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鳞遍布他手臂,这道挡在我面前的手臂苍劲如一道钢筋打造的围墙。
麒麟真身的显现迅速吞噬着原本附着在他皮肤上那片片诡异卦象。毕竟是神兽,狐狸的诡计看来并未能困住他太久。
然而正当他绽出掌上利爪倏然往狐狸方向袭去时,突然他脚下地面一震颤动,继而轰的声巨响,那片地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绽裂开一道巨大缝隙。
缝隙将他与狐狸之间的空间隔阂成两半。
但并非仅此那么简单。
当里头冲天而起一股浓烈白雾后,仿佛地狱打开了门,那道缝隙里传来了一阵阵野兽低嚎般的声音。
声音来自一种模样极为诡异的东西。
我曾见到过的那些东西。
似人又似山魈,格外庞大健硕的上身拖着纤细柔软的下肢,它们在散发着浓重血腥味的雾气中此起彼伏咆哮着,争先恐后从地下深处攀爬而出,一窝蜂地直扑向铘的身体。
见状铘迅速将我推开,随即转身面向它们时,它们细长触须已将他手腕缠得密不透风,甚至包括他正迅速化成麒麟本体的后肢。
但喷发在铘身周那层青色磷火并没能烧灼它们。
这些来自血族的怪物既不是鬼也不是妖,不属于任何那些可被麒麟身周那层戾气所化的冷火所能焚毁的东西。
所以也就无从制约它们。
除非投以更大的力量和专注,就如同那夜在山谷里同它们的抗衡。可如今这批怪物比那晚的更多也更为强悍,而铘的专注却始终都只在我身上。
他不能这样,不能。
我想提醒他这一点,但四周巨大气流压得我开不了口,情急下便只能奋力往前一冲。
一心想去帮他将那些缠人的东西分开,热血冲脑得不顾一切。
事后想想,实在很冲动也很不自量力。
能令他难以脱困的东西我又怎可能对付得了?但当时没想那么多。不知为什么,见到他那副样子我就突然开始头脑发热。我想,或许真是因为梵天珠的血在我身体里起了某种作用,虽然很可惜,起作用的不是她那非凡的力量。
然而没等靠近,我眼前突地一道黑影闪过。
庞大,带着团冰冷气流,它细长触须一甩间径直从我头顶上扫了过去。
我没躲。那触须看起来那么细那么软,我以为最多不过是吃痛一下而已。
谁知却仿若被一把榔头当顶砸过。
嘭的一下,猛烈得几乎像是把我头盖骨都拍碎的一下撞击,直震得我眼前一阵金光闪烁。
好在并不感到疼,速度太快,只觉头重脚轻两眼发黑,所以半晌脑子里空荡荡一片茫然。
及至见到更多怪物从地底下爬出,我才清醒过来。
咬咬牙忙要继续往铘的身边跑,突然一片白色拂到了我脸上。
是狐狸的衣袖。
他由始至终的沉默让我几乎忘了他的存在,却在此时骤然出手,我心知不妙。
可惜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眼前蓦地一片漆黑,与此同时听见铘一声咆哮。
愤怒并着焦躁。
可是明明离得那么近,他声音听起来却是那么远?
没等我想明白这个问题,整个人却已失去了知觉。


第448章 青花瓷下 六十四
当阵阵疼痛开始在我头顶来回流窜时, 我意识到自己昏迷了很久。
平躺在床上的四肢已几乎没有一点知觉, 血流迟缓, 我不得不费上所有力气慢慢动作,逐步让周身的血液重新进入比较正常的运行状态。
终于能翻身坐起时, 头痛得几乎要裂开。
我一摸头顶,鼓鼓囊囊一个巨大的包, 肿胀到突破头发, 令我咋舌。
那怪物的尾巴着实厉害,只是轻轻一个碰擦就伤成这样, 若直面撞击,我这脑袋只怕早已开了瓢。想到这里时, 口干舌燥,我循着本能往边上看去。
没看到铘,没看到我屋内毁或没毁的一切, 只看到简单干净一个陌生房间。
客栈的房间。
楼下隐隐客来客往的喧哗昭示了这一点。
生理本能占了上风,我没想太多,只挣扎着往摆在床头柜上那只茶杯伸过手去。
没能够到,所幸一旁有人忽然将手伸出, 握着杯子朝我递了过来。
我没接。
哪怕渴死我也不会从他手里接过这个杯子。
我咽了咽干燥的喉咙,顺着他的手抬起头,看向他那张妩媚到祸害人心的脸。
狐狸默不作声回望着我。
与我相比,他宛若西子般静雅,连伸出手来的姿势也那么好看。
“渴了?”过了片刻他问我。
我用力将他的手连同杯子一把推开:“别碰我!”
杯子应声落地,他微怔, 于是也就没有阻止我迅速下床往房门处走去的举动。
但到了门前手还没来得及搭上门闩,他已站在我身边。
我气馁。
狐狸如鬼魅般迅捷到让人毫无知觉的身手,我知道他但凡有心阻拦,我根本就跨不出往这道门外走去的任何一步。
所以我停顿下来,同他面对面僵峙着。
那样不知站了有多久,然后扬起手,我往他脸上抽了一巴掌:“滚开!”
