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谁……”突然身体有些控制不住地发抖,我问。
沉默半晌,身后那声音静静道:“碧落。”


第41章
八根银白色的尾巴在他说话的时候环绕在我身周,好像开了屏的孔雀。我靠在他怀里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瞬间脑子里似乎充斥了很多很多的东西,一闪而过,很快又消失,抓也抓不牢。
“碧落……”
“是的。”
“你把狐狸怎么了……”
“他还好。”
“是么?”忽然一道话音突兀插了进来,我这才留意到,身后正有阵脚步声朝我们这方向走过来。
立刻回头看了一眼,随即有些意外地看到那人是刘君培。
他慢慢走到碧落身后站定了脚步。碧落看着我,他透过那对被灰尘模糊了的镜片看着碧落。身后一道红色的人影无声无息地跟随着,竟然是个已然消失的红衣女人。
很奇怪她这会儿看上去异样的安静,只默默跟随在刘君培身后,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也许我们的处境不太好。”不动声色朝后瞥了一眼,脸上浮出层笑,碧落对我轻声道。
我试图从他身上找到狐狸的影子来,可是一点也找不到,除了长相。
他真的只是碧落了么……那么狐狸到哪里去了……
思忖着,看见碧落转过身。
“八旗殉道,正蓝旗?”面对刘君培,他问。
刘君培笑笑,摘下眼镜,擦了擦:“我和他们不太一样。”
“听说了,所以那个时候,你没来。”
“不该插手的时候,我从不干涉份外的事情,其实,我就是个本分人。”说着,自己笑了起来,抬手把眼镜重新带上。
“这么说,现在是插手的时候了?”碧落也笑,笑吟吟地望着这个相形与他略略有些猥琐的男人。
刘君培摸了摸自己那把油腻腻的头发,点点头。
地突然再次震动了起来。
刹那间脚下的地面裂开一道巨缝,如果不是碧落一把抓这我朝上腾起,我差一点就掉进去。
“你收了那女人?”然后听见碧落问了一句。
这才留意到,那个始终跟在刘君培身后的红衣女人再次消失了。刘君培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颗黄澄澄的珠子,拳头大小,微微带着点透明。
“破了这宅子的风水,养着她也就没什么用了。”刘君培笑道。
“你这奴才当得好。”
“奴才?呵,我可不是你,一朝是臣,百年称臣。要说奴才,八旗殉道不过是风水的奴才,气数的奴才。”
“那么现在你是为了哪个主子效力?醇亲王府几百年修个宅子只会了保住地下一尾流动的地脉,现被你破了,你是在自断风水么,奴才?”
“呵,”被碧落一口一声奴才,刘君培倒也不见怒,依旧一副温温吞吞的模样,在震得岩石簌簌而落的地面上推了推镜架:“十二翡翠小人本就不该是用来殉葬的东西,狐妖,当初你用这法子诓得慈禧用帝陵压住它们和锁麒麟,而我,不过是让它们重新物尽其责而已。”
“物尽其责?呵呵,不如当着物的面自己去说,如何。”说着突然用力把我一拉,就在这同时头顶一道惊雷,伴着道青紫色的光,头顶上的岩石突然间裂开了!
一时大大小小的石头从上直落了下来,刘君培目光一闪,后退着移到门外,然后微微一声叹:“你果然伤得不轻,用这方法逃避么。”
碧落没吭声。
眼见着周围山崩地裂般地开始坍塌了起来,正不知道该怎么办,一眼看到原本死了般躺在地上的程舫身体一动,从地上爬了起来。
“程舫!小心!”我对着她大叫。
一块巨石在她头顶摇摇欲坠,她浑然不觉。两只眼睛还有些发直,显然根本还没意识到目前所处的状况。“程舫!”我再次大叫。这时那块石头轰的声从上剥落了,朝着程舫直坠下去,眼看着就要把她压住,却在半空嘭的声化成团粉末。
一只漆黑的爪子从头顶上的裂口处伸了下来,无比巨大的爪子。就落在程舫的边上,这会儿她整个人已经清醒了,见状一声尖叫:“什么东西!龙吗?龙吗?!”
