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围观百姓而言,萧将军接的谁的花,并不重要。
但于萧将军而言,尤为重要。
对平叔来说,也很重要——
八十文一把的花,怎一次全抛出去了!
应当少量,多次!
就过了这么一把瘾,也太不划算了!
“柳儿,快回车上等着……”一名妇人追着一名女孩子挤进人群里:“当心和你兄长走散了!你兄长今日特意出城去接咱们,你可莫要闹出什么岔子来……”
“马车就停在那儿呢,怎会走散!”女孩子踮着脚还瞧不见,干脆跳起来张望着,边道:“反正车也动不了,咱们也瞧瞧这京师的热闹嘛!这些人是做什么的呀?方才好像听说是什么将军……莫不是打了胜仗凯旋的大将军么?”
女孩子说着说着,眼睛忽然瞪大:“姨娘你快看!竟是那日那位郎君!”
妇人无奈看过去——哪日哪位郎君?
这一瞧,却也不由一愣。
“姨娘,这不是吉姐姐的那位童养夫么?”女孩子压低了声音道。
“听你们口音,是外地来的吧?这位可是定北侯萧将军!”一旁有热心的妇人笑着说道。
“萧……萧将军萧节使?!”女孩子惊诧地瞪大了眼睛——萧将军竟是吉姐姐的童养夫?!
不,不对……这推理的顺序好像不太对?
女孩子的脑子一时打了结。
她身边的姨娘冯氏也惊愕地掩口——那日在驿馆里她们见着的这位年轻郎君,竟然是萧节使!
“二妹妹,姨娘,此处人多拥挤,你们若想看热闹,咱们不如去对面茶楼吧?”一名锦衣少年带着小厮走过来,提议道。
“不必不必,他们应当很快便要走远了……”女孩子勉强回过神来,连忙摆手。
而此时,那少年忽而惊喜出声:“阿衡?!”
衡玉闻声看过来,也有些意外:“马哲?”
被她喊做马哲的少年快步走过来:“你是何时回来的?怎也不提早说一声,兄弟们也好给你接风洗尘啊!”
衡玉笑了笑:“也是昨日刚回的京。”
“那今日是否得闲?我叫上韩七葛四他们,咱们去问仙楼摆一桌儿!”
“今日是无空闲了,须得去永阳长公主府。”
“成,那便改日!对了阿衡,这是我……”
“吉姐姐!”马映柳走上前来,万分惊喜地看着衡玉。
衡玉露出笑意:“柳儿,没想到咱们这么快便又见面了。”
“你们……认得?”马哲惊讶地问。
“当然!兄长有所不知,那日在驿馆中……”
衡玉这厢便与马家兄妹说着话。
手中握着那把山茶花的萧牧远远看着她身侧那锦衣少年眉飞色舞不知在说些什么,像是在炫耀什么了不得的战绩一般,最后还挥拳比划了一下。
虽稍显幼稚了些,却满是少年气。
也瞧见了这一幕的王敬勇低声问:“将军,之后可要属下去查一查那少年的身份来历?”
“……”萧牧转头看向下属,眼神里有着显而易见的疑问——你没事吧?
她与何人交友来往是她的自由,轮不到任何人来指手画脚吧?
这任何人,自然也包括他。
“你若果真很闲,便让人去前面开路,好尽快离开此街。”萧牧看向前方愈发汹涌的人群,眼中闪过一丝思索。
今日之所谓盛况,只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夫人,郎君不过是第二回 入京,京师的百姓竟都自发前来相迎,可见咱们郎君的功劳事迹已是无人不晓了呢。”春卷推开车窗往外瞧着,叹道:“夫人您瞧,都快要挤不动了!”
“行了,别看了。”外头过于热烈的声音让萧夫人听得心头有些不安,交待道:“京师不比营洲,之后行事切记不可张扬,以免给他人借机做文章的机会。”
春卷便将车窗合上,应声道:“是,婢子记下了。”
见萧牧等人的车马渐渐远去,衡玉似随口问身旁好友:“千秋节将至,入京庆贺的王爷与各地诸侯想来不在少数吧,京中近来每日都是这般热闹吗?”
