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选定这个了?”
“嗯。”
“确定不变?这个就是你方才的第一直觉?”
沈黛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问,但仍点头:
“对的。”
“那好。”谢无歧在余下木签里扫了一眼,随意点了一个,“那我就这个。”
众目睽睽之下,两人同时挑中,沈黛刚要直接掀开,却不料那两只木签在空中明目张胆地调换了位置,这才各自落在对方手上。
“这是作弊!”一旁陪着宋月桃来的纯陵弟子高呼,“宗门大比的规则里写了,不允许调换木签!”
谢无歧瞥他一眼,还未开口,反倒是他身旁的宋月桃幽幽开口:
“规则里好像只说了翻开木签后不需弟子们私下调换,这还并未翻开,应该不算违规。”
谢无歧笑了笑:
“哟,原来倒也是会说人话的。”
说完,谢无歧也没理会那要替宋月桃打抱不平的弟子,看向沈黛手中木签。
“打开看看。”
沈黛全然没料到谢无歧会突然和她交换,此刻她拿着谢无歧选出来的签,心中记挂的却是那只本该属于她的木签。
“不行。”沈黛说着就要去夺他手里的签,“我、我运气差,抽到的必定不是什么好签,反正我都输定了,不能让你也输……”
“刚才师兄怎么教你的?仗还没打,哪有将军认输的道理?”
谢无歧将手里的签懒洋洋举起,借着身高俯视着垫着脚也够不着的沈黛。
“放心打开你的签,说不定,我手里这个还没你那个厉害呢。”
“……”
沈黛想了想自己的倒霉程度,竟然真的认真考虑了一下这种可能性。
就连方应许都看不下去沈黛这瞻前顾后的劲了,
他直接挥手替沈黛解开了木签上的术法,将上面的姓名清晰展现众人面前——
青阳宗,唐回。
是个比阆风巅还无名的下三千宗门。
“是、是我!”惊呼出声的,正是那个方才说怕惹一身霉运的弟子,“怎么是我!?这不可能!”
兰越将他上下打量一便,他那点炼气期的修为,在兰越眼中无所遁形。
“是你啊,那没事了。”
笑眼弯弯的仙尊语气温柔又扎心。
说完,他又宽慰沈黛:
“对局已定,你并非没有赢面,或许艰难了些,但世间大道总是难走的,只要有一线生机——”
沈黛认真聆听着,迟疑半响,终究还是下了决心。
“若有一线生机,我定全力以赴。”
兰越欣慰颔首,还从乾坤袋里掏出了一粒丹药递给沈黛,这是他自己闲暇时炼制的,他赠予沈黛,让沈黛服下后再巩固一下重伤初愈的身体。
等沈黛被这师徒三人忽悠着去找个清净地方自己调息之后,谢无歧才长舒一口气。
他望着沈黛离开的方向,意味深长地道:
“其实有一个师妹也挺不错的,只不过……”
方应许:“只不过什么?”
谢无歧这才将藏在自己袖中的那一只木签取出。
他把玩着那只木签,调侃道:
“只不过,这运气实在是让我都忍不住有点……心生怜悯了。”
因为那只本该被沈黛抽中的乌木签上,赫然刻着三个字——
江临渊。


第十一章
沈黛是在第一轮比试开始是才想起来谢无歧这回事的。
她当时被方应许和兰越两人催促着去一边找地方养精蓄锐,还没来得及看谢无歧手里那根木签是谁。
也只有等她比完了这三轮才有空去问了。
太玄都地势广阔,主峰侧峰层峦叠嶂,参加大比的修士们都被分散在了不同的峰顶,沈黛按照太玄都的引路仙符,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比试场地。
“……是、是你!”
沈黛看着眼前见了她脸色发绿的男弟子,心想看来她的运气大约是触底反弹了。
第一轮对手是他,意味着她怎么也能比完三场。
“是我。”沈黛言简意赅,看向一旁裁决的太玄都小童,“可以开始了。”
“等等等等——!”