行为这东西是有连锁性的。
第一次的时候我犹豫很久,下手的时候也几乎无力。
但我把这个归咎于我尚未完全恢复行动力的肩膀和手臂。
然后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我一次比一次更为用力地掌掴在狐狸的脸上,看着那张俊美白皙的脸迅速变红,再从桃花般的红艳里绽出一道道血。
“滚开!”最后着实没办法继续再下得了手,我只能对他吼。
用尽了力气后的疲劳让我有点声嘶力竭,我看到他眼里的淡漠和不屑。
因此不管他有没有回应,我径自拉开门栓将门用力往外一推。
门开了却又关了。
狐狸那快得令我气馁的身手再次迫使我停顿了所有动作,令我愤怒又焦躁地朝他望去:“为什么要带我到这里来?难道我不应该是如你所愿死在素和山庄的吗??”
话音未落,他揪着我衣领将我往房门上一推,再将身子朝前轻轻一压。
他将我轻而易举禁锢在他身躯所筑的囚笼内。
囚笼里像是有团火在烧,我用力想将他推开,但肩膀的伤让我使不出太多力气。
所以只能抬头怒视着他。
他皱眉,伸手盖住我眼睛,然后带着几乎有些迫不及待的迅速,嘴唇沿着我肩膀上的伤一路而上,狠狠吻住了我的唇。
用力碾压,几乎要将人吞噬般霸道,让我空有满腔怒火却毫无发泄的余力。
而他气息亦是让人混乱和迷惑的。
像一只最诡魅的蝴蝶所撒下的粉,带着□□缭绕的雾气,甘甜香醇得让人身不由己。
只能任由他如火如荼,将我身体每一寸抗争都融化,然后逐一吞噬。
几乎就此失去所有抵抗时,他突然停顿下来,松开手,看着我的眼睛问,“你怎么了。”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问我,也回答不出。
只觉得浑身冰冷,连嘴都似冻得麻木,即便刚刚在他双唇间如被烈火焚烧得透彻。
他是否已忘了自己刚才对铘说的话。
他说,‘你从来无法对她安危袖手旁观,但我却可以’。
我从未想过这样短短一句话,对我心脏的摧毁能起到怎样一种剧烈效应。
比起那道横梁在他驱使下直接砸到我头上,更为剧烈和可怕。
我可以忍受他不认我,我可以忍受他再而三地丢开我,我甚至可以忍受他为达目的而对我的那些小小的利用,但我无法忍受这句话在我耳膜里轻轻炸裂那一刻,锥心到入骨的感觉。
所以当他察觉到了什么,目光朝我审视过来时,我全身绷得死紧。
他朝我笑笑,然后将我握紧在胸前的手指一根一根慢慢松开。
这温柔让我感到骨头里骤然层叠出一道剧烈的刺痛。
痛到无法呼吸,于是也就完全无法集中精神去看他那双再次望定我的眸子。
眸中暗光闪烁,仿佛已洞穿我情绪中难以抑制的崩溃。
因此我终于有力量将他一把推开,随后用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简短对他说了句:“走开。”
他不可能听我的话。
只简单两个字就令那虚假的温柔被瓦解,眼里汹涌而出的暗火证明了这一点。
我的抗拒和我情绪的激变触怒了他。
但我从没想过自己能真正触怒他。
除了极为偶然的几次,他几乎是个天生不会动怒的人。
然而一旦发怒,便叫人束手待毙。
所以不得不接受他强拉我进他怀里的举动,任由他用力抱着我,用力将我压迫到无路可退。
之后他将手指插进我头发里,呼吸掠过我皮肤,嘴唇碰了碰我的鬓角:“我走开,那么你要去哪里。”
我不答。
“回到那条狗的身边去是么。”
“他不是。”
答不如不答,因为我刚开口,他便顺势将嘴唇下滑,带着一股愠怒的放肆,吻向我的嘴,我的脖子,我衣领内每一寸我试图遮挡的部位。
一分一毫地碾压,啃噬,仿佛有意在将铘吻过的痕迹一一除去。
除得干干净净。
直至许久后,他终于放过我,随后不动声色看着我匆匆补充那几乎快要断绝的氧气。
“我不会死在这儿。”匀住呼吸后,我冷冷看着他道。
“你不会死在这儿。”他回应我的话,仿佛一种嘲弄。
所以我使劲猛一挣扎。
想趁他松懈从这罔顾我生死的男人怀里立刻挣脱出去。但他再次按住了我,再次将我逼到无路可退。随后低头看着我,碧绿色眸子同他话音一样,平静得没有丝毫波折:“你不会死在这儿,或许,确实存在那么一种可能。毕竟比起你的命,现如今,我对你这个不知来自何方的你,似乎更感兴趣一些。”
