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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会儿能用它把铘找来该多好?或者像从前有时候会莫名发生的状况时那样,藉由它,令我身体内发生的一种奇怪变化,使我突然间能生出一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特殊力量、梵天珠的力量……帮我从这让人无比绝望的状况里脱离出去。这可怕的村子,我是一刻也不想在继续逗留下去了,只想能立刻找到狐狸,然后跟着他一起离开,离得远远的,然后到了安全的地方,把那个随随便便就这么跟人掉进了这个陷阱的蠢狐狸好好骂一顿,顺便扣掉他至少半年的工资,再罚他睡一个月阁楼晒台的地板……
但这一切现在除了在我脑子里偶尔肖想一下,完全不可能发生。
甚至连唯一能有力量对抗刚才那个可怕男人的人,这会儿也都神智不醒,不知道他到底是单纯昏迷着,还是身体出了什么比昏迷更为糟糕的状况。最紧要的是,要是这个时候那个消失了的人再度返回,我该怎么办?是继续按着地上所留的警告停在原地不动,还是拖着他迅速逃离?
烦躁地胡思乱想着时,身后那团灰蒙蒙的人影突然再次发出重重一声咕哝,随后猛地朝我扑了过来,再离我不到一步远的距离一边痛哭尖叫着,一边伸着手对着我面前那道空气一阵乱划。
我猛然意识到,此人必有急需冲口而出的怨念。
只是苦于无法说出口,却又无法甘心就此放弃。
当即我一把打开防风灯的灯罩,从里头捏出一撮蜡烛油,转身朝他咽喉处迅速按了过去。
以前曾听姥姥说起过,有些鬼因为死时受的打击太大,会致使魂魄变得太弱,这一弱,有怨气就说不出来了,没法跟真正的冤魂一样自如开口。这样的话,短期没什么害处,但时间一长,积压在魂魄里怨气就会发生异变,迟了就会化成厉鬼,所以一旦遇到这种情况,有能力的话便要立即给它们开口。开口的方式很简单,用蜡烛油沾到他们的喉咙就行了,但必须是白蜡烛,做过祭祀用的最好。
眼下找祭祀用过的蜡烛油自然是不可能的,但好歹灯罩里的蜡烛是根白蜡烛。因此我手刚刚将那些蜡烛油抹到他喉咙上,他原本从喉咙里咕哝出来的那些模糊的声音立时就变得清晰了,那些声音一遍遍在嚎啕着对我道:“救救我!救救我!老祖宗要拖走我们了!老祖宗要拖走了我们了!!!”
叫声如此凄厉,带着股凌厉的阴风猛地一吹,一下子就将我身边那盏忘了合拢罩子的灯给吹灭了。
四周登时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唯有那鬼魂的身影,反因此显得更加清晰起来,他一边不停伸出两手像是捞着救命稻草一样用力朝我抓探着,一边又反复缩回,像是被烫到般搓着掌心发出更加痛苦的哭叫。
如此反复,我不得不忍着黑暗给我带来的巨大不安,紧靠在阿贵身旁,努力保持着平静默默看着他。
那样不知过了多久,兴许是终于借助蜡烛油发泄出了他最初最强烈的怨气,他终于也慢慢平静了下来,随后一边看了看我和我身旁的阿贵,一边缓缓朝后爬了两步。退回到他最初出现时的那个位置,头再次朝往用力抬了起来,从眼角里滑出两行绿幽幽的液体,他哽咽着,指着我轻声道:“你……你们不是村里人……”
第322章 蟠龙
我刚点头,身周的阴气突然轰的下剧烈起来,这鬼魂扭曲着面孔抬起双手狠狠捶打向地面,朝我发出嘶嘶一阵尖叫:“还不快走!留在这里找死吗!还不快走!还不快……”
没等把一句话完整说完,跟它的乍然而起一样,不消片刻,这尖叫声乍然而止。
原来,就在我以为他情绪已近失控的时候,他一把捂住自己的嘴迅速沉默下来。过了会儿,全身微微颤抖着,他斜眼用他那双沾满了绿色液体的眼睛看了看我,咕哝着道:“……我想起来了,你是碧先生带来的那个女人……”
碧先生?
我想他可能指的是狐狸……
正匆匆想要再次点头,冷不防见他脖子倏地朝前一伸,将他那张脸朝我凑近了,狠狠瞪着我,咬牙切齿道:“老爷子不是放你走了么,为什么还要回来?!
“我以为……”他扭曲的面孔让我把话重新咽回了喉咙。
“以为什么!以为什么!以为什么!”他再次尖叫起来,语速和神情狰狞得让我完全无法开口回答他。但仅仅过了数秒钟,他停下尖叫呜呜咽咽又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使劲蜷缩起身体,像个受惊过度的小孩一样颤抖着,用力晃了晃他那条细长的脖子:“我们不是有意要这么做的……我们真的不是有意要这么做的……我们不是有意要这么做的……”
“不是有意要做什么……”他第五次这么说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逮了个空隙开口问他。
他停下抽泣看向我,一字一句道:“不是有意要背叛碧先生……”
“那是为了什么?”