这当口碧落一把抓住我朝她飞了过去。
“吼!”半空突然一声巨嚎,像是晴天霹雳般,震得地面微微摇动。更多碎石落了下来,程舫也不躲不逃,只呆呆朝上看着,一张脸白得发青,直到我们到她身边,她还没觉察到。循着她的目光我看到头顶那道裂口处赫然一只巨大的头颅在朝下俯瞰着我们,利齿,长须,通体漆黑色的鳞片几乎同外面的夜色混为一体,除了那双鬼火般浮动着光芒的亮紫色的眼睛。
“这是铘??”惊诧中我问。
碧落没回答,一抬手打晕程舫将她甩到了肩上,他道:“抓好我。”随即一腾身,带着我俩直飞到了那头巨兽的身上,它亦在同时腾空而起,朝那道被它破开的裂口外飞了出去。
离开地道的最后一刻,刘君培还在那扇门外看着我们。
周围的地道因着地面剧烈的震动而坍塌,唯有他站的那块地方始终很平静,波澜不兴。就好象是站在另一个世界,冷眼看着我们这边颤栗空间的逐渐破碎。
随后他将手里那颗巨大的珠子捏碎了。

裂的粉末水一般依附在他手上,又钻进了手里,慢慢的手上闪出层黄金般的色泽,他用这只手朝我们方向指了指,那之后,我再也看不到他了。
身下的巨兽带我们冲进了云霄,一阵风似的飞离了这个困了我们几天几夜的噩梦般的地方,以及这个男人。随后远远听见轰然一声巨响,我不知道底下又发生了什么,因为视线被高空的云雾彻底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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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台消息,由于年久失修,位于北京市朝阳区外的国家级保护建筑‘易园’于二十六号晚严重坍塌,造成《幽境》摄制组及居住者在内共六人失踪,三十人死亡,一人重伤。目前挖掘救援工作仍在继续进行。”
几天后,当我和往常一样收拾着店的时候,晚间新闻里播出了易园的画面。
它已经和我第一次见到时完全不一样了。
从门口到园中心,一排房子倒塌成了废墟,透过俯瞰镜头可以看到,一条凹陷的地表从北到西,像条丑陋的蚯蚓般盘横在那个原本古老却又美丽的巨大园子内。
“算是彻底毁了。”瞥了眼电视,狐狸道。
我关上电视,拿起了桌上的水果和花:“我去看林绢。”
“哦了。”
林绢是被狐狸带回来的。
之所以说他是狐狸而不是碧落,因为我没在他眼里看到那种刀子般的东西,身后晃荡的依旧是一根而不是八根尾巴。
你见过八条尾巴的狐狸么?
