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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一过,天色又黑了下来。
秋雁下午就过来了。
柳玉珠要去月老庙见陆询,她对家人搬出的借口,便是秋雁是她在宫里认识的好姐妹,秋雁帮了她很多忙,如今秋雁随她来了甘泉县,在这边没有一个家人,她想好好尽尽地主之谊,今晚专门陪秋雁逛一逛灯市。
柳晖、宋氏都知道秋雁会功夫,不但能飞檐走壁,腰间还常年缠了一把软剑,女儿能平平安安地从京城回来,一路无灾无难,都是秋雁的功劳。
“去吧去吧,带着秋雁好好逛逛,今晚秋雁就在这边过夜好了。”宋氏笑着道,之前还塞了女儿几两碎银子,专门让女儿给秋雁买东西用的。
柳玉珠告别家人,带着秋雁出门了。
从这边走到月老庙,闲庭散步的话,差不多正好戌时初刻到。
柳玉珠买了两盏花灯,她与秋雁一人提一盏。
前往月老庙的行人络绎不绝,几乎都是尚未出阁的姑娘,柳玉珠是断了嫁人的念头,她问秋雁:“你想过要嫁人吗?”
秋雁不假思索道:“不嫁,我这辈子都跟着你。”
她是孤儿,记事起就身在宫中了,被人教授武艺,本来另有用处,因公主身边需要女卫保护,她就到了公主身边。柳玉珠奉命去侯府试婚,她负责保护柳玉珠,免得陆询身体有疾恼羞成怒杀柳玉珠灭口,或是威逼柳玉珠什么。
试婚结束,柳玉珠听命公主陷害了陆询,事后柳玉珠自请离宫,公主顾念主仆之情,担心柳玉珠一个娇滴滴的女子路上遇到危险,或是被陆询追杀,便也放了她出宫,让她从此一心一意跟着柳玉珠过。
秋雁喜欢跟着柳玉珠,甘泉县的生活比宫中自在多了,也更有意思。
柳玉珠也喜欢秋雁的陪伴,但她更希望秋雁为了自己而活,如果秋雁想离开,柳玉珠完全不介意。
“据说我们县的月老庙挺灵的,等会儿到了,你也试试吧,也许月老就送你一个如意郎君呢。”柳玉珠笑着道。
秋雁对如意郎君没兴趣:“再如意的郎君,成了亲做妻子的都要伺候丈夫,我又何必给自己找事?如果哪个如意郎君愿意伺候我,什么都不用我干,也不因此嫌弃挑剔找我的毛病,我倒是可以考虑。”
这种如意郎君,柳玉珠都跟着憧憬起来:“给我一个,我也嫁。”
话音刚落,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轻笑:“可惜这样的如意郎君,月老寻遍天下大概也未可得。”
柳玉珠与秋雁同时回头。
陆询一身深色锦袍,笑着朝柳玉珠点点头,径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只在擦肩而过的时候,在柳玉珠耳边留下一句低语。
柳玉珠便连嫌他扫兴的心思都没有了。
到了月老庙,柳玉珠没去人多的地方,而是带着秋雁朝月老庙的后山走去。
秋雁猜到这是陆询的安排,没有多问。
月老庙的后山也是一处风景秀丽之地,白日常有游客,只是这样的夜晚,大家都去庙里许愿了,很少有人会来后山,纵使天上高悬明月,深山老林难免给人阴森恐怖之感。
上山的路只有一条,到了山脚,月老庙的人声已经淡了很多。
陆询站在一处树荫下,身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还是秋雁先发现了他。
柳玉珠不懂陆询为何挑了这种地方,靠近之后,她小声询问:“这边黑漆漆的,如何签文书?”
