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却是发现,是我想差了。他的武功很高,我若是非要杀他,必须抱了必死的决心,用上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打法。”
崔子更挑了挑眉,“简单点,他的武功在你之上,同我不相伯仲。”
段怡觉得自己简直牙痒痒,她为何打不过这厮?不是她的天赋不好,而是她学得太晚,时间太短。她只学了六年而已。
“叔叔您怎好意思同小姑娘比”,段怡没好气的说道,“他年纪不小,不是我们同辈人。”
段怡说着,一边快速的回想着当时对战的场景,她怕隔得再久一些,就要忘记了。
“这次袭击,明显主要是针对三皇子同五皇子来的,死的人也多半是他们的侍卫。除了兵部侍郎的那个儿子王占,他明显更亲近五皇子一些,应该是被殃及池鱼了。”
“三皇子受了惊吓,血都透过地面的缝隙,滴到密室里去了。杀手又不是蠢货,不可能没瞧见,那血迹滴到中间的位置,然后就没有了。”
“当时我们两个还在房梁上,没有下来。我能感觉得到,他站在门口迟疑了……”
崔子更皱了皱眉头,“他接到的任务若是杀皇子,那没有道理迟疑。难不成他是因为看到了侄女你而迟疑,他认识你?”
段怡摇了摇头,忽略掉了崔子更刺耳的“侄女”二字。
“应该不可能,他若是因为认识我而迟疑,当年就不会在我带着顾明睿逃跑之后,继续派杀手截杀我了。若不是我运气好,反杀成功了,现在我早就成了一堆枯骨了。”
“那个屋子里,除了我同三皇子之外,还有你以及我在段家的那群兄弟姐妹们。”
崔子更停顿了一下,突然道,“黑衣人一定不止我们见到的那一个,因为他是听到了同伴的哨声,方才撤走的。人不可能凭空消失,也不可能突然飞天遁地。”
“他极其有可能,就藏在当时在机巧园里的那群人当中,你为何不叫人封锁了园子。就那么眨眼的功夫,他身上可能还带有来不及销毁的证据。”
段怡轻叹了一口气,有些心酸的说道,“你又是为什么不封锁呢?”
崔子更瞬间了然,不由得惆怅的拍了拍段怡的肩膀。
他以前风光,段怡看着风光,实际上不过都是孤家寡人罢了,手下那么小猫三两只,能干得了什么事?此番他们没有预料黑衣人会突袭,是以并没有让剑南军做准备。
关园那么大,到处都能够藏人,机会就在那么一瞬间,可只要等上一炷香时间,像黑衣人那样的高手,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现场那么混乱,各府的人进进出出的,等到剑南军来了,黄花菜都凉了。再则两位皇子受伤,便是顾从戎在这里,也没有拦着他们不让回去疗伤的道理。
崔子更说着,话锋一转,“你不如跳出来看看,黑衣人武功那么高,却怎么连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皇子都没有杀死?”