那之前,我只见过一条尾巴的狐狸,以及听说过九条尾巴的狐狸。
那么八条尾巴的狐狸是什么……
他说他叫碧落。
很多人都把狐狸叫作碧落,那些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奇奇怪怪的人。
可如果碧落就是狐狸,为什么那一天的狐狸陌生到近在咫尺,我都不敢相信他就是狐狸……
但这问题我始终没有很正式地和狐狸谈起过,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在看到了那么多的事情之后,狐狸若无其事地把失踪了三天的林绢带了回来,若无其事地对过去发生过的那些事情闭口不谈。
于是,我也就若无其事地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打理着我的店,以及照料林绢。
林绢被带回来那天看起来是有些奇怪的。
明明清醒着,身上也没有一处伤口,可无论我怎么和她说话,怎么叫她,她都不理睬我,只是呆呆看着前面一个点,然后一次一次地问:周林在那里……看到周林了么……
之后,突然在第二天就好无症状地昏
迷了,一直至今。
现在她就在市人民医院的加护病房。
白天没时间,我经常在晚上的时候溜进去看看她。而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她都对我的到来没有任何感觉,虽然只要在她身边,我总是会不停地跟她说说话。
她身上检查不出任何伤痕,大脑也没有任何问题,不存在变成植物人的可能,因此就连医生也说不清她为什么会这样,只说,她正处在一种嗜睡状态,睡,而不是昏迷。能不能好,只能看她自己。
而对此,狐狸有他的说法。
他说林绢之所以这样,是因为魂魄不在身体里,早在他找到她的时候,已经不再了。能不能回来,说法倒和医生们一样,也是——只能看她自己。
可是魂魄不在她身体,那不是死了么。我问狐狸。
狐狸摇头:暂时的离魂对生命不构成任何的问题,除非她永远回不来。
那万一她找不回来呢。我再问狐狸。
狐狸没回答,正如他闭口不谈到底是在哪里找到了林绢,以及那天出现在我身边的碧落,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把花放花瓶,我给自己削了个水果,然后再靠窗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一边咬着水果。
似乎在经历了那么久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后,我对夜有了种特别的习惯,开始觉得在这样的黑暗里静静坐着也是种享受,我不知道林绢什么感觉,她看起来很安详,比我安详得多,无论处境还是表情。
“昨天我做了个梦,很奇怪,我梦见周林了,他说他觉得很抱歉,只能为你做那些事情,还说让我好好照顾你。”咬了口水果,我道。“他在梦里还是那副鸟样,欠他多还他少的样子,不过不是瞎子了。说真的,他有眼睛的样子还蛮好看的。”再咬一口,我继续道。“他让我跟你说,别再惦记他了,也别想他的哥哥。他说他明白你那天对他说的那些话,但有时候,这种东西对于某些人来说,已经没什么意义了,他试图让你明白这一点,一直都在试图那么做,可是很难。”
“你在和谁说话,宝珠。”
正滔滔不绝,身后突然一道话音,惊得我从椅子上一跃而起。随即看到一个人在我身后的窗台上坐着,手里拿着我放在桌子上的橙子。
“刘君培??”心跳一阵加快,我没想到会再次见到他,而且那么快。
“惊喜?”他笑笑,抛着手里的橙子,好像那天抛着手里那颗黄色的珠子。“想给那只狐妖报信?最好不要。”
听他这么一说,摸到手机的手停了下来。“你来这里干什么。”
“来看看你。”
我皱眉。
“手还疼么,宝珠。”忽然他这么问了句。
我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手,没吭声。
他笑笑:“当然不会疼,那火根本就烧不到你。其实我现在对你的兴趣更大一点,你知道,我们其实蛮谈得来的。”
“我不这么认为。”
“呵呵,”他再笑。转身朝窗外的夜色里望了望,再转回头,那张脸让我吃了一惊。
“靳雨泽?!!”
怎么也没想到只是那么瞬间的事,长相普通还有点邋遢的编剧刘君培突然就变成了在易园里无声无息失踪了的大明星靳雨泽。一时脑子转不过弯来,我呆呆看着他,半天没再能说出一句话来。
他摘下眼镜,把头上那顶油腻腻的短发拉了下来,丢到一边:“其实说起来。我们也算认识挺久了,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叫靛的家伙。”
我再次一震。
这表情令他再次笑了起来:“看来还有印象,他哥哥是我同学,那家伙还活着时,我们没少为他那点小小的爱好伤过脑筋。”说着,朝我伸出一只手。
我本能地朝后一退,撞在了身后的床架上。
“呵,你紧张什么,锁麒麟的主人,怎么这样容易激动。”
“你到底来干什么。”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宝珠,其实我就是想来……怎么说,不如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好了。”边说,边朝我伸出一只手:“八旗殉道正蓝旗,莫非。”
我心里头一个咯噔。莫非?这两个字让我不自禁想起了易园里接到的那几个古怪电话里,总被尖声提到的那个名字:小心莫非……小心莫非……
“宝……宝珠……”身后忽然微微一阵响,我听见林绢在叫我。
忙回头,发现她眼睛居然睁开了,有些呆滞地看着我,显然是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你在和谁说话……”
我呆了呆。
再次看向窗台,窗台上已然没了莫非的踪影,只有一只橙子静静放在那里。
“没有,你听错了。”于是我道。“你怎么样,感觉怎么样。”
“我……不知道,我怎么会在医院里的,宝珠?”
