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命运总是无常,好日子没过上几年,小妻子怀孕难产,生出个先天不足的闻人瑾,连自己的孩子都没看上一眼便去了。
从那以后,闻人颂便再未娶妻。
他就这样一个人把闻人瑾拉扯大,照常喝花酒看美人,只是如今京城里,再也没人会嘲笑他了。
一来人们也看清了他的脾性,知道他外表看似浪荡成性,骨子里却是不差的。二来便是因为闻人瑾,闻人瑾太出色,即使常年居于天门山,先天目盲,极少才回京一次,也能叫人看到他远超常人的优秀。
况且他哪怕不在京城,可外边经常有他的书画、字帖或是诗词传来,每每都能引得士人争相议论。
生出这么出众的儿子,闻人颂某些时候还是很骄傲的。
然而一旦说起成家之事,这儿子有多令他骄傲就有多令他头疼。闻人颂哪不知道,现在外边传的那个师父批命的流言根本不是真的,清一道长原来哪里是这样说的,是闻人瑾自己放了假消息,只为了不娶妻。
闻人瑾太固执,就算是他爹也奈何不了。
外边的人也真信了他的鬼话,竟然没哪家贵女想过嫁给他。
所以当闻人瑾对远亭候说,自己要去苏家向苏小姐提亲的时候,没人知道闻人颂有多激动!
他当晚抱着妻子的牌位边掉泪,边感动地说老闻人家终于要有后了,自己下去也不怕愧对列祖列宗了。
至于那让闻人瑾改变主意的苏小姐,闻人颂是既感激又好奇,很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把自家那个清心寡欲得快要升仙的儿子给勾下凡了。
与远亭候的初次会面,阿洛就发现对方看她的眼神可真亲切,饱含着长辈的慈爱,还带着某种奇怪的热情,好像两个人根本不是第一次见面似的。
两家谈论婚期的时候,远亭候更是直接指着年历说:“四天后不就是个良辰吉日吗?就四天后了!”
年历表上,钦天监会结合一对新人的八字,来算出适宜他们嫁娶的日子。再用朱笔将那日子圈出来,以示喜庆。
远亭候不识字,却是认得那红圈的,还知道专门挑那些近的。
被苏太傅以四天时间太仓促,根本来不及准备为由拒绝后,他又去指后面隔的一个:“这个怎么样?”
苏太傅面无表情:“半个月也不行。”
阿洛在屏风后提心吊胆地听着,感觉那被拒绝的就像是自己一样。
“这个总行了吧!苏老头你可别又说不成,你想想外面如今都怎么说的,再拖下去,迟则生变你懂不懂?”
这次,苏太傅没再开口,然后日期就定下来了。
除了婚期,还有其他各项事宜,全部商讨完毕时日已中天,要知道远亭候他们清晨就过来了。
都到这时候,自然要留人吃一顿饭。
按理婚前新人是不可以见面的,为了避讳,阿洛跟姚氏在内间,苏家父子与远亭候父子则在外间。
远亭候是个大嗓门,嚷嚷着大喜之日该喝酒,接着外面几人就喝起酒来。和远亭候这个喝了大半辈子的酒鬼比起来,只知道读书搞学问的苏家父子还太嫩。
阿洛一碗饭还没吃完,姚氏就不得不出去照顾不胜酒力的苏太傅。
“扣扣。”轻轻的敲门声突然响起。
阿洛抬头,循声望去。
门边站着一白衣俊雅的公子,长身玉立,清逸隽永,正眉目含笑望着她。
他温声唤她:“苏小姐。”
阿洛觉得奇怪,以闻人瑾的性格,怎么会不经允许就过来这里?
她起身走到他面前,近了些才发现,闻人瑾白皙的脸庞微微透着红,琥珀色的眼眸浸润着薄薄的水汽,脸上的笑容也少了一贯的从容,变得有些傻气起来。
“你喝醉了吗?”阿洛仰头问他。
醉酒的公子笑着摇了摇头,答非所问:“我来给你一样东西。”
阿洛疑惑应道:“什么东西?”