“因为……”正要回答的时候,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一张脸再次扭曲起来,他痛苦地把头使劲抬起,呆呆朝头顶上方黑压压的空间看了一阵,随后轻声道:“因为老爷子以为,这百多年来咱这一整个村的人,都被碧先生给骗了……”
一百多年前……
我自然是不知道,一百多年前狐狸究竟跟他们发生过怎样的故事,既然听他这么说起,总难免要问个清楚:“骗?以为他骗你们什么了?”
他沉默片刻,从喉咙里发出种近乎叹气般的声音:“半个月前,老爷子占到一个凶卦,预示村子会遭遇不测,之后不多久,就传来惠陵被地震震出蟠龙墓的消息。得知消息的那天,长老相当不安,因为同时得知,不仅蟠龙墓开,而且墓外不知被什么东西弄出一条人命,一道血路。所以他想立即派跟碧先生关系最密切的载方出村,去上海把碧先生找来,同他商议此事。谁知就在当天晚上,他做了个梦,梦见有位老祖宗跟他说,静王爷棺材在震中受了损,如不及时修缮,只怕尸体要生变。”
说到这里,他肩膀微微一哆嗦,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般匆匆往四下一阵扫视。过了片刻,见无异样,便下意识接着又道:“醒来后,长老信以为真,当即就带着一些掌事的从村里那条密道过去,打开了这百多年都没打开过的通向蟠龙墓的后门……岂料,那墓中所放九口棺材,其中八口竟是空的,王爷尸身不知去向,唯一剩下一具尚且留着尸体的棺椁,内棺却竟然已经通体发绿。所以那晚长老立刻就将那口棺材运回了村子,因为被蟠龙九鼎所镇的尸体,一旦棺材颜色发生变化,就意味着里头的尸体生变,所以他立刻想到,原来凶卦和托梦所指的不详并非是因了静王爷,而是另有他人。”
“是谁?”见他再度停顿下来,我不由立即追问。
他脸上闪过一丝恐惧,似乎不堪回忆起那个人的模样,但随即便被一种愤怒的扭曲所取代了,他一把扣住自己膝盖下的地砖,抬起头直愣愣对我道:“就是给老爷子托梦的那位老祖宗,精吉哈代大人……”
“……他尸变了?”我问。
他摇摇头:“当年精吉大人死状极其可怖,太后老佛爷为了处置他,不但用寒铁箴言锁打穿了他的颅骨,还用天石砸烂了他的身体。又为了防止他死后作祟,所以老佛爷在他死后,按照碧先生的指点,将他尸体以玉料壳所制成的内棺包裹住,再同静王爷及其它七名当年因谋反罪而被赐死的八旗子嗣一起,用蟠龙九鼎阵镇压在同治爷墓前的蟠龙地穴中,并由我等正黄旗一脉子孙长守在此,以确保阵法和风水所形成的禁锢可得万无一失。因此,在那墓中发生尸变的可能性极小,但因了蟠龙墓被地震震开,借到了阳气,所以令棺材率先发生异变,这却是可能的。而棺材变则尸身即将生变,为了防止更为糟糕的事情发生,老爷子在遍寻王爷尸身未果之后,就将精吉大人的内棺从棺椁中取出,经由密道运回村内,藏在阴阳线中,想以此控制住棺材的进一步异变。”
“什么是阴阳线……”听到这里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我问他。
“就是通道内死人和活人界限交接的地方。”他不耐回答。
我正想再问他,那什么是死人和活人界限交接的地方?但见他随即匆匆朝我做了个‘别再继续问’的手势,就没有开口。随后听他继续道:“内棺取出当晚,老爷子再次被那位静吉大人托梦,样貌凄然,跪地泣血,说他百年前,同载静王爷一齐横遭到小人算计致死,又被那小人跟载方联手,将他们尸身长困于蟠龙九鼎之中,纵有天大奇冤,迟迟不得伸张。也害得这村里一干老少跟着受累,百多年来被小人谎言所骗,终日守在这阴阳相交的地方,变得人不人,鬼不鬼,还以为是在替老佛爷看守罪臣,实则,同那老佛爷一样,都被小人所利用,白白做了百多年那小人的傀儡,令到无论蟠龙墓中的死者,亦或村里的人,都无法超脱,且还耗尽了大清最后的风水,断尽了大清最后的命脉。现如今,静王爷肉身因地震的缘故发生异变,领着八旗众子弟出了墓,墓外那条血路便是他之所为。所以,为防止他混沌中滥杀无辜,也为了捉住那小人替所有被他陷害的人报仇,他要老爷子替尚且无法自如行动的他出手,施计去将那小人捉进喑守村。”
“……那小人是谁??”
“就是当年老佛爷身边的相度大臣,如今同你一起来到这村里的那位碧落——碧先生。”
“他??”一听这鬼魂直指狐狸,虽然刚才在听他一路说来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点隐隐的预感,但仍忍不住感到吃惊。一百多年前狐狸竟然跟这些人有那么多瓜葛么……那就难怪他一听假载方说起这村里的事,立刻没有任何怀疑地跟他一起来到这里。
只是这信任到底是基于什么……是因了这鬼魂现在所说的那些过往么?