第七十章 两种猜想
崔子更的话,犹如一记重锤,锤得段怡直到夜深了,依旧是睡意全无。
她坐在桌案前,手中拿着一支画眉的炭笔,在纸上画着……
只不过离她画的上一笔,已经过去了许久,她并没有想出什么新的线索来。
黑衣人杀伐果决,顾旭昭一行人顷刻之间全被杀害,知桥全族一夜之间覆灭。这群人杀人如切瓜,根本就没有猫抓老鼠的性子。
段怡想着,将画的那张黑衣人的画像,搁在了一旁。
这张画像上,别的地方她都画好了,可那双眼睛,却是怎么都下不了笔。
“姑娘,别画了,我给你炖了一碗银耳莲子羹。这莲子还是我从晏先生那儿讨来的呢,小崔将军好吃,他们那儿的食材,那都是顶好的。”
“从前我们当真是青蛙蹲在了井底,随便吃了点苔藓,便觉得是人间美味了。”
知路说着,推开了屋子的门,将那一碗银耳莲子羹,搁在了一旁的小圆桌上,又走过去关上了门,深秋的夜里,越发的寒凉了。
“知桥这么夜了,还不回来,也不知道她抓住了那凶手没有。姑娘真是心细如尘,知晓她报仇心切,在家中待不住,特意让她随着剑南军一起全城搜捕。”
段怡放下了手中的炭笔,拿起帕子擦了擦手,走到了圆桌之前。
知路的银耳羹熬得极好,浓稠却又不过于甜腻,段怡轻舀了一口,叹了口气,“从前是大海捞针,如今大海变成了鱼塘,若是不让她去拼上这一回,那些缩头乌龟下次再露面,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了。”
崔子更一言惊醒梦中人。
她当即便快马加鞭的去了顾家,让顾从戎先下手为强,下令捉拿凶手。
黑衣人那般厉害,两位皇子却只是受了伤,并未丢了性命,有两种可能性。
一来,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们杀两位皇子是假,故意来这么一出,将黑锅甩到顾从戎的头上。布袋口刺杀,证明了段怡的猜想,陛下是想将剑南道,作为两位皇子的角斗场。
谁能拿下剑南,谁就有了军功在身,离那储君之位,又更近了一步。
顾从戎六年前遭逢大难,又有乔家的前车之鉴,绝对不可能和平削藩,那么大战势在必行,且很快就会开始。
这个时候,占领道德高地,至关重要。布袋口刺杀顾从戎给两位皇子留了余地,没有留下活口,亦是进城之后,没有追究半分。
两位皇子却是没有这般高风亮节,他们并非没有可能使出了这么一番苦肉计,然后倒打一耙,说整个剑南道只有顾从戎有这个实力,能够养得起可以刺杀皇子的凶手。
并以此为借口,直接同剑南开战。
至于那黑衣人乃是当年杀死顾明睿的凶手这事,只有段怡一个证人,做得什么数?
是以,她立即让顾从戎先下手为强,一边搜查凶手,一边暗地布防,以备对手突然暴起。
但是,段怡端起那银耳汤,豪迈的一口干了,她认为事实应该更加接近第二种。
段怡擦了擦嘴巴,又回到了桌案前,她拿起炭笔,又取了一张新的白纸,在那纸上画起了机巧园来。
五皇子是最先被黑衣人攻击的,他身边的人,几乎死了个一干二净,还连累了王占毁了面容。看上去他是最惨的,可是这其中,有两个可疑之处。
段怡想着,在五皇子所在的通道处,开了一个口……
即便是战到只剩下了孤家寡人,五皇子依旧好命的没有死,不光如此,他还祸水东引,成功的打断了三皇子逃命的步伐,使得黑衣人汇合,合力追杀二人。
三皇子侥幸逃过一劫,是因为有她同崔子更这个意外出现。
可五皇子呢?五皇子又是怎么在黑衣人手底下活下来的?
所以第二种可能性,便是黑衣人要杀五皇子是假,帮助他除掉三皇子是真。
三皇子陈铭母族富贵,且他又年长稳重,在争储之中,比五皇子陈鹤清要有优势得多。相反,五皇子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是最容易剑走偏锋,用鲜血来洗出一条登天路的人。
“五皇子身边最大的助力,就是王占了,可王占这回几乎是废掉了。毁了容貌的人,若是想要再走文官之路,怕是艰难了。他怎么会指挥得动黑衣人呢?”
“六年之前,他也不过是个孩童而已。”
段怡嘀咕出声。
这事儿,就像是一潭泉水,好似看得清,又好似什么都没有看清。
像是有一层朦胧的雾气,就在眼前了,却怎么都揭不开来。
正如段怡画不出来的那双眼睛一样,她觉得似曾相似,却又有强烈的违和感,好似不曾见过。
按道理,杀气这么重,个人色彩浓烈的像是打翻了调色盘的一般的人,她只要见过,就不可能忘记的。
“姑娘你在嘀嘀咕咕些什么呢?剑南军这么多人,凶手能抓不着?他都自投罗网跑过来了,那不是插翅也难飞,找到他们那都是迟早的事。”
“总不可能,他还跟那妖精似的,转个圈儿,就变了张脸罢。”
段怡一愣,“转个圈儿,就变一张脸么?”