对面那个名叫唐回的弟子吓得结巴。
“我、我还没准备好!”
他知道自己刚才都说了什么混账话,说人家倒霉也就算了,还说看她看久了也会沾上霉运,这话谁听了不怀恨在心?
待会儿她必定要蓄意报复,他得好好准备一番……
那小童奶声奶气却语调平淡地问:
“仙君要准备多久?”
唐回:“半、半个时辰?”
那小童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敲锣。
“纯陵十三宗,沈黛,青阳宗,唐回,斗法开始——”
“别、别啊!”
锣声响起的一瞬,蓄满力量的沈黛便顷刻从原地消失。
旁边还有零星正在做准备的修士,还有些下轮才上场的观众,原本只是不经意一瞥,但沈黛这鬼神般的速度立时抓住了所有人的视线,等到她再次现身时——
砰!
在场几乎无人反应过来。
就连唐回自己,也是过了好久才回过神。
不过此时的他,已经是在被沈黛反身一脚从山顶踢到半山腰的路上了。
站在斗法台上的沈黛在一片静寂中回首:
“他一时半会儿应该爬不回来,可以结束了吗?”
原本例行公事的小童似乎也没想到这么快就结束了。
虽然这位女修是筑基初期,但那位修士也是练气后期,差距并不算大,怎么会……怎么快成这样?
“胜、胜负已定!本局纯陵十三宗,沈黛胜!”
眨眼定胜负!
四周一片哗然,大部分没看清过程的好事者左右打听,拼拼凑凑才弄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
原来是那女修知道自己和对手修为差距不大,所以一早就打定主意,要在比赛开始的一瞬间将灵力灌注在腿上,一招制胜,绝不拖沓。
这决断,这策略——
众人目送着那小姑娘最多不过四尺五寸的背影,回想起刚才的一幕,顿时觉得她高大了许多。
沈黛却不知众人对她刮目相看,赢了唐回对她而言并没有什么值得开心的,因为她下一场的对手才是真正棘手的存在。
“小僧怀祯,有幸与仙君交流斗法,还望仙君勿要因为我年幼而留手,阿弥陀佛。”
斗法台上,站在沈黛面前的是个十岁的小和尚。
小和尚头顶光亮,皮肤白净,抬头望着她时眼眸明亮可爱,像个刚剥壳的鸡蛋。
若是这是沈黛第一次见小和尚,她可能就要被他这外貌骗得心软,忍不住手下留情了。
可偏偏不是。
前世与这小和尚站在这斗法台上,沈黛就被这小朋友一拳揍穿斗法台,整个人陷入数十米深坑,差点都爬不出来!
那简直是一场噩梦,现在沈黛回想起来都觉得腿抖。
“你放心,我不留手,一定不留手。”
沈黛神情严肃,信誓旦旦。
怀祯还是第一次见他的对手如此敬重他,不免对沈黛生出几分好感,他笑着道了句:
“那就再好不过了。”
两人的这一场斗法,观看者便更多了。
怀祯本身就是声名鹊起的天才,十岁结丹的这等天赋,在近期的修真界里近乎一个传说,大部分人很多都只是单纯来瞧瞧这位天才是个什么模样的。
谁料这场斗法开始之后,竟变得相当有趣起来。
首先是这位叫怀祯的小和尚,以他这样的年纪,又刚刚结丹,修为应该并不稳固,但此刻见了却发现,他的一招一式都灵蕴深厚,十分惊艳,光凭这就能看出,此人不仅有天赋,还刻苦踏实。
按照这个道理,刚刚筑基的沈黛应该在她手底下过不了三招。
但这又是这一局神奇的地方了。
沈黛与怀祯同是炼体修士,原本应打得拳拳到肉,有惊涛骇浪之势。
可偏偏沈黛用了些战术。
周围有不少来自梵音禅宗的师兄,都是来看自家小师弟比赛的,见了她这战术,各个都是一脸“这女施主竟狡猾如斯”的表情。
因为当怀祯欺身上前欲与她近战时,沈黛却立刻收手,拉开距离迅速结印。
道印碾压而来,怀祯不得不匆忙后撤接下,两人距离拉开几分,而当怀祯也准备结阵攻击时,沈黛又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他身后,奇袭打断他的结阵。
简而言之,大概就是怀祯逃,沈黛追,怀祯追,沈黛又跑,总之兜兜转转,怀祯怎么都插翅难飞的战术了。
这样一番拉扯,原本金丹期修为的怀祯就仿佛老鹰被捆在了狭小暗室。
哪怕他有搏击长空之力,也被沈黛频频打断,难以施展,即便如此,他也与沈黛足足缠斗了半个时辰,才终于败下阵来。
“胜负已定!此局,纯陵十三宗,沈黛胜!”
