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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出来似乎也有点艰难,太监们和宫女们熟络,宫里时兴什么样的打扮没有他们不知道的,加上何庆从前在府中就伺候过福晋们梳头,对这些东西最是有心得,张得通都看不上的,他就更看不上了。于是,他哽了一下,才逼出了后半句话:“多好看呀。”
王疏月被他逗乐了。原是大家都看不上,只把皇帝一个人蒙在鼓里。
“我知道你的意思,横竖以后对着主子,我自在些。”
何庆道:“欸,娘娘这就是了。奴才去回万岁爷话了。娘娘有什么话,要奴才回给万岁爷的。”
王疏月端详着匾额中间的那个“云”字,“就说……王疏月谢皇上恩典。”
何庆道:“娘娘,六宫对您啊,都改口了,您对着皇上,也改个口吧。”
王疏月摇头笑了笑:“还有一句,也请公公代我回皇上:皇上的字好看。疏月很喜欢。”
何庆走后,善儿端茶过来。
她听到了何庆临走前的那一嘴,忍不住问了王疏月一句。
“奴才也觉得,娘娘对着万岁爷该改口了。”
王疏月接过茶,往西暖阁走去,没有应善儿的话。
怎么说呢。
爱新觉罗家的男人,都是这般肆意妄为,但是,王疏月从前并不怕贺临。
但她很怕皇帝。哪怕她快要看明白他那颗捂得并不好的心。
但她还是怕,怕到还不敢,把这清风冷雪一般的一生,从容交付。
***
一下子晃到了五月底。
京城里出了一件不小的事。胡图克图大喇嘛在京郊病逝。皇帝下旨,命恭亲王送大喇嘛的灵龛回喀尔喀。他手上总理的事务,暂且全部承到老十二的肩上。裕太贵妃在宫中听到这个消息以后便一病不起。
太妃本是个随和的人。原以为贺临受群臣爱戴,府中的富察氏出身高贵,人也能干,又与贺临有情,家事不用她操心。自个这个大儿子,先帝爷封了亲王与他,也赞过他敦厚稳重,两兄弟性子互补,若相互扶持着,守住富贵荣华,她也就没什么可求的。谁知如今一个十指尽断,囚在丰台的,一个又被皇帝暗撤了议政王大臣的衔,‘发配’喀尔喀那么远的地方。裕太妃胸中起了郁结,再难疏解,一时竟把从前陈病熬成了痨症。
太医来报病势的时候。
皇帝正在养心殿看大阿哥写字。成妃并没有来,在一旁陪着的是皇后。明间里放了冰,盛夏的午后外面灼热的气儿和明间的凉意对冲,惹得大阿哥握笔的手一会儿凉,一会儿冷。皇后看他手上冒了汗,便让他停下,又命孙淼去伺候他去下面净手。
皇帝听完太医的奏报,半晌没说话。
太医院正额头冒了冷汗。他何尝不知道皇帝对贺临的态度,如今来奏报他额娘的病情,虽是按规矩,但就像是他在逼着皇帝亲自问疾一般。
皇后见院正尴尬,便在旁道:“您说下月初去畅春园避暑听政,那处是养颐的胜地,不如把太妃移到园内去修养,也免皇上挂念。”
正说着,大阿哥跟着孙淼回来。皇帝弯腰将他抱起在案前坐好。
“你接着写。”
大阿哥虽然才四岁多。字却已经写得有些模样。加之又是在皇帝和嫡母的眼底下,越发写得用神。
皇帝看着那已颇见些力道的笔锋,对院正道:“你们是什么意思,是跟朕禀告,要朕着内务府备丧,还是怎的。”
院正忙磕了个头:“臣无能,只是太妃病已成痨,且又上了年纪,恐……长久不得。”
“那就挪去畅春园养着。还有,王礼,朕不懂你们太医院在畏缩什么,三溪亭是三溪亭,寿康宫是寿康宫。朕的皇额娘也在寿康宫奉养,若让朕知道你们太医院有一处不尽心,通通逐出宫去。跪安。”
“是,臣告退。”
院正两股战战,听到“跪安”两个字,如蒙大赦地退出去了。
明间的门一开一合,晃了大阿哥的眼睛,险些错一笔。
皇后亲手将一盏茶递到皇帝手中:“长春园那边,皇上过去以后,还住清溪书屋?”