说完,他看了看我呆怔住的神情,身子再次欺压了过来。
我清晰感觉到他身体某一部分的滚烫和坚硬。
他用它抵压着我,逼迫着我,迫使我眼里刻意搭筑的冷淡和坚持毫无招架地消退下去。然后逃避,喘息,我的抵抗在他面前衰弱到不堪一击。
“梵天珠,或者宝珠。”闭上眼退缩成一团时,我听见他在我耳边轻轻说道。
分不出是问句还是陈述,那和风细雨的声音令我牙关紧咬,心跳加剧。
乃至原本被我遗忘许久的疼痛突然又开始嚣张起来,因此后面他又继续说了些什么,我什么也没能听见。
当疼痛超过了我所能负荷的一切,五感就失去了作用。
而当他手指也如和风细雨般轻柔扫过我脸侧时,我更是觉得自己像块被火烧过了头的瓷器,随时随地嘭地一声,会在他那些淡淡话音中四分五裂。
所幸这设想最终并没有成真。
心绪的煎熬几乎令我彻底崩碎的时候,忽然当啷一声轻响,我看到暗处不知被谁投下一件闪烁着幽光的东西。
离我不远,仿佛有生命般,它落地后在角落中看着我。
似用它幽幽的光芒对我说着些什么。
这让我不知哪儿来的力量,睁开眼看向狐狸,亦或者他身后的某个点,轻轻说了句:“你是想给我一个答案,还是在等我给你一个解答。”
同样分不出是问句还是陈述句。
它令狐狸身体微微一颤,游走在我皮肤上的手指倏然停顿下来。
随后抬起头,循着我的视线,他也见到了那个东西。
那是张仿佛恶鬼般的面具。
他看着它若有所思,沉默中扣在我肩上的手指蓦地收紧。
紧得令我一阵发抖。
想挣却挣不脱,这时一只手忽地从他身后伸出,径直搭在他手上,阻止了他回头的举动,亦阻止了他无意识中对我再次施加的折磨。
“她会痛。”紧跟着那人道。话音低沉到近乎沙哑。
然后我眼前突然有了两道人影。
一个白衣翩翩。
一个一身黑衣,站在黑暗中,仿佛来自幽冥。


第449章 青花瓷下 六十五
手松开的一刹那, 黑衣人身影已无声无息间闪到了面具摆放的地方, 拈起面具盖住脸。
行云流水的动作, 熟悉的身姿,我心跳急如擂鼓。
“鬼骨锁面。又是你。”目不转睛看着黑衣人转向他的那张‘鬼面’,狐狸——不, 应该说是碧落, 不动声色对他笑了笑:“蚩尤刺重创之下仍能活命并追踪到这里,你究竟是谁。”
黑衣人不答。
面具上那对幽黑的眼洞隐匿着他的眼睛,那双与碧落一样的碧绿色的眼睛。
就在刚刚闪身去取面具的一刹那, 我看到那双眼睛朝我微微一弯,随后递了个只有我能看明白的眼神。
他让我不要动,也不要作声。
所以我静默,即便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 即便在那短短一瞬看到了他脸色异样的苍白,我只能静默, 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随即就见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势如破竹, 从彼此所站的地方一跃而起,张开结界朝着对方厮杀了过去。
我想如果碧落在动手的那一刻稍用心去留意一下,便不难发现,对方出手的动作、习惯, 几乎同他是一模一样的。甚至连张开结界以防杀戮波及到我的本能也是如此。
但他没注意。
谁会在面临真正能让自己认真对待的对手时, 再分心去留意旁的事呢。他毕竟不是铘。
所以一出手必是断绝人生路的死招,毫不迟疑。可巧,黑衣人也是如此。
真是一双镜像般的对手。完全不在乎后果是什么, 只沉浸在彼此力量抗衡中的两个人。
你进攻我拆招,你防御我便切断你一切可退的步骤。
每一步都如有先知。势均力敌之下,拼的便是彼此体力上的持久力。
一时间电闪雷鸣,空气中如有万把刀刃飞旋劈打,所触及之处顷刻硝烟弥漫。
若不是有着结界环绕,这客栈眨眼间就能分崩离析。
如此险要,楼上楼下往来住客则是毫不知情。浑浑噩噩中划拳猜令,饮酒说笑,同往常没有任何不同。也有稍微敏感些的时不时抱怨一声:“格老子的!哪里来那么大的灰尘!”