她肯定要先检查检查文书内容的,需要光亮,而她们手里的花灯,为了避免引人注意,过来时已经熄了。
陆询没有回答,对秋雁道:“你寻个隐蔽之处等着,无论是否有人过来,都不必露面。”
秋雁看向柳玉珠。
事已至此,柳玉珠只能听陆询的,点点头。
秋雁便换了个地方藏身。
陆询低声吩咐柳玉珠:“你随我来。”
柳玉珠转身,就见他竟然朝山上去了,山路两侧浓荫蔽日,怎么看都适合做些欺负人的勾当。
第18章 018
因为是一处景致,月老庙后山的山路修了石阶,只是那石阶本来就不平整,有的两层石阶紧紧挨着,有的需要抬脚跨高,有的石阶边缘平整,有的如被狗啃过似的,再加上修建了不知道多少年头,白日登山都不能大意,更何况走夜路。
柳玉珠不得不微微提起裙摆,她已经无心观察前面的陆询了,只求自己不要跌倒摔跟头。
浓密的树荫遮盖了月光,柳玉珠朝后看看,山脚已经被夜色遮掩,看不见了。
距离半山腰还有一段距离,可陆询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柳玉珠怕了。
对于陆询,她其实并不了解。
他虽然说过不会重罚她,不会要她的性命更不会连累她的家人,但他的话就一定可信吗?也许他打算将她诱骗到这种偏僻阴森之地悄悄杀了她,神不知鬼不觉,也许,山脚的秋雁已经被陆询安排的随从加害了。
柳玉珠说过,她害惨了陆询的名声,陆询杀她报复她也认罚。
但真到了这种时刻,她还是忍不住会害怕,忍不住想谋求个生路活下来。
掉头跑下山?
她肯定没有陆询的速度快。
继续跟他上山?
那她可能看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瞥眼陆询的背影,柳玉珠惊呼一声,扑到了石阶之上。
陆询顿足回头,月色之下,她趴伏在山路上,似是摔重了,一动不动的。
陆询快步折回。
柳玉珠也慢慢地扶着坐了起来,一手捂着右边的膝盖。
“摔到哪了?”
陆询在她旁边单膝蹲下,先去看她的脸。
柳玉珠低着头,豆大的眼泪顺着白皙的脸庞流了下来:“你到底要带我去哪?若是想杀了我,直接在这里动手吧,我保证不吭声,何必还要难为我爬这么高的山路。”
陆询本来还有点怀疑她故技重施,可她一哭,陆询便半分也不疑了。
“谁要杀你?我若有杀你之心,就让老天爷罚我客死他乡,不得好死。”陆询一边出言安抚这胆小多思的姑娘,一边去提她的裙摆,想看看她的腿伤势如何。
只是他的手才伸过去,就被柳玉珠一巴掌拍开了,啪的一声脆响,在这寂静的山路上十分突兀。
两人都怔住了。
柳玉珠头垂得更低。
陆询摸了摸自己发热的手背,笑了,看着她道:“力气这么大,看来摔得不重。”
柳玉珠不吭声。
“能自己走下山吗?”陆询问。
柳玉珠心中一松,点点头。
陆询摸了摸她的头:“那就是真没摔伤了,既然如此,随我上山签文书去。”
柳玉珠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陆询:“莫非私契的事,你想反悔?”
柳玉珠不敢,只是不服气:“这里也可以签,为何非要上山?”
陆询道:“山上有一凉亭,我已在亭中备好了笔墨纸砚,私契是我草拟,但如果你对上面的条款有意见,你我可以商议修正,还是说,无论我写了什么,你都愿意签字画押?若是如此,你在这里等候,我去取文书下来,你按个手印足矣。”
柳玉珠瞬间动摇了,原来她还有修改条款的资格。
可她还是小声抱怨了一句:“你怎么不早说清楚?”
陆询笑:“好,都是我的错。”
那声音带着一丝宠溺,柳玉珠很不习惯,站起来,拍拍裙子上的土,准备继续往上走。
陆询突然攥住她的手腕。
柳玉珠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山路陡峭,我背你上去,免得你继续摔跤,下次未必有这次的好运气。”
柳玉珠想也不想地拒绝:“不用,我……”
陆询突然将她拉到怀里,柳玉珠重重地撞到他胸口,刚要抬头,陆询低沉的声音近距离地传到了她耳中:“私契生效后,你当对我言听计从,类似这种事,你该趁早习惯。”
柳玉珠被他温热的呼吸吹得浑身发软。
他很喜欢她的耳垂,因为发现她最受不了被他亲耳朵,那三晚他总是这样诱她配合。
思绪一偏,等柳玉珠回过神来,她已经被陆询背到了背上。
当他开始拾级而上,柳玉珠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看似温雅文弱的外表下隐藏的强健体魄。
突然,他晃了一下。
柳玉珠赶紧抱住他的脖子,紧紧地贴在他的背上,唯恐掉下去。
于是,陆询就再也没有晃过了。
柳玉珠心有余悸,提防地观察他的脚下。
过了一会儿,陆询忽然问她:“你说想要一个愿意伺候你的如意郎君,我现在这样,算不算伺候你?”