一周后林绢出院了。
她始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住院,正如她一点也不记得她曾带我去过一个叫易园的地方,那里有个她始终念念不忘的,叫做周林的男人。狐狸带她回来的同时,似乎带走了她这部分的所有记忆,因此我亦无法从她这里知晓,在那次突然消失后,她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不过这没什么,我无法想象如果林绢还保有着原先那些记忆,以后我们继续的相处会是什么一种状况,所以,还是什么都忘记了的比较好。
但让我有些意外的是,出院后不久,她就和周铭正式分手了。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她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因为关于易园的那段记忆,她是彻底没了印象的。可是问她,她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来,只是个女人一旦做了决定,即使自己都有些莫名,还是会坚定不移地继续下去,譬如那时候跟了周林,譬如后来跟了周铭。只是对于那被自己丢弃的一千万,还是有些耿耿于怀的,这令我松口气,好歹,她还是原来的林绢,那个财迷心窍,除此什么都可以漠不关心的林绢,而没有被那场意外弄坏了脑袋。
不过她很快就找到了安慰的方式,毕竟,是她自己丢弃了那笔钱,而不是眼睁睁看着那笔钱丢弃她而去,这就跟抛弃男人,与被男人抛弃所产生的感觉不同完全一个道理。因此叹息了几天后,她就又活跃如常了,继续打扮的漂漂亮亮地跑去上课,继续在人来人往间寻觅着下一个金主宝贝儿。我很高兴她能从那个家庭,那场噩梦里彻底摆脱出来,甚至一点阴影也没有留下。所以,也就最终没有跟她提起过那个来自英国的电话。
电话是打到林绢的手机上的,只是那时候她昏迷着,所以我代替她接了手机。
然后得到了一个让我吃惊,然后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告诉林绢的消息。
电话里那人说,他是周林在英国的一个朋友,他说一个月前周林出车祸过世了,很仓促,所以直到现在才一一通知家人。通讯录里为数不多的电话号码中有林绢的名字,所以他想,林绢应该是他某个比较重要的人,所以特意也来通知她一声,请她节哀。
再之后,得到程舫的消息。
在治好了身体的外伤,并且又看了很久的心理医生之后,她把易园的地产卖了,和释放出来的周铭一起回了香港,并且不打算再回北京。而易园的拯救工作在陈金华的尸体挖出来后告一段落,整个摄制组无一人幸免,成为电影界的一个悲剧。
只是在播放亡者名单时,始终没听见有提到靳雨泽的名字,而究竟靳雨泽是刘君培还是刘君培是靳雨则,或者两个谁也不是,他仅仅只是一个叫莫非的男人。
这问题,我恐怕会有很长一阵子没办法搞清。
铘在把我们带回来后,一度消失了好几天。
狐狸说那是因为它硬闯了五百罗汉阵,所以伤到了元气。需要找一个地方安静地休息。
但什么是五百罗汉阵呢。我不解。
狐狸没有直面回答我,只对我说了一些事。他说,当年紫禁城里一把火,烧了清宫不少的宝贝,事后有人疑是纵火,虽然至今都没有明确的证明,其实当时的确是这样的。而纵火人放火是为了掩盖例来宦官中饱私囊的事实,因此这样一批人,是断不会让那么多的宝贝一把火全部烧毁的,所以在放火前,他们私下转出了不少珍宝,包括其中的五百罗汉金身像。