“嗯。”
“皇上从前随先帝爷去畅春园时,就住清溪书屋,如今,到该另辟一处。”
皇帝饮了一口茶:“朕惯那个地方。”
皇后点了点头:“那随皇上驻跸的人呢,皇上有什么要安排的。”
她这么一提,皇帝到想起了王疏月。
皇帝想起清溪书屋后旁边是太朴轩和藏拙斋,都是不大不小的地方。他到记得藏拙斋后面有一丛凤尾竹,养护很好。她既喜欢素静,应该会喜欢。
“藏拙斋给和妃。余的让畅春园的曹慧自个斟酌。张得通。”
“奴才在。”
“记着这个意思,传给曹慧。还有,去年他在藏拙斋后面种的那是什么花,难看得很!锄了,把那丛竹给朕干干净净的留着。”
“是。”
话音刚落,张得通进来道:“万岁爷,程大人递了牌子,说是有折子要呈。”
皇帝站起身,大阿哥忙放下笔与皇后一道站起来。
“皇后,把大阿哥送回永和宫。朕去南书房了。”
“是,皇上操劳,也得当心身子。”
许是裕太妃子的事惹得他不快,寻常时候皇帝还能舍点心和皇后场面几句。今儿像连这个耐性都没有,带着张得通,径直出了殿门。
酉时将过。
翊坤宫中燃了帐中香,王疏月卸了晚妆,正在灯下端详那只簪子。
善儿端了炖银耳过来:“主儿看什么呢。”
“善儿,你还记得那袖口绣老梅的宁绸……”
她话还没说完,善人便打断道:“呸呸呸,主儿快别说这晦气的东西。”
王疏月放轻声音:“吓着你了?我就是莫名觉得,这根簪子,到挺配那紫褐色的宁绸的。”
善儿还是觉得背脊有些发凉:“主儿您不忌讳?”
“不忌讳,怪力乱神瞧了我都得走远。”
说着她低头笑了笑。
这句话把自个说得跟个鬼见绸一样,可她明明是想做个温柔懂事的好姑娘的。
善儿接问道:“那主儿,您信什么呀。”
“我信……”
她刚起了个声头,就听梁安在外面道:“主儿,万岁爷来了,辇都到门口,您赶紧出来迎驾。
善儿一听慌了,这个时辰皇帝过来,要做什么,是要和自家这儿主儿把阴阳大事给办了吗?
但也不对啊,头回侍寝不都得翻膳牌,进围房候着吗?
她不断地在心里叫糟了,心思这傻姑娘知道人事吗?
她入宫走的可不是八旗选秀的这一流程呀。
自己也是年纪浅了,这几日忙着规整翊坤宫的宫中事,忘了这个大茬,偏皇帝又没翻王疏月的牌子,敬事房也不敢来多事教授。
这会儿可怎么办。
她正慌,皇帝却已经跨进来了。
第33章 浣溪沙(一)
善儿心中已经演了一出鸡飞狗跳的大戏了。
然而那位爷和王疏月却都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
皇帝换了一件石青色暗花缎常服袍,径直往王疏月的榆木贵妃榻上一坐。解下手腕上的檀珠搁置在一旁的香几上。
天太热了。哪怕已经用了冰还是抵不住西暖阁的闷热,皇帝真的是不喜欢王疏月挑这个当西晒的地方。外头日头下去了,里面还蒸人的得很。他稍仰起脖子,随手解开了领口的第一颗盘扣。却见王疏月仍周周正正地穿着藕色的芙蓉秀氅衣,外面甚至还罩着一件琵琶襟额坎肩儿。妆容到是卸了,可她毕竟生得白,又年轻,素素静静在他身旁请安的模样很温顺,很顺眼。