闻人瑾:“你把手伸出来。”
阿洛瞅他一眼,看来是真醉了,这时的闻人瑾看着就像个急于献宝的孩子。
她伸出手,掌心向上放在他面前。怕他看不见,她还提醒了一句:“我放好了。”
闻人瑾低垂着眼帘,雅黑的睫羽在眼下投出一片扇形阴影,他慢吞吞抬起手来,试探着触碰到少女的掌心。
肌肤相触,微微的痒意传来,阿洛忍不住蜷了蜷手指。
下一瞬,手心一凉,一朵红瓣黄蕊的凤凰花出现在她手上。
但这并不是真的花,它由最纯粹的红翡雕琢而成,火红的花瓣,形状与真正的凤凰花别无二致,看起来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即便最厉害的雕刻大师来了,也得承认自愧不如。
“这是红,对不对?”闻人瑾嗓音温醇,低低地道,“凤凰花是红,血是红,朱砂是红,嫁衣……也是红。”
“瑾将红赠与你,望小姐喜欢。”
*
当远亭候与远亭候世子闻人瑾带着一车车礼物和京城有名的贾媒婆进了苏府,待了一上午还没出来的时候,远亭候府与苏家要结亲的消息就跟长了翅膀似的,飞遍了整个京城。
每个听到的人都震惊了,不可置信了。
骗人的吧?远亭候世子不是在带发修行吗?不是师父早就批命了吗?不是终生不得娶妻吗?
他竟然会成亲?娶的竟然还是那内定的太子妃苏洛嫣?
那太子怎么办?


第9章
太子听说这事时,自己都呆了。
他没想到苏家动作这么快,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给苏洛嫣重新定好了亲事。
下意识地,顾修宴第一个想到的问题,是二人的婚约怎么办?父皇那边该如何解释?
同样的,这也是所有人的疑惑。
不过很快,宫里就有消息传来,有人向皇帝提起这事,皇帝轻描淡写地说:“本就是朕当年与苏卿的一句笑言,你们怎么当真了?况且那儿女之事,也不能不顾孩子们的意愿,成亲是喜事,可不是凑成怨偶的。”
话里意思很明白,这婚约本来就是说着玩的,太子看样子也不喜欢苏小姐,那就这么算了吧。
皇帝表明了态度,众人这下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就算有也不敢说。
倒是太子听了很高兴,觉得这是父皇宠信他,考虑了他意愿的表现。
皇后去得早,偌大的深宫中没有母亲作为交流的纽带,太子与皇帝的父子情分并不深。后来太子长大,与自己外祖宋家往来日益密切,此前还去舅舅的军营中历练了两年,都造成这对父子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大。
宋家乃老牌世家,国丈宋潜山曾任国子监忌酒,乞骸骨后创立了宋家学堂,门下弟子众多,曾经朝堂上出现过为官者十之四五出自宋氏门庭,还被人戏称为宋半朝,其能量可见一斑。
当年的三皇子、现在的皇帝,正是娶了宋家嫡女为妻,得到宋家这一大助力,才在帝位争夺中有了获胜的可能。
可随着坐上帝位,身份发生转变,皇帝对宋家的态度也改变了。
以前他需要它,自然希望它强盛。可当他成了皇帝,便懂得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的道理。
宋潜山的儿子宋壬州,今任西北大将军,镇守西北边境,手握二十万大军兵权。
那年闻人颂被先帝召回京,没多久先帝殡天,西北军还没安排人接手。恰好三皇子登基,为了感谢宋家帮助,他亲手把西北军的兵符给了宋壬州。
自己送出去的东西,如今反到成了梗在喉咙里的刺,想拔回来都没办法。
皇帝忌惮宋家兵权,太子越长大与宋家接触得越多,对这个年富力强又野心勃勃的太子,皇帝也越发心生不满。
太子其实能察觉到父皇偶尔看向他时审视的目光,对于这个自己称之为父亲的男人,他幼时也曾怀着敬仰濡慕之心。
然而皇帝不是他一个人的父亲,不只有他一个儿子。分给太子的父爱少的可怜,每次见他,皇帝只会询问他的功课,考教他的学问,从不给予一丝关怀与温情。