说起来,那金身像不是普通的像,而是达摩亲手开的光,又名降魔五百罗汉。而十二色异相翡翠胎,则是满清入关中原时带入的东西,同满清国运相关,长久以来有专人看护,轻易不会现世。只是到了清末,也该是气数耗尽,慈禧为了镇住阿鲁特氏的怨气,把它们请了出来,封进了她的坟里。结果五十年后被从坟里掘出,带进了醇亲王府,可巧,当年从紫禁城里偷运出来的那批宝贝,也藏在醇亲王府,其中就包括了那五百尊金身罗汉。
说到这里的时候,狐狸眯了眯眼睛,然后看看我。“你知不知道你的命很大,小白。”然后他对我说。“如果不是为了要释放十二色异相翡翠,那么设在周老太爷棺材外头那四十具动物尸骨布下的幽骨阵就不会被八旗殉道破除。如果幽骨阵不破除,那么封在易园地底某处,号称流动地脉的存着罗汉金身的封印就会固若金汤,如果封印固若金汤,整个易园就会因五百罗汉阵而坚如磐石。如果易园的罗汉阵坚如磐石毫无疏漏,那么纵然麒麟再强,也闯不进那种‘国运’之地。如果闯不进,那么……”
说到这里,狐狸没再讲下去。而他不讲我也知道在那么多如果之后,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天之后我情绪有些低落,因为从这件事后,越发感觉到自己很没用。
如果不是因为狐狸和铘,我恐怕和那些人一样,早就葬身在那个地方了吧。而很显然,如果脱不掉那根锁麒麟,我恐怕一辈子都会被这样那样危险的事情纠缠不休。
要不是当初不听狐狸的话,偷偷戴上了它,现在会怎么样?
应该不会有铘,他会很安静地睡在那个他曾经沉睡了很久的地方,没人打扰他,也没人能伤害到他。而我和狐狸,应该会和很久以前一样,开开小店,斗斗嘴,拿无头阿丁穷开心。
纵然有无数个“应该”,也只是“如果”而已了。一切早就已经无法挽回。
而未来,未来还会怎么样。
手上的伤口还没复原,我看着它,问着自己。
而我的命,能始终那么好运气地靠着狐狸和铘存
活下来么。
这问题我不敢问我自己。
夏天很快就要过去,我姥姥阁楼上的箱子里多出一盒东西。
是莫非寄给我的。
打开,里面赫然十二只翡翠小人,晶莹剔透,活灵活现。
我当时头皮一乍,几乎失手丢了它们。
直到现在想不通,那男人为什么要把这种东西寄给我,拿狐狸的话来说,‘这些攸关清廷国运的东西’。我想把它们扔出去,免得招徕某些令人无法想象的事端,却被狐狸阻止了。
记得他当时对着这些东西,笑得有些意味深长,他说,留着吧,就当是那地脉的回礼。
礼尚往来么,礼尚往来,这世界本就没什么绝对的输赢。


第三卷 浮世诡话(中短篇系列)


第42章 第一个故事《嫁衣》
艾桐是个很精致的女人,无论长相还是性格。这样的女人喜好也是有些精致特别的,艾桐从小的喜好是收集刺绣,各种各样民间的刺绣,无论新的还是老的。
艾桐是我中学时的同桌。
曾经很亲密,那时候放学经常会去她家,每次去,她都会把老祖母箱子里那些散发着浓浓樟脑味的旧背面翻出来给我看。背面上的花纹都是手工绣的,小时候也看不懂什么叫机绣什么是手绣,只知道颜色没自己家的整齐鲜艳,但花纹看上去更细致灵巧,看久了还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就好像在新家具里闻到了霉味的那种感觉。
有时候她还会教我区别什么是苏绣,什么是湘绣,什么是粤绣。不过对于我这种对女红丝毫不感兴趣的人来说,大多听过就忘了,更不要说里头更多一些的门道。
毕业后因为她搬家,从那时候开始基本上就断了联系,除了逢年过年偶然想起来打个电话。所以那天突然接到她的电话,我或多或少有些意外,甚至一时都没认出她的声音。她声音比过去沉了些沙哑了些,似乎有些疲惫,对此她解释是因为刚从外地出游回来,然后颇有些兴奋地对我说,知道么宝珠,我这次去长沙,得了样了不得的好东西呢。
我问她是什么。她道,是件嫁衣。
嫁衣?你专门跑去长沙买结婚礼服?
