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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面面相觑,都呆望着对方头顶的青茬子,心里想着怎是这样的不干净。自个头顶也是同样的光景么。
过了良久,十二才开口道:“七哥,我总觉得,今日事没议到皇上的点子上。”
恭亲王叹了口气:“你说对了。”
两人又沉默了一阵,十二重新开口,声音有些发困:“我现在,就很担心十一哥。七哥你知道吧,乌嘉开始查四川的空饷了。”
恭亲王道:“迟早得事。”
十二看向他:“您不担心十一哥吗?”
恭亲王摁了摁额头:“担心有用?皇帝……压根就没想过赦十一。如今这年头,哪里没有火耗空饷,你内务府没有亏空吗,我看查出来吓死人,皇上是什么人,拿捏你们罢了,至于十一啊……”
“哎……”
他站起身,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却没找到合适的话往下说。
“走了欸。”
***
皇帝在南书房看完折子,已近黄昏。
王授文还在坐在书案旁捏笔头,拿捏言辞。皇帝拿着折子本往烛台上敲了一声。
王授王忙从书案前站起来道:“臣在。”
皇帝站起身,后腰上还是疼。他随手把折子甩到一边,伸授绕到后面狠摁了一下,方稍好些。
这才跨出来,走到王授文面前。
“不过是写个片子去问多布托,你给朕捏了半柱香。”
说着,他低头扫了一眼书案,纸上只得两三行。
但那字迹是真熟悉。
皇帝抬了纸挪到灯下看。
“祝允明楷。”
“欸,是,请皇上指教。”
皇帝扫了他一眼。朕以前写这个字的时候,请你指教过很多次,你都不肯。现在让朕指教你。”
他搁下纸:“朕拿什么指教你。接着写。”
“是。”
王授文从新坐下来,皇帝却站不住,腰疼,僵在一个地方久了要命,他索性随手抓了一本书,在南书房里来回踱着步子。
“王授文。”
“臣在。”
王授文因为王疏月的事,本就有心心慌意乱。这一次二次地被皇帝唤名字,搞得他神经紧绷,一听见那三个字,立马又站了起来。
皇帝转头对他压了压手。示意他坐。一面道:“你这个祝体,朕前几日看见个比过你的人。”
“是,臣只是写得年生久些。有些体悟,普天之大,自有高人,敢问皇遇见的是哪一位高人。”
“高人?”
皇帝一下子乐了。
几步走到王授文面前:“王疏月。”
王授文赶忙跪了下去。那日他只顾着把贺临拽走,在皇帝面前还没有认认真真请过罪。这会儿让皇帝先把自己女儿的名字摆出来,王授文觉得脖子上凉飕飕的。
“朕没让你跪,起来。”
“臣不敢啊。”
皇帝鼻中笑了声,由着他跪着,转身走到他的位置上坐下。
“她那手字,也是你教的?”
“回皇上,不是。疏月的字,是她母亲教她写的。”
“哦。”
这么一提,皇帝想起来,王授文的夫人身子一直不好,去年开年的时候,先帝还亲指了太医去给他的夫人瞧病。
“你夫人病如今可还好。”
“何敢劳皇上挂念,哎……横竖撑过这个冬天是难了。”
第11章 菩萨蛮(三)
皇帝看向灯下的字迹,“是什么病。”
王授文迟疑,这并不是一个特别好说给外男听的病症,又不敢不答。他权衡了一下,才开口道“女人的病,生了疏月那丫头之后,一直没调养好,一上年纪就……不大行了。她那人,又丧气,去年就吃不下药了。若不是去年蒙了皇恩,遣周太医给她看疾,内人不敢辜负圣恩,又灌了几贴药,也许那会儿啊……人就没了。”
皇帝一直没有说话。
王授文也不敢抬头,却听倒一声指甲与木案刮擦,十分刺耳的声音。
外面何庆探头探脑地往书房里望。皇帝眼前灯影在晃。
“进来。”
何庆忙应声进来。
皇帝坐靠在王授文的椅背上,抱了手臂。
“怎么了。”
何庆应声进来:“主子爷,没什么事,就是那个……主子娘娘去倚庐了,张公公让奴才来瞧瞧,万岁爷这边同王大人还在议么。”
他回得很小心,这原本是不和规矩的。
凭谁都不可打探皇帝的行踪,饶是皇后也不行。皇帝知道这不是福晋的意思。应是张得通看福晋候得实在太久,这才使何庆过来探一探。
“什么时辰了。”
“再有一个时辰要下钥了,主子爷。”
皇帝站起身,绕出书案,走过王授文身边的时候,低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起来。接着写。写好了用兵部的名义发出去。何庆。”
“奴才在。”
“伺候茶水。”
说完,让宫人摆驾去了。
王授文这才站起身,凑到书案前一看,见边沿上竟被指甲割出了一道发白的口子。何庆过来添茶,小声道:“大人啊……奴才将才都要吓死了。”
“怎么说。”
“那病啊。”
“啊?”