“那倒没有,今日情形,我且是头一回见呢。”马哲思索着道:“前两日我听我家老爷子说,几位王爷是都到了,但各地封侯者,这回似乎只来了萧节使这么一个……不过倒也没什么稀奇的吧,这位萧节使近年来于北境立下如此大功,得圣人另眼相待,也属正常。”
衡玉点头:“是啊……的确是另眼相待了。”
其他王爷入京都没这般阵势,萧牧入京却是万人空巷——
萧牧的确切行程按说是不可能被寻常百姓提前得知的,而若说从其进城门起,才开始传开的消息,那绝不至于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造成此等拥挤之象。
若说无人推波助澜,她不信。
只是不知这背后是得了何人的“另眼相待”呢?
人才初入京,那些暗刀子便已经蓄势而来了。
随着萧牧一行人远去,拥挤的人群渐渐散开。
同马家兄妹分开后,衡玉带着翠槐重新上了马车。
马车驶动,马蹄与车轮缓缓碾过一地鲜花,在青石板路上留下色彩斑斓的花汁。
吉家的车夫悄悄看了眼身侧坐着的程平,于心底竖起防备来。
姑娘从营洲带回来的这位老哥瞧着木讷,一声不吭的,内里却是个有手段的!
方才竟然想到给姑娘买花扔着玩儿,把他这个吉家老仆都给生生比下去了——该不会是想争宠,谋夺他的地位吧!
在车夫不安的揣测中,马车一路来到了永阳长公主府。
车刚要停稳,衡玉便迫不及待地跳了下来。
“姑姑,衡姑娘到了!”早有人等在府门外,且是府中最得长公主重用的女官其蓁嬷嬷,亲自带着数名女使相候。
衡玉笑着提着裙快步走过去:“其蓁姑姑!”
一贯严肃的其蓁露出一丝笑意:“衡姑娘回来了,殿下正等着呢,进去说话罢。”
衡玉点头,带着提着锦盒的翠槐和程平,随她一同往府中走去,跨过朱漆门槛时问道:“许久不见其蓁姑姑,您身子可好?”
“劳衡姑娘记挂,一切都好。”
“殿下近日咳嗽得可还厉害?”
“白日里倒还好,夜中是频繁了些……”
边走边说间,一行人来到了长公主的居院外。
程平停下脚步,将手里的东西交给了女使,欲在院外等着衡玉,然却被女使客客气气地请去了耳房吃茶歇脚。
程平一向寡言,点头随女使去了。
“看您是生面孔,是头一回过来吧?”女使笑着说道:“您不必拘束的,殿下待衡姑娘视同亲出,咱们两府是一家人。”
这种话按说不该从一个寻常女使口中说出来,然而正因此,愈发可见长公主府上下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程平听在耳中,于心内思索着。
“似是听着那猫儿的脚步声了,快叫进来给我瞧瞧。”内室中,永阳长公主自软榻上起身,隔着珠帘往外张望着。
下一瞬,只听珠帘轻动,一道纤细高挑的少女身影小跑了进来,一把扑进了她怀中:“殿下!”
永阳长公主笑着“啧”了一声:“这猫儿怎上来便扑人……”
说着,抚了抚衡玉的后脑勺,轻声道:“我怎觉着这猫儿又长长了些呢?”
“衡姑娘瞧着是又长高了。”其蓁在旁笑着说道。


第168章 不让本宫省心
衡玉从永阳长公主身前抬起头来,直起身子道:“我都已是十八岁的人了,还要往哪里长高去?”
“你这意思,莫不是我和其蓁都老眼昏花了不成?”永阳长公主一双看不出岁月痕迹的双眼将人好好打量了一遍,叹气道:“高是高了些,但光顾着抽条儿了,这身子却是愈发纤细了……是不习惯北地的饮食?”
“哪里有,我可是一顿能吃三碗饭呢。”衡玉看着长公主:“倒是您,显然是又清减了些。”
说着,转头询问道:“其蓁嬷嬷,殿下近来饮食如何?”
其蓁刚要说话时,接收到长公主的眼神示意,便唯有无奈道:“还是老样子。”
衡玉哪里能察觉不到二人的眉眼官司,拉着长公主在榻上坐下来:“先前那些郎中都说过的,再是没胃口,多少也要用上一些,人若不以饮食进补,再好的身子也要衰败下去的……”
听她耐心哄着孩子般的语气,永阳长公主眉眼舒展着道:“还不是挂念着我家跑出去撒欢的那只猫儿?总要担心她在外头能否吃得好睡得好,会不会被人欺负……如今这猫儿回来了,我自然也不必日夜挂念,寝食难安了。”
“这是您说的啊,那往后我可要安插个眼线在您身边,日日盯着您的饮食,看您究竟可听话了没有。”
“这里哪个不是你的眼线?”永阳长公主抬了抬下颌,看向其蓁和两名女使:“喏,可不都是日日在替你盯着么?”