听我这么问她咯咯一阵笑,然后道,是啊,不过不是我的结婚礼服,是别人的。
几年没见艾桐,再次见到她几乎有点认不出来了。她比中学时瘦了很多,也比寄给我的那些照片看上去白很多,好像成天在家足不出户似的,一张脸白净得近乎透明。穿着很讲究,灰色羊绒短大衣,黑色带着闪片的小礼服,一头又软又黑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朝后梳理着,脸上化着同样一丝不苟的淡妆,在咖啡馆柔和的灯光下像只美丽的瓷娃娃。
“宝珠你还是单身么?”开口第一句话,她这么问我
我摊摊手,就像狐狸平时老爱对我做的那种装死动作。
这引来她一阵笑:“我以为你会跟晨昕结婚。”
“早分了。”
“是么……可惜了。”
晨昕是我第一任男友,也是我唯一跟艾桐提起过的,那时候无论她还是我都以为我有一天会嫁给他,因为我实在不是个有太大变数的人。
只是现在,我想我可能本身就是个变数,除了身边那只死皮赖脸赖在我家里的狐狸。
“店里生意怎么样?”
“还不错。”
“听老同学说你们店里的点心师手艺不错。”
“还成吧。
“其实你应该多出去走走的宝珠,你看你从学校毕业到现在就没多大变化。”
“这是变相夸我年轻么。”
“嘴倒贫了,脸皮也变厚了。”
“说明咱变成熟了。”
“臭美。”扑哧一声笑,然后想起了什么,她低头从包里抽出样东西放到桌子上:“对了,这个给你看,就是我从长沙买来的。”
“嫁衣?”
“对,嫁衣。”
我把那包东西拿了起来。
东西不大,被油纸包着也就巴掌大小的一块,轻而薄,跟我想像中出入有点大。在她目光示意下拆了开来,才发觉它并不是那种我以为的结婚礼服,甚至连衣服都算不上,它其实只是几片被裁得不太工整的暗红色绣花布。
布是很普通的那种染布,粗而硬,看上去很旧,因为颜色褪得很厉害,红色的布看起来就好像铁锈色。面子上绣的花也是,三色绣的团花和鸳鸯,栩栩如生,但色彩褪得很厉害,原本红绿黄三种颜色,已经褪得几乎跟灰色没多大区别了。不过针线倒还都很完整,饱满匀称,因为针脚的关系在灯光折射下闪着层金属般的光。
“这……是嫁衣?”反复看了半天,我抬头问她。她正看着我两眼泛着笑,似乎一早就知道我会是这种反应。
“对,不过是从嫁衣上剪下来的,最精华的一些部分。”
最精华的部分。这句话让我再次仔细地看了看那几片布。说实在的,在我这种外行人眼里,绣品的精华和不精华实在区别不大,不过看得出来确实绣得很精致,再加上褪色的关系,所以感觉上跟一般刺绣确实有些不一样。
“好看么,长沙市集里淘来的,都是当地人去山里专门收来的东西,真货。”
“挺不错的,不过干什么要剪下来?你只收集这些花样?”
“不是,原来的衣服实在太老了,很多地方都已经风化了,所以只保留了这些。”
“风化?”
听到这两个字我冷不丁地打了个突,因为它让我有了点不大好的联想。
“对,都有百多年的历史了,够老吧。”
“百多年……你是说,它是……挖出来的?”本来想问是不是坟墓里挖出来的陪葬品,想想不大吉利,所以没直接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