何庆放下茶壶,小心将门掩盖上,这才回到王授文身旁道:“您不知道,主子爷的亲额娘,也是栽在那女人的病上。您以后可休要提夫人的病了。”
王授文是朝臣,自然不会像这些太监一样对后宫秘辛感兴趣。但听何庆这么一说,还是有些后怕。王疏月的母亲生了她以后,恶露一直淅淅沥沥地止不住,后来也是时好时不好,这么撑了十几年,一到冬季就像在过鬼门关。
这对女人来说,是个很不光彩的病。
王授文与夫人是有多年相互扶持的经历,夫人又贤良,以至于王授文觉得,无论无何也要护着她一辈子。
但皇家不一样。
贺庞的额娘本就是个包衣奴才,身子又不干净。先帝得知后就厌弃了她。当时的皇后养了贺庞,定然不会在意那可怜女人的死活。
皇帝呢。会是什么想法。
“王大人。”
他正想试着去猜心,何庆却递了茶上来了。“您请茶勒。”
王授文一手接过那茶,一手摁了摁眉角。
想想自顾自地笑了笑。算了,宫廷情冷,女儿不淌这浑水也好,如今就只盼着那混账王爷,不要辜负自家女儿难得的那份玲珑。
南书房那边有人初释怀。
倚庐这处有人刚要起心。
皇帝跨进去的时候,福晋正在看皇帝书案上的字。
他又把丢了几年的祝允明体练起来了,但写得到十分随性。
“皇上安置得越发晚了。”
皇帝“嗯”了一声,自然地舒开双臂。“皇后也不必每日早晚过来。”
福晋被这一声‘皇后’怔了怔。册封大典要在皇帝登基之后,虽然宫中的人都已经折衷改口,唤她一声“主子娘娘”。可今夜却是皇帝头一次改口。她原本对皇帝的心已经淡了。但这一改口,又好像在死掉得火堆里丢了一个火星子,闪闪烁烁,反而是折磨。
她细致地解开皇帝腰间的玉带。
“这是奴才的本分。只盼皇上珍重自己,灾病皆无。奴才的心才能安定下来。”
他给她尊重,她就越要自谦。
皇帝这几年也习惯了她这副模样。他没什么好说的,扫了一眼自己留在案上的半副字。
形是像的,风骨神韵呢?还是比不过那个女人。他突然想起王授文最后的那一句话。望着字的笔锋道:
“皇后,朕跟你提一个事。”
“皇上请说。”
“乾清宫的那个王疏月,明日让她出宫归家。”
这到让福晋有些不惯,内院的事贺庞一样都不会过问。这么多年也从来没过问过她赏罚。她犹豫了一时,还是开口挡了一句:
“她在御前失仪,本该受宫规责罚。”
“朕知道,但其女面目可憎,撵出去,朕眼睛干净。”
皇后迟疑了一阵,方道:“皇上是怪妾处理失当了……”
皇帝仍然看着那副字,正想着差别出在哪里,并没有听见福晋这一句话。
福晋垂下眼,也不肯再问。两人沉默着,各自想着各自的事情。
直到皇帝感觉到自个腰间的手停顿住了。
“怎么了。”
退去外面袍子后,里面的中衣是极软薄的,即便是隔着一层,福晋还是看见了皇帝后腰上贴着的膏药。她才看过太医院的案脉,这一条却是没有的。