没了母亲,即便是太子,在深宫中也吃了不少苦头。艰难成长起来的太子不再软弱,不再轻信,也不再期待那虚无缥缈的父爱。
他早早便懂得权势的力量,于是自请离宫去军营,在军营中,他遇见了自己的舅舅宋壬州。
从舅舅那里,太子感受到了难得的属于家人的关怀,同时与宋家也越走越近。宋家外祖待他温和慈爱,宋家二舅会笑眯眯地拉他喝酒,宋家的表妹还会给他绣荷包,亲热地唤他表哥,比皇宫更像一个家。
尽管皇帝那番话让太子以为父皇还在意他的想法,但他也颇为烦恼。没了婚约,便无法李代桃僵,让苏白薇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子。
就在这时,宋府来人请他上门。
宋府的大门,太子走得像自家一样熟稔。
进门遇见的丫鬟小厮也都习以为常地向他行礼问安,一路走到外祖的屋外,顾修宴整了整衣衫才跨进去。
室内一片寂静,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盘腿坐在窗边,低头凝视着面前黑白交错的棋盘。
“凌风,过来。”老人头也不抬地道,“与我下一盘棋。”
凌风,是宋潜山为顾修宴取的字。
顾修宴在外冷漠疏离,面对自己尊敬的外祖却收敛了一身冷肃,沉声应“是”后,依言坐到老人对面,亦低头观起棋来。
接下来两人再未交谈,只剩棋子啪嗒啪嗒落下的清脆声响,回荡在不大的房间里。
片刻后,顾修宴放下手道:“祖父,我输了。”
宋潜山这才慢慢抬起眼,认真打量着这个已经长大的外孙。
“凌风,你知道你输在哪里吗?”
“我学艺不精。”
“不对。”宋潜山凹陷下去的眼睛并无老人的浑浊,依然精光四溢,他缓缓道:“你太重情,因为我是祖父,你便不忍用对待对手的手段来对付我,在你心中,这只是一次切磋对弈,而不是真正的厮杀。”
顾修宴沉默不语,祖父说的是对的。
“凌风,你若要成事,便得抛开那儿女私情,以大局为重。”
“祖父的意思……我不懂。”
宋潜山平静道:“众皇子都长大了,他们有母亲有外家还有妻族帮助,你凭什么胜过他们呢?”
顾修宴:“我也有祖父和舅舅。”
老人冷酷地说:“你是皇家人,你姓顾,你与我宋家唯一的联系,便是你早已去世的母亲,我们为何要堵上全宋家的生死去助你?”
顾修宴握紧了拳,一语不发。
“你需要一个妻子,一个家族强大的妻子。”苍老的声音慢慢响起,带着岁月的沉淀与厚重,一声一声好似铜钟一般,响在年轻男子耳畔,“你二舅家的表妹如岚,下个月便满十四,你身上带的香囊还是她给你绣的……”
苏家与远亭候世子的婚事既然已板上钉钉,京城里有适龄女儿的人家,也开始变得蠢蠢欲动起来。
以太子如今的年纪,本来早该成婚了,苏洛嫣这个未婚妻没了,其他贵女们便有了机会。
说到底,谁也没觉得那苏府的庶女能当太子妃,这太子的婚事,对世家们来说不仅是婚事,还是权利更迭与投资站队的问题。
可惜还没过两天,宫里便下旨给太子与宋家二房嫡女宋如岚赐婚,听说还是太子亲自去皇帝面前求的旨意。
因太子年过二十,拖不得了,婚期照旧定在原来的日子。
一众暗暗期待能当太子妃的贵女们还没高兴一会,希望便再次落空,听到这消息时不知道多少人不小心撕了帕子。
阿洛知道这事,已经是好几天以后了。
自从她跟闻人瑾结了亲,府里就变得热闹起来。毕竟时间太赶,女子出嫁准备的东西也太多,尤其是她这种出身高门的贵女,很多人家甚至从女儿十岁起就开始准备。她这只剩一个月,事情都挤在一起,整个府里不管主人下人都格外忙碌。
姚氏每天忙得脚不沾地,采买各种东西,打点下人,清点嫁妆,写请帖,送喜函,还把阿洛的嫂子拉来和阿洛一起绣嫁衣。
苏洛嫣其实早就开始绣嫁衣,但她之前绣的是太子妃的制式,如今要改换成世子妃,一个人就有点来不及。
嫂子钟氏是个安静内敛的人,而且特别认真,明明是阿洛的嫁衣,阿洛还时不时绣累了歇一会,钟氏却一直都很专心致志。
