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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他并不打算让我回答些什么,只是握着那只兔子重新在我床边坐下,接着道:“德化白釉制作前的采土比较特殊,内中包含的某种物质,经高温烧灼淬炼,可起到法器的同等效果。因此常被用以制作佛像,置于宅中护舍辟邪,相当灵验。这也就难怪昨夜那女鬼虽跟随你至房中,却始终无法入得床上伤你性命,可见未成气候前,这东西对她还是极为有效的。”
极为有效还让我差点被高烧给烧死,那要是成了气候,我会被她弄成什么样?
没等把这问题问出口,就见狐狸伸出手指在兔子背上轻轻一划,随即啪的声轻响,好好一只兔子被裂成了两半:“而一旦那女鬼成了气候,即便一屋子的德化瓷也对她不再有任何作用,倒时只怕不单是你,整个庄子里的人命全都要不保。”
“那怎么办??”我忙问。
“自然是给这法器再增添一些辅料,以令它变得更灵验一些。”
“什么辅料?”
他没回答。低头咬破指尖,将自己的血滴了一滴进兔子的身体,再将分成两半的兔子合拢,握在手心朝它吹了口气。
再将手摊开,里头那只兔子赫然恢复了原样,只是原本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却只剩了一只。
“先生是神仙么。”于是我问他。
“只是一个小小的术法而已。”
“先生既懂医术又会法术,为何要入宫当公公?”
他笑了笑,没有回答,只起身将这独眼兔摆到了正对着我床的那道窗前:“从今日算起,不出七天那女鬼必会回煞,但门有门神挡道,煞气无法进入,唯有从偏旁而入。因此,我将这白兔摆在此地,一旦有煞气从旁经过,必能被它镇之。而七窍中,唯眼睛是魂魄往返之所在,左进右出,因此我去除了它的右眼。待到子夜时,若听见它身体中有异响,取糯米贴于左眼上,事后将它交予碧落,即可。”
说到这里,见我兀自看着他发呆,遂停下话音,朝我看了看:“姑娘可听清碧落的话了么?”
我点点头。
他却眉心微微一蹙,返回床边朝我额头上探了探。
发觉体温并没身高,于是松开手,正要重新在一旁坐下,我问了他一句:“要是到时这兔子不起作用呢。”
“那姑娘可到阎王殿上告她的御状。”
“先生真会安慰人。”
“如不是明日碧落要赶赴京城,或许可以设法留在此处以保姑娘周全。无奈公事在身……”
“不知先生可有即便公事在身时,也会选择留下,只为保她周全之人。”
这句话出口,不仅狐狸,连我都怔了怔。
我为什么要这么问他。
来不及细想这个问题,见他噗嗤一声轻笑,随后朝我丢了个狐狸精招牌式的妩媚眼神:“除了当今圣上,一名宦官还能为谁放下身旁一切事,只为护他一个周全。”
“倒也是。”我只能也跟着他一起笑,却不知笑成了一副什么鬼模样。
想必是十分难看与难堪的,所以他装作没有看见,并好心地从衣袖中取出几枚钱币,摆到我枕头边:“这是王莽时期的错金币,古时候一些方外高人以此驱邪,我曾有幸学过一招,还算简单,可教于姑娘以在危急时试着自保。”
说完,没等我有所表示,他取过其中两枚拈在指间,并按高低交错出一个姿势,随后示意我学着他的样子做:“这叫玄云紫盖,护身时用,对姑娘这样容易招阴之人尤为有效。”
教得如此专注,因此完全没有留意我此时呆望着他的眼神。
我从没想过狐狸竟然有着可以简单传授给人的法术。
既然这样,为什么在我的时代里,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教会我?
