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话虽如此,但当素和甄收回金身,并终于彻底回归罗汉本体之时,狡猾如狐狸,又岂是他想找,就能立刻找到的。
于是历经数百年,他如同大海捞针,一边在茫茫人海中漫无目的地寻找狐狸的下落,一边等待梵天珠新的转世。然而当他终于在蛛丝马迹中追寻到狐狸的下落,并由此找到梵天珠的又一次转世时,那个名叫朱珠的女孩,却同当年的梵天珠一样,已被狐狸逼得自杀身亡。
而狐狸则再次失踪。
留在女孩尸体旁那些残存的气息中,素和甄能感觉到狐狸的悲痛。
他说那是一股仿若自己在知晓自己亲手斩断了维系千年的情缘后,绝望至极的悲痛。
他不知朱珠死前那两人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也不想知道。
只继续锲而不舍地搜寻,锲而不舍地继续等待,直至时间慢慢跨入二十一世纪,他终于借着殷先生机场内那股冲天而出的煞气,找到了那个将自己改称为狐狸的碧落,以及那颗懵懂得仿佛刚从佛珠中孕育出来的珠子。
无论面目,名字,都和最初的梵天珠一模一样的珠子,林宝珠。
然而跟过去的转世都不同,这次的林宝珠,既不是保有梵天珠记忆和力量的梵天珠,也不是那个失去了记忆,于是把碧落视作陌生人的梵天珠。
她爱上了那个称自己为狐狸的碧落。
爱到即便素和甄试图横刀插入,灭了妖狐后将她强行带走,也无济于事。
遂明白,若想唤回她那颗早已远离的心,唯有让她重新成为梵天珠。
那个真正的,拥有着所有记忆的,拥有着所有那些她的爱、她的恨,于是清清楚楚知晓自己该如何从素和甄与碧落间做出取舍的梵天珠。
于是神使鬼差,本应该看破红尘,远离一切世俗欲望的大天尊者,在那股随着时间而愈发浓烈的世俗欲望的趋势下,毅然前往时间的彼岸,同那个永远不知时间为何物的名为时间的男人,提出了一笔交易。
什么样一笔交易?
素和寅没有立即说明。
长久的叙述令他脸色发青,目光暗淡,口中的呼吸仿佛即将断裂的细丝。
尽管如此,在停顿片刻后,他仍坚持继续往下道,用着同样细若游丝的话音,喑哑中透着一点傲然。他说他用那笔交易,换得一场时空的转移。
这本是禁忌中的禁忌。
但时间此人总是明知禁忌,却无所谓禁忌。
那或许因为对他来说,一切都是无所谓的,亦是毫无规则可言的。毕竟他走了太久太久规则所定的路,已乏味至极,于是迫不及待在一切规则之上划开一道由他亲手赐予的口子。
素和甄则是义无反顾地朝那道口子里跳了进去,即便里面或许是地狱,对于那时的他来说,也是在所不惜。
佛说莫嗔,莫痴。因嗔痴二字会如一道魔障,天衣无缝地遮挡住眼前一切清明。
然而素和甄忘了这份告诫。亦或者那时的他,根本已是心中无佛,眼失明澈。
于是他借助我家里那口古老的青花瓷,把我从二十一世纪带到了这里。
他试图让我在亲身经历过这一起后,明白狐狸的狡诈,明白狐狸的卑劣,由此令我想起自己曾在天庭上,同他这位亦师亦友的伴侣在一起,所纠缠过的年复一年。
他想亲手扭转自己的命运。
执念如此之强,完全忘了时间是不会倒退的。倒退的时间无异于妖。而妖则总是在给予别人什么的同时,索求完全不等价的等价交换。
所以当他一朝想起这一切时,为时已晚。
在将我带到这段历史中的瞬间,他就被时间剥夺走了他自己很漫长的一段时间。
长到足以让他被历史吸收,消化,然后在原本有着素和甄的这个年代,将这突兀强闯进入的未来的素和甄,变成了素和寅。
他丢失了所有的记忆。
