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它们是在载静死前就都已经被他转移走了?”
“是的。”
“所以,你到这村子里,说是不为了金银只为了尸体,最终目的,其实是为了载静那九具不知所踪的、修成了金刚不坏之身的尸体?”
“没错。”
简单答完这两个字,不知为什么,我发觉阿贵的目色忽然微微一沉。
在用那样一种目光迅速朝我脸上看了一眼后,他转过身继续朝前走去。我看着他背影迟疑了阵,跟了过去,慢慢追到他身后,原是想终止这话题,但过了片刻,仍忍不住再次问他:“可是,这么做到底值不值得?我是说,万一那传说是假的呢?毕竟,从来就没听说过有什么能炼成金刚不坏之身的尸体,”除了僵尸,以及那个已然成为我噩梦之一的尸王洛林。“除了妖怪。”
“呵……”他闻言一声轻笑,将手里的灯朝前提了提:“如果传说是假,慈禧何必为了那死去的九个人煞费苦心建造隐墓,这个村子又何必建立起来,对那座坟一看就是一百多年。”
“难道不是为了你说起过的那个正白旗殉道使么……”
“他么,蟠龙九鼎压制他便已足够,何须再搭上一个村子的皇族。”
“……这倒也是……”
嘴里这么轻轻应着,脑中却一闪而出当时狐狸被这村里人给围困住的画面。
我想这整件事应该不止阿贵所说的那么简单。若这个村子的建立最终最大的目的是为了防止载静手中那九具陈年老尸,那么在过去了整整一百多年后,这村里的人突然把狐狸骗到这里,不惜毁了他对他们的信任,将他绑架入这个村子里,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跟这村里的人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关系?
他同那个死去的载静王爷,又能有着什么样的关系??
种种疑问,在我忽然感觉到眼前一片昏黑,而前方亦突然没了任何脚步声的时候,突地在我脑子里烟消云散。
我狐疑着抬起头,匆匆朝前望去,可是什么也没能望见。
那原本一直走在我前方的阿贵不知几时竟然不见了,连带他手中那盏灯。因此周遭漆黑一团,在我刚刚意识到这点的时候,那黑暗就如只巨大的手掌一样,轰然间朝着我压迫了过来。
直惊得我立时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隐约记得前面似乎躺着两具尸体,我不敢继续往前走,因为我不想踩在他们身上。
就那样石化了般在原地站了许久,我尝试着朝前面轻轻叫了一声:“阿贵?”
没人回答。
心跳登时变得剧烈起来,这种慌乱是无法控制的,因为眼睛里什么也看不见,耳朵里什么也听不到,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在黑暗中一下又一下撞击着我敏感的神经,我下意识伸手摸向自己手腕,然后立刻想起来,锁麒麟早就不在我手腕上,也不在我的衣袋里。
“狐狸……”不知怎的这名字突然从嘴里脱口而出,我神经质般反复将它念了几遍,随后伸出手去,往周围摸索了两下。
想凭感觉找到一旁的墙壁。
但什么也摸不到。
真奇怪,当视线突然间受到抑制的时候,整个世界忽地就变得异样的庞大和空洞。原本近在咫尺的东西,一下子怎么也找不到了,我站在原地,一点一点转着圈,一点一点往前挪动和摸索,而这一切所做给我带来的结果只有一个——在短短不到十分钟,乃至更短的时间内,我彻底迷失了刚才清清楚楚的方向感。
“狐狸……”于是停下脚步愣愣站定,我再次叫出这个名字,仿佛以此就能在周围那团浓得化不开来的世界里寻得一丁点安全感,却就在这时,一道光亮刷地自我眼前扯了开来,把我惊得朝后连退几步,一头撞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哦……原来这墙离我竟是这么的近。
可这光又是怎么回事……
犹疑间,我用力揉了下眼睛,抬头朝光源来的地方看了过去。一眼见到笼罩在光晕里那道模糊而修长的身影,心脏登时一阵急跳,我几乎是立刻就朝他扑了过去:“狐狸……狐狸?!”
