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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珠含糊着点点头。
“既是这样,碧落便先告辞了。”
说着便要走,朱珠脱口叫住他道:“先生……”
“姑娘有何吩咐?”
略作迟疑,朱珠咬了咬唇道:“先生既有御赐的通行令牌,可否烦请先生将朱珠带回西三处……”
常人若是听她这一说,必然心生奇怪。怎的好好一个姑娘家前来钟粹宫问安,宫里却连个相送回去的人都没有。
碧落应也是有些疑惑。
但只是目光微微一闪,那疑惑便如流星般自他一双暗绿色的眸子里转瞬而逝,随后笑笑道:“既如此,恐怕要姑娘等上片刻了,待我前去为福晋把了脉,再来相送姑娘。”
“多谢先生……”
“碧落告辞。”
言罢,转身便要走,脚步却又顿了顿,他将身上披风卸了下来,搭到朱珠肩上:“天寒风大,姑娘勿要着了凉。”
见朱珠下意识将披风在身上扣好了,这才离去,留下朱珠在原地呆站着,许是除了载静和她兄长外从未跟任何年轻男子这样接近过,不免有些心乱,低头间又闻着那件披风上的气味,似香非香,清冷却似又透着妩媚,便更为不安了起来,忙从身上解下,匆匆卷起,随即却又感到蓦地一股寒气袭身,当真是披也不是,不披也不是,正迟疑不定间,忽见远处灯光摇曳,小太监周福儿手里提着团什么东西一路匆匆沿着小径朝朱珠奔了过来:“姑娘!斯祁姑娘!斯祁姑娘!”
到她面前气喘吁吁道:“姑娘怎的就那样走了,夜里风大,也不披身衣裳,小心着了凉,老佛爷这边不好交代……”
边说边将手里一件丝绵斗篷给敞开了,小心披到了朱珠身上。朱珠刚将它裹上身,忽闻到淡淡一股烟味混合着香水味,立时明白过来原是载静的东西,便立刻从肩上扯了下来,扔还给他道:“不知哪个粗鄙人用过的东西,不要拿来污我!”
“姑娘……”神色一阵尴尬,小太监打着哈哈将斗篷卷在手里,想再次要她穿上,却似乎是难,又不敢就那样带着它回去,主子面前难以交代。当下只能一边笑,一边哈着腰朝钟粹宫方向指指道:“原是想跟王爷要了通行的牌子送姑娘回去,但王爷没理会奴才,只说让奴才送了件遮挡风寒的来,免得姑娘受凉。”说罢,见朱珠不语,便再道:“姑娘,您看这天又黑又冷的,不如先跟奴才回去,有什么事好好跟王爷说,等王爷消了气,自是立刻便送姑娘回去的……”
“住嘴,我还要待他消气么?”朱珠怒道。
小太监便只能讪笑着将腰哈得更低些,道:“姑娘,您就莫为难奴才了,王爷也就是跟您逗个乐子,您就不要再……”
“放肆!”乍一怒喝,惊得小太监还没出口那些话咕的声咽进了肚里去,抬眼见朱珠怒冲冲指着他道:“想我也是堂堂九门提督的女儿,岂容他人这样放肆!纵是王爷又怎的了!”