同这个时代的素和甄一同出生,一同长大,一同经历着素和山庄所有的一切变故。
所以一度,他对于自己是素和甄的孪生兄弟这件事,是深信不疑的。
直到那天为了救我他闯入哨子矿,被迫接触到矿里那口井内的东西,这才将所有一切想了起来。
那口井并不是什么锁龙井,井里锁的更不是龙。
当年,成为素和寅的素和甄在将它封印时,曾以为它只是一股力量强大的煞气。直至封印遭到破坏,他才幡然醒悟,那里面是等了素和甄数千年的罗汉金身。
金身一出便立刻归入素和寅的体内。
但他只是一个具有着素和甄部分法力的分体,所以身体异于常人的孱弱,根本无法将它正常接纳。却反因着金身巨大的力量而逐渐被它吞噬,因此回到素和山庄后,素和寅的身体立刻急剧发生了恶化。
大量记忆蜂拥而入,让他凡人的身体无法负荷,由此,仿佛一台突然超负荷运作的电脑,他不断‘死机’,并以身体本能做出的排斥,让不断的失忆来对大脑满溢出来的记忆进行格式化。
当初逆天而行的手段,换来如今身体遭受到逆天致命的惩罚。
然而他以此为代价所换来的历史重启,对素和甄那即将到来的命运,却并没有带来任何根本性的变化。
尽管很多事情都和原来的历史不一样了,素和甄也不再是那个对瓷王之名执着入骨的瓷痴,然而为父洗冤的执念,却令他依旧离不开对瓷王的角逐,并因此无法正视自己对梵天珠的转世那份若即若离的感情。
即便亲手重启了历史,却仍然难以阻止历史的车头在往既定的结局处奔驰。
这无疑是比身体的衰弱和支离,更为致命的打击。
说到这儿,素和寅的话音戛然而止,亦因体力不支重新靠回到床上。
几乎听不见他的呼吸声,目光也似乎再度成为一种失神的状态。但正当我想站起身察看时,他忽然轻叹了一口气,随后望向我,若有所思问了句:“你心神不定,宝珠。你在想什么。”
我迟疑片刻,坦白道:“我在想,你为什么会愿意告诉我这些。”
“不正是你问起的么。”
“我原本只是想确认你是谁,然而你说的,却比我想知道的多了许多。为什么。”
“因为若再不说,以后只怕有心无力。”
轻描淡写的口吻,沉甸甸的目光,令我一时有些黯然。遂低下头,不想因此令他看出我的情绪:“得到这样的结果,你后悔么?”
“不悔。”
“……为什么。”
“如果你能从我刚才那番话想明白一件事,便可大致可猜出这是为什么。”
我沉默。原先的同情慢慢变作另外一种情绪,我深吸一口气,以使自己的话尽量平静:
“是指……我可能会遭遇到同你相似的处境,对么?”
素和寅闻言,嘴角牵了牵。
似乎连细微一丝笑都会令他感到疲惫,他闭上眼休息了片刻,随后点点头:“说对了。”
“几天前我就已感觉到,如意的魂魄同时存在于这副躯壳之内。”
“是梵天珠的魂魄,宝珠。”他细心纠正,却忘了正是因为他,我根本无法说出梵天珠这三个字。
但没去提醒他,我只兀自继续说道:“所以我和你一样,‘同自己一起’,存在于同一段历史中。”
“没错。”
“所以有一天我也会因为这个原因,而被历史……或者说时间,给吞噬掉,就像你一样。对么。”
“对。”
“所以……”之后的话到了嘴边,但我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我从素和寅微动的眼波中,读出了一些令我更为不安的东西。


第443章 青花瓷下 五十九
素和寅觉察到了,于是用他沙哑的话音, 接替我缓缓往下说道:“所以你很快会成为梵天珠。那个有着如意的记忆, 自小就对她的甄哥哥有着别样情愫的梵天珠。而相比原先那段历史,你知道由于你我的介入, 于是所发生的最有价值的一点变化,那是什么吗?”