柳玉珠看向山间:“大人偷听就算了,何必又来揶揄我。”
陆询:“怎么叫揶揄,我早就说过,我会给你一个名分,是你做了亏心事,跑了。”
柳玉珠被他提醒,倒是记起来了。
第三晚入睡之前,陆询的确抱着她说,会给她一个名分。
可柳玉珠连话都不想接。
那时候,他们都以为走完试婚这一步,陆询与公主的婚事会顺顺利利,陆询会做驸马,那做了驸马的陆询,能给她什么名分?妾室还是通房?无论哪个,都得征询公主的同意,陆询真去公主面前讨要她,公主能不妒吗?
那简直是在害她。
“民女身份卑贱,不敢高攀。”柳玉珠敷衍道。
陆询道:“旧事不提,且说现在,你乃良民,与我做妾足矣。”
柳玉珠身子一僵:“大人想纳我做妾?”
陆询:“只要你愿意。”
柳玉珠:“我若不愿呢?”
陆询:“我自不会强求。”
柳玉珠:“那就多谢大人了,我不愿意。”
陆询并不恼,只是好奇:“那三晚我的表现,就如此令你嫌弃?”
柳玉珠拿两个胳膊肘抵着他的肩膀保持平衡,双手捂住耳朵:“大人是君子,非礼勿言,请不要再提及旧事,民女一个字都不想听。”
陆询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又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柳玉珠发现前面树林间似有灯光闪现,等陆询转过一个弯,一座四角凉亭便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亭中的石桌上摆着一盏灯,足以照亮桌子,又不会引起山下的人注意。
这边的石阶比较平整,陆询放了柳玉珠下来,却握住她的手,牵着她走。
柳玉珠看着他的手,心中隐隐有个猜测。
他不选择重罚她,不是不够狠,而是还贪念那三晚。
可柳玉珠宁可跟他签一年多的私契,也不想给他做小妾,做了小妾,就要给他以及他未来的夫人做一辈子仆人了,哪有留在甘泉县自己当家做主快活。
到了凉亭外,陆询松开了她。
柳玉珠抬头,借着点点月光,看见凉亭上挂着一个匾额,上书“姻缘亭”。
月老庙附近的东西,题词肯定都与姻缘有关。
“这里会不会有人来?”有了灯光,柳玉珠更怕被人瞧见了。
陆询在石桌一侧坐下,道:“上山的路只有一条,我让陈武在半山腰守着,如果有他人上山,会被他打发离开。”
柳玉珠点点头,坐到他对面。
陆询从怀里取出两张文书,同时递给她。
柳玉珠不禁将灯往自己这边移了移,低下头去,先逐字检查第一张文书上的条款。
条款最前面,陆询先列明了此乃她为了弥补陆询的名誉损失甘愿签署的私契。
好吧,柳玉珠的确也算“心甘情愿”。
再看条款,基本与那天陆询说出来的差不多,要求她在陆询于甘泉县任职期间对他言听计从,也规定了陆询不能随心所欲地欺凌她或威逼她做触犯律法之事,以及两人都要对外保密等等。
“可有需要更改之处?”陆询竟然还准备了茶,一边饮茶一边悠哉问道。
柳玉珠瞥他一眼,道:“再补充一条,大人不得要求我为妾、为通房甚至做外室。”
这一条真传出去,大多数人都会认为这是陆询给她的体面,算不得欺凌或惩罚,很容易被陆询钻空子。
陆询笑了笑:“可。”
他接过文书,持笔沾墨,分别补充了这条。
柳玉珠重新检查一遍,签字、画押。
两份文书,一人保管一份。
收好文书,陆询给她倒了一碗茶。
柳玉珠没心情,歪头看着山下,只想快些下去。
陆询忽然问:“庙里的姻缘池,你可许过愿?”