其蓁和两名女使闻言皆笑了。
其中一名女使笑着说道:“有关殿下之事,只要衡姑娘问,婢子无不细答的。如今衡姑娘回来了,殿下每日必能多吃一碗饭了,您是不知,您不在的这半年里,殿下可就靠您的书信下饭呢。”
“早知如此,我便再勤写了。”衡玉笑着靠在长公主身上:“都怪我怠懒了,害得殿下清减许多。”
长公主笑着捏了捏她的脸:“你也知自己是个小没良心的……这回去北地,该历练的也都历练了,往后就莫要再出去胡跑了,我年纪也大了,总要你在跟前才能安心些。”
“您年纪哪里大了?”衡玉靠在她肩头,道:“我这回给您带回了一位神医,待过两日请来给您瞧瞧,到时您的病也好了,咱们还能一起出京走走呢,就像幼时我与阿翁那样……”
听女孩子提起自己最敬重的老师,永阳长公主眼底有着一瞬的恍惚。
一晃眼啊,老师都走了九年了……
“这些年来,衡姑娘替殿下寻来的神医没有一百,也该有八十了。”一名女使笑着说道。
她们与衡玉都是极熟悉的,说起话来也颇随意。
“这回是位真正的神医。”衡玉看向长公主,拿笃定的语气道:“真的,只要您乖乖听话,定能叫您的身子有所起色的。”
永阳长公主含笑点着头:“好,我听话,你说什么我都听……但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衡玉笑着露出雪白贝齿:“殿下只管吩咐。”
“留下陪我用了午食再走。”
“我今日好歹也是提了厚礼登门的,您纵是不说我也是要留下蹭上一顿的。”
“厚礼啊,那一顿可回不了本儿……”
“我这好不容易来一趟,您不得给吃些好的?”
“你一只猫儿罢了,顶破了天喂你几条小鱼干儿就是了。”永阳长公主笑说着,看向其蓁:“快去厨房交待下去,各样小鱼干儿都给她来些!莫要叫她觉得亏了去!”
女使们都笑起来。
几人说笑了一阵,长公主笑问道:“对了,怎不见韶言过来?”
“殿下有所不知,知道衡姑娘今日要过来,郎君一早便亲自往厨房去了,这会子还在忙活着呢。”女使笑着答道。
“这是专折腾我家猫儿爱吃的小鱼干儿去了。”永阳长公主笑着捏起一颗蜜饯,送到衡玉口中。
衡玉含在嘴里,便似随口问起般说道:“说来韶言与我同龄,殿下也该为他的亲事操心一二了吧?再耽搁下去,好姑娘只怕都要被人抢去了。”
她待婚娶之事,一贯看得极开,自己都不着急的事,按说也没道理去催促旁人。
且旁人的婚娶之事,也非是她能够插手多嘴的。
她之所以有此一言,不过是为向长公主再次表明心意态度而已。
长公主笑意微敛,轻声问:“这么些年了,还是和十三岁那年的想法一样?”
衡玉没有犹豫地点头:“是,我视韶言亲如兄长,从未有过也不可能会有其他想法。”
所谓童养夫的流言,是十三岁那年传开的,早在那时,她便和殿下表明过态度了。
“我明白了。”长公主轻叹口气:“你一贯聪慧,须知从来无人勉强过他,束缚过他。你界限分明,与他之间也未曾有过误会存在……而正因如此,他能否转变心意,也非是你我所能够决定的。选择一直在他,而不在你我。”
衡玉:“可那些流言对他而言实在不公——”
“悠悠众口最是难堵。”永阳长公主目露思索之色:“但你既是提了,那咱们便试着能否商量个法子出来,回头或是寻个官媒上门来,强逼他议亲自是不能的,只当是放个消息出去,好叫外头的人知晓一二……”
衡玉思忖着点头。
或倒也是个能消除些谣言的法子。
“我们阿衡是当真日渐长大了……”永阳长公主怜爱地抚了抚衡玉的头顶,笑叹了口气,眼神似有些悠远:“做什么事,主意都愈发定了。再过些时日,怕是连我的话都未必会听咯。”
衡玉不假思索:“您说的话历来都是最对的,我怎会不听呢。”
长公主嗔笑道:“数你会拍马屁。”
此时,一名女使走了进来,隔帘福身行礼,禀道:“殿下,方才外头那阵喧闹,是因定北侯入京,百姓闻讯前去相迎闹出来的动静,当下人已大致散开了。”
永阳长公主会意点头:“是定北侯进京了啊……”
说着,看向衡玉,笑盈盈地问道:“说来我家阿衡同这位定北侯也相处半年之久了,待此人印象如何呀?”