这日赵秋晨又来了,顺便带来太子与宋家结亲的消息。
阿洛跟她在一边说话,对于这事,阿洛并不怎么惊讶。
书里出现过宋如岚的戏份,男主上位之路并不顺利,中途出现不少竞争力强劲的弟弟,他借着宋家的帮助才最终爬上皇位,代价就是娶自己的表妹。
太子妃内定苏洛嫣,宋如岚嫁给他当侧妃。
宋如岚这个女配结局比原主好得多,她是顾修宴的表妹,与他有着不一般的情分。而且她后来因为年纪太小怀孕流产,坏了身子无法生育,一直体弱多病,顾修宴因此对她很愧疚。
这表妹还引发男女主之间不少矛盾,那时苏白薇已经进了宫当上了皇后,宋如岚被封贵妃。每当顾修宴去宋如岚宫里,苏白微都要大闹一场,但阿洛也记得,不管女主怎么一哭二闹三上吊,宋如岚最后还是好好当她的贵妃。
不过不管怎样,反正这些都不关阿洛的事,听听就罢了。
见阿洛兴致缺缺,赵秋晨指着那边钟氏手下火红的嫁衣问:“你们这是在改衣?”
阿洛点头:“再绣新的赶不及,只能把之前做好的改改。”
赵秋晨走过去看了两眼:“这绣的……是凤凰花?”
阿洛弯唇一笑:“是啊。”
“你这也太独特了,别人嫁衣都是龙凤呈祥、鸳鸯戏水,偏你一片花花草草。”
钟氏在一旁笑道:“嫣儿喜欢凤凰花。”
“也是。反正远亭候世子看不见,不如绣点自己喜欢的花样。”赵秋晨心直口快道。
阿洛瞪她一眼,忍不住道:“他一定会喜欢这嫁衣。”她相信,哪怕他看不见,他也会喜欢的。
赵秋晨想说一个瞎子,连凤凰花的样子都没见过,怎么喜欢?好悬最后关头憋了回去,在阿洛的怒视下问:“话说回来,太子定了宋家女,你们家那个庶女如何了?”
闻言,阿洛突然打了个寒战。
她想起前几天偶然撞见的画面了,苏白薇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质问顾修宴是不是欺骗她,顾修宴解释不听后一把将她按在树上强吻。
阿洛本来要从那里经过,可为了不打扰他们,硬生生绕了好大一个弯。
“还能怎么样?母亲说了,过几日会送她去太子宫中。”
这几天苏白薇不是在花园里哭,就是在小径上哭,要么就在凉亭里、回廊边哭,哭得本就忙得晕头转向的众人烦躁不已。
姚氏受不了了,想着太子马上要大婚,在他大婚前把苏白薇送去,如果能早日怀上子嗣也是一件好事,便做下这个决定。
尽管外界纷纷扰扰,但阿洛都管不着。她只需要呆在自己的小院里,一边绣着嫁衣,一边等待着那人到来就好。


第10章
被人大半夜从被窝里挖出来,按坐在梳妆台前洗脸打扮的时候,阿洛整个人都还是懵的。
六月的时节,窗外天都没亮,可以想象时间有多早。
阿洛睡意朦胧,眼睛都有些睁不开,干脆闭着眼睛任丫鬟喜娘在她脸上侍弄,铰脸、上妆、点唇、贴花钿一一做下来。最后是梳发,把往日散落的发丝挽起来,在脑后盘成髻,也就意味着少女正式成为女人了。
“把那支金蝶簪也插上吧。”
戴头饰的时候,阿洛对盘发的喜娘说。
穿上那身她绣好的红嫁衣,阿洛朝铜镜看了一眼,镜中的少女雪肤红唇,乌发金冠,一袭烈烈红裳,明眸皓齿,美得不可方物。
喜娘夸赞道:“小姐长得可真美,老身可再未瞧见过比小姐还俊俏的新嫁娘了。”
阿洛也觉得这样的自己很好看,身为小白花女主的对照组女配,苏洛嫣的脸其实特别适合浓艳的装扮,五官立体大气,浓妆时看起来有种浓墨重彩的惊艳感。
唯一可惜的是,闻人瑾看不见她这一生中最美丽的时刻。
阿洛遗憾地想着,叫喜娘披上了红盖头,再被送进摇摇晃晃的喜轿。
这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这里的婚事有诸多讲究,各种礼仪习俗,还要宴请宾客。而且闻人瑾是世子,婚礼的规格也和普通人家不同,总之一套流程下来,起码得花上一整天时间。
好在忙的是新郎,新娘子只需要盛装打扮,木偶一样坐进轿子里,被人从这家吹锣打鼓地送到另一家,再被新郎牵进门拜天地,然后继续木头人似的坐着就可以了。