思忖间,见这鬼魂眼里忽然再度滴滴答答淌下一行绿油油的液体,像是在哭,哭声好像风一样呜呜咽咽盘旋在我身周,旋起一股凌厉的寒风:“老爷子再次信以为真,醒来后,怒不可遏,在对载方行刑逼宫的时候失手杀死了他,又让莫非扮作载方的样子,前去上海找到碧先生,将他骗至此地,随后按着梦里精吉大人所传授的方式,牺牲了足足二十七名村人,用他们的尸身和淤积在村中的阴魄制成了迷魂阵,将被骗来的碧先生困在此间,并以当年老佛爷赐予喑守村、本是用来辅助蟠龙九鼎的那条木棉袈裟,绣以金刚真言,逼得他法力骤减褪回原形……”
“那他还活着么??”听到这里我立即问他。
他点点头,朝着西面方向缓缓一指:“活着,但恐怕时日不多了……”
“为什么?!”
他苦笑:“因为精吉大人欺骗了老爷子,欺骗了我们……”
“他骗你们什么了?”
“本以为他捉住碧先生以后,他会依照他所言,杀了这头狐精,随后取他毕生修为去令静王爷肉身得到真正的苏醒。谁知他却根本未杀,而是突然出现将碧先生收了起来,收到了一个连老爷子都无法找到的地方……”
“……什么?”
“老爷子立刻就感到有些不对劲,所以在把你送出村后,他当即带着我们一起前往密道,想去看看那棺材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那个被用箴言困在里面一直无法动弹的精吉大人,突然间不仅自如地从棺材里走了出来,还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转眼就带走了碧先生。而那棺材一开,老爷子立刻意识到,他,以及咱这一村子的人,全都中了精吉哈代的圈套了……”
说到这里,那鬼魂整个身体突然剧烈地扭动起来,他用力搅动着自己的手指用力抓住自己的头发,跪在地上对着我嚎啕大哭:“他根本就没有因为棺材和箴言而被困在里面!那箴言和棺材玉石所做的身体对他来说早就没有任何制约了,因为,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方式,他的头竟在这一百多年的岁月里化成了石头!躯壳同他头发融成了一体,不断生长着,不断扩散出强烈的阴气,生生将那口棺材腐蚀成了碧绿的颜色!而静王爷……静王爷也根本就不是如他所言在地震后离开了蟠龙墓,而是被他的头发和躯体所缠,缠在了他的这口异变的棺材里,显见,他是想在借着我们的手将碧落先生捉住后,趁着蟠龙九鼎的阵法变得更为衰弱,将王爷的躯体据为己有!所以,由始至终,他所说的一切,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他精吉哈代的自身复活!”
第323章 蟠龙
最后那句话说完,我被这鬼魂从嘴里骤然喷出的一口寒气给冻得一阵哆嗦。
当然,哆嗦更大的一部分原因则是因为恐惧。
无论他说完刚才那番话时的神情,亦或他说的那些内容,都让我感到恐惧,因为原本那个逼得狐狸显原形的老头就够可怕了,没想到他竟仅仅只是个傀儡而已,而那个欺骗并控制了他的精吉哈代,很显然就是阿贵说起过的,在一百多年前被慈禧太后用非常可怕的手段所杀死的正白旗殉道使。
此人活着时就已经是个极其可怕的人,因为正常人根本就不可能在脑子被铜做的锁链打穿后还活着,一直到被石头压碎了身体才死。现在,他借着地震的机会又从蟠龙墓里复活了,虽然听起来似乎还复活得很不完全,但光是这样,他就已经能够欺骗了一个村的人,替他活捉了狐狸,还窃取了跟他在同一座坟墓里被镇压着的王爷载静的尸体。可见,如果他一旦真正地复活,真正摆脱当年慈禧设下种种手段所对他产生的禁锢,那么一切到底会演变成什么样一副光景。
而他利用此村村民把狐狸骗进村,却并不是杀死他,而是将他困在这个地方,又到底是在做着什么样的盘算?我想,应该不仅仅是为了报当年狐狸害死他、并用蟠龙九鼎将他囚禁住这一仇恨那么简单。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种种念头在脑子里如风车般团团乱转着的时候,回过神,我看到那鬼魂在紧盯着我看。
我不由立即朝后退了退。
怕他被这过盛的怨气给异化成厉鬼,但所幸,他很快安静了下来,虽仍哭个不停,但周身那股凌厉的阴冷慢慢减弱不少。所以,又再等了片刻,我按捺不住内心的疑惑,问他:“既然这样,那你们老爷子当时为什么不想办法去阻止他?”
“阻止?”他咬牙切齿重复了遍这两个字,然后反问:“怎么阻止?”
我沉默。
见状他抹掉脸上绿幽幽的泪,哽咽道:“不过,原本老爷子的确是想阻止的。在一切还为时未晚之前,他想趁着精吉哈代肉身还没能脱离那口棺材的束缚,一把火烧了那口棺材。但就在刚预备这么做的时候,他就被棺材里突然冲出的两头怪物重创,生灵被缚,活生生被弄得人不人,鬼不鬼……”
“那两头棺材气么?”
“棺材气?”鬼魂怔了怔,摇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那两头怪物,村里人都叫它们棺材板,是老爷子当年踩风水时,从一座废弃古墓里挖出来的两块废棺材板所化。一直以来,都被老爷子当宝贝似的供养着,二十年前才刚刚化出躯体,由老爷子驱使着,在白日里替我们这些睁眼瞎守着这个村……”
“它们也被精吉哈代控制了?”