“皇上身上有疼痛,合该让妾知晓。”
皇帝哦了一声:“不打紧,皇后不需挂怀。”
帝后如此对白,张得通等人却头皮发麻。
好在之后帝后二人都没在提这个话头。福晋服侍皇帝更完衣,又陪着略坐了坐,皇帝问了她些饮食歇寝的闲话,就打发她跪安了。
倚庐门帐被撩起来。
张得通亲自送福晋出来。那日没有雪,风却仍然很冷得透骨。乾清宫那处传来太监阴冷而绵长的声音:“搭闩,下钱粮,灯火小——心——”。宫们要下钥了。各处的灯火渐渐暗淡下来。
福晋立在倚庐前却没有立即走。
张得通躬身道:“主子娘娘,晚了。奴才提上送您一程。”
福晋没有应他,只问道:“皇上腰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张得通脑子一转,想起皇帝说过这事不能惊动太后。他是什么人,哪能听不出来这是在给王疏月挡灾。怎知主子娘娘会较真。
“这……许是主子爷这两日累着了……”
福晋知道像是知道他会糊弄一般,冷声道:
“太医院的案脉上为何无记录。”
“这……哎哟。”
张得通忙跪下去,跟在他身后的宝子也一道跪了下去:“这都是奴才们疏忽了。”
“好,是你们这些奴才疏忽。来人,把他带走。”
张得通一回头,见她指的是自个身后的宝子。
宝子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人从地上架了起来。
“张总管,奴才……”
皇后显然不想再听张得通和稀泥。脸色素寡下来,静静地看着张得通的脑门心。张得通无法,只得叮了宝子一句:“好生回主子娘娘的话。”
***
宝子被福晋带走了,张得通这才赶站起身进倚庐,然而皇帝已经歇下了。
今夜原本是宝子上夜,如今人不在了,张得通只得顶了他的位置。拖了一个垫子心慌意乱地在屏风后面盘膝坐下来。
这一夜皇帝睡得十分不踏实。
一直在翻咳。
风狂嚎着吹打着椅庐的帐顶,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张得通听了一晚上的风声,和皇帝夜嗽声,连一眼都没有眯着。
次日皇帝往南书房看折子去了。
张得通想了一夜,权衡着主子娘娘要过问发落的事,并不能拿去烦皇帝心。加上皇帝对王疏月究竟是个什么想法,他也摸不准,只得装作若无其事的,一路跟着伺候过去,
就是担心宝子是个憨子,口无遮拦,要惹出事来。
然而,他并没想到,这边宝子被慎行司的人打了板子。
整整二十大板,没有留一点情面地打下来,打得屁股开花,疼得连嘴皮都咬破了。
福晋从太后处回来,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使了个姓孙的宫女去问他:“知道要跟娘娘说什么了吗?”
