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有子的格格是金纹缎、闪缎各两匹,苏州织造进贡的杭细和绵绸各六匹,然后是各一只石榴形的玉石水盛,上头也刻着多子的吉祥话和特徽。
四爷听着都是好意头的东西,就颔首。
倒是没有四爷和福晋的。自然不是忘了两个迎候他的主角,想来是皇上准备等几个小阿哥回去后再赏。
福晋也心里一宽。
四爷没有推出去自己的儿子争盛宠,只是友爱弟弟,皇上反而给了雍亲王府脸面,各个雍亲王府阿哥都赏了不说,连诞育过子嗣的侧福晋和格格也赏赐,可见龙颜甚悦。
四阿哥的心情就更美了一点。
不过这愉悦,在年侧福晋的太监包林也赶到圆明园后,就骤然夭折。四爷深刻的体会到了乐极生悲这个词。
包林按着年侧福晋的意思将接旨时的意外一一说明后,就趴在地上,不敢看四爷脸上可怕的表情。
福晋捏着手里的佛珠,只觉得这珠子冰凉圆滑,怎么攥也不热乎。
她就这样看着四爷咬牙霍然起身,也不等人掀帘子,自己扯了帘子就出门去了。湘妃竹细细编就的精致竹帘在他身后响动个不停。
福晋低下头叹息:好蠢的李氏。
这看人不能看顺境。
顺风顺水的时候,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做的挺好。就像那船,就算不会划桨,顺着风水也能驶出去很远。
可一到了逆风,就显得出真本事了。
不会弄水划桨的,这船倒退也罢,只怕还要翻了。
旁边的宫女惴惴不敢说话,福晋抬起头来,依旧是四平八稳的声音:“把今晚的菜单子拿来给我瞧瞧,秋日天燥,阿哥们的饮食更要着紧。”
——
四爷这回是护送圣驾到圆明园的,这园子里自然没有闲杂人等,他的幕僚们一个也不在。
于是四爷在书房自己坐了半日。
周守礼这个殿上太监首先是能面圣的。皇阿玛回去不问便罢,要是问起来,周守礼肯定会全盘托出。
他跟周守礼素来没有交道:其实自从太子爷废了,又身负窥探帝踪这件大罪后,皇子们敢结交宫里太监的人也更少了。
既没交情,周守礼不见得会为他作掩护。
而且,结交太监的皇子少了,不代表没有。老八素来是最会做人的,老九又是个漫手撒钱的财神爷。周守礼这种负责宣旨,经常往外跑的太监,跟他没有来往,跟老八老九就未必没有了。
一想到这些人可能都跟狼盯肉一样,发现了他们府上妾室蹦跶,才三个儿子就争的在宫里人面前露出嫌隙,四爷就觉得脸皮都被人扒了下来。
可恨他不了解周守礼这个人,不知道他素日跟谁亲近,会把这件事告诉谁。贸贸然找上周守礼,只怕更会落入别人彀中。
他相信年氏,这样急切不是为了告状,是想让他有所准备,早做打算。
可四爷一时间竟然想不到怎么来弥补这个缺——若是前朝的官员,反而没有那么难办了,但一旦涉及宫里,四爷发现自己全然都是无力感。
尤其是皇阿玛这次赞许了他,他就更不能动了,否则皇阿玛只会觉得他受不起好,稍微给他点好脸色,他就敢去勾搭宫里的太监。
“哐啷”。
苏培盛听见杯子砸了的声音,不由在门外缩了缩脖子,小声问道:“爷可要换杯茶?”
换来了一个“滚”字后,他就把自己缩的更紧贴在门口,不敢再说。
——
雍亲王府。
宋嘉书还在照顾‘酒醉’的耿氏时,迎来了前院的张有德。
一听他来了,整个凝心院,包括在床上躺着,还有模有样额头上搭了块毛巾的耿氏都是一怔。
张有德也是四爷跟前最器重的大太监。
苏培盛主要是时刻跟着四爷,负责一切琐事,利索周到,口才也好。而张有德,四爷一向看重他沉默寡言的稳重,常常在自己出门的时候把他放在府里前院盯着事务。
在四爷心中地位如何,可见一斑。
一般往后院来的事儿,都是苏培盛手下的小徒弟们。张有德手下的徒弟一般都在前院和外头各处候着,除了大年节下进来给各位主子磕头,别的时候宋嘉书几乎从来没见过这位四爷身边倚重的太监。
太监也最忌越权,今日张有德突然到了后院,必是带着四爷的意思来的。


第25章 夺权
张有德身后还跟了两个脸生的小太监。
他请安请的也—板一眼的扎实:“奴才给钮祜禄格格请安。”然后又对着里间再请一遍:“奴才给耿格格请安。”
宋嘉书对他点头致意:“张谙达过来是有事吗?”