“是的。”点了点头,鬼魂那团雾蒙蒙的身子因悲痛再度蜷缩起来:“老爷子、棺材板……凡是对他有利的,他都控制了他们。然后,他藉由他们的手杀了我们!”说到这儿,这个无比悲愤的鬼魂突然挺起身,嘴里发出一声冷笑:“呵……你能想象么,这一整个村子,上百口人,一夜间就这么无声无息全被杀了。刚才那一路过来,我想你没少见到地上的尸体,无论老的少的、管事的不管事的,一个都没被放过。”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报复你们这些年来对他的禁锢么?”
他没回答,却突兀反问了我一句:“你知道精吉哈代有多少岁数么?”
我摇摇头。
他朝我伸出两根细长的指头:“长老说起过,他在光绪皇上登基那会儿,少说也已经有将近两百岁了。”
“是么……”
“所以,他也是当年末代八旗殉道使里头本事最大的一个,大到取代了正黄旗殉道使的地位,而且那时候,正黄旗殉道使迟迟都没有被选出,所以暗地里早已将他看做了八旗殉道使的统领。也所以,咱这些正黄旗的子孙辈,明着是他主子,实则都尊称他一声老祖宗。听说他从咸丰爷那会儿开始就掌握了纳阴之数,能吸纳死人的阴煞之气,为他修炼所用,这也就是他为什么一夜间杀光咱这一村人性命的原因,他急需吸纳我们死后怨气冲天的阴煞,好让他尽快脱离那口棺材,脱离脑壳里那块锁,让魂魄得到自由可以进入静王爷躯体内,以令他返回北京城,报当年冤死之仇……”
说到这儿,忽地好像想起了什么,他翻了翻眼珠子,喃喃道:“想起来了……难怪当年莫非说了那种话……他是早有所料早就知道精吉哈代会复苏的么……但他看到现今一切变成这副模样,会怎么想?呵……也许什么也不会想,若不是他的协助,老爷子怎能这样轻易被精吉所重创,这个背叛了自个儿主子的狗奴才!”
我发觉这是他第二次提起‘莫非’这个名字。
起先我没有注意。
后来突然发觉这名字有点耳熟。
再后来,猛然间意识到,这不正是我早先跟着林绢在易园里碰到的那个一会儿变成编剧模样,一会儿又是当红明星,最后自称自己是清朝八旗殉道正蓝旗的……那个莫非么。
记得他还跟当初那个差点切掉我一只脚的男人的哥哥认识。而他寄给我的那副十二翡翠小人,至今都还藏在我家阁楼的楼板夹缝里,被我用各种各样的符给压着。
时间过去那么久,我几乎都快要忘记这个人了,却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从一个怨魂的嘴里再度听见他的下落。这让我不仅吃惊,还感到有种说不出的寒意,毕竟,当年在易园所经历的那一连串可怕的遭遇,有好大一部分都是拜他所赐。不过也因此幡然醒悟,难怪假载方能逼真到连狐狸的眼睛都轻易瞒过,莫非这个人,的确是有这种能力的。而这同时也就意味着,狐狸眼下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要更加糟糕。
当初在易园时,适逢铘的出手,我和狐狸才得以从莫非设下的圈套中全身而退,现如今,莫非再度出现,并且看情形是站在狐狸仇人的那一边,而我偏偏没了锁麒麟,根本无从让铘赶到这里来。
这样下去,可怎么办……
“怎么了?”正想得心神不定的时候,猛听见那鬼魂问我。
我呆了呆,随口道:“我在想,既然这样,是不是现在所有进入这村子的人……都必死无疑了……”
“你说那几个盗墓?他们四个原本倒是有些本事,还有发丘印和罡体正身,所以他们在的时候,这地方简直跟火一样烫……”说着,他下意识搓了搓自己肩膀,然后喃喃着继续道:“但后来,就在精吉哈代先后弄死了他们中的两个后,没多久地面儿一下子就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所以我想,另外两个没了罡体正身,八成也已经凶多吉少,倒是你……”说到这里,抬头看了我一眼,他摇摇头,闷然一声长叹:“我躲在这儿游荡至今,好容易感觉到有活人进来,本以为刚才能在精吉哈代的手中逃过一劫,必是那四个盗墓贼中最强的一个,所以拼了被精吉哈代发现之险,我也要在他面前现形,盼能把这一切都告诉他,好让他在设法脱身之后,将这地方发生的事原原本本传递出去,好引高人进村,来化解这村子即将酝酿而成的大险。但谁知,那个活人却是你……”
我苦笑。
下意识低头想去看看身旁的阿贵,但碰触得到他身体,却始终无法在黑暗里看到他的样子。
他身子这会儿摸上去好冷,又硬又冷……
“你走吧,”这当口,那鬼魂又道,“虽然你身旁有什么东西护着你,让你在刚才躲过一劫,但长此下去,必遭不测,因为那护着你的东西越来越弱了。”话音落,他身子倏地一闪,朝我靠近了一些:“你瞧,刚才还灼烫逼人,这会儿我能离你这么近了。”
我赶紧朝后退了退。
一不留神用力过猛,嗵地扑倒阿贵的身上,忙要爬起身,突兀一只手抓在了我手腕上,猝不及防间那冰冷的感觉简直把我吓得魂飞魄散。“谁?!”当即脱口惊问了声,随后我一把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因为我看到阿贵身上竟然也出现了那种光……
那种在刚才风灯突兀熄灭之后,就立刻出现在我身后那个鬼魂身上的一片暗幽幽的光。
那光令阿贵的身影一下子清晰起来。他依旧一动不动躺在原地,双目紧闭,听不见心跳也没有呼吸,好像具尸体一样。
但他左手却紧扣在我手腕上,食指微微竖起,指着我身后偏西的方向。
见状我立刻回头去看,随即发觉身后那鬼魂不知什么时候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身后由此变得一团漆黑,几乎完全辨别不出方向,所以我不知道阿贵这么做到底是想指给我看什么。
就在这时手臂突地被猛一拉扯,阿贵毫无预兆地直立而起,一把将我从地上拽了起来。
我吃了一惊。
忙收回视线看向他,见他双目仍紧闭着,完全不像是苏醒的样子,却以这样一种状况带着我往他刚才所指的方向无声无息跑了起来。跑得当真是一点声音都没有,不禁让我想起关伟当时对我说过的一句话:你知道不,刚才那人抱着你跑的时候,脚是不着地的……
但是现在感觉不到脚同地面有任何接触的人,是我。
难道我飞起来了?