宝子是跟着从王府里一路伺候进来的奴才。
知道福晋的规矩有多严,但他一直在爷们儿身边伺候,各处多多少少还是会给他几分薄面,今儿被剥掉裤子打成这样。他年纪不大,这会儿心里已经委屈成一团纠缠的线了,但又不能哭,只能暗喊着“张总管救命……”哪里想得通福晋要问什么。
孙姑姑看他那副委屈样,到也心疼他。
“你也是,要是一早跟主子娘娘说了,哪有这顿打。福晋要问你,你们主子爷,究竟是怎么伤着的,为何太医院没有脉案。”
宝子心里咯噔一声,饶是糊涂人,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
难怪张得通昨晚也叮嘱他好生回主子娘娘的话。
“大姑姑,奴才哪知道啊,您给主子娘娘求个情,奴才们知道教训了,以后一定尽心伺候,在出半点错,就……就……”
孙姑姑站起身:“算了,你和你师傅一个样。主子娘娘说了,你若说了实话,就饶你性命,你若不说实话,今儿就地打死。”
宝子吓得从春凳上翻了下来。屁股摔在地上,疼得顿时眼泪鼻涕一起流。他哪里明白皇后为什么会因为这件事动这么大的雷霆。但此时命都要没了,他也没空去理张得通的叮嘱。抓住孙姑姑的衣角哭道:
“大姑姑,奴才说,奴才都说,是为乾清宫的那位王姑娘伤的。前夜主子爷去乾清宫奠酒……”
第12章 菩萨蛮(四)
皇后就立在垂花门的后面。
听完前面这几句,后面的话便没在意了。不多时孙淼推门走进来。
“娘娘,人给抬到敬事房去养着了。”
“嗯。”
皇后放下手里数了十几轮的佛珠,以前她不喜看奴才们受伤筋动骨的刑,但这几年心好像要狠了很多。
孙淼道:“娘娘,这怕是不好听啊,毕竟那是十一爷要了的人。”
皇后笑了一声:“王疏月不是嫡福晋,不肖皇帝指婚,王家连跪乾清宫接旨的资格都没有。”
孙淼不大明白自己主子这句话的意思,忙跟了一句:“娘娘是说……”
皇后在榻上坐下来。
“十一爷奏宗人府递册子了么?”
孙淼道:“哟,这还没有,听说十一爷顶瞧不上这汉人家的姑娘。拖了大半年的光景。”
瞧不上。
皇后想起皇帝的那句“面目可憎”。
“瞧不上好。总之没递册子,就算不得府上的人。”
孙淼隐隐约约猜出福晋的意思:“娘娘难道是要让这王家姑娘进来?”
皇后不置可否,只道:“去看看太后娘娘歇午醒了没。”
孙淼心里的疑惑没解开,追着又问道:“这几年眼看着咱们万岁爷对主子越发淡下来,您何苦要添一个这样的人进来。”
“你不懂。”
皇后靠着榻沿儿坐下来:“我已经算是半个废人了,但总要有人能在皇帝身边,替我们博尔济吉特氏说上句话。毕竟,还有位老娘娘,在畅春园里活着呢。我怎么样不打紧,但我们博尔济吉特氏一族,还要发扬下去。”
她这样一说,孙淼就明白了她在想什么。
皇帝亲生母亲一直住在畅春园,但皇帝从来没有在太后面前提过关于哪个女人的一句话。
但他不露声色,反而越发叫人不安。
福晋的身子照如今的情形来看,是很难调养好了,博尔济吉特氏的女人,若无皇子出,哪里能说皇后这个位置是稳当的。至于太后就更难说了,毕竟不是亲生。天知道皇帝大权握稳,会不会把奉迎那位老娘娘回宫。
身着鲜衣,脚履薄冰啊。
孙淼在福晋身旁蹲下来,抬头凝着她道:“福晋指望王家那姑娘?”
指望还谈不上。
皇后想着那姑娘在太后面前冷静和孤勇,轻道“她很聪明。”
孙淼不平道:“要说聪明,谁比得过娘娘。”
“不一样啊……孙淼。”
“哪里不一样。”
“说不上来。”
她揉了揉额角。怎么说啊,她哪里爱过,又哪里被爱过。
那人受了腰伤,在她面前挺得笔直,也不可能在王疏月面前露半点意思。但就是不一样的。她以为她已经修得堪当一国之母,看淡所有爬上龙床的女人,但她现觉得又有些不大对劲。
也许她不在意,是因为皇帝也没在意。
若皇帝在意呢?