小童此言一出,斗法台下顿时一片哗然。
梵音禅宗的那个怀祯……败了?
十岁结丹的天才,败给了一个……筑基期修士?
沈黛还沉浸在神经紧绷的氛围中,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
她好像赢了。
虽然这是利用她前世的经验,也是因为此时的怀祯年岁尚小才管用的。
但是……她竟真的赢了?
“斗法已结束,恭喜仙君获胜,怀祯心服口服。”
小和尚用稚气的声音一字一句说道。
沈黛回过神来,连忙摆手:
“不不不,我只是……我只是比你经验稍微多一些,论修为,你比我厉害多了。”
怀祯双手合十,微微躬身,语气真诚地说:
“经验也是实力的一种,多谢施主赐教,怀祯对于道法又有了新的感悟。”
他越这样客气,沈黛越是羞愧,也跟着弯腰。
“没有没有,不是赐教,我只是投机取巧。”
“施主谦虚了。”怀祯腰弯得更低。
“你、你才谦虚了。”沈黛也顺势跟着低头。
旁边观战的师兄们看不下去了,从后面拎起怀祯的僧袍领子。
“差不多就行了,你们俩再鞠躬,就要磕头对拜了。”
这师兄个头很大,说话粗声粗气,如果不是穿了一身僧袍,更像是个屠夫。
而这位屠夫和尚把怀祯提溜起来以后,又用不善的眼神看了眼沈黛。
“阿弥陀佛,施主你……”
沈黛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
“挺厉害的,也算是给我们小师弟上了一课,多谢。”
……咦?
还以为会被报复一顿的沈黛,呆愣愣地目送着梵音禅宗的佛修们走远了。
不亏是佛修,倒是十分通情达理。
沈黛环顾四周,那些先前根本不在意她是何人的修士们,现如今都用或好奇或警惕或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她。
这眼神沈黛十分熟悉,她平日里看那些牛逼的大佬们,就是这样的眼神。
前世她厉害起来的时候修真界已兵荒马乱,大家只顾着逃命,并没有人会这样半是羡慕半是崇敬地看她。
沈黛被看得走路都有点飘。
不过沈黛没飘多一会儿,下一场比试开始不久,她就被萧寻完完全全地揍清醒了。
“没事吧?需要我扶你起来吗?”
斗法台上剑痕斑驳,是萧寻手中长剑留下的痕迹。
趴在地上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的沈黛,抬眸看着一截绣着银色云纹的深蓝锦袍停在她眼前,眉眼清朗的太玄都大师兄收起长剑,半跪着向她伸出手。
沈黛还在迟疑,他便托着她的手腕,礼貌地将她扶了起来,还顺带拍了拍她衣摆上的灰。
“仙君这个年龄能有如此修为,还能与我缠斗这许久,已经十分厉害,不必妄自菲薄。”
沈黛知道这是在安慰她,没吭声。
萧寻笑了笑,领着一瘸一拐的沈黛从斗法台上下去,旁边不知何时已让人备好了几瓶上品丹药。
前世沈黛可没有这样的待遇,她略感意外地看了眼萧寻,萧寻却笑着说:
“方师弟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这几日事多繁忙,太玄都有什么照料不周的,还望仙君见谅。”
沈黛原本只是隐约猜测方应许是重霄君的什么人,见萧寻这样的态度,算是彻底确认了。
其实她对萧寻本人还挺好奇的。
这样的人物,私底下都会流传着诸多传闻,但沈黛好奇的却不是别的,而是前世修真界大乱后的一些流言——
有人说,太玄都之所以一夜覆灭,皆因内有奸细。
还有人说,这个奸细就是萧寻。
“我刚才遣人问过,方师弟与谢仙君的比赛还未结束,你想去看谁的比赛?”