“姑……姑娘……”小太监额头的汗都快下来了,欲再说些什么,却哪里还敢多嘴,偏是两头都得罪不得的主儿,只能有苦往肚里咽,正自苦恼着不知该怎样是好,忽听身后一阵脚步声由远至近,眼见着面前这姑娘整个人一下子便僵硬了起来,仿佛活见了鬼似的,小太监暗暗吐了口气,抖抖袖子低头站到一旁,对着身后来者恭恭敬敬道了声:“奴才见过王爷。”
“衣服拿来,你且先回去吧。”载静朝他摆了摆手。周福尔立即如释重负,匆匆将手中的斗篷交予载静,便打了个千儿撒腿直往钟粹宫跑去,真如同只仓皇的老鼠。
朱珠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吸了口气,随后退了两步,依旧僵立着,也不看向载静,也不吭声。
见状,载静道:“你且要气闷到几时。”
朱珠不语。
他便再道:“你自逞强,也不怕在外头冻死,宫里头有谁稀罕你这脾性,驴子般倔强又如何,只知同我争得一口气,怎不想想没有出入宫门的牌子,你光靠这股子脾气却能怎样回到西三处。”
“那不都是被王爷您逼迫的!”朱珠终于抬头顶了句。
“逼你又怎的,提督官位再高,也不过是我爱新觉罗家的一个奴才。”
“既然王爷是这样想,何必再特意出来,是要再从奴婢的狼狈里寻些乐子么?只是天寒风大,奴婢着了凉歇上几天也就没事了,若主子着了凉,那奴婢不得个死罪。”
话说完,径自在面具内喘着气,仿佛说出这几句话竟是比让她跑上一天更累的。
载静望着她这副模样沉默了阵,片刻后笑笑,道:“你总这样子,自小到大开不得你半句玩笑,一说便好似踩到了尾巴。我说奴才,你阿玛便就真是个奴才了?我再没心肺,总也知道他是手把手教我习剑的师父。
“你之前的……之前的行径,是有将你的师父放在眼里么?!”
“你且先自管恼着,却也不要同自己身体过不去,过来。”
见他朝自己招手,朱珠立即将头别到一边,不去望他。
“过来。”他又道。
见朱珠依旧不理会,突兀几步上前一把将她拉到了自己身旁,取过她手中那团披风便朝旁扔了,抖开手中的斗篷径自朝她身上一裹,在她还未从中醒过神来之际,已用之前被她所扔那枚珐琅瓷别针将之扣牢了。
“若取下,便是明日天明,后日天明,再后日的天明,也休想从这地方出去。”随后他望着她道。
朱珠瞪着他。只觉得两只眼睛似乎又要被自己羞恼的眼泪给弄糊了,只能用力吸了两口气,甩开他的手避到一旁。
他也没再继续迫她,只是掏出怀表来看了看,道:“你且先在这儿等着,待轿子一道,我便送你会去。”
“王爷莫不是以为奴婢还会再跟王爷同坐一顶轿子?”
“你倒情愿被人瞧见自个儿孤身一人在紫禁城里夜游么?”
一句话说得朱珠再次沉默下来。他瞧着她那双眼,淡淡道:“知你怕了,今日是我不好,以后不会再同你这样戏闹,回头自个儿坐着轿子回去便是,到时若有人问起,便说是探望福晋时伤了脚,怡亲王特赐的。”
话音刚落,便见朱珠目光微闪了下,朝他身后小心看着。
他便也立即回头望了眼,一眼见到身后立着的那道人影,不由微微蹙了蹙眉:“碧先生?”
碧落原是静静在他俩身后站着,此时见载静已察觉,便欠了欠身子,微笑道:“碧落见过王爷。不知道王爷在此,多有打扰了。”
“我额娘的病看得怎样了。”转过身载静问他。
“回王爷,福晋只是感染了风寒,又吃了些不易消纳的东西,所以滞了胃。并无大碍。”
“如此,有劳碧先生了。”
“王爷客气。”说着,望向朱珠道:“斯祁姑娘,既然王爷已安排人相送,那碧落先行告辞了。”
“先生等等,我且随先生一同走。”
说着朱珠快步走到碧落身边,见载静朝她望过来,立即将头垂了,不去看他那双神情莫测的眼睛。
原以为他会阻拦,却出乎意料,他只是侧身让到一旁,做了个请的手势。
随后静静望着朱珠紧跟在碧落身旁,一前一后出了门。
而直至走远,朱珠似乎依旧感到载静那双黑漆漆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望着,却又不敢回头去看,只轻轻咬着嘴唇,忍着脚上的伤痛慢慢跟在碧落的身后。
“姑娘脚是有伤么?”片刻后碧落回头看了她一眼,问她。
“磨破了点皮。”
“既是如此,刚才便应随了王爷的意,坐轿回去才是。”
“我不要。”
短短三字已道出心里头的苦闷,碧落觉察到了,却不动声色,只又沉默着往前走了阵,方才道:“姑娘若是不开心,哭出声便好,郁闷在心伤身,他人亦毫不知情。”
“谁说我是不开心。”
“碧落只是随口一说。”
“先生只怕是误会了。”
话是这样说,眼泪却早已在眼眶里打了几个转,生生被忍住了,朱珠边走边用力吸了口气,道:“老佛爷说,先生本是江湖中人,如此闲云野鹤般自在,为何现下会留在宫里。”
“姑娘应知有个词叫身不由己。”
“原来如先生这般的人也是会身不由己的。”
“何人能逃脱这个词。”
朱珠闻言不禁笑了笑。低头往前走了阵,想起下午时的遭遇,便又道:“先生今日午后去了北五所,是替谁看病么?”