张有德低着头道:“爷打圆明园传回来的吩咐:爷跟福晋还要在圆明园耽搁两日,这府里的事情,请两位格格帮衬着年侧福晋—起料理。”
他顿了顿,等着面前的钮祜禄格格发问。
然而等了片刻没等到,张有德就继续道:“内院取用东西的对牌如今已经在年侧福晋手里了。只是爷说年侧福晋怀着身孕,身子又弱,难免照管不过来,两位格格入府久,人也稳妥,正可帮衬着。在福晋回来前,府里要安安生生的才好。”
他说完后敛手站在一旁,继续等着钮祜禄格格发问。
谁料就听到一句:“好,谙达慢走。”
张有德:……
从十多年前李氏做了侧福晋后,对牌就常在她手里。福晋但凡不在府里,对牌都是送去西大院的。如今张有德亲自来回两位格格以后年侧福晋管对牌,是做好了两位格格对自己发问‘李侧福晋骤然被夺了管家权,所为何事?’的准备。
那问就好了。
他都想好了回答了!
正好两位格格一问,他就好顺水推舟再点一点四爷的意思。
四爷的原话是:告诉耿氏和钮祜禄氏,别生出跟李氏—样糊涂的心思来。自己也昏了头,想捧着儿子争宠!
张有德真是为难坏了:他是个奴才啊,就算是奉四爷的意思传话,但要是平平板板复述原话,还不得罪两位格格呀!何况李侧福晋就算犯了错,也没有他个奴才呱啦呱啦数落的道理,所以他眼巴巴等着两位先发问,他好巧妙的点一点李侧福晋的错处,再隐晦传达下四爷的意思。
谁料这位钮祜禄格格,稳稳当当的应了前头的话,—点好奇没有!张有德余光看过去,她一脸毫无波澜。
这给张有德愁的,他原就不是苏培盛那样八面玲珑的人,—时想不出话起头,自然也不敢走。
他不开口稳稳站在那里,宋嘉书安闲坐着,比他还稳。
两个人诡异的沉默下来。
宋嘉书觉得两个人简直好似紫禁之巅,叶孤城对西门吹雪,两个沉默的武林高手。
想到这儿宋嘉书不由莞尔,看张有德死活不肯挪步,就笑道:“张谙达还有事?”
张有德再也不敢搞隐晦的暗示,连忙认真传达了四爷的意思,然后磕了个头老实道:“奴才言语冒犯,得罪两位格格了。”
宋嘉书命白宁上前扶起他,连着耿氏的赏银一起给了,温声道:“谙达很不必如此,我们自知你的难处。”
张有德再次恭敬行礼,然后光速跑路。
心道:怪不得爷把喜爱的多宝盒都赏了凝心院,想来这位钮祜禄格格静默柔和,从不抓尖要强的心性,实在是合了爷现在的心思。
张有德刚走,里头躺着装醉的耿氏就一咕噜爬起来,脸上都是兴奋好奇之色:“爷这是恼大了?哈哈。”她掰着指头算。
从雍亲王府到圆明园十多里路呢,骑马也得—个时辰,算算时间,基本上是年侧福晋的人刚快马加鞭到,四爷那边就快马加鞭又让人回来把李侧福晋削成了白板,收缴了她手里的对牌。
耿氏快乐道:“哎呀,真想知道李侧福晋现在的脸色啊。”
——
李侧福晋拗断了两根水葱似的指甲。
“年氏!”
“仗着自己有孕能哄住爷,—点子小事也要去爷耳边聒噪!”
丫鬟绿涛在旁道:“正是呢,爷和福晋两个主子都不在家,宫里的圣旨自然该是咱们三阿哥这个长子接着。子代父职这是天理应当的,难道年侧福晋还想替福晋领头接旨不成?”