但没等扑到他身上,猛地收停脚步,险些因此跌倒在地,所幸那人眼明手快,见状立即一伸手,轻轻巧巧把我给提了起来,“什么狐狸?”然后他问了句。
我无言以对。
真见鬼……
他是阿贵……
我怎的竟然会把阿贵当成了狐狸……


第320章 蟠龙
阿贵说,我刚才在那地方呆站了足足两分钟,无论他怎么叫都没法叫醒我。
他问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而这句话也是我同样想问他的。
只是没法像他那样直接问出口,因为在完全醒过了神后,我发觉,他眼下所站的位置,就是他之前消失前的那个位置;而我刚才在黑暗里迷失了一阵后,见到光亮时所处的位置,亦是我陷入黑暗和混乱之前,所待的那个位置。
这叫我一下子怎么跟他说得清楚?
犹豫半天,正准备试着开口,突然间一阵头晕目眩,把我晃得脚底一软。匆忙紧靠住墙才没让自己跌倒在地上,我不得不立即把到了嘴边的话重新咽了回去,之后,许是这两天的疲劳和紧张都在这个点上被一下子扯破了,那股剧烈涌来的疲惫让我好一阵说不出话来,也抬不起头。
这样足足低头沉默了大半天,发觉阿贵在我身旁始终没再吭声,我才抬起头朝他看了看。
见他也在看着我,若有所思的一副神情,就用手背擦了把脸,问他:“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你脸色很难看,要不要休息一下。”他转身靠到我身边问我。
我点点头。
不用他说,我早已经走不动了,尤其两条腿,紧张之后的松懈让它们直打漂,这会儿继续勉强朝前走必然是不明智的,所以后背心一滑,我直接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一边找着东西想擦擦额头上的虚汗,不想他也跟着坐了下来。
坐下时没怎么注意距离,所以身体直接贴在了我胳膊上,这简单的碰触原本没什么,此时却莫名叫我神经再次一阵紧绷。
像是撞了鬼似的一种感觉。
不由立刻伸手在他身上挡了一下,他侧头看向我,有些不解:“怎么了?”
“你最好离我远一点,”脑子兴许是累得有点糊涂了,所以想着什么,我就冲口而出了什么。
话出口后立时尴尬,但要收回却已不可能,我抬眼看了看他,没防备自己的脸会在那当口唰的下涨红。这可真是尴尬之上又添尴尬,我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所以仓促蜷起腿,几乎要把自己的脸埋进膝盖里去,但犹豫片刻,硬是维持住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我用着同他一样平静的神色迅速苦笑了下:“因为我不想让那种情况再发生了。”
林绢说过,当你一时失口说了些不怎么该说的实话或者蠢话时,为避免更糟糕的尴尬发生,你得先发制人,要么把话说得更坦白,要么把话讲得更蠢。
所以我决定继续实话实说。
当然这对于阿贵来说,自然就更加莫名其妙了,所以他微微一怔,旋即问我道:“什么情况?”
“我刚才把你错当成了另外一个人。”
“那人跟我很像么?”
“……在某一些角度上,你俩确实有些相似。”
“哪儿相似?”
哪儿相似?这把我给问住了。
‘感觉’这东西,可意会却难言传,我看了看他那双幽黑的眼睛,脑子里想了半天,发现自己竟完全回答不上来:“……这真奇怪,”不禁皱了皱眉,我再次苦笑了声:“明明你们俩长得一点都不像的……哪里都不像……”
“可还是觉得像?”
“是的。”我咕哝。
“有意思。”
这会儿脸上的潮红终于退得干净,让我感到好受了一点,也因此更敢于接触他的视线,所以听他这样讲,便又朝他看了一眼,见他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当下迟疑着问他:“是不是很可笑?”