殊不知对于楼下人来说的区区一些灰尘,实则是结界保护下那阵阵撼天动地的力量被消减倾吞后,残留的余波所致。
谁能感觉得到呢,生与死、妖神与凡人的相隔,仅仅就只有这么一点点距离而已。
又一道电光闪过时,我察觉两人间的局势渐渐露出了一些端倪。
妖怪也是会累的,何况两个都曾被神器所伤。
黑衣人伤得尤为严重,尽管被黑袍包裹得丝毫看不出原先的伤口,但出手力度毕竟会渐渐暴露。
所以几个回合之下眼看就开始落了下风,见状碧落目光一闪,在从掌心推出一团雷光后,他一反原先的防备径直到了黑衣人身旁,手臂反转,修长手指在他面前轻轻一掠。
我惊。心知不好。
凭着对他的熟悉,我敏感地瞧见他那只手上戴着一枚戒指。
只在一次场合中戴过的戒指,骨头做的戒指。
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在我的时代,当狐狸察觉血族会找来我家时,他曾戴过一次这个东西。
这是一件属于他、后来又属于了我的武器。
所以瞬间将黑衣人给我的暗示丢到脑后,我立刻往两人所设的结界处跑近,苦于无法用何时的话语去提醒,只能用力往结界上推了把。
试图挤进这道结界内,冷不防却被一股力量反弹,令我倒退两步。
我真是太天真。这结界触碰上去虽没有任何知觉,却内可阻止里面力量往外地蔓延,外可将施加在上面的力量反弹,我哪可能想进去就能随便进去。
生生被阻隔在外,束手无策中只见那枚骨戒已被碧落从指上褪下。
离开他手指的一瞬它化作一把剑柄般的东西,又似一道弯弯长牙,白光灼灼,正对着黑衣人的脸。
见状黑衣人迅速后退,但狡猾如碧落,早已在刚才的不动声色间将他逼到了结界边缘。
便只能施法反击,却哪里来得及。
先前的后退给了碧落最佳的时机,电光火石般速度,那柄长牙般东西被他径直朝着黑衣人脸上那张面具推了过去。
龙骨出,那可是连龙都可斩杀的东西,我曾用它伤过八部天龙,所以用来刺穿黑衣人的面具,想来应是轻而易举。
遂想起那天他被我重创后身体分崩离析的场面,我一阵恐慌。
当即不顾一切再次朝那结界上拍打过去,我绝望之极对着里面发出一声尖叫:
“阿落!”
当时完全没意识到,这两个字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为何能被我轻易叫出口,又为何会令结界内那两名正缠斗在生死边缘的男人倏然停手,不约而同回头朝我看了过来。
因为突然间我手掌内冲出一团红光。
仿佛烈火一般,它烧得我很痛,却令我整条手臂随着我再次往结界上拍打过去的动作,往那道结界内轻而易举地陷了进去。
“阿落!”甚至没意识到我半个身体已进入结界,我只顾盯着那被龙骨所威胁着的黑衣人,对他再次尖叫出这我唯一能对他喊出的信号。
然后我使出全身力气将手抬起,把手心里那团火焰般的东西朝他掷了过去。
刚一离开我的手掌,便也化作一道白光,内中隐现出同碧落手中那道长牙般的东西完全一样的轮廓。
它不偏不倚正落到黑衣人手中。
没有任何停顿,黑衣人反手一削,用着碧落刚才所做的相同举动,将尖刃处朝着碧落的手上刺了过去。
正中碧落掌心,他掌内那道‘长牙’应声落地。
但碧落似乎浑然不觉,因他那双碧绿色眸子如点着了火径直朝我望着。
“小心!”我不得不朝他惊叫。
顾了这头谁知竟又得顾到那头。
这局面一时叫我欲哭无泪。
我到底该偏袒哪边,我究竟能怎么做才是最恰当的。
能怎么办呢??
无论黑衣还是白衣,无论带着面具的还是不带的那个,两个都是我无法置之度外的。
我能怎么办……
心乱作一团时,黑衣人已扭转乾坤,在这瞬间闪电般对着碧落连出数招。
招招正中他左肩,而碧落竟完全不知退避,一如先前黑衣人被他招招所压制时的情形。
最后一掌劈出,震得碧落连退两步。
黑衣人顺势纵身到我面前,一把将我打横抱起,扬手弹指,在窗户应声而开的当口带着我飞跃而出。
窗外夜风吹到我脸上的一霎,我看到碧落追到窗前的身影。
他站在窗前没有继续往外追出。
因为他左肩有伤,被来自我的时代的狐狸用蚩尤刺所造成的伤。
那伤经不住黑衣人的连番袭击,雪白衣料下印出一片刺眼的红。
他任由那些血在他身上肆意蔓延,不知在想些什么,一双碧绿色眼睛目不转睛追随着我和黑衣人离去的方向,暗光涌动。
直至许久才终于消失不见,我轻吸一口气,只觉那目光令我心和肺都疼到不知所措。
唯有将整张脸深埋进那黑衣人的胸膛内,触摸他体温,呼吸着他胸口透着血腥和淡淡清香的气息。但即便如此,我仍觉这一切还不够真实,便用力将那副坚实温暖的胸膛紧紧抱住,唯恐他再如那天晚上一样,突然化作雾气消失不见。
这力度令他低头看了看我,“你刚才叫我什么。”
透过面具,他话音带着点沉闷。
我不由将他再次抱了抱紧:“阿落……”
答案令他手臂一阵僵硬,随后慢慢吸了口气。
他气息有点不稳。
先前同碧落的交战和之后带我的离开,都在大量消耗着他的体力,我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逐渐在变得浓重。于是立即抬起头对他道:“停下吧,已经很远了。”
他没听,依旧抱着我往前纵身飞跃。
四周景物忽闪,如同电影镜头飞速的倒带。我不得不抬高嗓子再次对他说了声:“停下来!”