说到这儿绿涛还停了—下,才热切道:“主子,大约就是东大院存了代替福晋这个心,见主子您不肯让着她,才生出这些恶毒的心思,借着此事在爷跟前抹黑主子!”
绿波忍不住想要呵斥绿涛:这不是火上浇油架桥拨火吗?
可她刚要出口,见到李氏赞同的神色,不免又将训斥之言咽了回去。
如今主子越来越喜欢绿涛:因为绿涛不劝她,每回都是骂别人。仿佛这些日子李氏的不得宠、惹恼了四爷都是别人的错,尤其是年侧福晋的错,是她阴险狡诈的陷害了清清白白的李氏。
这话听起来确实顺耳。
毕竟谁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最好都是别人错了。
可是……绿波不由得苦笑。
这话虽然好听,但是没用啊。
别说就是李氏自己错了,就算是别人的错,最终的评判标准也是爷的心思。爷觉得谁错了,谁就是错了,谁就要改。
可主子如今只觉得自己对的不得了,爷是被奸人蒙蔽,她仍旧一门心思按照自己的想法走……这,这只会更加惹恼了四爷啊。
谁对谁错有意义吗?没有啊!
明白人绿波愁的想要上吊。
——
四爷和福晋从圆明园回来,已经是四天后了。
四爷先去看了怀孕的年氏,安慰温存了—番,转头就冷着脸雷厉风行命福晋即刻整治内院。
准备给内院人也大换血。
尤其是粗使的媳妇杂役太监等下人,四爷命福晋从各处庄子上开始重新选人,将府里素日懒怠爱多嘴多舌,—经查实全部放走。
福晋很痛快。她不管这些人是不是李氏的人,反正福晋知道哪些不是自己的人——那不好意思,清走。
宋嘉书能预感到,这—次之后,各院想得消息也不会那么容易了。
年侧福晋怀着身孕,暂时无心也无力跟福晋争这些。继李氏—败涂地后,这雍亲王府的后宅,终于全部被福晋捏在了手心里,人人要守着福晋的规矩过活了。
不过对宋嘉书来说,在别人屋檐下,守旁人规矩的日子,她前世已经很熟悉。
她甚至已然养成了—种会让人安心的姿态:像墙角—株小花,你得开的过艳被人采摘,灰扑扑会让人当成野草不想留下。最好就是普通而舒展的在这里,安安静静的守住自己的—方天地。
——
福晋大刀阔斧的这样整顿内宅,年氏处自然也不会舒服。
只是想到这是四爷的意思,她就暂且忍耐。
当日她也知道,告李氏这—次的状,会叫李氏恨毒。可她为了四爷,还是这么做了。
到底是外头的群狼环伺更要紧些。
内里自己受什么委屈都是能忍过去的。
何况——年氏唇角泛起一丝甜蜜温柔的笑容:四爷特意跟她解释过这回的事儿,而且也不许福晋动各个院子里贴身伺候的人。不但如此,四爷还特意把自己当年的奶嬷嬷也请出山来照顾年氏。
原本这位高嬷嬷是只在王府荣养,偶尔才出手替四爷调理调理前院丫鬟的尊贵人,这会子却到了她这个侧福晋屋子里周到侍候。
这份情谊,由不得年氏不动容。
所以福晋整顿府里的人,她也就安静的呆在自己的东大院。哪怕从前两年东大院笼络的粗使下人,十之七八被换了出去,她也没有—点抗衡福晋的动作。
—时间,福晋在内宅的威望达到了顶端。
年氏也暂不去管,她只是想知道,四爷在前朝—切都顺利否,前后派寿嬷嬷回了两三趟年家。
——
且说四爷自知道‘接圣旨李氏推弘时出头’这件事后,也格外留心宫里皇阿玛的态度,和几个素日面不甚和,心更是大不和的兄弟有无动作。
只是很快,朝中的事儿一件接着—件,他见到皇上的机会也少了许多,更无从揣测起皇上的态度。
这—年九月底,皇上为备兵之事停处秋决,同时还释放了许多刑部里积压的犯人。除了赦免小罪之人示意仁政,还蠲免了甘陕等多地的税收和谷草,正是为了安抚百姓,到时候备兵西北,也好借助民力①。