困惑间,突然听见四周轰然一声巨响,似乎再度有什么东西猛地坠落了下来。
偌大的动静震得这条地道轰隆隆一阵颤抖,与此同时,我感到有人一把拉住了我,在我越是跟着阿贵朝前奔时,它越是用力在将我朝后拖。
阿贵感觉到了。
当即手里一紧,他猛地将我朝前拖了一下,试图将我拖离身后紧拽着我的那股力量。
但突然间他的手一下子松开了开来。
隐约听见他嘴里低低说了句什么,紧跟着蓦地失去了他存在的感觉,而我则立刻被身后那股力量一下子给拉了过去!
这让我不由大惊失色。
情急中伸手往前猛一把探了过去,想在一切未晚之前抓住些什么,但一抓一个空。
与此同时身子一沉,我一头朝着地上直跌了下去。
身子撞到地面时才发觉,我刚才离地至少有一米多高,身下的地面也似乎不再是原本青砖铺成,而是更为光滑和坚硬的一种东西。
那是什么……
我用手慢慢朝四周摸索着的时候,头顶有道光亮了起来。
光线不强,但恰到好处能让我勉强看到一些东西,我发觉自己处在一间空旷平整的石室内。
不是地道,不是地窖,而是一间四四方方的石室。
它被无数黑色的花岗石铺设而成,那些坚硬的石头被打磨得像玻璃一样平滑,甚至可以倒映出我的脸,但边缘却篆刻着无数个蝌蚪样的文字。
文字一路延伸,隐约可辨它们纵横交错在石室内,形成一个八卦样的图纹。
图纹正中间摆着口棺材。
一口两米来长,打造得像个人形似的黒木棺材。
棺材被打磨得跟大理石一样平滑光润,棺体白玉镶边,四周描着金线和夜明珠缠绕而成的纹理,在昏暗的光线中闪闪烁烁。
当真是无比奢华的一口棺材。
只是仔细再看了一眼,我胃里却不由一阵翻腾。
因为那口棺材并非是黑木制成,而是被无数根黑色长发盘绕着,交织着,所形成的一种类似木纹的纹理。那些头发在棺材上轻轻蠕动着,这情形不由让我想起通往蟠龙墓的密道内,那口竖立在密道中间的装满了黑色头发的绿棺材。
它们两者间难道有着什么关系的么……
正琢磨着,忽然发觉那口棺材的盖子上微微隆起的部分,似乎是个人。
他躺在棺材盖上,被层层叠叠无比密集的头发压在下面,大部分时间几乎完全看不见。但偶尔随着那些头发的波动,可隐约窥出一些身体的形状。
那是个体型修长,穿着件黑色或者深蓝色羽绒服的男人。
会是什么人……
这么问着自己的时候,我心脏突然异样剧烈地跳动起来。
因为就在刚刚那一瞬,我发现从那些头发蠕动间所显露出来的一片红色羽绒服帽子的料子,不正是狐狸羽绒服上的么……
准不会错的……因为边缘上那圈毛,以及这帽子红得如此鲜艳突兀的色彩,无数次被狐狸嘚瑟地称作‘阿玛尼家的小风骚’……
是的,这个冬天,我听得以及看得眼睛和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狐狸……
第324章 蟠龙
似乎全身血液一下子全都集中到了我的头上,我能听见自己耳朵里排山倒海似的嗡嗡作响。
但虽然头脑发热,我却没敢立刻就朝那口棺材跑过去,因为我脑子里突然想到了一个奇怪的问题:狐狸昨晚被这个村里的人抓住的时候,他是恢复了原形的,恢复原形后他衣服就穿不住了,我亲眼看见它们从他身体上脱落下来,掉在他身边的地上,所以,现在眼看着又被好端端穿到了他身上,不免叫人心生疑惑。
这衣服会是谁给他穿上去的?是这村里的人吗?