“有位宫人突发癔症,王太医嘱我闲时过去看看,免得病情加重,惹出什么事端。”
“哦……”那地方确实常听人说起,有些宫人在里头被关得太久了,便发疯失常,有些会见人就伤,有些则就那样自尽了,着实是个怨气冲天的地方。想着,不觉身上有些发冷,便将斗篷裹了裹牢。触到领口处时无意碰到了那枚珐琅瓷别针,微微一怔,旋即又想起载静将它扣到她身上时的动作,脸上登时如火烧般的一烫。
忙要将头垂低了,却忽地瞥见边上林中有道光亮一闪而过。
她不由一怔。
立即朝那方向细瞧了一眼,便见原来是个人影。说来也怪,那人一身衣服明明是暗色,却不知怎的幽幽生着光,因而将他脸也隐隐地在一团夜色中显现了出来,将之看清时,朱珠不由啊了声,因那脸竟活似白天在体和殿中唱戏的那名伶人……
听见她呼声那人影立时就不见了。
碧落亦回头朝她望了一眼,问:“姑娘,怎么了?”
她站定脚步朝那林中指了指:“先生,那里头好像有个人……”
碧落立即朝那方向看了一眼,随后问她:“人在哪里?”
她轻轻抿了下唇。
人迹早已不见踪影,所以她一时不知刚才所见究竟是真实还是自己的幻觉,因而迟疑了一阵,道:“兴许是看错了……”
“夜深路暗,姑娘切莫胡思乱想,以免惊到了自己。”
“先生说得是。”
于是便继续跟着碧落一行朝西三处方向走去。
但也不知是否因刚才所见让心里存了阴影,一路上听周围风声沙沙作响,总好似觉得有人在附近走动似的,让朱珠忐忑不已。直至终于到了西三处,告辞了碧落正要进去,便见里头灯火通明,正门大开,一群女人从里头匆匆出来。
一见朱珠,也不询问她去了哪里,只立即道:“快走吧,老佛爷魇着了,这会子差人要咱赶紧过去陪她呢。”
当下朱珠只能立刻跟随她们转道往储秀宫而去。
第257章 番外 画情九
慈禧时常会有梦魇的症状。
有说是太过操劳心烦所至,所以她时常会召了人同她一起游园听戏,想藉此有所缓解。因而纵然朝野上下因国库见紧而提倡节俭,但由此生产的开销,宫里头是断然不敢缩减的,即便是东宫太后慈安也无法为此说些什么。
只是尽管白天热热闹闹开开心心,夜里依旧时不时会受到梦魇的困扰。而慈禧又似乎对此症状有些格外害怕,每次被魇着,必着人来陪,但相陪之下仍是有些惶然,让人实在不知究竟是为何。
当朱珠随同一众宫人来到储秀宫时,慈禧已是起来了。
此时刚至亥时,自鸣钟在一旁滴滴答答走着,寝宫内站着不少人,困乏得眼都有些睁不开,却是一点声音都不敢有,只强打精神静静围在慈禧身边,看着她坐在镜子前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怔怔发呆。
大太监刘德福则在一旁小心翼翼给慈禧梳着头。她对自己一头浓密长发总是格外上心,不能有一丝白发,也不可见到一点断发,储秀宫上下也只有刘德福能伺候得好她这一把头发,所以分外得宠,连李莲英见着了,也得恭恭敬敬叫他一声福爷。
这会儿慈禧却似乎完全忘了他的存在一般,只呆呆望着镜子,过了会儿身子动了动,问一旁侍女道:“你说,我眼角边是不是又添了些皱纹。”
侍女忙回:“老佛爷莫不是看错了?老佛爷脸上可光嫩了,我瞧着一点皱纹都没有。”
“我看错,莫非你看着才对?”