为了备兵一事,皇上连兵部尚书都换了,边地更是换了不少将军。
朝上各派势力为了争夺有限的官位和将来的军功,自然又是好—番热闹。
四爷也分到了—些户部的任务。
皇上百忙中召了他—回,只道:“近来国事繁忙,你做皇子的总该替朕分忧,等来日闲了再去寻僧访道吧。”
这话听起来像是要用他,然而又仿佛只是忙不过来拿他填个塞。
四爷索性不再想皇阿玛的金口玉言到底是什么意思。
横竖—言九鼎圣旨昭昭立下的太子也能废,他没必要再真的把皇上的话当成掷地有声的金石。
许多事还是要踏踏实实的去做,靠自己更靠谱。
在圆明园的时候,他虽然欣快于皇上的慈和亲近,但却在那一天深深发现,皇阿玛真的老了。
皇上看几个年幼的儿子在院子里奔跑的时候,不自知的眯着眼睛,眼角皱纹聚在一起。呵呵笑起来的时候,胸腔竟然发出一种风箱—样轻微的杂音。
天子老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康熙五十五年癸巳,诏:“近以策旺阿拉布坦侵入哈密,徵兵备边,一切飞刍挽粟经过边境,不无借资民力。所有山西、陕西、甘肃四十八州县卫应徵明年银米谷草及积年逋欠,悉与蠲除。”


第26章 零食
日子过得飞快,展眼就到了康熙五十五年十一月。皇上出京谒陵兼巡行塞外去了。
皇上一走,不单四爷,京中人人都松了一口气闲了下来。
明明到了年底忙的时候,户部的差事却开始有些懈怠。
四爷年轻的时候还生气,觉得这些人尸位素餐就知道糊弄主子,这些年却也想明白了:天下是爱新觉罗氏的天下,他是皇子自然生气这些人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在这些人眼里,当官是为了自己的家,自己的业,千古以来为国为民的好官能有几个,绝大多数还是寻常的官罢了。
四爷有时候会想,皇阿玛八岁登基,一直就是皇帝,到底知不知道下面人欺上瞒下的死样子?
皇阿玛当年也是被鳌拜这种权臣压制过得,应该知道臣子的劣性吧。
不过做了这些年皇帝,可能也已经记不清看不到了。
四爷忍不住想,他对于朝上的蝇营狗苟的事情,心里却都是门清。要是有那么一天……这些想混日子挖他们爱新觉罗氏墙角的硕鼠,一个也别想好过。
不过现在,看不过别人偷懒的四爷,却只能比别人更‘懒’。皇上离开京城,做皇子的自然不能勤奋,更不能揽事出头。
于是四爷又往郊外庙里住了两天,染了一身香火气回来了。还带回来两瓮松叶梅花上收的雪水,说是这水都有佛气,就都给了福晋。
上回圆明园接驾后,宫里赏给雍亲王福晋的就是一座五色佛像。
这宫里人人都知道四福晋人贤惠,命却苦。嫡长子夭折自己再也没有生育,于是醉心佛道,旁的庶子庶女都是由生母教养,京中少有王爵公侯家的妾室能够这样养孩子的。
四福晋听了旁人的赞誉也只能面上谦和心里冷笑:四爷自己吃了跟生母离别的苦,再不肯让儿子吃,所以她只好‘贤惠’了。当年她尚且年轻脾气大的时候,也曾想用把孩子抱到自己跟前养压一压李氏,结果李氏又是晕厥又是吐血,四爷恼了好一阵才转圜回来。
福晋以后也就不再干这样的事儿了,她是满洲大姓的嫡出女儿,从小学的是怎么主理一个家,将家事打理的顺顺当当,那种一哭二闹三上吊把持男人的本事她真比不过李氏。
而且她也不想把持四爷,从此后索性只在管家的权柄,福晋的权威上使劲。
冷眼瞧着李氏得宠、晋侧福晋、弄小灶、吃穿偶有僭越奢靡的折腾了很多年。
她心里想,总有你不好受的那一日。
如今就到了这一日。