柳玉珠摇摇头。
大姐二姐都许过,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孩子,许这种姻缘愿会被人笑话的,十三岁可以许了,可她早早进了宫,没能在家乡过当年的中秋节。
“想去试试吗?”
柳玉珠还是摇头。
陆询笑道:“不是想求月老赐你一个愿意伺候你的如意郎君?”
柳玉珠:“我随便说说的。”
“来都来了,去试一试也无妨。”陆询放下茶碗,站了起来。
柳玉珠只好随他下山。
下山并不比上山容易,陆询走在前面,这次他没有离开柳玉珠太远,始终走在能随时接应她的地方。
因为柳玉珠走得慢,等两人回到山脚,月老庙那边几乎没什么人了。
秋雁从暗处走了出来。
柳玉珠马上跑到了她身边。
“玉珠姑娘要去庙里求姻缘,咱们分路过去吧。”
陆询说完,看眼柳玉珠,先走了。
“他没对你做什么吧?”秋雁不太放心地问,实在是两人在山上逗留的时间太长了。
柳玉珠摇头,解释了凉亭签文书一事。
秋雁懂了,又问:“真要去庙里?”
柳玉珠不想,可她签了文书,她得听陆询的话。
等二女跨进月老庙,就见里面已经人去楼空,只有两个小道士在借着月色清扫寺院。
柳玉珠认得路,带着秋雁绕过一处院墙,前面就是姻缘池,池边两棵老槐树枝条纠缠,如情人相握的手,难舍难分。
树下,陆询已经站在了池水边,面朝水面的月影。
柳玉珠看看秋雁,笑道:“来都来了,那咱们都试试吧。”
她从荷包里取出两个铜钱,分给秋雁一个。
秋雁无奈地摇摇头。
无视陆询,柳玉珠走到池边,槐树枝叶投下的那团月影,距离她们有一丈多远,只有碗口大小,泉水清澈,可见池底堆了密密麻麻的铜钱,都是今晚的善男信女们投下的愿望。
柳玉珠让秋雁先投。
秋雁会暗器,只要她想,更远的地方她都能投中,所以,她铜钱一扔,投偏了。
柳玉珠无意嫁人,可来这边投铜钱是她懵懂时期一直未能实现的愿望,从前只能羡慕地看着姐姐们许愿的那个女娃娃终于长大了,因此,等了五年的机会终于来临,柳玉珠忘了一切杂念,只想认认真真地投一回。
她靠近池子,近到鞋尖已经抵住了石壁,然后,她瞄准水面上微微浮动的月影,将手中攥得温热的铜钱投了过去。
“咚”的一声轻响,柳玉珠的铜钱落到了月影中央,沉了下去。
如果柳金珠、柳银珠在场,一定会抱住妹妹连连贺喜,兴奋之情不亚于书生金榜题名。
可秋雁不是那么活泼的性情,周围一片寂静,仿佛月老都睡着了,柳玉珠投中了也不算数。
总而言之,柳玉珠并没有得到幻想中的成就感。
“恭喜姑娘,看来你的如意郎君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唯一捧场的陆询笑着走过来,声音温润地道。
柳玉珠实在没忍住,凶巴巴瞪了过去。
别人的贺喜都是真心的,陆询这句,明显就是阴阳怪气!