萧寻全然不知道沈黛的小脑瓜里在琢磨多么可怕的事情,他催动仙诀,手中幻化出两只引路纸鹤。
沈黛顿时眼前一亮,她正愁不知道谢无歧他们在哪边呢。
“去看谢师兄的!”
她得知道那只签上,到底写了谁的名字。
萧寻便将谢无歧那只引路纸鹤交给了她,随后又忽然想到了什么,从乾坤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对她笑道:
“方才疗伤的这丹药味苦,若吃不惯,可以含一颗蜜饯,我那些小师妹都很喜欢吃这个。”
沈黛道了谢,受宠若惊地接了过来。
在去找谢无歧的路上,她还在想——
这样一个温柔和善的好心人,应当不会是背叛修仙界的内奸吧?
如果是,那就太可怕了。
*
沈黛到的时候,谢无歧与江临渊的战况胶着,两人水平不相上下,谢无歧稍占上风。
“这样快就结束了,看神情,结果应该不错。”
一旁观战的兰越笑眼弯弯,招手叫她过去。
沈黛赢了第一轮比试,见了兰越像个急急找人炫耀的小孩子,立刻道:
“我赢了那个怀祯,虽然后面输给了萧寻,但我也能进第二轮了!”
兰越摸摸她等待夸奖的脑袋瓜,温声道:
“我早知道你可以的。”
说完他看向前方。
“这边应该也很快就能结束了,待会儿我们就去找阿应汇合。”
顺着兰越的视线,沈黛抬眸望向斗法台。
……他的对手竟然是江临渊。
沈黛怔愣地看了一会儿,想到那本该是属于她自己的签,心中一凉。
果然,如果不是因为谢无歧调换了她的签,她的三个对手真会与前世一模一样。
斗法台上,江临渊的身影与前世回忆里的一幕幕一一对应。
但不同的是,前世的江临渊却并未使出这样凌厉的招式,回忆里她面对的江临渊,连他平日里三分功力都未使出,仿佛这不是宗门大比的斗法台,而是在私底下随意与师弟师妹切磋。
他是在可怜她。
可怜她运气差,任凭她平日多么努力,却终究敌不过命运捉弄,抽到两个强敌,连过第一轮的资格都没有。
他自以为地想施舍给沈黛一个体面,让她不至于挂零回去,可他却从不了解她的想法。
她宁可堂堂正正的输,也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施舍一个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胜。
那本就是对一个修士的侮辱,沈黛无法接受,中途便直接认输退出。
而今日——
沈黛站在台下,看着江临渊竟也被人逼到了这种程度,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来奋力一搏,心情顿时十分复杂。
解气自然是有的。
但那样的解气之中,又掺杂了点些许空荡荡的唏嘘。
从前她仰望江临渊,只觉得他的背影也像镀了层金边,哪怕站在茫茫人海之中,也是她一眼就能看到的,独一无二的存在。
但当她如今醒悟以后才发现,江临渊并没有那么好。
他之所以在发光,不过是因为她仰望他时,眼里本就带着光而已。
沈黛错开视线,不再直直看着台上。
兰越察觉了她的动静,侧头看她:
“不想看你的大师兄挨打?”