就在我这样充满困惑地望着他时,许是被他误会了,以为我是没有看明白。因此便伸手过来,将我僵在钱币上的手握牢,随后一点一点将我僵硬的手指松开:“不必如此紧张,慢慢来。”
我几乎像只木偶般机械地随着他动作做着,心里却完全乱了套。
为什么他从来没想过要教我,却这么轻易地去耐心教一个陌生人。
当这念头第十次在我脑子里叫嚣的时候,我一把甩开了他的手,钱币因此叮叮当当落到地上,他诧异地看了我一眼。
随即大概想起这肌肤碰触的举动无疑是冒犯了我,当即收回手。
眼见便要朝后退开,我却是再也无法忍耐。
一探身将他手狠狠一把重新抓住,再牢牢握进手心,嘴里憋着一声狐狸,苦的是怎么也叫不出口。
正在此时门口处哐啷啷一声脆响。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喜儿已端着换好水的面盆走了进来,目睹我紧抓着狐狸手的情形,直把她吓得一脸煞白,面盆脱手落地:“姑……姑娘……您在做什么……”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狐狸摆在我床上那包灸器中抓起一根针,迅速刺进手背,忍痛笑了笑答:“先生在替我针灸。”
第393章 青花瓷下 九
狐狸第二天就离开了景德镇,那天我一个人在屋门口坐了很久,想起他当着喜儿的面把手迅速从我掌心抽离的样子,觉得很害怕。
我完全没办法让他感觉到我是宝珠,尽管他救了我,还两次来为我治疗,那也仅仅因为现在的我是燕玄顺的独生女,而他则是应了小孙皇后的旨意,来请燕玄顺亲自拉坯,为她尝试制作一种失传了很久的瓷器。
那是一种曾经红极一时,后来几乎成了一种传说的钧窑变花瓷。
燕玄家是北方南渡。
原本是禹州钧窑瓷的传人,但靖康之变时钧窑没落了很久,到明初时更为衰退,多种曾经让人叹为观止的手艺也随之失传,所以迁到南方后,燕玄家彻底放弃了这种瓷器的制作,改制更符合当今流行审美的瓷器。
但虽然放弃了钧窑瓷的制作,对于老祖宗曾经的辉煌,燕玄顺还是无法从心底里抛却的,因此将自家山庄定名为万彩山庄,就是取自世人对钧窑特点的赞誉——“入窑一色,出窑万彩”。
怎样一种‘万彩’法呢?
曾见过摆在山庄迎客厅的一件钧窑瓷,确实是很特别,它有一种天然而成的水墨效果晕染,而且颜色复杂多变,层层叠加,变幻莫测,因而虽艳却绝不俗,非常美丽。但听周围人提起时,却感觉它的美似乎远不及当年失传那些变花瓷的万分之一。
所谓‘窑变无双’,记得听庄里老管家跟人闲扯时说起过,那种极美的变花效果,需要在非常巧妙的高温下渲染而成,但如今的人已经掌握不了当年那种复杂的火候,对于失传的那些技艺更是如此,所以厅堂里那件钧窑瓷美则美,跟当年流失的那些完全不能相比。
这就让我一直都挺好奇,到底会是怎样一种美法,能担当得起‘无双’之称。
而既然那么美,当初又为什么会失传,没有跟现有的这些一起保留下来。
可惜,尽管是皇后娘娘亲自命人来求瓷,尽管那个人还救了自己女儿的性命,但燕玄顺考虑了好些天后,仍是婉言拒绝了狐狸的请求,没有答应去制作那种瓷器。
我想不出他拒绝的理由,但隐隐能感觉到,小孙皇后让人来求瓷的这个做法,宣德皇帝并不知情,所以狐狸在景德镇行事非常低调,并且在得到燕玄顺的回绝后,也并没有为难他。只是狐狸这一走,也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回到景德镇,如果不再回来,那么等我养好了伤,我又改怎么样才能突破皇宫这道阻隔,去找到他。
这问题以及即将面对春燕回煞的压力,让我一度整夜失眠。
听说春燕被葬在距离万彩山庄三四里远,一座荒山内的乱坟岗里了。
之所以这么葬,是因为头七那晚春燕的魂没有回家,她屋里撒的草木灰上干干净净,这让春燕的丈夫见了非常害怕。于是忙去请教了上次那个为她清理尸身的婆子,婆子教了他一个方法,说,那会儿清理她尸身时就看出来了,这女人死得不肯瞑目,所以头七未必肯回家用过贡品后离开。既然这样,就只有靠别的方法强迫她离开了,所以让她丈夫拿着线香到她投湖的地方,一边叫她名字,一边一路将带着她棺材到了乱坟岗,之所以选择那个地方安葬春燕,因为春燕是死在水里,所以得用土去压压她的水阴之气。