“……是什么。”
“是那另一半的我,不再是执迷于瓷王之位的我, 亦不再是曾经历史中那个为了区区一点好胜心, 便被凡人的欲望简单蒙蔽了眼睛的我。”
“所以你不会后悔。因为虽然看似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一场, 但事实上, 历史已的确随着你我的到来,而使得你现今和未来的命运都发生了转机。”
“没错。”
简单两个字令我一声苦笑:“我本以为佛门弟子慈悲为怀, 所以我以为自己可以说服你,在看清自己对历史所造成的漩涡即将变得越来越难以收拾时,能及早收手,平复一切。看来我想错了。”
“呵……”
“所以你绝不会让我回去的是么。”
“对。”
“也所以,为了你的未来,你可以不惜把我的未来硬生生掐死在这里,对么。”
这句话令他沉默了片刻,然后道:“你的未来既是梵天珠的未来。当初只因妖狐的横加干涉, 所以产生了变故, 因此诞生了如今这样一个你。但你莫怕,几百年之后,你依旧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完整未来。”
“依旧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完整未来?”听到这里, 我不由一声冷笑:“你确定那未来真的还是属于我的么?况且,如果人人都因不服自己的命运而以这种方式对自己命运进行肆意扭转,那这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你有想过么,素和大人?”
“这个么……”正要回答,突然素和寅的脸色一变,侧过脸半晌没有任何动静。
“很难回答是么?”我以为他是存心要回避我这问题。
但当我站起身追问时,透过墙边那口衣橱上的铜镜,我见到他两眼微敛,双唇紧闭。然而紧闭的嘴唇并没能阻挡嘴里的血从他唇角溢出,随后缓缓滑落在枕边,印出如怒放鲜花般触目惊心一大片血渍。
见状我忙走到床边,将一旁矮柜上备着的手巾递给他。
却不料他顺势一把将我的手握紧,迫使我不由自主蹲下身。随后用力将剩余的血逼回喉咙,他贴近我耳边,轻轻问了句:“这个问题,你有没有想过去问问那只妖狐?若非他不服自己的命运而掠夺走我的命运,如今又会是怎样?”
我怔了怔,半晌没能回答。
的确,若不是狐狸为了切断梵天珠与素和甄的缘分,于是施了诡计改变了素和甄的命运,那么未来怎会发生素和甄为了扭转自己的命运,于是穿越时空去改变历史这样的事情。
但倘若当年狐狸不这么做,我的命运又会怎样?
或许因此,我根本就不会遇到后来的狐狸了吧……
所以,这问题就如同先有白天还是先有黑夜一样,只怕是个永无解答的死循环。
于是紧闭着嘴唇一言不发。见状,素和寅松开手里力道静静朝我看了片刻,然后将手指移到我脸上,在我迅速将脸别开时,指尖从我脸颊上轻扫而过:“他会毁了你的,宝珠。当年无霜城一战你为了他失去了一切,无论你的力量,亦或者你的记忆。而他给了你什么?一次比一次弱小的身体,一次比一次更为艰难的命运。其实,即便我始终未能找到你,你本也可以早早随着麒麟一同回归九天,却一次又一次被那妖狐拖延在这里。何苦,宝珠?你何苦要执迷不悟……”
“你又为什么要执迷不悟,素和大人?就算那时候他没有出现,但亲手杀了燕玄如意的是你,即便你事后幡然醒悟了一切,回归罗汉身,把如意复活过来,你以为她就会因此而原谅你,亦或者唤醒她所有那些被封存的记忆吗??至今我都只得到当年记忆中零星的一些碎片而已,唯有对那个……那个妖的记忆是真真实实的,是完完整整的!然而这一切即将就要被你毁掉了,素和大人,出家人慈悲为怀,你却为什么要这样残忍?!为什么?!”