他不置可否。
在我重新垂下头时,他将身子侧到一边,给我留出一块足够让我感到安全的距离,然后仿佛随口般问了句:“那个人是谁?被你称做狐狸的那位么?”
我没吭声。
“他为什么要把你带到这儿来。”
我依旧没吭声。
他便也沉默了下来。
没有心跳,没有体温,没有表情……这实在是一个让人完全看不透的人。
想到这块儿,突然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轻轻一闪,让我一下子有些反应了过来。是的,或许就是这一点,所以让我感到他同狐狸非常相似,因为他们两者我都看不透。
“两天前,有个陌生人跑到我店里,跟我闲聊一样说到了新闻里那座墓。”过了会儿,我对他道,“一开始我还以为他就跟那些闲着没事做的客人一样,想找个人聊聊天。但后来狐狸回来了,我才意识到他们居然认识……我的意思是,狐狸很少有熟人,因为通常他的熟人对我们来说都不会有什么好事。但是,这次狐狸不仅认识他,还要跟他一起到这村子里来,这一点让我觉得很好奇,所以,就一起跟着来了。谁知道才刚一到这儿,狐狸就出了事,事实证明,这个熟人的确也没能给我们带来什么好事……”
说到这里,不禁笑了下,他闻声看向我,挑了挑眉:“你笑什么?”
“我突然想到,别人听我叫狐狸时,都以为我在叫着一条狗,你却完全没往那方面想,所以我觉得挺有意思。”
“那是自然。”他继续看着我,双眼微微一眯:“试问有哪个女人会在自己处境最糟糕的时候,张嘴喊自己家的狗?”
“哈哈……”简单一句话,让我忍不住笑出声。但没等笑完,嘴角立即僵硬了下来,我开始再度感到有点不安。
他引我发笑时的表情竟也让我想起了狐狸,这实在是有点糟糕了,不是么……
所幸这一点细微的心思变化并没有引起阿贵的注意。
头枕着墙,他用他淡淡的目光看着我说话和发笑的时候,似乎在琢磨着些什么。当见我低头沉默下来,便道:“不过,他倒也让我想起一个人。”
“谁?”我借机收拾了下情绪,抬眼问他。
“一个故人。”
“你朋友么?”
“不是。”
“仇人?”
“他让我失去了我的妻子。”
“哦……”这么简单又让人猝不及防的一句话,听得我微顿住了呼吸。夺妻?这似乎比仇人更加糟糕,虽然他说出这句话时的神情和语气并没有任何变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不禁再问。
“我想是因为他爱她。”
“你俩同时爱上了同一个女人……”
“是的。”
“……这真糟糕。”
“是么。”
“我并不是在同情你。”
“看上去也不像。”
“我只是在想,能够被人夺走的女人,其实也没什么好多加留恋的。”
“你认为她是被他夺走的?”
“难道不是?”
“不是。”
“那她……”
“她是被他杀死的。”
淡淡一句话,说的时候依旧没有任何神情和语气上的变化,这让我不禁一下子沉默下来。
此人实在是个有着太多故事和谜团的人。
无论他的身份,他脸上的伤疤,他枪杀不死的身体,亦或者他曾有过的某段爱情。
他怎么可以用这样平静的语气,说出这样让人猝不及防的过往……我想着,一时不敢再继续贸然同他说些什么,便卷起衣袖有一下没一下擦着额头上的冷汗,然后透过防风灯扩散在前方的光线,朝等会儿即将前往的那个方向看了几眼。
但半天后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他道:“那么他现在怎样了?”