“时间紧迫,我必须在他们察觉出我的存在前将你送到北京。”
话音未落,突然面具下一行血涌出,与此同时他身子微微一颤。
险些就此从半空中坠落,他迅速翻身用足尖朝边上树干用力借了两把力,总算才得以维持住身形。这次他没再勉强,匆匆一圈扫视后,他在一间废弃的茅屋外停顿下来。
便正要将我带进屋,但身子一斜,我感觉到他半个身子力不从心往下微微一沉。
忙要将自己的重量从他身上挪开时,听见他对我轻而短促地说了句:“你小心。”
随后如同一个耗费了最后一格电池的钟摆,他一头倒地,将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的我重重压在了他的身下。
本是件很糟糕的事,回过神时却听见他在我身上闷笑。
“你笑什么。”我不知自己的表情是生气还是担心。
“没什么。”他隔着面具闷闷地说道。随后低下头,用隔着面具的嘴唇吻我。
冰冷的压迫,身体却是滚烫的纠缠。
我几乎就此软化,但仍坚持着强硬地抱住了他的头,然后将那张硬冷的面具用力扯开。
面具下狐狸的脸苍白如纸,但依旧笑得很好看。
我定定看了他片刻,抬起头主动朝他凑上我的嘴唇。
他脸一侧轻轻避开:“我嘴上都是血。”
“我要亲你。”我再次强硬地抱住他的头,然后用力吻住他的嘴,以及他嘴唇上仍还温热的血:
“我要亲你。”我认真重复。因为我好想你。


第450章 青花瓷下 六十六
大山内常有猎户临时搭建的茅屋, 猎物多时有人住, 没猎物可捕时就此废弃。
这间想来已是被废弃多年, 破败不堪的屋内除了一堆稻草几只罐子,什么也没有。
好在狐狸不讲究,也没法讲究。
进门前他让我弄了些稻草覆盖在门外他的血迹上, 用火点燃烧了足足一个小时。又物尽其用地将这些稻草编了八枚人形模样的东西, 让我把它们分散在屋外的四个方向。最后他将其中一些稻草和血烧成的灰染上他的血,往天上一洒。
眨眼那些灰烬化成无数只雀鸟,叽叽喳喳朝四面八方飞了开去。
做完这些他才安心躺下。
此时月上中天, 天上一丝云也没有,他看着屋顶上一大一小两个正对着月亮的破洞笑了笑,自言自语般说了句,好个妖月天。
狐狸身上也有两个破洞。
一个在胸口, 一个从他脖子贯穿至咽喉。
胸口那个是被我扎的,致命的则是他脖子上那个。
他脖子上的伤很重。
伤在脖子中心, 那是一块妖怪的罩门。所以他似笑非笑道, 那天晚上他原本险些完蛋,被自己杀了自己,亦或者被一个傻女人濒死挣扎的疯狂拖成个垫背的。
蚩尤刺有多强,拥有它的人自是最为清楚。
寻常的妖怪碰到便灰飞烟灭, 那是极强的降妖圣物。
狐狸被这个世界另一个自己用它给刺中了罩门, 又拜我所赐,被我用自己的血贯进他心口毁了他身上的防御结界,这让他一度对法术的免疫力几乎等同于凡人。
“看什么, 师父教你的本事反用在师父身上,老得意了是不是。”见我看得目不转睛,狐狸斜睨着我似笑非笑。
“师父个鬼。只是没想到你会连人血都挡不住……”
“人血是人血,但是你头猪啊。”
说完,原是想逗我笑,但见我半晌低头不语,他便对我勾了勾手指。
神使鬼差,我听话地朝他凑近了过去。
以为他是要我再替他做些什么事,谁知他手往我头发上轻轻一扯,毫无防备间我的脸就被他扯到了他的面前。
然后他吻住了我,就像先前我急促又强势地吻住他那样,将我吻得呼吸完全失去了控制。
“你欠我的,”很久之后,他点点我额头推开我,朝着满脸潮红的我捉狭地笑笑:“你还占我便宜。”
我却笑不出来。
他伤得那么重,连嘴唇都是冰冷的,却仍是不顾一切回到我身边。
他忘了在这世界面对另一个他时的危险了么?
亦或忘了自己总挂在嘴上那套妖怪的生存法则。
自私的,薄凉的,一切基于自己安危利益出发的妖怪的法则。
然而这个逆天的世界他就这么不管不顾闯进来了,可见他已经把那些法则忘得一干二净。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只能无声看着他,他的眼睛,他的嘴唇,他嘴角轻轻扬起时唇边带出的波纹。
然后目光定定落在他伤口上,我问他:“你是怎么来这儿的?”
这问题早在我认出他的那天就已在我心里埋根发芽,并为此心神不定。
之所以先前没敢立刻问他,只因为害怕答案会和素和甄一样,他是跟时间做了某种交易。
谁都能惹,时间是惹不起的,没有谁能和时间耗费时间。
好在狐狸的回答让我轻轻吁了口气:“我么,找了冥。”
又是冥。
不过并不让人感到意外,狐狸跟那个掌管生死的大神似乎有着某种特殊的联系。
非敌非友,又似乎于公于私上能够谈谈交易的那种关系。
所以尽管冥也不是个好招惹的角色,但感觉上,总该比仿若宇宙黑洞般未知的时间好一些,或许也因了他曾不知缘由帮过我的关系。只是狐狸的话可信度究竟能有几分?上下掂量一阵,我总觉得还是不太放心。
于是便再问:“他为什么肯帮你?”
“他不能不帮。”
“为什么?”
“否则便会天下大乱。”
他说话总一副半真半假的淡定,但越是这样越叫我有些紧张:“……什么意思?”