第19章 019
柳玉珠带着秋雁回了柳家。
宋氏柳晖都还没睡,见女儿平安归来,一家人才各自回房安歇。
莺儿服侍柳玉珠梳洗,柳玉珠若无其事地躺好,等莺儿退下后,她继续躺了会儿,然后悄悄坐起来,点了一盏灯。
与陆询的私契文书,她必须藏好。
最后,柳玉珠翻出针线筐,找出一双没用过的鞋垫。
柳玉珠拆了一只鞋垫,将文书缝到里面,再把这一双鞋垫包进绢帕,拿去给她存放银钱的铜匣压箱底。
这个铜匣子,除非她有吩咐,莺儿秋雁不会碰,母亲也不会动。
铜匣里面放了防潮驱虫的樟脑,也不怕虫子来咬。
忙完了,将铜匣子放回原处,柳玉珠熄了灯,躺回床上。
暂时睡不着,柳玉珠翻个身,脑海里全是今晚与陆询的月老庙后山之约。
原来他还想纳她做妾。
一定是那三晚他欺负人欺负得太享受,陆询才想与她重温旧梦。
什么不近女色,顶多是以前没近过,自打在她这里近了,陆询就放不下了。
幸好,他还算君子,没有仗势逼她就范的意思。
想来想去,柳玉珠渐渐安心下来,她最怕的是陆询狠狠报复她,现在有了那份文书,有了他白纸黑字写下的保证,与他同住甘泉县的日子,应该不会太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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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节假过去后,甘泉县的百姓们又恢复了平静安宁的生活。
柳玉珠去自己的铺子看了看,老工匠带着学徒们热火朝天地忙碌着,盘子、石头也都在帮忙。锤子砸在墙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伙计们搬着东西进进出出,多少影响了左边干货铺的生意。
柳玉珠特意去干货铺买了二十斤山核桃,顺便向掌柜表达了歉意。
干货铺的掌柜刘叔与柳玉珠的父亲一个年纪,本来对隔壁的动静有点怨言,此时见柳玉珠这么懂事讲礼,还照顾了他的生意,刘叔就变得笑眯眯了,让柳玉珠尽管忙,他这边不碍事。
柳玉珠付了钱,告辞。
她分了一些山核桃给工匠们,剩下的都带回了家。
柳仪搬去县学了,一心读书,只有放假日才会回来。
东院只有归来的厨娘、丫鬟,宋氏在西院前头的老铺面卖伞,柳玉珠便去西后院找父亲。
柳晖是本县有名的伞匠,但他没什么野心,只开了一个小小的伞铺,手下有两位年纪跟他差不多的老师傅,乃柳玉珠的祖父的徒弟,还有四个柳晖一手栽培的学徒。
无论老师傅还是年轻的学徒,都是柳家从各地捡回来的乞丐孤儿,签了卖身契给柳家。柳家供他们吃穿,传授他们制伞的技艺,技成卖了伞也会给他们工钱。那个卖身契只是为了防止学徒们背叛柳家,另立门户罢了。
现如今两位老师傅都在甘泉县成了家,四个年轻的学徒也有一个成亲了。
柳玉珠一来,四个守字辈的学徒都笑着跟她打招呼:“三小姐来了。”
这四人,分别叫柳守仁、柳守义、柳守礼、柳守信。
柳玉珠都认识,小时候她还唤过他们哥哥,大一些明白尊卑了,她才改了称呼。
柳晖要做伞,让小徒弟柳守信教女儿做伞骨的基本功。
伞骨看起来简单,然而要将一根竹子做成精巧复杂的伞骨,其中要经过选竹、刨皮、劈条等二十多道繁琐程序,每个环节都马虎不得。
柳晖自然舍不得让娇生惯养的小女儿每日都做这些粗活,可他要求小女儿必须学会且精通整个过程,将来一旦学徒们都老了干不动了指望不上了,女儿还可以把这门手艺传下去。
其实,如果不是儿子有读书的天分,柳晖真想把儿子从县学抓回来。对柳晖这种工匠人来说,传承祖辈的家业技艺,比儿子考取功名更重要,他宁可儿子当不成官,也希望儿子能成为一个让祖宗们骄傲的伞匠。
柳玉珠明白父亲的期许,所以她学得很认真。
她在院子里的树荫下练习刨皮,伞房里,一位老师傅低声问柳晖:“东家,你真打算让三小姐继承家业?”
柳晖叹道:“她哥哥不顶用,她又不想嫁人,只能这么安排了。”
老师傅瞅着柳玉珠白生生的小脸,他都不忍心看她辛苦,帮忙出主意道:“与其让三小姐辛苦,还不如替三小姐招个上门女婿,让三姑爷学这些,将来再传给三小姐的孩子。”
另一个老师傅道:“都说了三小姐不想嫁人,还招什么上门女婿,依我看,就该让少爷先娶一房媳妇,多生几个儿子,挑一个继承柳家制伞的手艺,也免了三小姐辛苦受累。”
柳晖哼道:“柳仪放过话,说一日考不上进士就不娶妻,现在进士还远着,儿媳妇更没影子,我哪等得起他。”
“那也没有让女儿继承家业的规矩啊。”
理是这个理,柳晖知道老师傅们没有恶意,可他就是不爱听:“女儿怎么就不能继承家业了?只要玉珠愿意学,我就愿意把我一身的本事传给自己女儿,别说玉珠,便是金珠银珠现在想学,我也教她们。”
两个老师傅见他不高兴,忙说起好话来:“嗯嗯,东家说的在理,只不过大小姐在萧家做少奶奶,二小姐也是举人娘子了,只等着做官夫人,她们俩是肯定不要学啦,东家就一心教导三小姐吧!”
