小白菜去领的膳,说是膳房大师傅非要塞给他孝敬格格的。还额外给他嘴里塞了个肉包子,他被堵了嘴说不出话,更不敢跟大师傅推来推去,这不就拿回来了。”
宋嘉书奇道:“上次大膳房赶着孝敬,是因为四爷留下了。这回是怎么了?”
白南笑道:“膳房的消息最灵通,吃人嘴短,所有人都要从那里吃饭呢,没有比大师傅们更知道新鲜事儿的人了——爷昨晚虽没留下,但一早苏公公那里却带着人开库房,又是找插屏、又是找一套的玻璃瓶、还有珠光锦,记了档都是要往咱们这边送的。”
宋嘉书就看白南的嘴越咧越大,已经违背了宫女笑容要含蓄内敛,最好笑不露齿的规矩,直接笑成了一朵喇叭花,继续道:“爷还特别吩咐了,插屏要怎么样改,还有那一套玻璃瓶里头要配什么花,所以苏公公又命徒弟带着改去了,说改好了才能送到咱们院子里来呢!”
这样一来,四爷昨晚真是不留胜似留宿。
看白南自己在那傻乐,宋嘉书拍醒她:“昨夜西大院到底怎么回事?”
白南‘啊’了一声才回神:“白宁姐姐亲自出去了,只是府里今儿看着怕人的紧,前院的人除了苏公公的徒弟都没往后头来,据说往前院去的几道门,除了往日的看门太监,还都多添了两个侍卫呢。”
宋嘉书一怔:“那叫白宁回来吧,这时候别到处走动了。”可别打听不到消息把小白宁折进去。
白南安慰道:“格格别担心,四爷和福晋既然没发话禁足,府里就要照常过日子,白宁姐姐不过去找人给咱们四阿哥糊窗子,这是早在福晋处都领过纱交代过的。”
不多时,白宁回来,也意料之中的并没有带来什么有用消息。
这府里,人人都会看天色,四爷就是天,天色不好,谁都不敢这时候跳出来,免得天打雷劈。
还是过了晌午,苏培盛手下的另一个徒弟小周子跑了一趟,送了八匹珠光锦和一套玻璃瓶来,伶伶俐俐道:“师傅让奴才给格格告罪,不是师傅躲懒不亲自来送,而是师傅有要紧事要往福晋处去呢。”
宋嘉书只是含笑:“爷跟福晋的事儿才是大事,你回去给你师傅带好。”
小周子机灵的像一颗会活蹦乱跳的豆子,笑眉笑眼的继续道:“格格的话奴才都记着了。师傅说,还有那插屏,是爷亲口吩咐了要怎么样的流云和祥光,需得现找人做呢,改底座更是费时候。师傅已经叫人送出去了,一改好就给格格抬过来。”
都交代完,小周子才领了赏赐高高兴兴走了。
白南看着他怕跑出去的背影:“这小子口无遮拦也不怕被他师傅罚跪啊!”
宋嘉书有些意志消沉地看着玻璃瓶:虽然在这个年代玻璃绝对是稀罕的物件,但她在前世实在见惯了好看的玻璃瓶,好容易回到古代,她也想弄一套玉瓶或者价值连城的青花瓷来摆一摆,结果还是玻璃瓶。
听白南这么说,宋嘉书就顺口道:“小周子敢这么说,肯定也是他师傅授意的,等着吧,大概很快所有人就都知道发生什么事儿了。”
苏培盛的嘴多严啊,他的徒弟没有他的授意,敢到处嘚嘚他到福晋处办要事?
大约是这个‘要事’很快就要人尽皆知,才能让他提早说出来卖个好罢了。
果然,前院给凝心院送东西这件小事,对比另一件事就像石子比巨石,这点波澜根本没人注意。
四爷着苏培盛给福晋送了对牌:以后后宅所有嬷嬷丫鬟要去前院,都必须先请示福晋。
而前院,特意整理出来一个院子来让人观刑:十个小太监为一组,被放倒打板子,一共打了三轮。
罪名就是跟后院传递消息,根据程度轻重,据说还有直接被打咽了气的。
消息传到后头来,各院都在噤若寒蝉中恍然大悟:知道李侧福晋是怎么惹了四爷的了。
她居然敢收买前院的小太监,探听前院之事!