“自素和甄将你带到这里来后,未来世界受到蝴蝶效应的波及,已经一片混乱。”
“怎么个混乱法……”
“往笼统了说,有些不该有的有了,有些不该消失的消失了。”
“那么往具体里说呢?”
他沉默。过了片刻兀自将我的发梢慢慢卷在他手指上,握了握:“你的店没有了,而很快,关于你,以及关于对你的所有记忆,或许也将随着你的世界消失,一并从我脑子里消失。简言之,你的未来将要没有了,宝珠。”
话音落,我俩之间只剩下一片静默。
诚然,他说的这些我早已心知肚明。
从弄明白了素和甄带我来这儿的用意后,我就明白,一旦他成功必定会催生这个结果。有了素和甄的梵天珠,就必然不会再有21世纪开着狸宝专卖的林宝珠。
轮回一旦错过,必定是翻天覆地的巨变。
只是当这一即成的事实从狐狸嘴中说出,且带着未来已铸成的某些变化,听起来无疑更叫人感到绝望。
大约因此脸色变得异样,狐狸朝我看了片刻,然后对我笑笑:“这么严肃做什么,小白。”
末尾两个字让我心轻轻一颤,一度几乎有些说不出话来:“……或许因为这听起来就如同你在对我说,明天就要世界末日了,无法螳臂挡车,你逃不掉。”
“历史的车轮,碾过一条人命就仿佛碾过一粒微尘。”
解释得那么形象,他看来并不打算安慰我。
于是我点点头:“并且没人会记得这粒尘埃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他没吭声,只握着我的手看了看,然后将他手里那支长牙般的东西轻轻一转,径直往我手心上扎了下来。
那东西在靠近我掌心一瞬,突地化作一团红光,往皮肤里钻了进去。
没有疼痛没有任何知觉。我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正要说些什么,他朝我掌心轻吹了口气,说道:“没错。凡事得先做好最坏的打算。”
手心因此微微有些痒,我沉默半晌,然后问他:“那你以后会想我吗。”
“什么?”他好像没听出我话里的意思,难得的那么不敏锐。
“如果你说的那些都成真了,以后你会想我吗。”
“不会。”
“为什么。”我的心再次一颤。
他看着我,目光平静:“那是消除键,小白。没人会记得这粒尘埃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即便妖怪也不例外。”
“所以,其实比世界末日更糟……”
“对。也所以,”平静目光忽地一敛,转瞬从狐狸眼中透出一丝意味深长的闪烁:“你必须在那一切发生前拿到锁麒麟,让那头死心眼的麒麟王对你俯首称臣。否则,我来这儿就失去了任何意义。”
“他不会帮我的。”想起今天铘对我所说那些话,我苦笑:“即便有那件东西在,他肯定也不会帮我。”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浅浅的微笑在狐狸碧绿的眸子里轻轻跳跃,好似身旁油灯里无声无息跳动着的火苗:“无论锁麒麟还是那个封印着锁麒麟的地方,都是他的软肋。别说我这么些年从来没教过你,打蛇打七寸,你想拔他的逆鳞,就得先扎到他最怕疼的地方。”
锁麒麟被封印在京城林家一套特意为梵天珠所建的宅院里。
林家祖上是蒙古人,本姓吉日木图,历代为元朝皇帝看守传国玉玺-制诰之宝。
至正二十八年时,元顺帝北逃蒙古,他们家一族为护送制诰之宝前往察哈尔,在半路遇到一支十分诡异的伏兵。伏兵不是人,身躯高大,面相怪异,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一时间全族百多口人几乎全被它们屠杀干净。
危急时,碰巧梵天珠带着麒麟经过此地,出手相助将那支诡兵击退。
由此,保住了吉日木图一族血脉得以延续,又指点他们在将玉玺送达目的地后迅速借故撤离,以避免日后又一场无法避免的灭族劫难。
吉日木图的意思是崇义,族人也个个感恩重义。在依照梵天珠的指点避开第二场声势浩大的祸事后,为感激梵天珠的再生之恩,他们不仅没有在得知梵天珠秘密后将身负异能的她视作异类,且还让后代跟着梵天珠的姓氏改姓了林,并写下族训发下血誓,此后世世代代为梵天珠所效命。
由此,每当梵天珠轮回伊始,他们都会自觉替她保管锁麒麟,并照料年幼的梵天珠。
到明永乐年,林家已在京城扎根并飞黄腾达,而一场劫难此时降临到尚且十八岁的梵天珠身上。
为了一只妖孽,她不惜屡犯天条,并还触怒了常年相伴的麒麟王。
麒麟王一怒之下抛下她远走高飞。岂料,这却正是中了梵天珠的激将法。
她逼迫铘离开,只因为已料到即将有大祸临头。
一场声势浩荡的大战不可避免,而她不能拖累即将修炼至大乘的麒麟王,因此宁可逼他离开,也不愿他两千年的修行毁于一旦。因此借故将他撵走,然后托林家人依照她的布局建了天灯琉璃顶,一则将锁麒麟妥善封印起来,二则,想等一切风波过去后,再用此顶的琉璃宝光配合锁麒麟,将他从遥远不知处重新唤回身边。
当然,那之后直到死,她再也没有用到过锁麒麟。
说到这儿,狐狸的话音顿了顿,脸上神色淡然,仿佛说书人在讲着一段于己无关的故事。
然后看着我锁紧的双眉,他微微一笑:“明白了么,小白,那琉璃顶下所埋藏的一切,并不仅仅只是一道锁麒麟那么简单。你揭开它就是揭开那段很多人都不愿碰触的过往。而你要想令麒麟王俯首称臣,你就得成为那个亲手打开琉璃灯,砸开那段过往的梵天珠。”
话音落,我半晌没有吭声,因为心里藏着些念头。
这些念头盘旋纠结了好一阵后,我忍不住还是在狐狸若有所思的目光下问出了口:
“但是,如果我办到了,如果他真的为我打开了回去的路,你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么。”
“怎么不妥?”