皇帝的手在自个的领口处迟疑一时,又不动声色把那颗解开的口子系了回去。
他坐的是王疏月之前坐的地方,手边正放着王疏月吃过一半的银耳。
皇帝顺手拿起勺子一搅动:“你这屋子里太闷了。就用这么些冰。张得通,让内务府多送些过来。”
张得通看了一眼王疏月,见她仍然跪着,并没有要回话的意思,便在皇帝身旁躬身回道:“万岁爷,今年几个官窖出了漏子,才办了人。所以供的冰比往年少,成妃娘娘的意思是,大阿哥在永和宫,夏日里要念书写字断不得冰……”
皇帝一想,工部的都水司是报过这个事,京城大概设了十几座冰窖,都是官用,领差办事的多是八旗的子弟,因此出了漏子,照着处置奴才的办法,鞭了人了事,但这事过小了。皇帝最近盯户部亏空的事,处置了也没记得。
想着,他端起银耳吃了一口。
他这一口把善儿几乎吓死,那是王疏月吃过的东西,若要论规矩,不说王疏月要遭殃,他们都该被打死了。
不过,好在皇帝好像并不知道那银耳是王疏月动过的。
也是,他每回去其他嫔妃宫里,那宫里的哪一样东西不是给皇帝备好的。王疏月这里,也合该是如此。
在加上天太热,那银耳是冰镇过的,莲子也煮得很软糯,皇帝觉得好吃,不禁又舀了好几口往嘴里送。一面吃,一面道:
“所以就挪了翊坤宫的去补?”
张得通小心答道:“欸……是。”
皇帝抬头看向王疏月:“你也准了。”
王疏月点了点头:“宫里孩子不多,紧着他们也是该的,况奴才家中也不大使得上冰。”
王疏月这一说,皇帝到想到冰炭敬的事上去了。
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地方上为官几年就能赚个盆满钵满。京官没有捞钱的门路,只能空吃户部,皇帝清理户部以来,各大衙门把裤腰带都勒紧了也才吐个三层出来,再往深一查,就这三层,也都是地方官给京官的冰炭敬。
这毕竟是个陋习。
王授文和程英这些人都是前明过来的,知道其中牵扯地方官吏与京官政治资源交易,盘根错节过于庞杂。皇帝几次想对一贪腐之习动手,都被王授文抓着手,硬给摁了下来。他说皇帝即位之初,还是要以维稳为要。
皇帝认这个理。但到底意不平。
他一面想,一面吃,竟不知道不觉地把剩下的那大半碗银耳全部吞进肚了。
王疏月偏了头对善儿道:“再去给皇上盛一碗过来。然后带他们退下。”
善儿这才反应过来,今儿的大事还不在于这碗帝妃同吃的银耳上,忙抬起眼来看王疏月,迟疑道:“主儿,您这儿……”
“我懂,去吧。”
一句“我懂,倒是把善儿的话堵了回去。只得应是,回身去把汃在冰水里的银耳又端了一碗过来,放在皇帝手边。而后领着暖阁里的宫人退出去了。
梁安正在外面听墙根,门一推开,险些一个狗啃泥地摔进去。
“要……备着吗?”