说完,我一把甩开素和寅再次朝我伸来的手,猛地站了起来。
旋即想走,但见他始终沉默,遂有些不由自主,我低头朝他看了一眼。
见他目不转睛朝我看着,脸色煞白,目光锐利。
那只伸出的手仍停留在我刚才蹲着的位置,修长的手指细如枯枝,不禁让我想起昨晚他以魂魄离身的方式出来寻我时的情形。
一时迟疑了下,我暂时放弃了立刻离开的念头:“素和……”
他没有说话,不仅因为愤怒,亦因嘴里有血液的光泽隐隐闪动。
过了片刻将那口血无声咽回喉中,他目光转向我手指,眼中原本因怒意而凝聚起来的那道犀利逐渐退去:“如果当年我没有听凭你被送到清慈身边;如果当年我能阻止你的任性,而将你强硬留在灵山……那么一切的一切,就不会演变成现今这个样子。然而可惜,世上并没有那么多的如果,你说是不是?”
我沉默。
他淡淡一笑:“所以宝珠,留在这里,一旦我恢复罗汉真身,我渡你重回灵山。”
“我不想回什么灵山,我又不是和尚。”
“但你忘了……你是佛前万朵莲花所凝结。”
“那又怎么样?”
“盘古开天之初,天地混沌,神魔不分,又因血罗刹降世作乱人间,引得四海八荒战乱不断。我佛慈悲,便以大梵天、梵辅天、梵众天将之震摄,又凭一己之力均衡天地,渡化众生,终因耗尽一身修为而涅磐化作菩提。之后五百年,菩提树结三籽,化万朵金莲,在灵山吸取天地之气,历经万年,凝结成珠。因诞于创世之初,故得名——梵天珠。”
“为什么突然要对我说这些?”
“为了让你明白,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走得有多远,你都是灵山一件圣物。当年凤凰真君为同你在一起不惜伤了九天玄女,最后只落得一个被封入冰域的下场,你以为如今执着于同那只妖狐在一起,又能厮守多久。”
执着于解释,于是话音愈显疲惫,眼神却透着一种回光返照般晶亮,令我朝他看了许久,然后我轻轻叹了口气:“你觉得我是一件佛教的圣物,在他眼里我却是一个人。而无论能有多久,我只想要回我原来的生活。”
“呵……所以你甘愿当个凡人?”
“我本来就是个凡人。”
“生老病死,是为凡人。但妖狐却是不老不灭之身,此中差异,你可有想过?”
简单一句反问,尽管问得已是十分含蓄,仍仿佛一把刀子,不偏不倚戳到了我的痛处。
的确,狐狸是不老不灭之身,永远都会这个样子。而我则是会老的。
当有一天我老到七八十岁时,若我还有勇气站在他身旁,那会是怎样一副景象?
这问题无关爱情,它是被现实无情横跨在两个无法相比并论的种族间,一道令人绝望的阻隔。
所以古希腊才会有如此一段关于西比拉与阿波罗的传说。
神问,‘西比拉,你可以许个愿望,无论那愿望是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我要岁数长于沙砾数。’西比拉回答。可怜的西比拉,向情人许愿得来了此后的永生,却忘了青春依旧短暂。于是她从此无限制地活着,并眼睁睁看着自己无限制地老去……最终当人们问她,‘西比拉,你想要祈求一个什么愿望?’时,她回答,‘让我死’。
我没有永恒的生命,更没有永恒的青春。
当有一天我脸上爬满皱纹,嘴里只剩残牙时,我该如何相守在永远风华正茂,艳光四射的狐狸身旁。
这个问题,显然比死亡本身更加可怕。
所以尽管曾在我心里问过自己无数遍,却始终没能有勇气去问到狐狸。对比太残酷,我不愿意从他口中得出任何关于此的回答。
想到这里,我用力咬了咬微微发抖的嘴唇,以使自己在这问题前看起来没那么狼狈。
然后迎向素和甄静望着我的那双目光,朝他笑了笑:“我想过。不过托你的福,他再也不可能见到我老去的样子,毕竟聪明如他,在寻不到任何合适机会的情形下,绝无可能同罗汉相争。而你杜绝了他寻找到机会的最好契机,也让我别无选择。 ”
说完,见他目光复杂,却不复说话的力气,我没再继续说些什么。
这屋子安静得叫人感到窒息。
于是迅速避开他试图抓向我的手,转身便要离开,忽听见门敲三下,外面传来王婆子略带匆促的话音:“二奶奶,二爷差人来接您去西苑,说是有要事。”
“什么要事?”