就是不知道她收买前院的人,到底弄了什么消息把四爷气成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①出自唐代李白的《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


第19章 答案
李侧福晋到底犯了什么错误,已经变成了府里人人最关心的事情。
耿氏就借着送松仁糖的借口,跑过来猜了半天,还不敢大声讨论,凑在宋嘉书耳边喳喳叽叽,吹出来的气搞得她痒痒的。
“是为了三阿哥?还是郡主?李侧福晋总不会傻到通过前院跟娘家联系吧?”
但无论怎么猜也都只是猜想。
宋嘉书无奈地看着耿氏跟大圣一样抓耳挠腮,毫无结论——就算耿氏猜到了也没人给她验证啊。
现在人人自危,大厨房都没人说话了,众人都恨爹妈给自己生了嘴和耳朵,哪有人会再打听了消息告诉耿氏呢。
这注定是个未解之谜了。
然而让宋嘉书没想到的是,这个未解之谜的答案,很快就被人送到了自己面前,这个人还是年侧福晋。
——
起初,年侧福晋身边的寿嬷嬷上门,传达:“侧福晋初次有孕,到底心里没底,格格是生过小阿哥的,侧福晋想请格格去说说话”的时候,宋嘉书还以为是四爷今日送来的赏赐,让年侧福晋想要打听昨晚的事。
谁知年侧福晋却说起了宫里的大事。
年侧福晋虽未施脂粉,但仍是一张素胜积雪晓霞初凝一样的面容,整个人倚在榻上如同一朵枝头颤巍巍新发的白兰。
说话也是慢条斯理软绵绵的。
宋嘉书看着这张脸,听着这把嗓音,十分理解四爷:这种我见犹怜的感觉,自己身为女人都这么强烈,何况是四爷这种外面仙风道骨,内心有如火山喷发一样爱恨分明的男人。
年侧福晋开口就说起了御赐。
“皇上前几年除了赏咱们爷一座圆明园,也赏了三爷五爷园子。”
宋嘉书就听着。
康熙爷一朝也就封了这三个大儿子亲王,可以说康熙爷对儿子们爵位和后宫位份都是比较吝啬的,大概是什么东西多了都不够稀罕了,反正妃子和儿子得宠的不少,但能从他老人家手里拿到实实在在的主位和爵位的少。
封的这三个亲王,大概也是看着长幼顺序到了:上头大阿哥和太子爷都废了,下头可不只有这三大儿子了吗。
年氏手边放了一盏杏子熬得糖水,闻起来就酸酸甜甜的。此时她端起了喝了一口,才继续道:“去岁诚亲王府曾请了万岁爷往他的别苑去小住了两三日。”她搁下杯盏:“三爷这个兄长做了,下头咱们爷自然也要跟上的。只是上半年朝中有事,拖来拖去到了现在。如今正好木兰秋狝完了,中秋也过了,这年前是个空呢。”
年氏望着宋嘉书,轻声说出一件重要的大事:“爷上回从宫里回来,就在我这里提过一句,想要中秋节后请奏万岁爷,移驾圆明园游玩。”
宋嘉书福灵心至,忽然就明白了李氏犯了什么错误。
她想起了耿氏告诉自己的话,李氏请了几个宫里出来的老太监老嬷嬷,私下教导三阿哥见圣驾回话的规矩。
她们都以为李侧福晋是为着来日弘时被指婚叩见圣驾,原来人家冲着的是这次圣驾可能驾临圆明园。
那这心是太大了。
听年侧福晋这意思,四爷跟她也就提了一句,大概还属于筹备阶段一等机密,然而后面李氏就知道这个信儿,还开始培训三阿哥。
福灵心至完,宋嘉书却还是低着头,看着眼前一杯普洱茶,全当里面能开花。
年侧福晋见她没反应,还以为她消息不灵通,索性开诚布公道:“李侧福晋昨夜撺掇着四爷带三阿哥往圆明园见圣驾,话里话外的意思都道,三阿哥是长子,又是如今唯一侧福晋之子,与弟弟们身份不同,也该为四爷分忧,在皇上跟前尽孝。”
宋嘉书在心里给李氏写个服字。