知路一听,瞬间来了劲,“姑娘忘记了,咱们年节的时候,去逛灯会,还有那杂耍班子的,玩儿变脸呢!变脸有什么难的,我看姑娘你的脸就跟那六月天似的,说变就变。”
段怡若有所思起来,她拿着炭笔在桌上点了点,过了许久,她抱了抱脑袋,将那炭笔一甩,索性躺倒床榻上,扯开了被子盖在了头上。
知路在一旁瞧着,悄悄地将灯拨暗了一些,坐到小火炉边,拿出了又个扇面绣了起来,这眼瞅着段娴就要出嫁了,家中的姐妹们添妆的时候,不光会送一些珠钗,还会送一些绣件。
段怡从来都没有学过这东西,自然是只能靠她了。
她也帮不了姑娘出谋划策,二帮不了姑娘打遍天下,便只能做点力所能及的分内之事了。
听着段怡的呼吸声,知路笑了笑,“姑娘睡不着么?要不听我说说听来的一件事?”
段怡一个猛虎翻身,托着腮看向了知路,“什么事?”
知路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听说,相爷有意把静姑娘嫁给王占。”


第七十一章 段静亲事
段怡从床榻上一跃而起,“段家祖坟榻了,是段静刨的么?”
知路被她吓了一大跳,针扎到了手指,赶紧放到嘴中吸了吸,“啊?”
段怡无语的摇了摇头,“要不然的话,段家同她有什么仇怨,要将她往那火坑里推?”
段文昌这下的是一步什么棋?
他这是打算同段老夫人一道儿,把重宝押到三皇子身上,想着王占毁了不好成亲,便用一个孙女来换去王家的倒戈?
毕竟五皇子身边并没有几个得力的助手,王占同他一道儿长大,多少是有情分的。
亦或者是说,他瞧着今日刺杀凶险,两位皇子随时都有可能一命呜呼了,所以方才想要分散风险,大周不许一家出两个皇子妃,他便另辟蹊径,想要段静嫁给五皇子的心腹?
更有甚者,王占是在段家宴会上毁了容貌,王夫人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他出不了仕途,娶不了贵女,怕是会赖上段家了,是以段文昌便用段静,来抚平王家的怒火?
不管怎么看,都不是个东西!
“就是说啊!先前王占在青云山,想把姑娘推下水,奴可是瞧在眼中呢!那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妄为读书人君子之称!”
知路说着,一脸忿忿,“我听说那王占脸还被划烂了,便是好了,那也不人不鬼的。还有他那亲娘老子,是个不好惹的角色,静姑娘嫁过去,怕是没啥好日子过。”
段怡听着,回想起此前在那机巧园,段文昌特意叮嘱段静给王家准备重礼的样子,心中对于知路的话,信了十之八九。
“你是听谁说的这个事儿,今日上午,祖父都像是刚刚想起来,自己个家中还有这么大一个庶出孙儿似的,到了夜里,就把她的亲事给定下了?”
知路摇了摇头,“定没有定下,我不晓得。不过,我给姑娘讨莲子的时候,亲眼瞧见了。老爷领着静姑娘一道儿去了王家探病,带着府上给相爷瞧病的薛郎中一道儿去的。”
“后来回来的时候,王夫人也来了青云巷。却是先去了五殿下那儿,出来的时候,脸那是铁青的。然后转头就来了段府,同相爷在书房里说了好久的话。”
“等王夫人一走,老夫人便唤了静姑娘去上房。静姑娘出来的时候,手腕上套了一对新的玉镯子。我听老妈妈们说,那是老夫人压箱底的好东西。娴姑娘之前定亲,老夫人也给了她一对。”
段怡眼睛一亮,“只要定亲,就给大镯子么?”
知路一听,紧张了看向了段怡,“姑娘你在想什么!不要乱来!”
段怡嘿嘿一笑,“我想着,左右我是要做寡妇的,若是个好人,我倒是下不了手去,若是王占,嘿嘿,趁他病,要他命!直接嫁过去把他给咔嚓了,就说他是此番重伤不愈!”