“这个……奴婢倒是不知,因为来者坚持一定要面见了二奶奶当面告知。”


第444章 青花瓷下 六十
来者是万彩山庄大总管李福。
他兀自待在西苑的花厅里, 心神不定来回踱着步,由此散发而出的那股焦躁,即便隔得很远都能感觉得到。
素和甄不在厅内, 桌上两套茶具还在冉冉冒着热气,想来应该是去送那位陆大人了。于是我径直朝里跨入, 正要问李福找我有什么事,他却突然惊跳而起, 随后像是捞到了救命稻草匆匆跪倒在地, 对着我咚咚磕了两个响头:“姑娘!姑娘您一定要救救老爷啊!您一定要救救万彩山庄啊!!”
上了年纪的老人突然对我行此大礼,虽不知不觉在这时代已当了不少日子的‘主子’,仍是无法习惯。所以在他又一次想对我磕头时,我忙往边上站了站,一边用力托住他的手将他拦住:“李总管有话起来说,老爷怎么了?万彩山庄又是怎么了?”
他长叹一口气,跪地不起:“姑娘,老爷病重, 眼看快要不行了……”
“病重?”燕玄顺一向身体硬朗, 怎么会说病就病, 而且竟然病到人都快要不行?
琢磨着, 我立即追问:“什么病?”
“回姑娘, 老爷得的是心病。”
我愣了愣。心病是不太可能致命的, 所以迟疑了下,我再问:“是心脏出了什么问题么?”
“姑娘……”我的话登时令李福哭笑不得。随即皱着那张黑瘦的老脸,他颤声对我说道:“不是, 老爷这病是被朝廷给吓出来的……被活活逼出来的……”
“朝廷?”越发听得糊涂了。但心知再随着他的话问下去,李福只怕更加焦虑,所以我立即握住他肩膀,在他急得眼里泪花乱转时,用尽量平静的话音对他道:“究竟怎么回事?李总管,你先莫急,把事情好好说与我听。”
片刻后,李福终于慢慢冷静下来。
随后一五一十,他将这些天发生在万彩山庄的事,简单对我说了一遍。
原来,就在我‘出嫁’后不久,万彩山庄里突然来了位大太监。
不比先前的狐狸,这位太监身份更高,来头更大,他是东厂掌印太监郑广元。
人称厂公。
厂公此行也是为给宫里的孙皇后求瓷。
但他的‘求’,同样不比先前的狐狸。狐狸只是随口一提,求不到就算。他却是有求别人,别人必须得应的那种。
所以当他对燕玄顺提出要他制造某件瓷器时,直接宣了皇后的懿旨,根本不容燕玄顺说个‘不’字。
但那件瓷,对燕玄顺来说,却是杀了他也无法烧制出来的一件东西。
因为它就是连累素和甄的父亲素和云杰被冤入天牢,并在天牢内自杀身亡的那口青花夹紫美人瓷。
众所周知,青花夹紫美人瓷是素和家出的工艺,用了素和家最为卓绝的影青瓷制法。所以当听见郑广元的宣旨后,燕玄顺以为宫里有所误会,便忙急着解释道:厂公,宫里是否误会了什么,那口瓷分明是素和家所制,这影青瓷的工艺怎能让我燕玄家来制作?
郑广元一听,哈哈大笑,道:燕玄顺你个小子,当年欺君又瞒了天下人,如今竟还有胆子在咱家面前装傻么?那口青花夹紫美人瓷表面看虽是素和家的工艺,但内中玄机,你以为自那案子因素和云杰的自尽而不了了之后,从此就不会再有人知晓了?它分明是以你家变花瓷为内芯,混合了美人血,于是才烧得如此惊心夺魄一口举世无双的瓷。此种奥妙手法,试问普天之下除了你燕玄家,还能有谁可做得出来??所以,咱家若不找你,可还能去找谁!