这简直明晃晃的在逼着四爷让弘时出头。
四爷现在自己还憋屈着,被亲爹搞得被迫修仙当闲人,你这会儿非强捧着自己的儿子在康熙爷跟前出头,这是不是拿着烙铁去烫四爷本来就备受折磨的心脏嘛。
年氏的话说到这儿,宋嘉书也不能一味低着头,再装不明白可就会被当成傻子了。
“多谢侧福晋告知,我一定谨言慎行,不给爷和福晋添麻烦。”
年侧福晋略微一笑:“我知道你会谨言慎行。”
“昨夜爷从西大院盛怒而出,我身子又不舒坦没法伺候爷,所以提了提你为人仔细和气,让爷去散一散心,别憋着气回前院。你没有跟李氏一样利欲熏心,只一心给自己的儿子谋路,反而尽心伺候爷。所以今儿你才得了那些赏,我才肯跟你说这些话。”
宋嘉书抬头看着满脸爱情柔光和‘感激我吧’的年氏。
心里无语极了。
合着昨晚年氏也是知道四爷一点就炸,还特意推了这位待燃的大神去自己那里。若是自己露出一点给弘历邀宠的意思,哪怕根本圣驾这件机密事儿,估计也会被四爷当场打为跟李氏一样的人。
她又不是侧福晋,跟四爷也没什么深厚的旧情,更没有一个当郡主的女儿,她的下场估计要比李氏凄凉多了。
而这会子,年氏居然还做出一副‘不错,你通过了我的考验,所以此刻我愿意奖励你知道实情,你是不是又感动又感激’的意思来。
这是什么脑回路啊。
宋嘉书想,年氏大概把自己当成什么修仙小说里的金手指了,一般金手指给主角设下考验,然后才会矜持的收他为徒。
但问题是年氏愿意当金手指,宋嘉书也不愿意当披荆斩棘的男主啊。她是来躺赢的,又不是来奋斗的。
她真正的金手指现在才五岁呢!
——
出了东大院,宋嘉书看着秋日高而远,明而澈的天空,鲜红的枫叶,才觉得刚才略有些憋闷的心情散开了。
白宁扶着格格的胳膊,两个人慢慢往回走。行至开阔处,白宁打量着四周都是路,再也藏不下人,也不怕被人偷听到,这才问道:“格格,方才年侧福晋这样给格格示好,到底是什么意思?”
示好?
示好??
宋嘉书怀疑是自己出了问题,怎么从年氏到白宁,都觉得是给自己示好。
对着年氏不能问,对着白宁她直接道:“昨晚她是知道四爷大怒,才把四爷送到咱们凝心院的。”
白宁一窒,然后道:“侧福晋虽然在这件事上,有自己的私心,但也是四爷想着格格,才会愿意来的。格格还不知道年侧福晋的性情吗?她一贯不会为了贤良名儿让出四爷,我们这些下人都看得明白,她只盼着四爷永远在她东大院停驻,绝不会真的推着四爷到哪个院。顶多是提了一句格格,还是四爷自己想着来。”
说到这儿,白宁也不明白的回望自家格格:“况且比起后面的信儿来说,这都是小事。格格,最要紧的就是圣驾驾临圆明园,咱们四阿哥也得想法子面圣啊!”格格怎么一点不激动?!
——
说来,康熙爷儿子们还能自己数过来,孙子们他老人家就真的是记不清了。
上百个孙子,每年年节都跟着自己的长辈呼啦啦进去磕头,然后再呼啦啦退下,除了打头的,其余的孩子根本都看不清这个亲祖父的脸。
一百个看一个都看不清,何况一个看一百个。
康熙爷有印象的孙子,实在不多,最熟的大概是废太子的儿子。
雍亲王府这三个阿哥,从真正意义上来说,没一个真的面圣过。
白宁扶着她的胳膊:“格格,能让万岁爷眼里有,若是赞许两句,咱们阿哥才有前程。格格,这才是件顶天的大事!别的您都可以不争,但这件事您不得不为咱们四阿哥争一争。”
“便是奴婢都知道,咱们雍亲王府的亲王爵位,只好向下传给一个阿哥,立世子做王爷,别的阿哥,都只能是不入八分镇国公、辅国公了。①”
白宁急的掰着手指道:“一共十四等爵位,从一等亲王到不入八分,差着九等儿呢!”