“他救了五皇子,五皇子怎么着也得给座金山吧?我从段家出嫁,怎么着也得给个银海吧?至于他那凶悍的老母亲,再凶悍还能有我凶悍?”
知路闻言差点儿没有晕过去。
“姑娘!那王占是个什么货色,姑娘同她的名字摆在一块儿,那都是沾了晦气!姑娘要嫁……当……当……小崔将军若是江南王,那方才勉强能配得上姑娘!”
段怡见她着急上火,哈哈笑了出声,“逗你呢!你姑娘我至于眼皮子那么浅,为了一对手镯就把自己给卖了?起码得大周的山是我开,大周的地是我栽……”
知路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唉声叹气起来,“别说姑娘了,便是静姑娘,我都觉得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姑娘,我可算明白,知桥当初为何说我蠢了。”
“这相爷的心,真的是比石头还硬呢!长在他身边的娴姑娘静姑娘,都说说就嫁了,到了姑娘的份上,还指不定要怎么样呢!”
“我也是蠢,还指望着他们对姑娘心生愧疚,念着姑娘一家子血亲。”
段怡拍了拍她的肩膀,嘲讽地笑了笑。
翌日醒来,天刚刚蒙蒙亮,段怡在院子里打了一套枪法,待到东方大亮了,方才用了朝食。
她本想着,昨日遇到了那般事情,段家怎么着也该闭门谢客,气氛紧张才是。
可万万没有想到,刚一出院子门,便瞧见了提着篮子摘花的段家姐妹三人。
“三妹妹可算是出来了,昨日本想来多谢妹妹,可一回来,便喝了郎中开的安神汤,早早的歇了,是以没能过来。今日一大早,我们几个便特意在这里等着,想要答谢三妹妹相救。”
段娴一见段怡,立马亲切的走了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比起平日里一副端着的样子,今日的段娴,显得可亲了许多,倒是更有了几分亲姐姐的模样。
段怡毫不客气的点了点头,“是该谢我。”
段娴半点不恼,笑出了声儿,“三妹妹果然如同淑儿说的,是个心直口快的。救命之恩,涌泉难报,我们三个凑了凑,这个梳妆匣子,便当做是你的贺礼了。”
她说着,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三殿下没有什么大碍,不过我们成亲的日子定下了,就几日功夫了,按照习俗,他这几日不便登段家的门。”
“是以一会儿喜公公会给妹妹送谢礼来,等到成亲之后,再亲自登门向妹妹道谢。”
她说着,将一个沉甸甸的梳妆匣子,递给了段怡。
段怡笑弯了眼睛,果断的叫知路收下了,不要白不要,毕竟祈郎中有保兴堂,关老爷子有百八十箱俗物,她,段怡,什么也没有!
她想着,眸光一转,看向了一旁的段静,“四妹妹今日好似同往常不同些,平日里穿得比我还像去上坟的,今日好看,出水的芙蓉花一般。”
段静见众人的目光聚集在了自己身上,紧张的揪住了衣角,“三姐姐莫要打趣我!是大姐姐非要我穿上的。”
一旁的段娴笑眯眯的拍了拍她的背,“将脊背挺直了,你也是段家的姑娘,不差什么的,就应该穿得鲜亮些。也不是这衣衫好看,是妹妹你好看,人逢喜事精神爽,这整个人都不同了。”
段怡佯装疑惑,“四妹妹何喜之有?”
段娴捂了捂嘴,见段静臊得满脸通红,替她说道,“祖父给四妹妹说了门好亲事……”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一旁的段淑便重重的哼了一声,骂道,“什么好亲事?王占算什么好亲事?有什么好值得高兴的?”
她说着,一把抓住了段静的手腕,“四妹妹,趁着现在还没有走六礼,你去同祖父说,就说你不要嫁给王占!”


第七十二章 与你不同
段娴的脸一下子挂不住了。
这还是头一回,段淑在人前驳了她的话。母亲去得早,哥哥常在外院读书,她们姐妹二人,一直相依为命。段淑向来唯她马首是瞻……
段娴抿了抿嘴,冲着段淑笑了笑,“淑儿浑说什么,这是祖父亲口定下的亲事。兵部尚书年纪大了,不久便要告老还乡,王侍郎极有可能会更进一步。”
段淑瞧着她的模样,声音小了几分,她几乎是嘟囔着的说道:“若是祖父让我嫁给王占,大姐姐也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么?”