两个人心知肚明,一道走到墙下面。
善儿道:“主儿把我打发出来了,就说了一句‘她懂’,旁的没吩咐什么。”
梁安望了望天,额头上发凉“主儿能懂什么。敬事房这些不做事的糊涂蛋。明眼瞧着皇上待咱们主儿好,这不迟早的事吗?哦,他们想着什么,等着翻了膳牌才来事,如今可好了,叫我们为难成这样。”
善儿忙道:“小点声,这会让哪能怨得着他们,这个时候,皇上突然来的翊坤宫,他们要知道了,也得跟咱们一样乱。我瞧着,皇上今儿,没有要走的意思,咱们还是得替主儿好生备着。”
这一夜当真有些滑稽。
外面伺候的人虽然都默着声,内心却鸡飞狗跳。
里面的皇帝却在想着正经的大事,又忘了疏月还维持着请安的姿势跪在他面前。
冰盆中的融水滴滴答答地想着。
自鸣钟一响,戌时过了。
王疏月抬头望向皇帝,忍不住道:“主子在想什么。”
皇帝回过神来,才见她仍跪着,不由摁了摁眉心。
“你先起来。”
王疏月露了一个笑:“主子日后在奴才这里想事的时候,赏奴才个垫子吧。”
皇帝知道她在揶揄他,却少见的没有斥回去。
反而推了推手边的银耳碗盏,弯腰冲她伸了一只手过去。
“你要知道出声。”
王疏月一怔。这一幕,和之前的一夜有些相似。
他难得这么好。且拒恩也是大罪,王疏月并想忸怩引他不快。便也伸出手去,握住皇帝手掌,借力起身。
“主子能在奴才这里安静地想些事情,奴才哪里好出声。奴才伺候主子更衣吧。您这么坐着……也不大舒服。”
皇帝是真的不大自在。
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见她穿得周正,自己也莫名其妙地跟着端起来。坐了半日了,不仅燕服都没有换,连腰带都没解开。
想着,皇帝也觉得自己被王疏月弄拘束了。大不该如此。
于是,便站起的身,反手去解玉带后面的带扣。
王疏月是时走到皇帝身后,替了皇帝的手:“奴才来吧。”
西暖阁的光很柔和。
皇帝侧头借着光看她。
她半垂着头,细若白瓷的一张脸上还留着一丝淡淡烫伤印子,只不过,不留心看已经看不出来了。两个人离得近,皇帝倒辨得,她好像很喜欢熏一种带着松木气的香,那味道和武英殿书库中的味道有些像,闻起来不并腻人。
其实,皇帝挺喜欢她不说话安静做事的模样。
很柔静。
与焦秉贞所画得仕女图神似。
姿态呢,也恭敬,但很自然,并不似婉常服侍时那般战战兢兢。
皇帝觉得,就跟她这么不说话地处着,自个到真能把心放平了,想些平时静不来想的事。
知道她的一丁点好,又想给她点什么。
但是除了的胭脂水粉,金银首饰之外,匾额也送了,还送得差点让自己丢面子。皇帝实在想不出什么特别的。
皇帝暗暗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还是簪子挑起来容易,她又喜欢,年少那会儿又不敢拿他的钱去买这些东西,政事得闲的时候,到可多挑些与她。
正在想。
张得通道:“万岁爷,成主儿……把翊坤宫的冰送回来了。成主儿想给皇上请个罪。”
皇帝笑了一声:“她跟朕请什么罪?王疏月。翊坤宫的事,你自己处置。”
王疏月应了一声:“好。”
这会儿扣子才解了一半,这么放着也不好,她索性手上快了些,又对张得通道:“张公公,您请成妃在明间坐坐,我随后便来。”
张得通应声去了。
成妃有些糊涂劲儿的,一心只顾着大阿哥。大阿哥一不舒服,就什么都想不了。
但她平时在皇上和皇后跟前,人又很怂,这不,听说皇帝在翊坤宫热着了,让内务府送冰,猛地想起自个之前问王疏月要冰的事。她那会人自诩自个资格老,盛气凌人。王疏月到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像真是被她唬着了一般,安安静静地听她说完,过后什么都没多说,就叫把翊坤宫的冰,挪了一大半到永和宫。
如今看来,真是挖了大坑埋自己。
成妃跟着张得通走进明间,心里苦得很。
翊坤宫的明间和西暖阁是联通的。平时地罩后要放帘子,今日却是悬起的。