其实白宁知道的还是不全。
不知道大清是不是吸取了前明的教训,生怕皇室宗亲太多,最后养不起。所以康熙爷对子孙爵位的承袭那真是下了狠手削了。
一个和硕亲王,就只能有一个世子(一般是嫡长子),往下传一代还得降一等,变成个郡王,再往下逐代降,最后变成一块白板。
这亲王府其余的儿子就更惨了,白宁刚才说的,直接能变成九等爵位不入八分辅国公,那都得是福晋嫡出的儿子!
像弘时、弘历、弘昼这种侧福晋或格格所出,想直接继承个不入八分的爵位,都不可能。
庶出子嗣得先拉去宗人府考试,考完文的考武的,要是能得个优秀,才好有个第十一等的爵位镇国将军,要是得个良好,就再降成为十二等爵位辅国将军,以此类推降级,要是不及格,那就直接变成个无业游民②。
所以大清宗室很重教育,也是被逼出来的,想要个爵位——爹好娘好命好都不靠谱,还得自己考!
——
宋嘉书好容易才在脑子里理清了十四等爵位。
白宁见她一味沉默,忍不住再道:“奴婢知道格格从来不爱争,吃的喝的用的不争,连件好衣裳都不敢穿,可这是关系到咱们四阿哥和子孙后代的大事,格格可要上心。”
“年侧福晋大约也是想试试格格。昨晚格格既然没有惹恼四爷,想必在年侧福晋处也有个进退得宜的考评,年侧福晋这才跟格格吐露这个消息。若是格格肯跟年侧福晋站在一处,说不得侧福晋还会为格格进言。四爷带着咱们四阿哥去圆明园接驾的事情,就更多了几分把握。”
年侧福晋自己的孩子赶不上趟,来不及生,她不肯看着李侧福的儿子出头,自然要选一个旁的阿哥。
不管是谁,对年侧福晋的威胁都比三阿哥小。
毕竟三阿哥都这么大了,万一康熙爷一见,直接表示喜欢,许了世子之位,那别的阿哥,包括她肚子里未知男女的孩子就都是凉凉了。
宋嘉书拍了拍白宁因为激动都有些发颤的手。
白宁一向比白南冷静聪明,可正因为是真正的聪明人,才更能看清看懂一件事的好处,所以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才会激动起来。
正如白宁现在涨红的面容。
宋嘉书忽然有点明白,康熙爷的九龙夺嫡,条条龙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为什么有时候会顶风而行,干些后世普通人都能看出来急功近利的蠢事。
不是他们蠢,正是因为他们太聪明,太有能力。
他们都是顶尖的人,欲上青天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
①:八分待遇:朱轮(红车轮)紫缰(乘马用的缰绳)宝石顶(一品用珊瑚顶,宝石顶在珊瑚顶之上)双眼花翎、牛角灯、茶搭子、马坐、褥门钉(府门上的钉)。
《清会典·宗人府》凡宗室封爵之等十有四,一和硕亲王、二世子、三多罗郡王、四长子、五多罗贝勒、六固山贝子、七奉恩镇国公、八奉恩辅国公、九不入八分镇国公、十不入八分辅国公、十一镇国将军、十二辅国将军、十三奉国将军、十四奉恩将军宗室之待遇。
②:清朝宗室降袭爵位的方式大体有恩封和考封两种。 恩封:亲王去世后,只有一个儿子可以继承亲王的爵位,但是这个继承,是降一等继承。其他的兄弟,只能封不入八分的爵位。考封:其他的儿子需要通过考试,来获得不入八分的爵位,这种封爵方式,就叫做考封。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分等级,就是由于考试分数的高低,获得相对应的等级。考试内容为翻译、马箭、步箭三项。每项考试有优、平、劣三个等级,三项都考了“优”,考封给他典制上应有的爵位。两优一平,降一等;两优一劣者、两平一优者,降二等;三平、一优一平一劣者,降三等;一优两劣、两平一劣、一平两劣及全劣者,不予爵位。


第20章 不争
年侧福晋靠在榻上出神。
寿嬷嬷上来轻手轻脚要将杏水端下去。
“另熬一碗来,再少放些糖。”
寿嬷嬷一顿,忍不住劝道:“主子,桃养人杏伤人,这酸杏本来就极酸,您再不肯加蜜加糖,怎么能……”
年氏摆了摆手:“去做吧。”
她未怀身孕前就身量纤纤,胃口也弱,这一怀孕更是闻什么都想吐,好歹喝了这酸杏水能压一压,多少可以吃下去一点。对年氏来说,自己伤了胃不怕,若是什么都吃不下养不好她跟四爷的孩子,才是她害怕的事情。
寿嬷嬷也无法再劝,只得让人去熬酸杏水。
然后转回来坐在脚踏上,给年氏捏腿脚,边捏边问道:“主子是准备托钮祜禄格格一把,结个善缘?”