而乱坟岗在那儿有将近两百年久,按婆子的说法,里头必然存有上了年头的老鬼在那儿镇着,春燕虽是死得惨,但到底不能跟那些老鬼比,所以可借那些东西之手将她压着,以免头七夜万一没能把她请走,好歹也没法回来兴风作浪。
话是这么说,但既然能令得狐狸出手,想来婆子的方法应该没太多用处。
所以虽然每晚有喜儿陪睡在边上,我仍是战战兢兢,毕竟她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人,而我也没办法随意使出梵天珠的能耐。
这可真是晚上睡不着,白天又睡不好,搞得连伤势恢复速度也慢了下来,简直是水深火热。
那样度日如年般地过去了七天后,出乎意料,春燕始终都没如狐狸说的那样再次出现。
我不知道是狐狸估算错了,还是他留在那只兔子身上的妖气让鬼魂有所忌惮,因此不敢出现在这间房里。所以到了第八天晚上,过度疲劳再加上微微的松懈,令我没再像以往那样胡思乱想到辗转难免,而是一吃过晚饭后倒头就睡。
这一觉,好睡得连梦都没有做,无知无觉中一直酣睡到第二天太阳晒着屁股头。
当我在一阵热烘烘的感觉里醒转过来时,隐隐听见窗外那些丫鬟婆子在叽叽喳喳地叫着什么,很惊慌的样子。
遂醒了醒神坐起身,正想到窗边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没等站起,就见喜儿撩开门帘慌里慌张走了进来。似乎是想将窗关严实,一眼瞥见我坐在床沿上,她被吓得一跳:“姑娘!吓死喜儿了!怎的起来了一声不响也不叫喜儿进来伺候?”
“她们在外面吵什么?”我问。
“姑娘还是不要理会了,怪吓人的。”她苍白着脸朝我摆摆手。
这么说岂不是叫我更加在意,因此不由分说,我拄起拐杖一摇一晃就朝窗口走了过去,到窗边一把将窗户推开,刚探出头,却被撞进眼前那一幕给惊得一下子朝后缩了回去。
窗外那片空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一大片鸟尸。
不是没见过死鸟,但一下子见到这么多,那种密集又充满了冰冷死气的感觉,瞬间就让我全身毛孔颗颗酸麻得炸了开来。
所以过了好一阵,我才有勇气重新朝外看去,发觉那些鸟竟然是南方不多见的乌鸦。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飞来的,一个个脖子歪斜,喙部折断,由于死前做了剧烈运动,所以通体那些灰黑色羽毛全都根根竖起,让它们原本就充满煞气的死样看起来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而之所以死状这样可怖,是因为它们一个个都把石头当成了攻击对象。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这些乌鸦不仅成群结队闯进万彩山庄,而且对着那块竖在如意住屋外的雪白石头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的攻击,并且不知究竟揣了什么样的恨意,竟连喙被撞断也丝毫不肯停歇,直至活活把自己撞死在这里。
而那块原本光滑美丽的石头,也因此遍体鳞伤,甚至多处地方都碎裂了开来。
“唷……这不就是压碎如意的意思么……”就在我看得一阵阵发呆时,那些同样看呆了的丫鬟婆子对我的出现毫不知情,仍在那儿嘀嘀咕咕。
说的话被我听的一清二楚。
鸦碎如意,压碎如意。
那块石头因为形状近似如意,所以被称作如意石,是燕玄如意出生后别人从江里捞到,觉得有趣于是专程送来的,这些年来差不多就像如意小姐的象征。
此刻被那些乌鸦啄得几乎已看不清如意的形状,稍微留个心眼琢磨一下,还真是这个意思。
但这到底是巧合,还是有什么东西在刻意引着这些乌鸦做出这种行为?