阿洛盖着盖头,看不见周围,只能看到脚下一小块地方。
她只感觉自己在轿子里晃了很久,周围都是喧闹的喜乐声,还有经过大街时的嘈杂人声,走了好半天轿子才停了下来。
前面的轿帘从外掀开,明亮的光线骤然泄入。
一个熟悉的男子声音道:“妹妹,我来背你。”
是哥哥苏少言,他转身在阿洛面前弯下腰,压低的背部朝向她。
这流程之前姚氏跟她说过,阿洛小心提起裙摆,慢慢伏上哥哥宽阔的脊背。
苏少言稳稳地把她背了起来,他如往常那般沉默寡言,一路无声地将阿洛背到一处厅堂上。
放阿洛下来的时候,苏少言低低说了一句话。
“苏府永远是你的家,若他对你不好,就回来。”
这句话里,饱含着这个哥哥对妹妹深沉的关怀。阿洛低低回了一个“嗯”。
她在地上站定,透过一层红盖头,看到四周都是一片乌压压的人影,但无一人发出声响。
一个模糊的、颀长的影子越过众人,向阿洛走了过来,到她面前时,递过来一只手。
那只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指间捏着一条火红的绸带。鲜艳的红映着无暇的白,显得那手宛若美玉筑成。
对方没有说话,阿洛却已然知晓他是谁了。
她接过那绸带,一头握在手心,被他牵着往前走,直走到厅堂中央,听着司仪先是念一串喜庆吉利的贺词,之后长长喊了一声:“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阿洛拜了三拜,起来时稍微踉跄了一下。
倒不是她故意,实在是她早上起来得太早,别说吃东西,连口水都没喝。头上身上穿戴的金银玉器也有好几斤,这身体更是养在深闺里的娇贵少女,能撑到这时候都算好的了。
轻微的一下脚步不稳,下一刻阿洛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搀住了腰。
将她扶稳,那手又很快地收回。
“苏小姐……可是身体不适?”
清雅的男声敲击耳膜,由于场合不对,他压低了音量,声调里带着微哑的气音,低柔又磁性。
阿洛耳根发热,细声细气地说:“我有点饿。”
对方顿了一下,片刻后回道:“好。”
那声好里,夹杂着不着痕迹的笑意。
阿洛脸都烫了,好什么好?我说饿了你说好是什么意思呀?
等到坐到新房里去,阿洛才知道闻人瑾是什么意思。
他叫人给她送过来一桌吃的,鸡鸭鱼肉样样都有,丰盛地不得了。摆在那里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阿洛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自己掀了盖头把肚子填了个饱。
春喜跟着阿洛过来陪嫁,房里目前除了她们再没别人。本来以苏洛嫣的性格,不可能做出自己掀盖头吃东西的事。可是阿洛饿得不行,也管不得那么多了。
这段时间春喜也习惯了小姐偶尔小小的出格举动,她也没多想,只认为阿洛是被太子刺激到了性情变了些而已。
阿洛吃完又坐回床上去,春喜给她把盖头盖好。
之前那些端菜过来的丫鬟,再次安安静静地进屋把餐碟撤下去。
最后离去的一个丫鬟出门前,走过来对阿洛福身行礼说:“奴婢轻鸢,就在门外守着,世子妃若有吩咐,唤一声奴婢即可。”
说完便恭恭敬敬退出去,脚步声都听不见。
阿洛看出来,这侯府规矩好像挺严的。
本来阿洛还以为自己会在房中等很久,毕竟外面宾客那么多,之前她看名单的时候,感觉把大半个京城的名门望族都请过来了。
出乎意料的是,她只坐了大半个时辰,外边的喧闹声都还没结束,新房门就被推开了。
阿洛听见轻鸢唤了声“世子”,胸腔里的心陡然提了起来。
春喜悄悄离开,房内只剩一对新人。
那人缓缓走进来,他脚步并不快,如往日一般,步伐平稳且规律,一步步不疾不徐地走到床前,每一步都像踏在阿洛心上。她低着头,从盖头的缝隙里看到他火红的衣摆。
阿洛禁不住想,常看他穿白衣,不知他穿红衣会是什么样子?