侍女慌得赶紧下跪,狠狠往自己嘴上扇了两巴掌:“奴婢错了,老佛爷开恩恕罪……”
“恕什么罪啊,起吧。”
在慈禧身边当差总是这样,有时简单一句话,却完全不知道该怎样回才好,横竖或许总是错的,单看她怎样认为。因而每每同她说话,必须打着十二万分的精神,生怕一个闪失,便连自个儿的身家性命都给丢了。但她有时又是格外宽厚的,单看她当时心情如何,因而在又对着镜子出了会儿神后,便见她扭头对刚才那侍女再道:“人总是要老的,任你们怎么小心哄我开心,总也逃不出个时间。也罢,既多了皱纹,这对珊瑚耳坠衬着便越发觉得有些刺眼,不如赏了你吧。”
“谢老佛爷赏!”当即再次跪下,这次确实窃喜得几乎要笑逐颜开。
而旁人看在眼里,这一来一去的,当真如上天下地一般。于是更加不敢吭声,乃至连抬眼都不敢,唯恐被她瞧见忽然又生出什么问话,到时招惹来一身的麻烦。
“碧先生还未到么。”过了片刻,慈禧又道。
刘德福在一旁陪笑道:“李莲英已去请了,说是之前碧先生在钟粹宫给多尔济吉氏把脉,这会儿不知回了太医院没有。”
“是么。”慈禧轻叹一口气:“你们这些人,也多跟他学着点,每回他这一揉一捏,我便能得上几宿好睡。原是怕多传到此让外头人风言风语的,谁想你们一个都学不来人家半点的招式,就没个能揉捏得妥帖的。”
“老佛爷怪罪得是。不过碧先生乃是有点手下功夫的,我等这样的小杂毛,怎能同正儿八经祖师爷那儿传承下来的高人比呀,您说是不,老佛爷……”
“也就是个不中用。”
简单几个字,说得刘德福不敢再继续往下道,只赔着张笑脸继续打理着她的头发,刚梳理完毕正要盘起,忽听有小太监禀道:“启禀太后,东宫慈安太后来探望老佛爷了。”
“是姐姐来了么。”慈安两字让慈禧立即收回了散在镜中的神,她立刻挥退众人站起身,也不要旁的太监搀扶,只轻轻按着自己的额头,脸上露出丝笑朝外头迎了出去:“姐姐怎的这样晚还来妹子宫中,应是妹子过去问姐姐安才是,真是被姐姐折煞了……”
慈安比慈禧小着两岁,但名分关系,总被慈禧以姐姐相称,人也是尤其的老实稳重,一身素色的袄子,头上简单缀了几朵珠花,几乎如深宫内那些老太妃般的打扮,因而看来要比慈禧年长许多。
出行不似慈禧那么讲究派头,只带着三两名随行太监和宫女,此时见慈禧笑迎着出来,便也笑笑对她道:“听说妹妹夜里突然被魇着,又见这里诸多喧哗,怕有什么不妥,故来看看。”
“原是惊到姐姐了,这些个奴才们只会一惊一乍,会头必要好好教训。”
“他们也是对妹妹一片忠心。”
说话间,进了寝宫内,见四周立着不少宫人,便对慈禧道:“人多口杂的,妹妹也不怕扰了清净么?”
“都先退下去吧。”慈禧伺候着东太后坐下,朝身后摆了摆手。
众人立即领命告退,唯朱珠离去时感到慈安一双眼朝自己望了望,她想起小时常爱去这敦厚的皇太后宫中玩耍,便顺势向她揖了个福,才跟着众人一起退去。
直等所有人全部散去,门被带上,慈安问一旁在自己身边坐下的慈禧道。“那孩子是斯祁家千金么。”
“正是。”
“仍还戴着张面具,倒是有趣。”
“说是因受了白莲教妖法的关系,不能摘除。这样一来,原是想将她选入宫中伺候皇上的,现如今想想还是算了。”
“妖法?妹妹也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么?”