就在我这么思忖着时,忽见远门外袅袅婷婷过来一道人影,在两名丫鬟的伴随下,无声无息走到众人聚集的地方。
是三房太太屠雪娇。
一路过来,她似乎并没留意到满地的乌鸦,只径自对着那些惊惶不安的脸冷冷扫了一眼,随后冷冷说了句:“都什么时候了,眼看着素和家送聘礼就快到达山庄,你们这一个个的不去帮着准备迎客,竟还有这等闲工夫杵在这里偷懒发呆?”
话音未落,那些人登时变了脸色。
当即转过身匆匆朝她行过了礼,随后有管事的堆起一脸笑,小心翼翼指着地上解释道:“三太太,不是小的们偷懒,您瞧地上这些东西……是不是看着有点玄乎……”
“不过是些死鸟而已,有什么玄乎不玄乎,我瞧你们就是闲得慌,改明儿要多添些事去做做才好。”
“可是三太太,好端端的这些鸟怎的会飞进庄里来,还撞这块如意石……”
“朗朗青天,又不是独我一家万彩山庄所有,这些鸟自是来去自由惯了的,亦可能在天上飞时将这石头当做了什么猎物。猛扑下来,待到发觉不对,早已来不及。多简单的道理,非要去想些有的没的,如今被我说过还在这里傻杵着,是非要我请来家法将你们一顿好打么?”
话刚说完,那些丫鬟婆子哪还敢多说什么,当即作鸟兽状散了开去。
一瞬间原本嘈杂不安的院子立即静了下来,这时屠雪娇才似总算留意到了地上那些尸体,带着一种捉摸不透的神情,她低头朝它们看了片刻,随后抬起头,避重就轻地突兀问了我一句:“伤好了许多么。”
我愣了愣,然后点点头。
回应时尽量避开她那双眼睛,因她这双眼细细弯弯,总仿佛带着种含而不露的性感,又似藏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犀利。
“伤好得挺快,但也不该大意,听说你前些天晚上冒雨去了前院?”
“闲逛时没料到会下大雨,否则也不会贸然出门。”
“昨日我房里有个丫头在你屋子西面的耳房门口拾到了这个,不知道是不是你的。”说着,她走到窗边将手伸向我,手掌摊开,细长白皙的手指间一小朵珠花在阳光下闪闪烁烁。
“大概是我哪个丫鬟的。”瞥了一眼后,我道。
“既然如此,你拿回去问问是谁的,以后莫再这样不小心了。”
“多谢姨娘。”
“对了,今日素和家送聘礼来,你可猜得到他家究竟下了多少聘?”
“猜不出。姨娘知道?”
她目光闪闪,笑了笑:“少说也该有纹银五十万两吧。”
纹银五十万什么概念?我不会换算,但对于存款数字常年在四位数和五位数之间浮动的我来说,感觉应是笔相当大的数目。
“不过倒真是相当有趣。”紧跟着又听见她说了句。
“什么有趣?”
“素和家向来不屑同我家缔结姻缘,却不知怎的,这次不但突然来此求亲,还送上这样厚重一份聘礼。”
“姨娘如果觉得好奇,不如亲自问问素和家的人。”
“倒也不必,只是终究是你长辈,有句话不说不快。”
“姨娘想说什么?”
“世人皆知素和甄以瓷为妻,说句丑话,他根本就同阉人一样,对男女之事毫无兴趣,否则以他样貌身世,怎会至今都未婚配。又素来同我家一南一北处处争锋,怎会娶来对手之女?如今却突然转了性子,想来,必然有其原因。所以,如意不妨三思。”
说了这一大堆,总算让我对素和甄和如意之间的状况,又多了些了解。只是有点奇怪,她如此直接地当着喜欢素和甄喜欢到宁可逃离山庄的燕玄如意说出这种话,真的好吗?而那么喜欢素和甄的燕玄如意,如果亲耳听见自己姨娘对自己说出这么一番话,又会有什么样一种反应?
我不能在这女人面前武断猜测,所以含糊应了句:“姨娘的话我记着了。”
这回答令她若有所思朝我瞥了一眼,随后轻轻拍了拍窗台,朝我笑了笑:“看你面色不太好,终究还是被刚才那班没见识的东西唬弄到了吧。”
“还好。不过确实有些在意。”
“不用理会。所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你说呢?”