“苏小姐。”温和的话语声打断了她的思绪,闻人瑾的语气一如往日般从容自若,“我要给你掀盖头,瑾看不见,不知能否指引一番?”
这个人,对自己的残缺真的格外坦然,似乎那点小缺失于他而言根本不是问题。而事实上,那一双看不见的眼睛的确没有影响到他,反而为他增添了一层不一样的色彩。
阿洛抿抿唇,轻声说:“把手给我。”
还是那只美丽无暇的手,伸到了她眼皮底下。阿洛抬手握住了他的手指。两人指尖相触,仿佛有电流流过一般,阿洛心都漏了一拍。她定了定神,牵引着他的手摸到红盖头。
阿洛放开手时,只听闻人瑾客气地说道:“多谢苏小姐。”
“你……还叫我苏小姐?”
身前站立的男人顿了顿,而后才道:“瑾以为……苏小姐嫁与我,只是权宜之计。”
阿洛懂了,她也沉默了。她当然可以向他解释,她不是被逼无奈嫁他,而是真心想和他在一起。
后果就是崩“人设”,任务失败。
在春喜这样的无名人士面前她可以做点小动作,可在真正的任务目标这里,她只能按照苏洛嫣的方式来。
见她一语不发,闻人瑾也跟着静默了。
阿洛莫名觉得空气有些窒闷,叫她感到些许不安起来。
“我们既已成婚,你可以叫我夫人……夫君。”想到苏洛嫣一板一眼的性格,阿洛试探着道。
少女轻柔的话音落下,无形中的沉闷好似一瞬间被打破,四周凝滞的气氛陡然一松,阿洛悄悄出了一口气。
闻人瑾像是呆住了,半晌才迟疑道:“你……叫我什么?”
阿洛于是又喊了一声:“夫君。我嫁了你,自然该这样叫你。”
口吻相当之理所当然,似乎她这样喊他天经地义。
闻人瑾一阵默然,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好一会儿,他才终于有了动作,拿起旁边小几上的喜称,他挑开了阿洛头上的红盖头。
眼前骤然一亮,阿洛下意识抬眼看去。
印象里温润如玉、清雅出尘的白衣公子,此刻穿着红衣,发丝由红绸高束,腰间亦是红色缠丝腰带,白皙清俊的脸庞泛着点点红晕。
纯净的白被浓烈的红浸染,芝兰玉树般的男子便也染上了一丝妖冶之气。原本清俊疏朗的眉眼多了些缱绻的意味,琥珀色眼眸波光流转,狭长的眼尾透着一抹勾人的殷红。
似那高立云端清风朗月的仙人,被人引诱着一朝坠落了万丈红尘,一身高洁雪白叫那红尘俗世玷污了个彻底。
阿洛看着看着,心口连着那双颊,突地滚烫。
她提醒说:“夫君,我们还要喝合卺酒。”苏洛嫣可是最重规矩最守礼的人了,这婚礼流程一样都不能少。
闻人瑾应该事先探过房中情形,准确地去到一旁桌上,把那边两个盛满酒液的酒杯端了过来。
阿洛捏着杯子,凑近他,清楚看到他微红的耳根,绯红的脸庞,以及微微颤动的纤长眼睫。
穿红衣哪叫玷污,真正的玷污,还没开始呢。阿洛漫不经心想着,将一整杯合卺酒全都喝了下去。
成婚时新人喝的合卺酒里,一般都会加一些助兴的东西,既然都叫合卺了,不结合也说不过去。
而且新婚燕尔,良辰吉日,若不好好享受,岂不是浪费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