“有些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说罢,两人沉默了阵,过了片刻慈安道:“妹妹总是梦魇,是否请太医院王院使找个好些的安神方子用用。”
“回姐姐,安神方子用过不少,最初也是见点儿效的,但不多久便都无用了。”
“……总是这样,未免伤身。”
“谢姐姐总是费心惦记着。不过近来太医院新近一名医士,年轻有为,偶尔给妹妹做些治疗,倒确是有效。只是原江湖中人,还未给有个明确的封号,姐姐觉得……”
“你说那名医士,是否便是近来常听人说起的碧落先生。”
“正是。”
慈安眉头不由轻轻一蹙:“我倒知道他一些,听说医术有些了得,不过太过年轻,且貌美如女子,若由这样一个男人经常走动在后宫,恐有些不妥,还是办些外差便可。”
“但……”
“妹妹也莫因此人偶尔一些特别的方式让自个儿症状减轻些,便就轻易委以重任,须知人言可畏,虽咱姐妹自知本分谨慎,总难免被人传出口舌,到时风言风语的,切莫忘了人言可畏。”
“姐姐说得是,妹子谨遵姐姐教诲……”
说罢,两人再度沉默下来。
那样干坐了阵后,抬头见自鸣钟上的时间已是不早,慈安便想起身道别,岂料忽地膝盖被身旁慈禧轻轻一搭,附身到耳边小声道:“姐姐,刚我梦着先帝爷了……”
“是么……”慈安重新坐下身,朝慈禧望了眼:“梦见他怎样了……”
“他看来似乎在生气,指着我的脸骂我,还压在我身上掐我的喉咙……”
“怎会这样……”许是窗外忽然一阵风吹入,慈安不由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肩膀。
“不知……妹妹也想知道是为什么……可是怎样也无法听清他在说些什么……”
“你梦见他……他看上去可好……”
问起这句,慈安原本之前有些苍白的脸似乎微微红了红。慈禧朝她望了眼,道:“入殓时的模样,但望着黑瘦……”
“……是么,也不知他一人在下头过得怎样,却又怎的从来不想着托梦给我……”说着话,眼圈不由一红。见状慈禧安抚道:“想来是怨妹妹没有将姐姐照顾好,故而才如此气恼地托梦寻来,亦知姐姐向来胆儿小,总是不舍得惊到了姐姐,所以才不肯托梦相见……”
“是么。”慈安若有所思地笑笑。随后忽然想起了什么,便很快敛了笑容,有些严肃地望向慈禧道:“前些天载淳来见过我了。他说他同皇后分开至今已有数月未曾见面,你可知是为何么。”
“知晓。因皇后年少,不娴宫中礼节,妹妹恐皇帝沉溺于其宫中,妨了政务,因而限了他俩会面的日子。”
“这一限,恐也太久了吧。”
“况且皇帝总是痴迷于皇后一人,将宫里其他妃嫔置于何地,总不能这样偏心眼儿才是,姐姐说,可是这样?”
慈安微微一怔,半晌,讷讷道:“但男女之事,总是强求不来,既然皇儿这样倍受相思之苦,你为娘的怎就忍心这样继续看着。”
“自古红颜祸国,姐姐难道希望见到皇帝终日耽于美色,而误了国家大事么,眼瞅着现在内忧外患的,他还总是惦记着一点小女儿家的儿女情深,这样的状况看在眼里,才真真是急在妹妹我的心里啊……”
一番话,说的慈安几乎无法反驳,只呆呆在榻上坐了阵,随后咬了咬唇,脱口道:“但皇上大婚至今,尚无诞下一男半女,你纵使不顾其它,莫非是连祖宗的江山社稷传承接代都置之不顾的了?”