“如果如意没有死于素和甄之手,如果我跟素和甄的宿命没有因此而被打破,那么未来依旧不会有我……”
我的话令狐狸目光微闪,轻轻吸了口气:“我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是,”
“但是什么……”我紧盯着他眼睛,心脏略略有些抽紧。
“但是我无法再和当初一样对你的死坐视不理。”他嫣然一笑,在我紧绷的目光中轻描淡写地说道。“所以,有一件事是我必须放任这世界的另一个我去做的。”
“什么事……”
“素和甄的金身。”他答,“毁了素和甄的金身,断了他的轮回。用这个方式,同样可以让你从此摆脱他的纠缠。”
我暗暗一惊:“你是要杀了他?”
“是灭。”
不紧不慢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狐狸那张脸一度恍惚看起来有点陌生。
对了,就如同几百年前的那个他、这个世界里的他。
那个在瓷窑里、在如意的尸体边、淡定自若对着素和甄循循善诱的他。
陌生又可怕的他。
不由自主眉头再次皱紧时,我发觉他说话声渐渐低沉下去,而刚才那一瞬眼里的璀璨和狡黠,仿若烟花燃尽前最后一瞬的灿烂。以至后面又说了些什么,化成一些不知意义的呢喃,见状我不由立时丢开心中困扰,匆匆问他:
“为什么不用那种方式治伤?”
“什么方式。”他问。不知是否明知故问。
“这个世界的另一个你把我从素和山庄带出来时,受了很重的伤,后来我看他用嘴里吐出的一种光团样的东西给自己疗伤,效果很好。所以,你现在为什么不去用它?”
“那是样好东西,”他点点头,沉默了阵,“但我已经把它弄丢了。”
吞在肚里的东西也能丢失么……
我疑惑,但他此刻的状况让我无法继续喋喋不休地追问下去。
只兀自呆看着他。
几分钟前还目光炯炯侃侃而谈,一脸的阴险狡诈。
几分钟后死气沉沉,连呼吸都几乎细不可闻。
看久了,不知是否因此令他眉心微微一蹙,因他一贯不太喜欢被人看得过于专注:“过来,小白,我还是比较喜欢你刚揭开我面具时的那副样子。你现在变成块石头了么,又冷又硬。”
“任谁听了你刚才那些话都没法又热又软的。”我下意识怼他。
他嫣然一笑,说话声却越发的喑哑:“快过来,你这小白,这地方待久了你心肠开始变硬了,捅刀子还送嘴刀子。”
“不然我能怎么办。”我想对他笑。但一笑眼角的泪就滚了下来:“你都快要不记得我了,还对着我一副奸臣的嘴脸。”
“格式化还能还原,就算你真的消失,上天入地我都能把你重新挖出来。”
“滚蛋。都说不记得了还挖,挖木乃伊么?”
“小白。”
“做什么。”
“亲亲我。”
“呸。”
“我都为你不惜甘当奸臣了。”
“你本性就奸。”
“呸。亲我。”
我低头把嘴唇凑了过去。
但半途终止,因为他失去了意识,而我突然失去了对自己行为的控制。


第451章 青花瓷下 六十七
如意的魂魄仍在这具躯壳里, 但存在的感觉很微弱, 若不是有两次她冲破我意志在素和甄面前挣扎了一下, 也许至今我都发现不了她的存在。
但这一次她不仅挣扎,而且控制了我。
她在我试图亲吻狐狸的时候耿住了我的脖子,然后控制我的手, 抬起, 落下,径直往狐狸的脖子上掐了过去。
狐狸失去了意识,很彻底, 所以丝毫感觉不到他喉咙上突如其来的压力。
我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一点一点把他脖子勒紧,内心同时也似分成了两半,一半在抗争,一半则有个声音在对我说, 你别动,我要杀了他。
是的, 如意一定听到了刚才狐狸说的那番话。
狐狸说要毁了素和甄的金身, 断了他的轮回,以这个方式让梵天珠从此摆脱素和甄的纠缠。
但如意爱着素和甄,同时如意也是梵天珠的转生。
一个和我一样对梵天珠的记忆毫无记忆的转生。
这就尴尬了。
现在我俩都需要这具身体,现在我俩都需要依靠这具身体来保护自己的爱情。
所以她强我也必须强, 这荒山野岭, 除了我还有谁能保护现在的狐狸。
而且,我怎么可以输给‘我自己’。
想到这里,好似打了针强心剂, 心脏用力跳了两下,我一咬牙将手狠狠往上一提。
手如愿动了。
与此同时太阳穴突突一阵跳,半个脑勺剧痛,我想这可能是如意对我反抗的一次反击。
一个能为了自己爱人不惜做出种种叛逆举动的女人,脾气果真不小。
所以我用力拍了下自己的脑袋,以此告诉她,我并不在乎这点痛。
她于是安静了下来。
但正当我以为她已从我意识中消失,突然,我两条腿不听话地站了起来,转过身,我被迫着一步步往茅屋外走,一步步远离了沉睡不醒的狐狸。
如意想用这身体走到哪里去?