人太复杂,尤其是这些活得不大自由的人。再加上情之初起都是八卦般混沌演绎,有心人自说自话,人模狗样内心却乱七八糟,无心仰面对日睡大觉,醒来时还往嘴里塞一口御膳房桃酥。
贺临见到王疏月的时候,她正靠坐在乾清宫后面的围房前吃桃酥。
那是雪停的第二日,日头很好。奠酒出来的几位王都到议所去了。贺临被排斥在王大臣会议之外,心里颓丧得很,三安跟在他后面,小声道:“哟,主子您这不由着步子,转到奴才们下处来了。”
贺临压根没在意三安这句话。
眼前那副景象是有些奇妙的。
御膳房做的桃酥脆得掉渣儿。一口咬下去,碎渣儿落了那女人一身,她连忙仰起头,又拿手去接。那模样狼狈,全然没有了之前在他和皇帝面前的那种端正。但在在贺临眼中,到不算难看。
也对,敢勒他脖子的女人,端庄得到哪里去。
“王疏月。”
他唤了她一声。
这一声就把她手里的那块桃酥惊到了地上,她身旁婢女萍露很是心疼:“这可是贵妃娘娘让送来的,这……”
王疏月抬起头。
贺临立在后殿的石阶上,身边只跟着三安一个人。
“欸。王疏月,世人说你是半个卧云精舍,怕都是没见过你如今这副模样。”
王疏月起身蹲了个福,“奴才是该再避远些。”说完,侧身对萍露道:“捡了东西,跟我退下。”
“回来,爷什么时候让你走了。”
说着,他几步从阶上跨下来,走到人面前,看着弯腰在地上捡桃酥的萍露。
“你就吃这个。”
“王爷不过来惊奴才这一下,这会儿到能把腹裹了。”
贺临皱眉道:“内务府的人挺尸的吗?即便是在受责,连饭食都一道给免了吗?”
三安见他生气,忙在旁道:“十一爷,这几日,内务府的大人们都忙疯了,先帝爷的事没有完,太妃娘娘的大事又出来了。有点手脚和眼力的都被调去前面伺候体面的事去了,剩下这些管饭食的,老的老,小的小,能盯着御膳房把各宫伺候匀净就不错了,哪里顾得上奴才们的事。”
贺临回头就朝他脑袋上打了一巴掌。
“你胡说什么!她是奴才吗?”
三安忙跪下来磕头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王姑娘哪里能是奴才呢,王姑娘是王爷的侧福晋,是奴才们的主子。”
背后传来一两声女儿家明快的笑声。隐隐撩人耳红。
贺临看着那地上磕头如捣蒜的奴才,心里杀了他的心思都有,这不是替他在王疏月面前认怂吗。这架势像是他堂堂十一爷着急娶她王疏月似的。
“内务府的人倒是从来怠慢过,是奴才没功夫顾上吃饭。王爷放心,有裕娘娘和王爷关照,奴才的日子过得不算苦。”
她的确比自己府上的女人知进退。
也知道他何时窘迫,不动声色地去舒解。
贺临压声斥三安道:“还不快起来。滚。”
三安忙站起身,也不敢在二人买年前碍眼了,捏着耳朵退到墙根下去杵着了。
贺临回身,却没去看她。
“福晋说了,你这顿罚要到什么时候?”
“到先帝爷出大殡的那一日。”
“这么……”
他想抱不平,但又突然想起她是在代自己受过。这么一说,要扫自己的脸面。是时口鼻一窒。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
只得在喉咙里逼出了一个“哦”字。
王疏月偏头看向贺临。
她想起母亲以前常说,“女人开了灵智,好,也不好。好的是,灵慧前面挡,则情不易动,不好得是,一旦动了情,就要被这人世间的男子搓揉得万劫不复。”
所以,这个男人其实是顶有意思的一个人。
他不大通文墨,但贵在憨率,从前王疏月一直在想,他到底是不是良配,如今看来,哪怕不是良配,这个男人也不会去搓揉她的心。
“说起来,也不剩什么日子了,且奴才也想为大行皇帝尽心。去年,若不是大行皇帝的恩典,指派太医来为奴才的娘亲疗疾,奴才的娘亲也撑不到今日。”
贺临明白她把原由岔到她自己身上去,是为了不让他去想“代人受过”这一茬。
所谓百炼钢遇绕指柔,正是如今的情形。
贺临一直顶在胸口的那口气,不知道不觉地散到五脏六腑之中去了。
“你娘亲如今还好吗?”