“甚好。”衡玉笑着答:“侯爷待我照拂颇多,便连萧夫人,事事也格外照料于我。”
永阳长公主笑着点头:“我们阿衡这样的孩子,果然走到哪里,都是招人喜欢的。”
这便是不打算与她言明与萧家母子的关系了——
衡玉心领神会,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这不单是殿下的私事,更是萧牧的秘密,殿下这般做,无可厚非。
只待哪日寻了合适的时机,在萧牧在场的情况下,三方再当面说明各自关系更为妥当。
是以,她并不多做什么不必要的探问,而是取出了袖中之物,双手递向长公主,笑着道:“对了,这块玉令还给殿下。”
长公主瞧了一眼,道:“留着吧,既给了你,便没想过再拿回来,早就是你的东西了。”
闻得此言,其蓁嬷嬷看一眼那块玉令,微微垂下了眼睛。
衡玉眨了眨眼睛:“那我便真收着了?”
“同我之间还什么真真假假的……”长公主笑了笑,道:“行了,也要近午时了,咱们去膳堂吧。”
“殿下的身子可还好?不然还将饭菜摆到此处来吧。”衡玉提议着问。
“小瞧我了不是?我总不能连这几步道儿都走不动吧?”永阳长公主笑着起身来:“外头春色明媚,有你陪我走一走,晒一晒太阳,也是舒心的。”
衡玉便扶过她一只手臂,春日薄衫下那条手臂是久病的纤细瘦弱。
曾几何时,这也是握缰绳,提刀剑,着盔甲的手臂。
衡玉压下心中感慨,扶着长公主去了膳堂。
很快韶言便也过来了。
在两个小辈的陪同下,长公主比平日里多用了半碗饭,甚是开怀。
只是身子到底虚弱,饭后坐着吃了会儿茶,便显露出了几分疲色来。
衡玉便扶着永阳长公主回了居院,陪着在床头说了些话,看着人渐渐睡去了,遂才起身,和女使一同将床帐放下。
“其蓁姑姑,我便先回去了。待过两日,便带那位神医来给殿下瞧病。”
“好。”其蓁点了点头,看一眼那放下的床帐,道:“我送衡姑娘吧。”
衡玉笑了笑:“好,有劳其蓁姑姑了。”
其实,身为长公主府的掌事女官,性情一向冷肃少言的其蓁姑姑,是甚少会亲自送她的。
故而衡玉觉得,对方或是有什么话要对她说。
然而一路上,二人也只有寥寥数语而已。
“衡姑娘——”
衡玉临上马车之际,忽听得其蓁唤住她。
“姑姑还有事?”衡玉回头看去。
其蓁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迟疑,而后微微笑了笑,一向板板正正的声音里难得温和地道:“路上慢些。”
衡玉回以笑意:“知道了,多谢其蓁姑姑。”
见女孩子上了马车离去,其蓁静立目送片刻,复才转身回府。
衡玉坐在马车内,眼中显露出思索之色。
片刻后,她取出那块玉令,在手心里轻轻摩挲着。
永阳长公主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待天色将暗,方才醒来。
“殿下难得睡得如此安稳……婢子便未有擅自打搅。”见人起身,其蓁上前侍奉。
“安稳什么呀。”永阳长公主揉了揉太阳穴,叹气道:“又梦到了些不该梦见的旧事……”
其蓁也微微叹口气。
殿下的心结实在太多了。
“那丫头回去了?”永阳长公主随口问。
其蓁替她披衣,边道:“是,见您睡去了,便回了,还说过两日带那郎中来给您瞧瞧。”
“她一贯是有心的。”永阳长公主坐在榻边出了会儿神,缓了片刻,适才站起身来。
“半个时辰前,有人送了这个过来……”其蓁将一截拇指粗细的竹筒递上。
永阳长公主接过,取出其内卷起的字条,缓缓展开来,瞧了一眼,便叹着气摇头:“他也来了啊……”
其蓁并不多问。
天气已日渐暖了起来,体弱畏寒的永阳长公主的卧房里仍烧着炭盆。
她随手将那字条与竹筒一并丢进了炭盆中。