“你又犯浑了”,段娴的声音,带了几分尖利。
夹在二人中间的段静,被这突然拔高的音量吓了一大跳,她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左右为难起来。
段怡瞧着,抻了抻手脚,昨儿个没有赢过那黑衣人,让她十分的在意,早上不由得便多练了一会儿,感觉有些过头了。
段淑本来气鼓鼓的,瞧着她这副模样,顿时像是一只泄了气的河豚。
“你怎么像那河边的老丈似的,张口养生之术,闭口长寿功夫?”
段怡摸了摸自己并不存在的胡子,“你若是被成百上千岁的老祖宗包围着,你也会跟我一样,得强忍着,才不会张口老夫,闭口老娘!”
段怡这么一打岔儿,气氛顿时缓和了下来,段静感激得看了她一眼,提着那装着花瓣的篮子,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凉亭。
“不如咱们几个,去那边凉亭坐坐,来之前不是说好了么?一会儿我给姐姐们蒸花糕吃。”
她的声音如其名一样,安安静静地,像是无声的泉水。
段怡点了点头,抢先一步,朝着那凉亭走去,还没有坐下,就感觉自己身边一阵风吹过,定睛一看,段娴已经率先抢了上座,稳如万年老佛。
她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寻了最近的石凳儿坐了下来。
段静将那装有花瓣的篮子,放在了石头圆桌上,方才最后一个落了座,“这手边无茶,让我都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才好了。姐姐们都为我着想,我心中无比的欢喜。”
她说着轻笑了一下,段怡这才发现,段静生得十分的甜美,笑的时候,会露出两个圆圆的梨涡儿。只是她平常不怎么笑,或者说,段娴强势,段淑美得惊人,让人实在是很难注意到她。
段静说着,伸出手来,握住了段淑的手,轻轻地摇了摇头。
“淑姐姐的问题,娴姐姐不好回答,便我来答罢。王占于淑姐姐而言,自然不是什么好亲事,可于我而言,我已经很是知足了。”
她说着,轻叹了一口气,“人与人生来便是不同的,我与姐姐们,同段好妹妹,都是不同的。”
段淑一愣,嘴巴张了张,神色复杂起来。
段家五个姑娘里头,只有段静是庶出的。
段怡并没有插嘴,只是静静地听着,她伸出手来,拿起了篮子里的一片花瓣儿,有一搭没一搭的撕着。
段静的声音很平静,“我是庶出的。庶女的下场,姐姐们瞧得多了,自是知晓。那最不好的,随手被送了出去,给人做妾;命稍微好一些的,做了老翁填房,勉强有了个正室的名头。”
“再好点的,嫁给门当户对的庶出子,继续在嫡母手中讨生活,浑浑噩噩的过上一辈子;更好一些的,嫁了个金榜题名的穷书生,虽然清贫了些,但是到底能挺直腰杆子吃饭。”
段静说着,轻轻一笑,“说到这里,淑姐姐是不是也觉得,我简直撞了大运了。”
“王占兵部侍郎嫡子。我知晓他有许多毛病,读书不成器,脸上还……可若不是他有这些缺陷,又怎么会甘愿娶我一个庶出的姑娘呢?”
段淑一听,猛的站起了身,“你就嫁穷书生不行么?哥哥在江南做官,离这里也算不得多远,我可以给他写信,叫他寻觅……”
段静拉了拉她的衣袖,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不怕穷,也并没有奢望过,做什么人上人。但是,谁又能保证,穷书生就没有毛病,是个好的呢?我已经知足了。”
“你不会明白的,昨日是祖父这么多年,头一回想起我;阿爹走在街上,遇见了我,怕是都认不得,他还有我这么一个女儿。”
段静说到这里,声音微微有些发颤,“大姐姐有祖母做靠,淑姐姐出嫁若是受了气,还有大哥哥同三皇子府为你撑腰;怡姐姐虽然没有长在段家,可外祖家是高门不说,自己个亦是武艺高强,不在话下。”
“我什么都没有,祖父觉得我多少有些用处,那我出嫁之后,便还有娘家可靠。”
段怡皱了皱眉头,从怀中掏出了一方帕子,递给了段静,“你说了这么多,王家是门好亲,你又作何要哭呢?”