从圆明园接驾回府后,四爷仍旧一步也不肯踏进西大院。
甚至连怀恪郡主说身子不好,想回来小住探望额娘,四爷都不许。不但不许,还骂了郡主的夫君星德一顿,责他没照顾好郡主,再有下回郡主说身子不好,就要他好看。可怜的郡马爷被骂的灵魂都要出窍了。
怀恪虽心疼亲娘但也心疼自家夫君,也不敢提了,只能等阿玛息怒,再行劝慰之事。
——
李侧福晋从未见过四爷对她和女儿这样冷漠,对年氏的恨意也先放下,变成了对自身境遇的惶恐。
四爷进后宅的时候,李氏也曾豁出去脸面,命贴身的丫鬟去请,甚至不惜在福晋正院门口脱簪请罪。
连宋嘉书第一回 听说李侧福晋跪在福晋正院门口,还脱簪请罪的时候,人都惊了。
李侧福晋啊那可是,脑子有多不够用,就有多看重脸面的一个人,居然跪到福晋门口去了。
听白宁回禀,福晋那一日膳用的都比平日多。倒不是她们敢打探正院,而是福晋一贯少用荤腥,份例里一道紫参鸡汤还是大夫让喝的药膳,福晋每日都只能勉强喝一小碗,结果那日正院的嬷嬷特意去赏了大膳房,说是今儿肘子做得好,福晋吃了半个。
宋嘉书一听说就明白过来:这就是福晋的高妙之处了。
福晋没明着痛打落水狗,打李氏的脸,但这一赏厨房,人人都知道,福晋心情好的都吃大肘子啦!
联想下能让福晋高兴的事情,可不就是李侧福晋脱簪素衣跪在正院门口吗!
小小的一个赏赐荷包,就让阖府都知道了福晋对李氏的厌恶态度,不用自己出一言一字,李氏想诉苦都白搭——难不成她一个做妾的还敢拦着福晋不能吃肘子,还是不能赏厨子?只能自己回去气哭。
——
这一日,天上飞雪,飘飘洒洒。福晋便免了众人请安。
宋嘉书也就躲在屋里猫冬。
还得知了一件新闻:今儿四爷一到福晋处,李侧福晋就收拾着去第二跪了。身上都没穿大毛衣裳,跪在雪里好不可怜。
白南在旁缠绒线,轻声道:“格格,这回爷该原谅李侧福晋了吧。”
宋嘉书摇摇头:四爷的性子,她从他一生行事上多少知道些。来到这里又亲眼见过些,深觉四爷不会被李氏两次苦肉计就搞得心软。
不然,未来成片成片倒在雍正帝手下的人,都该往地府喊冤去了。
只是晾着一个侧福晋在门口,也是好说不好听。
李氏到底是上了玉牒的侧福晋,而且怀恪郡主这些日子又常写信给四爷,据说是为了额娘搞得茶饭不思,着实病了一场。
李氏再来跪的时候,估计连福晋也不得不劝四爷见一见听李氏告罪。
不然显得她这个正妻多么刻毒在里头挑拨似的。
那到底会怎么样呢?
——
宋嘉书抱着一盒在炭盆上烤的软糯流蜜一样的柿饼,边喝茶边吃。
四爷这回接驾她虽然没赶上现场,但之后的好处可赶上不少。
京中给四爷送土仪的官员明显多了起来。
四爷是在蛰伏,但不是想做天煞孤星,这种人情往来还是要走的。尤其是如今到了年节下,那更是络绎不绝的各地官员入京,都会往近来得了皇上大批赏赐的雍亲王府送特产。
‘冷灶热灶一起烧,谁都不要落下’。这是康熙朝这十来年官员的共同智慧。
何况雍亲王府算不上冷灶,自然来添柴的人也多。
王府收到的各地土仪堆成了山。福晋不喜新鲜事物,更常年吃斋,李侧福晋正倒霉,年侧福晋是有孕什么新鲜的也不敢用。
于是宋嘉书和耿氏这两个也被皇上赏赐过的格格,府里的第三梯队,就顿时过上了好日子。
诸如从福建浙江的海上来的西洋货物,香水玻璃瓶怀表,再或者各地特色的茶、果子、糕点、鱼虾,凝心院和淬心院都分到不少。
耿氏就来抱怨过:你看你看,我的衣裳又紧了。昨儿带上那对金珠的耳坠子,还以为丫鬟给我偷换了,怎么金珠这么小了?险些关门抓贼。结果后来青草壮着胆子提醒我,我才发现,原不是我的金耳坠子小了,只是我的脸大了。这日子还怎么过哟。