慈安仁厚人,几乎从未在慈禧面前说过任何狠话,因而此话一出口,慈禧面色立即变了变,忽地站起身在她面前跪下了,泣声道:“姐姐息怒,妹妹知错了,如此不顾皇儿的喜怒总是身为母亲的错。但请姐姐也勿以祖宗江山社稷的传承来斥责妹子,妹子自是一片忠心全为了先帝爷,为了姐姐,为了老祖宗所打下的这一片江山,怎敢有半点懈怠,若被姐姐如此看待,不如趁早赏了妹子一根白绫,让妹子随先帝爷一块儿去吧……”
话音未落,已是唬得慈安脸色一片煞白,当即将慈禧的嘴用手掩住了,放缓了声道:“我自是知道妹妹一片苦心,只是见妹妹如此严苛对待那一双夫妻,有些不忍,故而来此随后一说。妹妹能听则罢,不理会姐姐自也是能理解的,总都是为了这江山社稷,为了咱皇帝。”
说着,两姐妹搂在一起哭成一团,只慈安无法望见慈禧在她肩上哭泣时那双眼。
那双眼一动不动朝着她身后某处望着,带着一道淡淡的煞气,仿佛整个儿变了个人似的。
慈安自是无法望见的。
却被一个人望得清清楚楚。
那便是朱珠。
她原是坐得久了,便想在花园里头散散心,刚好见慈禧寝宫内的窗斜敞着,又里头传着一片哭声。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便有些好奇地过去看了看,一眼望见里头那道安置在床边的镜子,里头清清楚楚折射出慈禧那张脸,脸上的神情叫朱珠几乎如被冰水浇灌般冻了冻。
所幸慈禧只顾着面前的慈安,并未留意到朱珠的窥望。当即她立即转身匆匆逃离,此后,那双眼便如梦魇般在她眼前晃动着,好一阵都无法从朱珠的脑中挥散开去。
之后总算挨到天亮,慈禧在碧落赶到后服了他亲手调制的药,又经他在额上一番按摩,终于静静睡去。于是众人也因此得以从储秀宫中各自离去。
多是回住处歇息去了,但朱珠许是在宫里打了阵盹,又总被慈禧那双眼神给困扰着,倒是一点也不觉得困倦,便在吃过点心后一个人沿着钦安殿外的花园慢慢走着,一边看着沿途的风景。如此一番闲晃,倒也让情绪又慢慢地好了起来,晌午的阳光透过密集的树叶照在脸上一阵阵发暖,煞是惬意,又寻着小时候常玩耍的地方一路往东,正见到前面一片院子里月季开得极为茂盛,边上刚巧没人看管着,便巴巴地跑了过去,想摘几朵特别大的摆在自己房里,顺便也往慈禧那屋献上一些去,但刚进月洞门,没想却忽见一道人影在花架边孤零零坐着。
当即吃了一惊,想怎么突然间冒个人影出来,别是青天白日的又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正转身想要赶紧离开,便听那人道:“你是斯祁大人的女儿朱珠么?”
话音清脆如黄莺,引得朱珠重新回过了头,这回看清了,原是个如黄莺般娇俏的女人。一身月白色袄子,头发简单挽了个髻,缀着羊脂玉的坠子,却不知是个什么身份。当下迟疑了阵,回过神施了个礼道:“确是斯祁朱珠。不知……”
“宝音,阿鲁特宝音。”
朱珠啊了声慌忙跪倒:“原来是皇后娘娘,朱珠有眼不识,望娘娘恕罪。”
“起来吧。”一边示意朱珠起身,阿鲁特氏一边将手里的书放到一旁,对朱珠的脸仔细瞧着,随后笑道:“早就听说宫里来了个整日戴着面具的姑娘,今日一见,确是有趣。你怎的会一直戴着它,总不能一辈子不脱?”
见皇后说话极平易近人,朱珠略松弛了些,站起身将脸上面具扶了扶正,道:“倒也不用一辈子不脱,当年算命先生说,只需成了亲,由夫婿亲手摘除了,此后便不用再戴着了。但在此前,一旦被旁人摘下,便会有祸事。”
“怎样的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