但昨晚看他们的情形,似乎除了他们的‘老爷子’之外,其他人连靠近狐狸的勇气都没有。更何况原本盖在狐狸身上那件袈裟也不见了,按照之前那鬼魂所讲,袈裟是当年慈禧赐给这村里人的,想来应是件了不得的东西,既然被用作镇压狐狸,那么如非确保万无一失,我想,那个叫做精吉哈代的人应该绝不会让这么件东西轻易离开狐狸的身体。
所以在原地呆了好一阵,我迟迟都不敢过去,怕会横生出什么变故。但就在犹豫不决的当口,突发了一个状况,迫使我不得不朝那口棺材迅速爬了过去。
石室里的光亮突然消失了。
本就不怎么明显的光,一下子倏然消失,让我眼前再次像失了明一样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我慌忙抬起头使劲把眼睛睁了睁大,凭着记忆看向前面,在一片浓黑中匆匆辨认着那口镶着夜明珠的棺材。
过了会儿总算隐隐见到了它的轮廓。
跟我想象得不一样,那种珠子虽然能在暗处生光,但在黑暗里,在完全吸收不到一丁点光的黑暗里,所能发出的光线很弱,距离越远越显如此。所以最初掉到这地方的时候,我完全没有发现到它的存在,这会儿也只能勉强看清它一点点轮廓,它看起来就像静静蛰伏在黑暗中一只全身闪着磷火的幽灵,冰冷漠然。
即便这样,总好过在完全看不清周围状况的地方待着,无论是不是个陷阱至少狐狸在那上面不是么。当下我匆匆朝那方向爬了过去,但就在快要爬到它附近的时候,我吃了一惊,以至一下子停了下来,因为我发现它上面那些密集缠绕着的头发都不见了。
平整光滑的棺材板,在夜明珠忽隐忽现的光芒下,折射出一种镜面似的光,让上面静躺着的人轮廓显得十分清晰。
瘦高的个子,红色的帽兜,深蓝色的羽绒服。没错,肯定是狐狸,一定是他……
这一次没能再控制住情绪的又一阵剧烈波动,我飞快爬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朝那口棺材奔了过去。一口气扑到它棺盖上,对着上面没有一点声息的那个人用力推了一把,急喊:“狐狸!狐狸!!”
刚叫了两声,立即朝后猛退了一步,因为我看到棺材板上的狐狸竟然没有脸!
不仅如此,随着我手指的收紧,他肩膀处的衣服竟然一下子就朝内瘪了进去,并向一旁偏斜了开来。衣服里是空的,脸的地方也是空的……这意味着什么?我心下一片雪亮,可无论怎样也不愿让自己接受这个事实。
狐狸不在这里……
既然这样,那他这会儿到底会在哪里?!
他的衣服又为什么会被人弄成这种样子放在这里??
一时间气急攻心。
两眼登时就模糊了起来,我不得不狠了劲地朝嘴唇咬了一口,把它咬出血,才阻止住眼泪继续将自己的眼眶模糊成一团。
与此同时面前轰隆隆一阵闷响,那口棺材上同棺体吻合得几乎看不见缝隙的棺材板,忽然间滑了开来,顺着我手推的方向缓缓开启,从里头扑面而出一股淡淡的异香。
棺材里躺着具用黄布罩着脸的尸体。
谁的尸体?
这不重要。
最最重要的是它千万不能是狐狸的尸体。
想到这一点,我两只手剧烈抖了起来,压在棺材板上抖得令它咔咔作响。
这种刺耳的声音在这么一个鬼地方无疑是可怕的,但更可怕的是,就在我试图稳住自己情绪稳住自己的手,然后鼓起勇气去掀开那块黄布,好看看里头究竟是谁的时候,眼睛余光突然瞥见就在我手的正对面,突然多出了一只手。
青得发黑,干瘦得发亮,冷不丁一看就像是塑料做成似的一只手。
那只手在棺材板上轻轻叩动着,尖长的指甲叩在坚硬如石的木板上,发出金属样的声音。“老林家的朱珠姑娘……”然后黑暗里传来沙沙一声咕哝。紧跟着那根指甲吱的声在板上拉出长长一道尖叫,蓦地停在我右手边缘,抬起,将我急速后抽的手轻轻点住:“好久不见了……模样可倒还跟当年几乎没有任何差别……嗬嗬……嗬嗬嗬……”
我感到他指甲几乎要刺进我肉里去了,但手却完全无法动弹。
似乎那根细长又单薄的指甲上有着重逾千钧的力道,在它刚刚碰到我手指的一瞬间,我的整只右手就完全不能动了,另一只手则被棺材里那股散发着异香的寒气冻得深入骨髓,我使劲想将它从棺材边缘挪开,可是同样无法动弹。
“你是谁!”当下忍着剧烈的慌乱,我问他。
他再度嗬嗬笑了两声:“我是谁?说起来……按着辈分,你家阿玛还得尊称我一声高祖爷。”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也不用懂,”说着,又一只塑料似的手从黑暗中伸了出来,轻轻按到棺材板上,抓起了上面那件狐狸的衣服:“只消给我仔细听着就好。当年那妖狐为了你,欺君罔上,祸乱后宫,使尽离间手段令太后同皇上反目成仇,亦令太后同我等这些赤胆忠心、一心报效朝廷报效万岁爷的八旗殉道使,也与太后反目成仇。最终祸国殃民,断了我大清气数,毁了我朝廷龙脉,还让我等忠义死士平白担上‘谋反’之名。”
说到这儿,干枯的手指慢慢一拈,他手里那件衣服立刻就像风化了似的碎裂了开来,片片散落在棺材板上,被他食指轻点,慢慢在我面前拼出一个‘冤’字:“而,死不过碗大一道疤,但气节名声尽毁,却叫我等该怎样面对九泉下的列祖列宗……所以,朱珠姑娘,”话说到这里,就在我屏息等着他继续将话往下说时,一张蜡黄的脸突然毫无预兆地从前方那片黑暗中显了出来,近在咫尺,惊得我倒抽一口冷气。
那张脸活脱脱是具骷髅。
只比骷髅多了层皮,皱巴巴裹在脸上,乌黑幽深的眼窝中斜吊着双浑浊的眼睛,直勾勾朝我望着,嘴里随着呼吸散发出一股阴冷的腥臭:“你说……此等血海深仇,如若不报,岂非要枉费我等八旗殉道使之名,也枉费那百多年来,主子们对咱的这一片浩荡皇恩么?”