我想停但停不住。她的意识似乎比先前又强烈了一些,我能感觉到她的愠怒和执拗,但感触不到她的想法,甚至无法像控制自己的手一样再次夺回自己的控制权。只能任由这两条腿迈着生硬别扭的步伐,仿佛一具刚醒的行尸,慢慢往前走,慢慢走到屋外,慢慢沿着屋外那片荒草密集的平地往下山的地方走去。
山里的风一拨一拨吹在我身上,好像有无数只手一下下推我,我走得摇摇晃晃。
又一阵风吹过时,险些跌倒,我抬起头看到天上那轮巨大的月亮,豁然明白,如意是要借用这身体回到素和甄身边。
于是当脚再一次往前迈动,我狠一使劲,伸手一把抱住了擦身而过那棵歪脖子老树。
如意的意识很强烈,但意识这东西不能太分散,太分散就会淡化意识的力量,所以当她将全部力量都集中在控制我的双腿上时,手就自然而然处在一种比较自由的状态。
她大概觉得我在行走中没法用自己的手闹出什么事。
所以一抱住树干,我就拼尽了全力,让自己像只长满了吸盘的章鱼牢牢缠在那棵树上,任由两只脚如何使劲往前走,撼之不动。
一来二去,如意终于觉察到了问题所在,她的力量由脚迅速回转到手上,开始试图控制我的手。
一个拉一个扯,拉锯战的持久让我手指皮开肉绽。
但这对我来说不算是件坏事。
我边极力同她力量做着抗争,边悄悄腾出一只手,然后凭着记忆,断断续续往树皮上画出一个符号。
符号意义不明,但样子还算简单,是狐狸手把手教给我、并能被我记牢的为数不多的术法。只是过去从没有机会拿出来实践过,因为这号称从九宫八卦图里演变出来的东西,实则只能用来对付比较弱的附身灵。
但太弱的靠近不了我,强的用它也没什么用处,所以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是个鸡肋。此时倒觉得不妨可以一试,一则虽然如意不是附身灵,但情况似乎看起来差不多。二则,除此之外也没别的方法可行,毕竟我连狐狸给我的错金币也丢完了,除非梵天珠的力量能再度苏醒。
所以孤注一掷,我在画完那个符后迅速将额头往树皮上贴了过去。
这一瞬如意察觉到了什么,因为我脖子再次一硬,就同刚才她阻止我亲吻狐狸时一样。
随后她想强迫我把身子直起来,力气很大,也因为仅仅只是思维控制,所以她根本感觉不到我身上的伤在这种力量下所被拉扯出的痛苦。
这痛苦一度几乎让我松手,但没有放弃,因为胜与败之间只存在简简单单一条线。
之所以前后那么多树我没选,专选这颗歪脖子老树,这是有原因的。
这山里那么多树,品种倒也简单,多是松木,杉木和桧木,偶尔也见到一些凤凰木和紫藤。这些植物全都是属阳,因此内中出现一个属阴的品种,就显得有点突兀。
那就是我紧抱着不放的这株槐树。
树长成片,不可能一个地方只有那么一株,这颗槐树却是放眼四周唯一一棵独苗苗。而它周围直径三米开外寸草不生,所以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这树都显得有点特别。想必,它必然就是狐狸说起过的所谓逆阴倒阳木。
凡事有异必出妖,逆阴倒阳是自然界生态的一种异相,因此这种树煞气挺重的,周围寸草不生,想来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而这种东西以前只是听说过,亲眼见到这还是头一次。所以无论身上的伤怎样疼得难忍,手里的力量怎样在一点点耗尽,我始终咬着牙紧紧抓着这棵树不放。
指头破裂后的血流出后并没有往下淌,它们直接渗透进了树皮里,似乎因此,令这个不知道多少岁的老树身上那些肿瘤似的疙瘩慢慢长大起来,最终其中最大也离我最近的那个,发出咕噜咕噜一阵闷响,然后突然啪的声裂了开来。
里头喷出一些汁液,气味带着一股树木独有的清香,碰在我脸上皮肤凉飕飕的,很惬意,似乎一时间疼到仿佛裂开一样的感觉也减弱了些。
随之脑子里却一阵灼热。
如同一股热流突然间冲进了我的头颅内,感觉十分奇特,就是狐狸曾说过的那种‘难以描述’。它令我原本僵硬的脖子一瞬间松弛下来,但只有短短一两秒的停顿,然后我的脖子再次一阵发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