王疏月摇了摇头:“不大好。不识得人了……”
她说着不由垂了眼,看着地上的桃酥碎屑。
人情之大悲的,是没有人能感同身受的。在乾清宫这万丈素白之前,王疏月强把悲意压在了贺临看不见的地方。
但这是她的处事,并挡不住那颗想要与她共情的心。
“王疏月。”
“在。”
“你哭了?”
“没有。”
“要是爷,这会儿就哭了。”
说着,贺临想起从丰台大营回宫的那一路。他杀了几十个乌里台的亲兵,血往他他眼前溅的时候,他在马上猛地就流出眼泪来了。
皇家的亲情疏离,但贺临的血和情都是热的。先帝喜欢他,亲自教养他多年。他也把那个带领部族入主中原的父亲,当成他此生崇拜的第一大英雄。
因此,贺庞封宫,以至于他没有来得及见到先帝爷的最后一面。扶棺之时的那场大恸之哭,没有一分是虚情。
“欸,王疏月。”
他清了一口嗓子。
“爷这回若害得你见不上你娘亲最后一面,爷就……”
一时没想好说辞,话已出口又不能僵在那里,又见她静静望着自己,眼眶竟微微有些发红。
他心里一动,一不留神说出了蠢话。
“爷就任凭你王疏月处置!对,你想怎么处置爷,你说就是,爷绝不吭一声。”
这怕那个年代最糊涂的一句话。
一个皇族的男人,怎么可能任凭一个汉家女人处置,他的家族,他的嫡妻,他的子嗣,还有前途报复都不要了吗?
王疏月没信这句话。
可面前男子的那副模样,却一时鲜活得发光。她不由得冲他笑开,这一阵笑把心底的哀痛都驱散了很多。
“你再笑!”
他一拍脑门,气得拔腿就要走,走了几步,却又泄气折返回来。
“不是王疏月,爷让你别笑了!”
“好。奴才……奴才不笑。”
贺临提高声音喝道:“你就不配爷对你好一点。”
“是是,奴才不配。”
她低头摁住鼻尖,渐渐收住情绪。
日光柔柔得角落在她肩上,烘着她发辫上的碎发,轻盈地在干冷的细风了舞动。贺临望着她低头的样子,雪一样白的皮肤,乌黑浓长的秀发,还有沾染着水珠儿的睫毛。除了那点子烫伤,她的模样是真挑不出一丝不好。
饶是如此,她也没有贺临想象中,汉女的那种腻歪。到也不似富察氏那般酣畅淋漓,痛快自如。
怎么说?
贺庞的脑子不清醒。
总之,她挺好的。对,挺好的。
“十一爷。”
他在想王疏月的好处,被她这么一叫,像是猛地被她看透了一样,心跳都漏了一拍。
“啊?”
“你若真的觉得过意不去,就答应奴才一件事吧。”
“什么事。”
“三年丧期满后,去宗人府递册子。”
“呵,你怕爷不要你。”
他说完,突然又开窍般地想明白一样事。
她为自己冒犯天威,为自己和额娘得罪太后。倘若若自己不要他,这天底下,竟再也没有能要她的男人了。
他莫名有些心疼她。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怎么,竟连他自己也觉得,王疏月嫁给自己是被糟踏了吗?
第13章 采桑子(一)
这日黄昏。孙淼来传福晋的话。
免去王疏月剩下的责罚,并令她出宫。和这个恩典一齐传来的,还有王家夫人病故丧讯。然而夫人真正的死,却已经是前日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