“……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儿,我硬了硬头皮回答。
他笑笑。
眼睛在眼眶内微眯着,似乎在一边看着我,一边若有所思想着些什么。过了片刻,抵在我手指上的指甲突然轻轻往下一按,我整个手立即无法控制地紧贴在了棺材板上。“那么,你知道这口棺材里躺的是谁么?”他再问。
我摇头。
他嘴里发出嘶的声轻响。
似乎轻轻吸了口气,他目不转睛盯着我,过了片刻干瘪的嘴唇微微扬起,朝我咧开一道细长的缝隙:“他是怡亲王爱新觉罗载静。也是你当年那个没来得及成亲,就被那妖狐害死了的夫君。”
“未婚夫?”
“对。”
“一百多年前的未婚夫?”
“没错。”
“你放屁!”
说完,冷不丁朝着那张骷髅似的脸狠狠咒骂了声,我趁他微一怔忡,迅速朝他手指上啐了口唾沫。
唾沫带着我嘴唇上的血,一沾到他皮肤他立刻就将手缩了回去,这侥幸而得的结果让我得以立刻缩回我右手,再顺势将左手狠狠一提,整个人立刻朝后一仰快步倒退了出去。
自由了?
刚这么想着,没等我转身拔腿逃离,就见前头突然暗光一闪,那‘骷髅人’原本按在棺材上的手倏地直伸起来,喀拉拉一阵脆响,在半空里暴涨了起码一尺来长,一把扣在我手腕上,把仰面后退着的我猛一下就扯回到了棺材边!
没等靠近棺材,我已心知不好。
这样快的速度我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的速度,所以连着两步过后,我整个上半身一下子就朝那口棺材上撞了过去,拦腰正撞在我胃部,迫使我一弯腰倒抽着冷气就朝棺材里扑了进去。
嘴巴因此被迫吸进一大口棺材里的气味,虽不难闻,仍欲作呕。头则不偏不倚,正撞向棺材内那具黄布盖着的尸体的脸,所幸棺材里很深,而我又及时抓紧了棺材边缘,所以才没让自己的脸同这尸体有更近一步的接触,只险险贴着它脸上那块黄色遮尸布一滑而过,擦到它胸前一块坚硬的东西上,那种石头所固有的冰冷坚硬的触觉登时让我劫后余生般长出一口气。
“嗬嗬……嗬嗬嗬……”就在这时,棺材外那个骷髅般男人低低朝我笑了两声。
笑声就在我头顶,所以眼珠稍稍一转,我就透过棺盖边缘看到了他的脸。
他低头俯瞰着我的样子更为可怕,活生生一具死而复生的骷髅。唯有眼珠带着点活人的生气,他在笑吟吟看了我一阵后将他另一只手绕过棺盖朝里伸了进来,伸到我头顶,一把抓住我头发将我朝上提了过去。
他这是要做什么??
情急之下完全顾不上弄明白这点,我用力反抓住我头发使劲挣扎,但终是抵不过他巨大的力气,最后不得不被迫将头抬了起来,随着他手动作一点点上移,直到停在身下那具尸体面孔的正上方,他才将我头发松了开来。
那一瞬我险些因为自己猛烈的抵抗而朝尸体的脸上直撞过去。
幸而及时止住,但我鼻子里气促粗重的呼吸仍是将那块黄色盖尸布给掀了起来。
虽然仅仅掀开一角,露出道苍白僵硬的下巴,仍是惊得我不由自主将头直抬而起,嗵的声狠狠撞在了棺盖边缘。
眼前立时一阵发黑。
险些再度扑进棺内,我忙忍着强烈的眩晕感迅速找了个支撑点,使劲伸手搭住,再将背往上一用力想要直立起来,岂料就在这时头上轰隆一阵声响,没等我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声音,腰就被夹住了。
原来那块滑开了的棺材板突然重新合拢。
幸好力度不大,否则我的腰活活能被它夹成两段,但命虽是无碍,脑子里却一团混乱,因为我完全无法预知接着我会再遭受些什么。
我知道棺材板合拢必然是那个‘骷髅人’所为。
如果没有猜错,他必定就是导致喑守村变成现在这种状况、也导致狐狸下落不明的罪魁祸首——精吉哈代。他跟狐狸有仇,百年前的仇,虽然不太清楚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但若他们当年的死真的都跟狐狸有关,那么现在向狐狸寻仇,无论使出什么手段,倒并没什么好说的。但怡亲王载静是他的上司,他理应顺从和服侍的人,却被他藏匿起了尸体,让原本看护着他们尸身和坟墓的皇族遗老们不仅无法再将他们继续看护下去,更残忍杀害了这些人,吸取他们的魂魄好让自己恢复力量和自由。这按照过去他们当时年代自幼所学的信仰教条来说,那可是犯了欺上罔下,杀祖灭宗之罪了?