“谁。”
“……那个杀了你妻子的男人。”
“他么,”阿贵笑笑:“他现在过得很好,还似乎有了新的爱人。”
“……是么?”这倒真是个完全出乎我意料的结局:“我还以为他已经被你杀死了。”
“呵……”他再度笑了起来。
坦白说,阿贵是个笑得很好看的人。
好看到让人几乎能完全忽略掉他脸上那片可怕的伤疤,于是抱着膝盖坐在一旁,怔怔对着他脸上的笑看了会儿,我轻轻叹了口气:“现在我真的是同情你了,阿贵。”
“谢谢。”
“如果我是你,我想我可能会去杀了那个人。”
“是么?呵……你倒真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宝珠。”说着,将头重新靠回到身后的墙上,他垂眼望着我:“但是杀了他,能换回逝去的那个人么?”
“换不回。”
“那为什么还要杀?”
“不知道……报仇吧,电视里不都这么演的么。反正……假如有一天,有谁把狐狸杀掉了,那么,无论那人变成了什么模样,跑去了什么地方,即便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他,然后杀了他。”
“狐狸是你的爱人么?”他问。
“……他是我伙计。”我悻悻然。
“呵呵……宝珠,”他莞尔,“你再次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了。”
他的话和他脸上的微笑让我一张脸迅速涨红。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他说起这些。实在是没必要说的,关于我对狐狸的感情、关于我至今都不敢让狐狸知晓的一些情绪、关于我对他此时状况的一种恐惧到近乎绝望的假设……“当然了……其实我也就嘴上说说,事实上我连只鸡也杀不掉。”
“宝珠……宝珠……”他觉察到了我心里的矛盾,笑盈盈重复念着我的名字。
好尴尬的感觉。
匆忙低下头,想要避开他的视线,却不料目光从他身上一掠而过的瞬间,突地被他身上一件突发的状况给引去了注意力。
以至整个人陡然一激灵,忘形地猛坐直起身子,我惊道:“阿贵!你怎么了?!”
阿贵左胸处那道被我误伤的枪洞内,正汩汩流出一片深得几乎发黑的血。
不知几时变成这样的,它们在无声无息间将他胸前衣服染湿了一大片,只是因为衣服颜色深,所以之前我一直都没有看出来。
阿贵顺着我的目光低头朝自己身上看了一眼。
看到了那片血迹,但神色依旧没有任何变化,只淡淡说了句:“出血了。”
“……为什么会出血?刚才不是完全没有出血么……”
“可能是带你下来的时候用了过多的力量,所以现在这副身体有点撑不住了,毕竟,心脏上受的伤,似乎有些不太好解决。”
“撑不住??我以为你是不死之躯的……”
情急之下脱口说出了心里所藏的疑惑,以至完全没有留意到,那瞬间从他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
所以也就没懂他之后的沉默是怎么回事。
只是兀自焦虑着,随后见他抬眼看向我,眉梢轻轻一挑:“不死之躯?”
“……就是……无论刀枪什么的都杀不了你……”
“你以为我是神仙么,宝珠?”
反问令我默然。
他见状提起一旁的防风灯,站起身朝我伸出他的手:“走吧,若被新鲜的血重新吸引到了那个人的注意力,可就不太好了。”
我点点头。
正要将自己的手递给他,岂料他身子一个虚晃朝下倒了过来,正倒在我肩膀上,把我压得一阵闷然。“怎么了??”我忙用力一把将他抱住。
他没吭声,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无声无息,好像死了一样。
“阿贵你怎么了??”再问,可是话音刚落,他手里那盏防风灯忽然间像是被风吹到了似的猛地一晃,险些就此熄灭。
怎么回事……
吃惊之余立即停下所有举动,我死死抱紧怀里那个默不作声的男人,僵滞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过了片刻又见防风灯里的烛光微微一动,像被风再次吹到了似的。
可是通道里这会儿根本就没有风。
即便有风,也很难吹进防风灯的玻璃罩,不是么。
那么这灯为什么会晃得这么厉害?