段静一愣,呆呆地接过了帕子,她擦了擦眼角,笑了笑,“大约这就是喜极而泣吧!”
她说着,难得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头一回同姐妹们说心中话,也不知道是不是最后一次。到了明年芙蓉花开的时候,说不定这段家的院子里,一个姓段的小娘子,也没有了。”
她这么一说,段娴同段淑,都有些惆怅起来。
段怡看了看凉亭外的天空,今日有很多云,压得天空灰蒙蒙的。
她将桌面上被她撕得七零八落的花瓣,一把扫到了地上,坚定的看向二楼段静,“你若是不想嫁,尽管来找我,我可以让你嫁不成。”
段静收回了视线,摇了摇头,“多谢怡姐姐,我已经想明白了,祖父的安排,便是最好的安排。我也想不出来,其他更好的安排了。”
“怡姐姐添妆的时候,记得多给我些就好了。”
一旁的段淑听着,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她一眼,“女土匪都说要抢亲了,你还不乐意?你就一脑门子扎进去,到时候有你苦头吃!”
她说着,又对着段怡翻了个白眼儿,“她一个守坟地的,能有什么给你的?连小弟玩得不要的珠子,她都眼馋得很,到时候我给你。”
段淑说着,从篮子里捡起了一片不知道被谁的指甲抠出了个洞的花瓣,放到了自己的眼前,透过那个小洞,她将在坐的三人,挨个的看了一遍。
“若我是祖父,祖父是我,该有多好。”


第七十三章 可以寻我
段怡惊讶的伸出手来,摸了摸段淑的额头。
“没烧坏脑子啊!十八岁的姑娘不当,要当八十岁的老头儿,是怕我打你脸时候手会滑,所以加上百八十道褶子么?”
段淑啪的一下拍开了她的手,对着她做了个鬼脸。
段娴瞧着,轻轻蹙眉,她笑着伸出手来,捏了捏段淑的脸蛋儿,“好了,现在谢礼也已经送了,我瞧着三妹妹先前是要出府去的,咱们别误她的事情。”
“花瓣已经摘好了,不如先去四妹妹屋子里,同她一道儿做花糕。歇了晌之后,正好拿来配茶吃。”
段静忙站起身来,摆了摆手,“大姐姐的嫁妆不是好没有备齐么?祖母怕不是要寻你们。那花糕我做惯了,快得很。你们都自去忙去,等着吃便行。”
段娴冲着她点了点头,“那就劳烦四妹妹了。”
说话间,姐妹四人都站起了身,段怡眼疾手快的帮段静提了装花的小篮子,段娴照旧是抢先一步出了凉亭,段淑紧随其后,到了那岔路口,二人率先道了别。
段怡见她们走远了,将那花篮递到了段静手中。
她想了想,到底说道,“你心中透亮,劝你的话,我便不多说了。先前我说的话,在你出嫁之前,都有效,你可以随时来寻我。我若不在,你告诉知路说你想明白了,我便懂了。”
她说着,又道,“成亲之后,若你有破釜沉舟的勇气,亦是可以来寻我。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不断家务事。”
段怡说着,清了清嗓子,大摇大摆的朝着门外行去。
待她走得见不着人影了,段静方才喃喃的说了一声谢谢。
一出段府,段怡觉得整个人都心情舒畅了起来,虽然城中每隔一段时间,便会遇见巡逻的剑南军,但城中百姓依旧是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奔跑着玩抓人游戏的小童,吆喝着卖秋果的小贩,还有在门前哈哈的说着闲话的老大娘……
这些嘈杂的市井之声连带着空气中弥漫着着焦香味和呛人的山椒味儿,混合在了一起,形成了锦城独有的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