柳晖低着头,还是不爱听。
为什么这么说起来,好像他的玉珠过得最差?
停下手中的活计,柳晖看向院子。
柳玉珠还在刨竹皮,白白嫩嫩的小脸低垂,脸颊红扑扑的,平时娇生惯养,这会儿做点力气活就动用了全身的力气。可她的眼睛水水润润的,专注地看着手里的竹节,并未露出任何抱怨不满。
柳晖突然酸了眼睛。
三个女儿,金珠、银珠、玉珠,玉珠从来都是最娇气又最听话的那个,如果不是玉珠命不好遇到了宫中选秀,他的玉珠,本有希望嫁得比两个姐姐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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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八月中旬到九月底,柳玉珠几乎没有离开过柳家的两座宅子,柳晖虽然爱女,在学伞的事情上却非常严格,要求柳玉珠必须精通每一道伞序后才能继续学下一道,在这四十多天的时间里,柳玉珠连制作伞骨的一半程序都没学到,一双白皙娇嫩的手心却练得起了厚厚的茧子,也多了十几条细碎的小伤口。
宋氏那么彪悍的性子,自己多累都没哭过,看到女儿的手,心疼得直掉眼泪。
柳玉珠安慰母亲:“刚学都这样,学会了就好了,而且等我学会了,一个月做两把伞避免手生就行,又不用像爹爹他们那样天天做这个。”
宋氏一边给女儿上药一边红着眼圈问:“玉珠你跟娘说实话,你是真想学这个,还是你爹这么安排你就学了?你要是不想学,娘跟你爹说去,就是断了柳家的传承,娘也绝不会逼着你遭这份罪。”
柳玉珠笑道:“我真想学,娘您想想,技多不压身,我学会一门能营生的手艺,肯定没错。”
宋氏还是心疼:“怪娘,娘把你生的太好看了,你要是长得丑点,当年就不用进宫了。”
不进宫,女儿没有耽误大好年华,早早嫁了人,哪里会想学这个。
柳玉珠摸摸自己的脸,开玩笑道:“那我宁可好看点,丑了您都不会这么心疼我。”
宋氏破涕为笑,捏了捏女儿的小脸蛋。
下午柳金珠回了娘家,瞧见妹妹伤痕累累的手,柳金珠直接数落了妹妹一箩筐,长了一副花容月貌不肯嫁人,非要自找苦吃。
柳玉珠对付姐姐的办法,就是低头不吭声。
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柳金珠是没辙了,转而提到她今日过来的目的,对宋氏道:“娘,县衙张贴了告示,说从明天开始,陆大人每月初一都会在县衙前讲书半日,百姓无论男女老少,都可前去听讲,若有疑问陆大人也会解答,娘,咱们也去看看吧?”
宋氏道:“以前也有知县讲过,都是宣扬礼法的,有什么好听的?”
柳金珠瞥了一眼心不在焉低着头不知在琢磨什么的妹妹。
宋氏看出一点门道,马上应了:“行吧,陆大人救过玉珠,他第一次讲书,咱们一家都去给他捧捧场,免得去的人少,陆大人面上无光。”
柳玉珠一听母亲应了,小声道:“我不去,我要跟爹爹学做伞。”
宋氏:“做伞也不差这半日,听我的,金珠你跟我出来,我有点事问你。”
柳金珠故意道:“什么事不能在这里说?娘还怕玉珠听吗?”
宋氏挑眉:“你生完善善好几年了,肚子怎么还没动静?是不是萧鸿应酬喝酒喝多了伤了身子?”
饶是柳金珠成亲多年,也被母亲这话弄红了脸,柳玉珠更是主动将屋子留给母亲姐姐,她一路小跑去了西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