这答案我完全不想知道。
在身体短暂的失控过后,我低头仔细听着通道里的动静,从地上慢慢爬了起来,随后轻轻推了推阿贵的身体:“阿贵……阿贵……”
阿贵依旧没有理会我。
他到底是怎么了……
寂静带来的焦虑让人不免有些心慌意乱,我匆匆伸手过去,想将他那张脸扶正起来,好瞧瞧他此时到底是怎么了,却冷不防忽听身后那条通道内轰然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猛地坠落了下来。
偌大的动静震得这整条地道嗡嗡一阵颤抖,与此同时,阿贵原本伏在我肩上的身体一下子滑落到了地上。
脸朝上,面色苍白,两眼虽然睁着,可是一丝神采都没有。
看上去简直像具尸体。
意识到这点,我脑子里嗡的声响,全身猛一阵发抖。
思维仿佛一瞬间被完全被打散了,我呆站着,无法思考也无法动弹。不过仅仅也就片刻功夫,当四下隐隐吹来的风迅速拉回了我神智后,我立刻努力控制住自己发抖的手,一把抓住了地上的阿贵,想将他扶起来。
可是根本扶不动,他身体又硬又重,简直就像是石头雕成的一般。
当即咬咬牙,我再试着用了点力,将他身体狠狠朝上一提。
这回他终于被我拉得朝上动了动,但紧跟着手里一滑,他再度跌倒在地上。
“阿贵……”我险些要哭出来。
不过身体移开之处,我很快发觉地上有两个字。用血抹成的字,紧贴在他手边,显然是他在失去意识前的那一霎,藉着滑落在掌心的血匆匆写下的。
低头仔细一看,那两个字是……
‘别动’。


第321章 蟠龙
我自然是完全不敢动的,因为就在我刚刚把那两个字看清楚的时候,身旁不远处那条通道内沙沙一阵风响,紧跟着有个人佝偻着身子踮着脚,像喝醉酒似的摇摇晃晃走了出来。
人影被灯光照得扭曲而庞大,但走路时一点声音都没有,无声无息像团纯粹的影子,原本看着似乎离得还远,但忽然间随着通道里又一股冷风吹过,他蓦地就飘近了过来,足尖点地,披头散发站定在我正对面,在我猛一低头的当口摇摇晃晃看着我。
所以我完全不敢动,也不敢出声。
只眼观鼻鼻观心,借着眼睛的余光一动不动看着那双绣着红布的鞋子尖。它们在通道盘旋不散的冷风里朝前慢慢移了一步,似乎想跨过阿贵的身体朝我走过来,但一只脚刚刚抬起,忽地又朝后退了两步,这动作令他全身发出咔咔一阵轻响,并且如凝固般静止了下来。
但仅仅过了片刻,似乎试探性的,那双脚又再次开始有所动作,轻轻抬起,朝前踏出一步。
那刻头皮一阵发麻,我险些不顾阿贵写在地上的警告掉头就跑。但许是太过紧张,动作竟跟不上思维,硬是没能做出任何举动,这当口突见对方脚步停留在半空戛然而止,与此同时,地上突然喀拉拉一阵轻响,有样东西从阿贵衣袖里滑了出来,在地面滴溜溜一圈滚动。
是一串珊瑚色珠的链子。
很长,在地上滚过一圈后停止下来,不知怎的竟令那双近在咫尺的脚硬生生朝后退了三四步。
之后那双脚往边上轻轻一跃,似乎是想避开这根链子,从它边上绕过去。岂料刚一移动,那珠链再次喀拉拉一阵响,像是长了眼似的哗啦声同步跟着朝那方向移了过去,不偏不倚,正对着那双脚的鞋尖中央。
于是它们被迫再次后退。
这时灯罩里的烛光突然间摇晃得更加厉害了。
一股刺人骨头的阴冷之气,在那人后退开来的瞬间从他瘦小的身体内直冲而出,发出种细细的犹如哨子般的声响。它们在通道密闭的空间里四下窜动,四下撞击,把灯罩内那点可怜的光线逼得岌岌可危,以至有那么瞬间,我以为他会借着那股阴气拔地而起,突破这短短几步的障碍立刻朝我飞扑过来。