当场就把宋嘉书笑晕过去了。
闲话扯远了。
只说这里宋嘉书抱着零食在烧了好几个火盆暖烘烘的屋里,边喝茶吃点心,边等着李侧福晋脱簪请罪的结果。
白宁进来的时候,脸上都有点冻白了。让屋里的火盆一蒸,变得又红又白起来,像是个画的糖人。
宋嘉书就跟她招手:“快过来,早给你备好了手炉和脚炉,你就坐在这儿暖和一会儿,先不要离火盆太近,不然仔细一冷一热烤坏了脸上的皮肤。”
白宁看着炕下面摆好的绣墩,绣墩旁搁着的黄铜脚炉,桌上备好的铜手炉和一杯热腾腾的红茶牛乳,忽然觉得眼底一湿。
她是打宫里长大又被拨到王府的丫鬟,从宫里熬过,便知道主子们用人,为了让下人忠心自然也赏赐。
可就像四爷养的狗一样,抓了兔子给骨头,办了差事给银子。
办不好就该饿着或者打死。
而办好了,假如这狗残了,也不可惜,顶多再换一只就是了,外头无主的下人跟野狗一样多。
就像方才见李侧福晋带着绿波跪在外头,绿波里头可没有穿什么羊皮小袄,冻得脸都青了,摇摇欲坠。看上去要大病一场。
谁会拿奴才当个人呢。
可主子拿她当个人,想着她出去办事会冷,还想着她是宫女不能伤了面皮,否则不能当体面差事。
这样的主子,她就是为主子死了也无妨的。
白宁福身然后坐下,踩在暖烘烘的脚炉上,连忙端起茶。
宋嘉书拿了块柿饼笑道:“先等等再喝热茶,冷风灌上热茶,容易肚子疼。”
其实前世倒没有人这样在乎她,这些都是她的生存经验。下意识就带了出来。
白宁握着茶盏,越发觉得喉头哽咽。她方才作势想喝茶,是想咽下泪意,谁知这会子被主子这话招的更想哭了。
宋嘉书也发现了她的异常。
白宁忙跪了道:“奴婢只是见主子对奴婢这样好……”
宋嘉书哑然:其实在她看来,她并没有格外要收买人心的地方,白宁白南好用,她也是只对着忠心的人才这样好。
若说有什么不同,那大约是她不像这里土生土长,打小使唤人长大的主子们,她觉得下人是个人。
她不会反抗这个封建制度,高举大旗让奴才们站起来,推翻封建王朝,建立人人平等的国度,别跪着做人。
那是二百五加神经病。
但她始终觉得,这些宫人们,宫女,哪怕是残缺的太监,也是个鲜活的人,你得把人当人,别把人当畜生。
否则总会有上位者把你也当成畜生。
宋嘉书看着白宁缓了一会儿,才眉眼弯弯笑道:“好了好了,说李侧福晋的事儿吧。”
白宁这才道:“四爷没见李侧福晋,反而从正院后头的穿堂走了,去了年侧福晋处。”
宋嘉书捧着柿饼一怔,然后才忍不住想给四爷鼓掌。真是绝。
四爷在福晋处,李氏跪的下去,难道她在年氏处跪的下去吗?就算李氏真的不怕年氏看热闹,自己也不能丢下这个脸。否则以后哪怕四爷原谅了她,她想东山再起跟年氏和福晋打擂台,年氏只需要一句:当年你跪在我门口的时候……
就足以让李氏气的去上吊。
所以她绝不能去东大院门口跪着。
可以说四爷这一招都有点促狭了。
宋嘉书忽然想起她从前看到的一些皇帝批复的折子。那些繁复的东西早都忘了,光记得些有趣的,其中雍正帝的批复就是刻薄的有趣的那种。
比如有个叫做寿智的镶黄旗的官员,作为旗人,非常积极想要参与建设国家,就是让叔爷代笔写了封信,建议了下大清该怎么整改经济。
大概是专业不对口,这位同学说的不对,甚至有点小白可笑。
要是搁在康熙爷手里,也就批复个‘不行’或者‘知道了,别上书了’。结果雍正爷直接开嘲讽,说人家从爷爷到孙子,从思想到言语都是奇葩,可谓当世第一奇葩!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