“不是。”沈黛立刻否认,但又模模糊糊觉得,她确实也并不想看到这一幕,“我并没有心疼他,我只是……”
她只是透过江临渊,看到了过去那样喜欢他的自己而已。
兰越看着斗法台上节节败退的江临渊,微微一笑。
“人的情感原本就复杂难辨,并不是非黑即白,纯粹的爱恨都没那么容易。”
江临渊目力极好,即便是打斗中,也瞧见了沈黛的小动作。
他认定这是沈黛不忍看着自己落败,她心中必然对师门,对他,都还是有感情的,因为她本就是一个容易心软的人。
若是舍掉这一局,就能让沈黛变回从前那个小师妹……
江临渊正在考虑这个可能性,台上的谢无歧却瞥了一眼下面。
不知为何,原本游刃有余只待一击绝杀的谢无歧,忽然露出了一个极大的破绽。
兰越和台下众人皆有些意外。
江临渊更是心下不解。
可机会难得,要是能赢,他当然不会选择输,即便是陷阱他也不得不一试。
于是挥剑,凝气,飞身上前——
剑气刺破玄色法衣,长剑割破皮肉。
谢无歧与江临渊拉开距离,看着自己手臂上不深不浅的伤口,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只是感慨了一句:
“仙君的剑,可真是锋利啊。”
沈黛闻言猛然抬头。
入目便是那一地触目惊心的血,还有被谢无歧按住,但依然在指缝浸出血的伤口。
——江临渊刺伤了谢无歧!
那些什么情情爱爱瞬间都从沈黛的脑子里清空了,她骤然锐利起来的视线直直落在了江临渊的身上。
后者还在发愣为何如此轻易就刺中了原本占着上风的谢无歧,下一秒就瞥见沈黛几乎要将他生吞活剥的锐利视线。
江临渊万万没想到,有一天沈黛会这样看着自己。
方才他被谢无歧伤得浑身是血的时候,她就只是别开脸,而他不过才在谢无歧手臂上割了一条口子,她就立刻如此凶狠盯着他。
江临渊很快反应过来,掉头对谢无歧怒目而视:
“你是故意的!”
玄衣仙君的唇畔弯起极小的弧度。
眨眼之间,方才还一副负伤虚弱模样的谢无歧收拢十指,那无影无形的丝线如弥天大网将他结结实实捆入其中,就连江临渊身上的法衣也抵挡不住,衣摆边角瞬间被割得破破烂烂。
若是他再要挣扎,这纤细丝线就能将他就地大卸八块。
“你这师妹人真是心好,你如此对她,她竟还对你留着一丝仁慈。”
谢无歧与江临渊距离不过半尺,他声音压得极低,旁人并不能听见他们在说些什么。
江临渊已然落败,但眼中仍藏着不屈锋芒,一字一句仿佛是从怒火燃烧的胸腔里挤出来的。
“这是我家师妹跟我的事情,与你何干!”
谢无歧扯动了一下手中法器,见丝线割落江临渊一截发尾,勾唇睥睨一笑:
“不错,你师妹确实很好。”
他看了一眼台下焦急愤怒的小姑娘。
语调轻飘飘的,狡黠如老谋深算的狐狸。
“可惜,马上就是我师妹了。”


第十二章
沈黛是真的生气了。
刚开始见谢无歧游刃有余占上风的时候,她还有对江临渊生出了几分微妙的怜悯。
然而当她看见江临渊突然反击,伤了谢无歧时,什么怜悯,不存在的,她恨不得自己亲自上去将江临渊的头给锤爆。
这本该是她的签。
挨上这一剑的本该是她。
谢无歧好心换掉了她的签,才会受这样的伤,若非如此,他的对手该是那个唐回,凭他的本事一根头发丝都不会伤到。
沈黛从小到大受过的伤多了,不在乎这一剑两剑。
可她却看不得别人因为自己而遭受无妄之灾。
“胜负已定!此局,阆风巅谢无歧胜!”
裁决小童喊出这一局的胜负结果后,四周围观的各宗门弟子全都唏嘘不已。
谁能想到,这个不知名下三千宗门的一个弟子,竟然能将纯陵十三宗声名在外的紫府宫大师兄江临渊打败?