幸而这可怕的预感迟迟没有发生。
尽管他当时已将他一只隐在肥厚寿衣内的手朝我探了过来,但只是短短片刻就立即惊颤了下,猛地收了回去。那根从阿贵衣袖里滚出来的珠帘,实在是很不可思议,它不仅追随着对面那个人的身形不停地移动,同时,在移动的过程中,借着地上阿贵的血它画出了一个似图非图,似字非字的符号。
正是这个符号令那人连手都无法朝我伸过来,直到符号最后一个笔画完成的时候,对面突兀响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声,紧跟着那人身体更为佝偻了起来,乃至不得不蹲下身,将那原本就细小的身影蜷缩得更加矮小,不出片刻,就如蒸发了般一下子便失去了踪影,只留两个淡淡的脚印子,在离开那符号不到一巴掌远的距离静静停留着,说也奇怪,明明从头至尾都见他是踮着脚走路的,这脚印却是完完整整,完全不似踮足的样子。只是特别细,特别尖锐,好像两把刀子似的一动不动对着阿贵的珠帘,对着由始至终没有抬过一次头的我,然后,大约过了几秒钟的样子,就在我两条腿有点坚持不住地要朝下弯去的时候,便连这脚印也都消失了,与此同时忽听身后响起幽幽一声叹息,紧跟着似乎有人用力抽泣了下,在这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的空间内,猝不及防地令我嗵的下跪倒在地。
随后听见有个男人的声音在我背后模模糊糊响了起来,咕哝着,在那方向轻轻对我说了句什么。
直听得我后背猛一阵发冷,因为那声音完全不像是个活人能发出来的,当下立即回头,便见离我几步开外那片墙和墙交错而成的角落内,有团灰蒙蒙的影子在那儿蜷缩着。
依稀能分辨出是个人的模样,跟之前出现又消失的那人一样,看得清身体,但看不清五官,整张脸都是模模糊糊的,所以声音也同样模模糊糊,他在意识到我目光一动不动紧盯在他身上的时候,原本低垂着的头颅立即抬了起来,飞快朝我这边爬了两步,但随即啊的声尖叫,迅速又朝后缩了回去。
然后颤抖着将一只灰蒙蒙的手伸向了我,仰起头把嘴张得大大的,令那张脸扭曲得有些可怕。
他从那张大张着的嘴里发出一阵模糊的咕哝。
我感觉他并无恶意。似乎只是在吃力地想要对我说些什么,但无论怎么用力地将那张嘴开开合合,喉咙里除了模糊的咕哝声,我什么也听不清楚。
很快他便意识到了这一点。在脸上一阵僵硬的扭曲过后,他用力抓着自己的头发,低下头用力哭了起来。可叹的是,即便这样,他声音依旧细微而模糊,好像一个人在做噩梦时嘴里勉强发出来的呓语。
目睹这一状况,纵然刚才被惊得浑身发冷,我仍是小心提起了身旁的风灯,将光朝我身后慢慢藏了过去,然后用自己的膝盖朝他挪近了一点点:“你想说什么……”
他用力摇头,用力哭着,似乎已经放弃原本试图同我的交谈。
见状我就没再继续问他,转过身,匆匆将灯光朝先前那个人过来的方向仔细照了照,确定他真的是彻底消失了,立即放下灯用力把依旧死了般静躺在地上的阿贵拖了起来,使劲将他的头拖到我膝盖上,使劲将他肩膀晃了晃:“阿贵!阿贵……”
阿贵依旧没有醒转过来。
随着喀拉一声响,眼见那串珠链从他手腕上滑落了下来,我忙拾起绕了几圈重新套回到他手腕上。正要将他衣袖顺手撸下,忽然想起自己那根锁麒麟,不由自主对着它用力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