成妃抬头偷偷往里面看了一眼。只见地罩后的木架上赫然挂着皇帝那件石青色的缎暗花的常服。皇帝就在西暖阁里坐着,她脚一软,险些就要跪下去。一只白皙的手扶了她一把,“娘娘小心些,明间才撒了水了。”
成妃忙站直身,行了平礼:“和妃。”
王疏月亦蹲身还礼。
“哦,对了对了……赶紧,把冰抬进来。”
她人是慌的,想起自己之前在人家面前的模样,脸上被臊得通红,也不知道怎么面对王疏月,只得赶紧把冰还回去,但求不要惹了里面人的烦。”
王疏月看着进进出出搬挪冰块的人,一面扶着成妃到紫檀椅上一道坐下:“娘娘合该给底下人一个教训,娘娘好相与。底下人到借着娘娘的好性子,忒轻狂了些。娘娘肯体谅疏月,这么晚了还刻意给疏月送冰来,只是疏月体寒,其实也用不了这么多冰。”
成妃怔了怔。
王疏月把事往宫人身上挪去,竟在帮她留体面。
成妃有些不可思议,难道不该借着皇帝在,好好臊她一回。
她抬头朝王疏月看去。
王疏月却看着挪进来的冰若有所思。
“这么着吧,善儿。”
“奴才在。”
“大阿哥每日读书写字也着实辛苦,咱们每日汃些果子,多那些拿冰镇着,给大阿哥送过去。”
成妃有些动容。
她从前不喜欢她,是因为她没有资历,却越过了淑嫔,婉常在,平了自己的位分。但如今,王疏月不止全她的体面,竟还想法子,把她送回来的这些冰有退了回去。解了她的困处。
“赶明儿……要叫大阿哥,来给他和娘娘谢个恩。”
“这到好,那我明儿便备下,从前总在月华门上瞧见太监们接大阿哥下学,还没能好好好见见。”
说完,询了句时辰,又道:“大晚了,我送娘娘出去。善儿,提个灯笼过来。”
西暖阁里。
张得通站在地罩后面,听了整一席话。不由露了笑,到最后笑得连牙齿都跟着露了出来。
皇帝看着他那模样,哂道:“你笑什么。”
张得通赶紧合上了嘴。脸上笑却没有消掉。
“奴才在笑,多好的和主儿啊。”
皇帝已经命人脱了靴,在榻上坐了下来。“是好,就是不痛快。”
张得通走到皇帝跟前:“万岁爷,不是奴才说,奴才跟了万岁爷这么多年,万岁爷啊,您也很少痛快过。”
皇帝拖来个枕头靠下。他倒是承认张得通的话。
他怎么活着,他心里很清楚。但王疏月是个女人,他从来不喜欢女人想得太多。
张得通见他不说话,便上来帮皇帝整了整靠枕。
小声道:“皇上今儿是让和主子侍寝吗?奴才去让敬事房……”
他这句话一出口,皇帝脑子里一懵。
自个怎么舒服地在她这儿躺下了。
“张得通。”
“奴才在。”
皇帝指了指灯座。半晌,憋出一句话:“去,把灯吹了。朕歇了。”
何庆险些要在旁边问一句:“不等和主儿了啊。”
话没出口,就被张得通撵了出去。
第34章 浣溪沙(二)
王疏月送完成妃回来。竟见西暖阁的灯都熄了。
何庆站在明间外头,一副吃了苍蝇还吐不出来的模样。梁安等已经被撵得远远的了。
皇帝无论歇在什么地方,这上夜的人头数目,规矩,都还是一样的。何庆守在明间门前,三个小太监靠着西暖阁下的窗户坐着。张得通自然就在里面。
“万岁爷歇得……这么早。”
善儿见这架势,忍不住问了一嘴。
何庆听了这话拍了拍后脑勺,“万岁爷今儿在南书房议了整一日的事。许是乏了。和主儿,地罩前头黑,您进去的侍候啊小心些。
王疏月见这里已经使不上善儿和梁安了。便叫他们自去歇息。
善儿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梁安却在旁松了一口气。
“善姑娘怎么了,将才还跟我闹慌,这会儿没那档子事了,怎么反成这样了。”
“哎,我原想着,咱们皇上喜欢主儿。今儿就是我们主儿的大日子,可这又是个什么意思……”
梁安安步往前,这会儿到没一丝的泄气的样子。
“这有什么,咱们万岁爷,这档事的意思淡,淑嫔到是常常承宠,但你要说万岁爷喜欢淑主儿,我看也不像。这喜欢一个人啊,偶尔就跟那灯下黑一样,个人是瞧不见得。”
善儿被他那副讳莫如深的模样给逗乐了。
“你一个公公,学人家说这些话,也不臊。”
梁安忙道:“那我也是个人,你丫头片子一个懂什么。”