江临渊可是近些年来势头正猛的后起之秀,也是这次宗门大比上前三的热门人选,好事者还私底下组了赌局,不少人都下注赌他今年定能跻身前三之列。
可竟然,第一轮就输给了一个无名之辈?
众人用复杂的目光看着从斗法台上从容下场的谢无歧。
能一炷香内战胜江临渊,想必此人的名字,很快就能在这一届的宗门大比上传开了。
但沈黛却并不为谢无歧高兴。
“没事吧——”
斗法结束,沈黛立刻冲了过去。
江临渊面色凝重地走下台阶,迎面便见小姑娘满脸担忧地朝他的方向而来。
类似的场景并非第一次出现,江临渊一瞬间就回忆起了无数熟悉的画面。
他与沈黛从小一起长大,沈黛刚拜入纯陵之时才只有五岁。
她第一次见他与师尊外出历练回来一身是伤,她守在他的床榻边,并没有和别人一样说些让他好好养伤的话,而是泪眼汪汪又坚定地对他说:
“师兄,我一定努力修炼,以后除魔卫道,我陪着你,我来保护你。”
那样稚气的模样,却说着要保护他的话,江临渊那时觉得这个小师妹真是有些与众不同。
因为这句话,这个眼神,在江临渊的心中,沈黛始终比其他师弟师妹分量要重上一些。
所以当沈黛用那样担忧的目光向他走来时,江临渊几乎下意识地就要回应——
沈黛完全没看江临渊一眼。
她直直地越过了他,一路小跑着朝谢无歧而去。
江临渊愕然愣在原地。
“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如果不是因为你和我换了签,你根本不会受伤。”
身后,传来谢无歧悠闲的嗓音:
“小伤而已,我虽不是体修,但也不至于这么虚弱……小姑娘家家的,总拧着眉头做什么?”
沈黛的语气里是遮掩不住的担忧焦急。
她看着谢无歧手臂上那道伤痕,还有他因为摁住伤口而染上的满手鲜血,巨大的懊悔与愧疚涌上心中。
“剑气凌厉,这伤起码要一周才能完全养好,明日就是第二轮秘境试炼,要是因为这道伤影响了你明日的比试怎么办?”
谢无歧真不觉得这伤算什么。
和他还未被领回阆风巅时遭遇的那些比起来,这点伤不过是皮外伤罢了。
但他没有多做解释,只戏谑道:
“那只有求我师兄帮我黑箱操作一下,把我同你分到一个组,让小仙君你来保护我——”
谢无歧只是开个玩笑,谁料他话还没说完,沈黛却一脸紧张地伸手捂住他的嘴,紧张地小声问:
“这、这也可以吗?”
沈黛似乎做了一番深刻的心理斗争,半响才凝重地低声在他耳边道:
“要是行得通,我一定保护你,要是被发现也没关系,你都推到我头上就行。”
谢无歧:……那你还挺讲义气。
“这样一点小伤,还要让黛黛来保护你,仙君是否过分了些?”
两人正说着,宋月桃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边,温温柔柔地看着谢无歧道:
“莫不是因为黛黛不是你自家师妹,所以就可以随意驱使了?”
谢无歧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她,懒洋洋答:
“不敢,论糟践人,还是你们纯陵更擅长一些。”
宋月桃与江临渊齐齐变了脸色。
江临渊知道谢无歧此人舌灿莲花,不欲与他争执,而是对沈黛道:
“黛黛,现下你的事,纯陵其他长老和掌门都已知晓,你这样任由他们为你出头,就不担心给他们招来祸事吗?”
江临渊总是在一些奇怪的地方格外了解沈黛。
他知道,沈黛最听不得的,便是自己给人添麻烦这种话。
他抓准了沈黛的软肋,还真让沈黛动摇了一瞬。
江临渊又以退为进,乘势追击:
“即便你真动了退出纯陵的心,也不该如此公然与纯陵为敌,事情做得太绝对你和纯陵都没有好处。”
沈黛涉世不深,乍一听也觉得有些道理,正当江临渊认为快要劝动沈黛时,就听一旁谢无歧幽幽来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