钧窑变花瓷,曾经带给燕玄家无限风光,但终因改朝换代而逐渐没落,最终导致失传。
窑变无双,只留昔日风光。
却偏偏在明仁宗——也就是宣德皇帝的父亲死去的那一年,又惊鸿一现过。
它就是被素和家献进宫中的那口贡品瓷。
也是一口被精心设计过的瓷中之瓷。
——披着青花外衣的钧窑瓷。
鬼斧神工之作,并曾因它独特之美,让仁宗皇帝对它一见倾心,摆在了自己的寝宫中日夜观赏。但后来因瓶身出现诡异之相,让它成为一件不祥之物,由此险些害得素和一家几乎家破人亡。
然而直至最近素和山庄那一场火灾发生之前,始终无人知晓这口瓷内中所藏的猫腻。
更无人知晓,它是以青花瓷的外壳所包裹的一件几近失传的物品。
因此连累素和云杰蒙冤受屈这么多年,做巫器意图谋害君王的罪名虽没有坐实,却也始终没有得到过洗脱。
但这口瓷被火烧后才显露出来的秘密,只有素和山庄中的人才知晓,却又是怎么会在短短几天时间里,就传到了远在北京的皇宫之中?
又为何当年这一件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不祥之物,如今皇宫里的人,竟会指明了要人去重新烧制它?
种种疑问随着李福的述说在我脑子里飞闪而过,我忍不住打断了李福的话,问他:“所以当年云杰伯父蒙冤一事,果真是因我爹爹所为?”
李福闻言肩膀一抖,哭丧着脸看向我道:“姑娘,老爷当初也是年轻气盛,一时冲动做了错事,毕竟你娘亲……”
见他说到这里欲言又止,我立即追问:“我娘怎么?”
“姑娘……这个恕老奴无法直言。况且那么些年过去,老爷也始终因受着良心责备,时常寝食难安。所以姑娘……”
“既受到良心谴责,为何当初不肯直言坦白,即便那时云杰伯父已亡故,总也能洗脱他的罪名啊!”
“姑娘……一切岂是姑娘说的那般容易?所谓木已成舟,一旦老爷坦白言明,那便是欺君之罪,到时所有牵扯一并压落下来,只怕万彩山庄从此万劫不复……”
“但现如今还不是一切都已败露了?”
“唉……”李福无言以对,只能长叹一口气,跪在原地兀自抹了抹眼泪:“姑娘说得是。只是现在老爷已被那瓷逼上绝路……宫里人说了,若老爷不能按时将瓷交出,那么不仅要以欺君之名治他的罪,还将罪加一等。所以自那之后,老爷便一病不起,三太太亦不知所踪,好端端一个家,如今闹得人心惶惶,眼见近来老爷连汤水都喝不下去,老奴着实已是走投无路,所以厚着一张老脸赶到此地,只求姑娘能暂时抛开对老爷的责备,赶紧跟老奴回去,救救我家老爷……若他有个三长两短,老奴也不活了……”
说罢,索性嚎啕大哭起来。
我不知该怎样安抚这样一个情绪失控的老人,遂有些束手无措地站在一旁。
那样由他畅快哭了一阵,见他总算渐渐又平静下来,才再道:“李总管莫哭,若那口美人瓷真的是我燕玄家的工艺,可见还没完全失传,不知爹爹为何会急成这样?他大可以再做一个献进宫里就是了。”
“姑娘有所不知,当年制造那尊瓷的外壳的确是云杰老爷所制,但内里的变花瓷,随时燕玄家的工艺,却并非是出自我家老爷的手艺。”
“不是他?那是谁??”
李福苦笑着摇摇头:“老爷没提起,所以老奴不能无端猜测。不过,那会儿庄里唯一懂这手艺的师傅,大约五年前就已经病逝了,这事儿姑娘您难道已经忘了么……”
“所以现在庄中无人会制这种瓷了是么?”
“没错。所以老奴急着赶来,一则想请姑娘立即跟老奴回去见见老爷。二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