也许情和爱这些固存在人性之中的东西,真的是相通的。
不分高低贵贱,生于春潮叠起的夜,然后又在理智,伦理,道德,责任担当这些令人疲倦的浮世万灵像之中寂灭下去。
王疏月在长洲的时候。曾在一位旅居长洲,慕名来访卧云书舍的女文人那里,听过一个令她两股战战的观念。那个女人姓钱,字师令,是前明大学士钱灵君的女儿。前明覆灭以后,他父亲因为不愿侍奉大清朝廷悬梁自尽,从此钱家也跟着覆灭了。钱诗令流落出京城。一生如浮萍,在广袤的江川大河间漂泊了二十年。
最后在长洲落居。于杏灵观中,做了鱼玄机那般以文名闻于花花世界的道姑子。后来她有了一个相好,是长洲文坛名士。有妻室在堂,并不能给她什么名分,只是顾着她的用度吃穿。
她时常来陪王疏月饮茶。
那时王疏月还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她的很多话,王疏月都听不懂。
比如其中就有这么一个观念。
“我想像男人看待我们一样去看待男人,但这很难。后来我寻到了一个法子,疏月丫头,等有一日你尝到了阴阳之乐,你一定要纵情至最极处,咱们女人想要的尊重,平等,全都在那个地方。”
她在讲情欲。
王疏月听出来了,但至于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她至今也没有想明白。可王疏月就是觉得悲哀。这一句话听起来,和她身世一样,已然零落,又倔强不已。
好比高山晶莹土,碾成了世间尘,又不愿意被人踩在地上,便迎上一阵风去,散到无知无望的荒唐界中去了。
夜静无声,万物静默。
暗淡的宫墙上映着守夜人的影子。
张得通见她走进来,便举着一盏小灯迎她。
“万岁爷睡下了。”
王疏月接过那盏灯,朝榻上看了一眼,帐子还悬着,似乎是张得通为王疏月和皇帝留的一个余地。
“辛苦娘娘。奴才出去了。”
“好。”
门一开一合。咿呀一声之后归于沉寂。
王疏月将灯放在床榻对面条坐上。回过头来像榻上的人看去。
他朝里躺着的。这是他睡觉的习惯。
在他出的天花的那段那段时间,两个人在养心殿相处下来,王疏月对于皇帝的起居饮食都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他睡觉其实很浅,也不大安稳。
甚至几乎不在其他妃嫔宫中留住。侍寝这种事情,都是命敬事房传人到养心殿外的围房里候着,行完事又叫送回围房里。何庆那张嘴跟王疏月说过,皇帝习惯一个人休息,不然便睡不好。他从小的时候到上书房念书时起,就是四更天起身,这么多年下来,无论是寒冬还是酷暑,除了大病袭身,他从来没怠倦过。
张得通说皇帝不痛快。
权势滔天,不痛快。这两件事,可真矛盾。
王疏月还算喜欢看他睡着的样子。
再凌厉的轮廓,在小灯昏暗的影子里都会柔和下来。
王疏月不是一个忸怩的人。也不是看不清处境。
自入宫时起,她就做好了为嫔妃的准备。
她并不那么排斥皇帝与她行房事,这毕竟是皇帝的权利,也是她该身为妃嫔该做的事。正如她母亲所说,女人在这世上沉浮,要紧的是守着自己的心,而不是身子。
身子用来求一方遮蔽。
心才是自己倚仗。
因此她执念不深,哪怕有畏惧,惶恐,她都没想过要避。
所以王疏月说她懂,是真的懂。
但皇帝却睡了。
也许是真的累了,又或者他并不打算接纳她王疏月这个差点嫁给贺临的女人。只是在生死之间,她没什么指望地撑着这个从前万人撑扶的帝王走了一段原本只能独行的路。皇帝因此动了怜悯心,不愿意看王府真把她逼死吧。
有这份情,其实已不容易了。
王疏月挽过耳前的碎发,心情疏朗起来,抬头望向窗隔外的明月。
月色已经亮起来了,月光静静地,斜穿过步步支锦摘窗。
翊坤宫的头一夜共处,又成了养心殿的样子。
他在榻上躺着,她呢?
她也不能这样站着不是。
王疏月借着光看见了张得通上夜的那方垫子,看在他为国为民,鞠躬尽瘁的份上,再守他一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