说完,没等我开口,她已转身带着两名丫鬟径自朝院门外走去。
直至她身影消失,我才轻轻松了口气。
自从那天晚上的遭遇后,每次见到她就让我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心知肚明这绝不是个简单的三姨太,但燕玄家的事无论怎么样都与我无关,所以我只需明哲保身以及设法让自己离开这地方就好,别的都不用去理会。
于是带着这样一种认知,我慢慢朝屋里退了进去,走路时感觉四肢有点乏力,想来是睡太久饿过了头,便正打算让喜儿去弄点吃的来垫垫肚子,谁知目光不经意略过窗前时,一个发现让我猛地一激灵:“喜儿?你有瞧见我放在窗台这里的那只瓷兔子么??”
喜儿再次被我吓得一跳:“见……见过……”
“那怎么不见了?”
“因为昨夜喜儿临睡前整理了下屋子,见那只兔子身上积了灰尘,于是想擦干净。谁知……一不小心就掉在地上弄碎了。本打算告诉姑娘,但见姑娘睡得香甜,所以喜儿就自个儿将那些碎片收拾收拾扔掉了……”
“你……”一时又气又急,但却不能明着发作,只能硬生生把一句怒吼憋在喉咙里,然后咬了咬牙问她:“为什么要扔掉,你不知道它是素和家送来的定亲之物吗?”
话说完,本就吓得脸色涨红的喜儿扑通下跪到地上,哇地声哭了起来:“姑娘!喜儿该死!喜儿真不知道那是未来姑爷的定亲之物!可是它已经摔得就算粘也粘不起来了!喜儿该死!喜儿该死!姑娘千万不要告诉老爷啊!!”说完,噼噼啪啪对着自己脸上一通抽。
等我反应过来一把拉住她时,她两边面孔早跟发馒头似的高高鼓起。
既然这样我还能说些什么……
只能朝着她重重一声叹气,然后朝门口指了指,正要打发她离开以免我见了肺疼到炸,但就在这时,忽然不知从哪儿飘来一阵低哼,像是歌,又不是歌,隐隐约约从窗外幽然飘入,像是把细细的冰针一样轻轻刺入我的耳膜:‘都道说我窦娥死得可怜,倘若是我死后灵应不显,怎见得此时我怨气冲天?’
‘我不要半星红血红尘溅,将鲜血俱洒在白练之间;’
‘四下里望旗杆人人得见,还要你六月里雪满阶前;’
‘这楚州要叫它三年大旱,那时节,才知我身负奇冤……’
作者有话要说:
唱段摘自关汉卿的《窦娥冤》
第394章 青花瓷下 十
几句过后,我听出来了,是有人在外头唱戏,唱的《窦娥冤》。
典型的秦腔,所以声音虽细,却因唱腔而显得格外凄厉。至高亢之处几乎令我耳朵隐隐有些发痛,所以边听边就愣了半晌,然后看到窗户上影影绰绰显出一道人影来。
依稀是个丫鬟。
最初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还以为是哪房的丫鬟路过,情绪不好所以唱唱苦戏解解闷。
但过了会儿一下子反应过来,这房子地基高,进屋台阶要走七八节,所以靠近花园那一边的窗户离地距离是挺远的,少说也有近两米的高度。
哪个丫鬟身高能超过两米?
意识到这点,脑子仿佛轰的声炸开,因为一下子想起狐狸说的那番话:“不出七天那女鬼必会回煞,但门有门神挡道,煞气无法进入,唯有从偏旁而入。因此,我将这白兔摆在此地,一旦有煞气从旁经过,必能被它镇之。”
如今虽然七天已过,但兔子是昨晚被打碎的,而今早出现‘鸦碎如意’,这会儿窗口更是出现悬浮人影……种种联系到一起,直逼两个字闪电般冲进我的脑子——春燕。
最后一天狐狸所做的法被喜儿打破,所以春燕回煞了。
一想到这里,我当即惊跳而起,一把抓住喜儿的手转身就想带着她往房外跑。
却没跑成,因为喜儿很重。
倒也不是单纯身体重的缘故,而是因为她屏着气拽着我的手,竖起了耳朵一边仔细听着外头的戏腔,一边使劲僵立在原地。
又见她听得眼神有些呆滞,面色透着种有点可怕的不妥,我立刻叫了她一声:“喜儿?”