如此一个人,已经完全无法用常理去看待他,判断他。
所以我完全没法猜测自己在他手中将会得到一个怎样的下场。
就在这么胡思乱想着的时候,身后一阵冷风卷过,然后那骷髅人干燥沙哑的话音透过缝隙从棺材外传了进来:“莫非说,你这一世跟那只妖狐在一起一同生活,已快近十年。这些年里他待你如何?”
我愣了愣。
没防备他会突兀这样问我,所以咬了咬嘴唇,我没吭声。
“他快死了。”他接着又道。
我大吃一惊:“你说什么!”
“他快死了。嗬嗬……原本他不应该会死,但我不知道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事,让他比当初弱了很多,堂堂九尾妖狐,九尾断了八尾,所以也许熬不过六个时辰,他就会死在达摩老祖所传授下来的木棉袈裟下。”
他的话让我浑身一阵发抖。
狐狸的九尾断了八尾?!
什么时候断的??这么可怕的事情,为什么从没听狐狸说起过也从来没从他身上感觉到过??
过去那些日子,只有在极其偶然的机会里,我曾见过他九根长尾一齐出现,那时的狐狸的确如神祗一般强大到无以名状,但同时,也会因着这种过大力量的消耗,导致他很长一段时间恢复不过元气来。所以他平时总是只露着一根尾巴,我无法判断那是他精力不够无法长时间使用他九根尾巴,还是故意隐藏起其余八根,好在现今这个世界里混混度日。所以我完全无法想象他被斩断了其余八根尾巴后,到底应是种什么样子。
难道……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他才会轻易上了假载方的当,轻易被这个村里的人活捉的么……刚想到这儿,外头那‘骷髅人’淡淡一声冷笑,伸手在我头顶上的棺材板上轻轻拍了拍:“而你也快死了,”
“哦。”这一点我倒并不意外。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什么地方?”
“它叫棺材屋。当初他们为了那两块棺材板特意在地下挖凿了这么件屋子,为令它们如在坟墓中一般吸取至阴之气,所以离地十丈,并完全密闭。”
“既然完全密闭,我和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唯一能进入此间的只有死人……或者活死人。或者如你这般血液与众不同的人。”
“你想说什么。”
“嗬嗬……”他笑笑,手指再度在棺材板上轻轻敲了敲:“我想说,若你想活着离开此地,那就替我问这口棺材里的人要一件东西。要到了,我便放你走,你我无冤无仇,若非无奈,我并不想伤害到无辜。”
“向死人要东西?”
“没错。”
“呵……”这次换我笑了起来,虽然立时被腰上的棺材板夹得笑不出来,“你找错人了。找死人要东西,你该找阎罗王,而不是我。”
“如果再加上一头活着的妖狐呢?”
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口,我沉默了足足数十秒。
然后慢慢呼吸着棺材里那股诡香扑鼻的空气,一字一句问他:“你想我要替你问这死人要件什么东西。”
“一件打开九五至尊的钥匙。”
“什么样的。”
“你问他,他自然会明白。”
“他已经死了。”
“谁说你不可以同死人交谈?”
“……如果他不愿意同我交谈呢?”
“嗬……问得好。”头顶上喀拉拉一阵轻响,他手指尖尖的指甲划过棺材背,划到了我紧紧抓在棺材缝隙边缘的左手上:“他若不愿意同你交谈,那么听好了,这地方我为你注入的仅有的那点空气,不会超过两个时辰。时辰一到,你就会窒息而亡。所以,这便取决于他的选择了。”
“什么选择……”
“选择是将那东西的下落告诉你,让你得以带着那只妖狐从这地方大摇大摆走出去;还是跟当年一个样,与你一起在九泉之下,做一对生死都无法见上一面的分飞鸳鸯。”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这句话问出口,却迟迟不再听见那‘骷髅人’的回答。
我等得腰部几乎快要失去知觉了仍不见他开口,不免慌乱起来,当即试探着轻轻动了下身子,发觉那棺材板似乎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沉,它微微朝外移开了一点。
于是立刻再次用力。
说也奇怪,这一次它就好像底下被涂了层油似的,轰的下就朝外滑开了,见状我立刻挺身而起,朝着四下急急一圈扫视。
不出所料,那‘骷髅人’真的已经不在了。
偌大一片空间里,只有浓重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的黑暗和眼前这口棺材静止在我身边。
错,不止这两个,还有一具尸体。
一具死了一百多年的清王朝怡亲王载静的尸体。
可笑我对于怡亲王这三个字全部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小说里经常出现的康熙皇帝的第十三子,怡亲王允祥的模样上。
现今倒是真真正正有位怡亲王出现在我面前了,尽管他是个死人,还是个被那名说不清到底是人还是鬼的家伙,拿着我和狐狸的命要挟我去替他套话,并以此向他要到件东西的死人。
可是我到底该怎样做,才能让这死人开口同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