年氏按了按胃部,有些苦笑:“昨夜我但凡能撑住,自然要自己劝慰爷的。我心里真是难受。”
实在是她害喜这段日子,不喝酸杏水就吐,但喝了这酸杏水,坐着还好,一旦躺下,胃里总是反酸,有时候半夜烧的心口疼,总要起来坐着,有时候肚子还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她不想在四爷面前留下一点不好看不雅的样子,于是近来根本不敢留四爷过夜。
然而四爷真走了,虽然没宿在凝心院,次日却也赏了好几样东西,年氏心里还是不舒服。
“给钮祜禄氏结个善缘不过是次要的,我还是为了爷。”
年氏微微蹙眉,陷入沉思,寿嬷嬷也不敢问。
她知道自家的小姐,从小饱读诗书,也受老爷和少爷们的疼爱,许多外头朝廷的事儿她也知道。
在年氏心里,她此举并不只为了压住弘时。
年家肯让她嫁入雍亲王府做妾,而不是往外头去做正头夫妻,也是下了血本的。
所以年氏跟钮祜禄氏,跟耿氏,甚至跟李氏都不一样,她不是通过大选被随手指给皇子的小妾,她是家族选中了她,想要嫁给未来皇上的皇妃预备役。
旁的人抬进四爷府里时,家里只会嘱咐她:要惜福好好伺候皇子。
只有年氏入府前,家里跟她说的是:一时的委屈不要紧,要看以后四阿哥的前程。
她跟四爷也情深义重,所以她一切都要以四爷为先考量。
在年氏心里,李氏那个蠢货,就知道给自己的儿子争什么未来的世子之位,却不想这府里只有四爷一个人是要紧的,他升天,所有人才能跟着位列仙班,否则争的不过都是残羹剩饭。
皇上年岁渐长,从废太子后,性情越发诡癖多疑。
对年长的儿子更是忌惮,这些年明显只垂怜那些襁褓婴儿或是稚子。四爷这样韬光养晦,自己都快要无欲无求成神仙了,李氏却一点不肯体谅四爷。
这会子弄个快要成婚的阿哥去,皇上看着这大孙子未见得会高兴,说不得反以为雍亲王府这是要趁机讨要世子之位。
就算有阿哥要去,也该是活泼稚子,让皇上享受祖孙三代人天伦之乐,也让皇上看到,雍亲王府子嗣单薄,孩子又少又幼,无形中对四爷也能多些垂怜。
所以四阿哥、五阿哥都比李氏的三阿哥合适。
年氏要选的,不过是将这个善缘给钮祜禄氏还是耿氏。
只看素日行事和四爷昨晚的去向,年氏还是选了钮祜禄氏。
她自然知道,昨夜钮祜禄氏必是过得如履薄冰。可要拿这样大的好处,总得证明下自己的价值不是?在年氏心里,自己为什么要把这样珍贵的先机送给废物呢?若钮祜禄氏昨晚真的遭了四爷的厌弃,年氏多一秒钟也不会为她浪费,会转头再称量一下耿氏。
正如她不在乎钮祜禄氏病死,只在乎钮祜禄氏不能因自己的缘故病死一般。
年氏心中最重,只有四爷。
“说到底,都是为了爷。”年氏又低声重复了一句。
寿嬷嬷见她从深思中转神,这才敢接话:“是了,满府里,别说是李侧福晋,就算是福晋,都不如您能体贴四爷的心意。况且……”寿嬷嬷低了声:“福晋的乌拉那拉家,说起给爷出力来,又照着咱们家差多了。”
“虽说咱们家老爷已然从湖广巡抚上致仕,但二爷却是六年前就做了四川巡抚,那时候二爷可才二十多岁!人人都说朝上再没有比咱们二爷更出彩的少年进士了!如今二爷在西北又做了将军,自是大大的有本事!”寿嬷嬷是年家出来的,跟年家每个人一样,说起年羹尧来,就是眼睛放光。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