她没理我。
两只眼直勾勾看着窗户,全然没了往常健康活泼的模样,面色则青得像块石头,一张脸同样紧绷得像块样子扭曲的岩石。
我不由用力再拽了她一把,就听她嘴里突然嘶地声响,随后似乎一瞬间清醒过来。一头扎进我怀里惶惶然将目光转向我,半晌张了张嘴,对我结结巴巴挤出一句话:“春燕姐……是春燕姐……”
当时出于紧张,我完全没意识到她这句话有什么不妥,又被她身体的重量给压得紧迫,不由自主连退几步,险些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直至好容易站稳身子,发觉窗外的唱声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令周遭陷入一种颇为古怪的静谧。这寂静令喜儿的身体抖得更加厉害,一边抖,一边情不自禁用她重重的身体继续压着我,迫使我腿一软,跟着她一起往地上跪倒了下去。
“喜儿!!”急忙挣扎着爬起身,想叫她放手,可是她紧跟着的动作令我费解得一时无法继续再往下说。就见她一跪倒地上后就通通通磕起头来。
也不知道到底在朝什么磕头,她前方除了一张梳妆台外别无它物。
正当我因此想把她拉起来时,就听啪啪两声响,对面那扇窗户无风自动,用力颤抖了两下。紧跟着窗板朝里用力一撞,遂见窗框上裂出一道小指长的裂缝。
裂缝外清楚可见一道暗幽幽的视线忽闪而过,然后一只苍白肿胀的手从裂纹外挤了进来,伴着声低低的抽泣,慢慢扒拉开窗户一角,显出半张肿得不成样子的脸。
果然是春燕。
透过散落在脸上的乱发,她目不转睛在窗外望着我,直把我看得心脏砰砰一阵乱跳。
看来燕玄顺花了大钱给她做的超度,又大费周折地将她带去乱坟岗埋葬,显然如狐狸所说,没有丝毫用处。
她依旧那天晚上从水里捞出来的样子,潮湿,浮肿,扑面而来一股浓浓的腐臭。
这让我当机立断一跃而起,抓着喜儿就往房门处跑。
但没跑两步,身子一沉,一下子举步维艰起来。
几乎完全没法继续走动,因为喜儿的身子不知怎的突然又变沉了许多,却并非同刚才一样在跟我扭劲,忙扭头去看,就见她翻着白眼张大了嘴,竟是晕厥了过去。
裆下更是潮湿一片,生生是被那乍然出现在眼前的鬼魂给吓尿了裤子。
直把我急得站也不是,跑也不是,
真是屋漏偏逢了连日雨。
原本一个人跑就已嫌慢,何况还拖着个昏迷不醒的壮丫头,清醒时尚且拖得吃力,这会儿哪里还能再带着她顺畅移动。
想到这里时,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怎的,只觉得半边肩膀往下一坠,那丫头的体重竟然又似增加了好几分。
急忙站稳了脚正想把她托托牢,突然一种异样的感觉不期而至,悄无声息地压迫住了我的感官,让我冷不丁地浑身一个激灵。
因为在我托牢喜儿的同时,我发觉她两只眼睛异样清醒地睁大着,直勾勾看着我,神态竟和窗外的春燕如出一辙。
“喜儿……”登时后背不由一阵发麻,我下意识刚要松开手,就她咧嘴嘿嘿一声笑,随后两只粗壮的手臂朝上一伸,一下子就朝我脖子绕了过来。
随后像条蟒蛇般把我脖子牢牢缠住,再朝她面前一按,我眼前登时一阵发黑,险些就此折断了脖子。
死亡突如其来的逼近让我在昏厥当口狠吸一口气,瞬间清醒了过来。
随即用尽最大力道开始拉扯她的手臂,无奈她目光发直,面无表情,活脱脱像个木头人一样,因此连手臂都是僵硬的,硬得我费劲吃奶的力气也无法将它们扯离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