轻声叹息道:“这些孩子们,一个个的,实在是不让本宫省心啊……”
炭火很快将竹筒烧透,发出“啪”地一声响。
窗外夜色初染。
待一轮弯月升至中天,长公主府上,来了一位客人。


第169章 宣定北侯觐见
永阳长公主静坐于掌着灯的水榭内,独自吃了半盏茶后,便等到了来人。
夜色中,身形挺拔颀长的男子外罩一件墨色披风,入得水榭之时,将披风风帽摘下,露出了一张白玉般清冷而无暇的脸庞。
“景时见过殿下。”
他微微垂眸,抬手行礼。
“你来了。”永阳长公主坐在临窗处,含笑抬手示意他在自己对面落座,道:“刚好茶还热着。”
“殿下知道我会过来。”萧牧坐了下去,身形端正笔直,语气里有着身为晚辈的恭逊:“且料到了我会从后院墙处入府。”
“不然你还能从哪儿进来?光天白日下,走大门不成?”永阳长公主笑着道:“还记得你十二岁那年闯祸,为躲避家法责罚,便是从后院墙翻进了我府中来求助……在这方水榭之内,躲了可是有整整三日。”
提到这段旧事,萧牧道:“年少时的荒唐事,难为殿下竟还记得。”
“三日未见着人影,你父亲到了后头也是果真有些着急了,顾不上再生气,亲自带着人四处找你,就差将京城掀个底朝天了……”永阳长公主捧着半盏温茶,回忆着说道。
“是,我恐父亲当真急出个好歹来,便也不敢再藏下去了。”萧牧也笑了笑:“本以为经过这么一遭,父亲担心之下,大约已经消气了,却不成想是气得更狠了,是以当晚回家,便挨了双份的罚。”
永阳长公主不禁笑出了声儿来,摇了摇头:“你父亲他啊……”
“自那后,我遇事再不敢擅自逃避,犯了错便立时跪下认罚,离家躲藏之事,更是再不敢做了。”萧牧嗅着水榭里淡淡的上等沉香气,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十二岁离家躲避责罚的岁月。
十一二岁时,心性顽劣总爱意气用事,却又惧怕父亲的威严,在外头闯了祸犯了错便不敢回家。
后来他不再害怕承担责罚,然而如梦初醒间,却是无家可回了。
永阳长公主笑意微收,看向坐在对面的青年:“你如今亦是顶天立地、可代我大盛独挡异族爪牙的萧将军了,时大哥他若是泉下有知,必然是欣慰的。”
她说着,轻叹了口气,眉间有一丝忧色:“只是……为何非要回京呢?”
萧牧短暂地沉默了一瞬。
“此前我便给你去信提醒过,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回京……”永阳长公主道:“你该知这京师如今于你而言是怎样的龙潭虎穴,你一经入京,便等同入了他人布下的牢笼……你一贯是个理智沉稳的,此番究竟为何要这般以身犯险?”
“殿下的担忧,景时都明白。”萧牧道:“只是我心有诸多疑窦,唯亲自前来方可有解惑的机会——如今局面如此,正是关键之际,我亦不愿稀里糊涂成为他人棋子,到头来失了先机,伤己之余,更伤大盛。”
“解惑……”永阳长公主怔了怔:“你是对当年之事,仍有疑虑吗?还是说,又另外查到了什么可疑之人,可疑之处?”
萧牧:“这些年的确寻到了诸多蛛丝马迹可以印证那份猜测,只是到底缺了份铁证。我亦知道倘若有心为之,便也不大可能会留下所谓铁证在,但心中总有一份迟疑。至于其他可疑之人,暂且未曾发觉。”
“那你便要冒险以自身安危做赌注?”永阳长公主满眼无奈与担忧:“你这性子,同你父亲当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真相紧要,大盛紧要,唯独你们的性命不重要,是吗?”
“殿下抬举景时了。”萧牧语气平静:“真相紧要在于真正的仇人是谁,大盛紧要是为民之安稳根本,二者皆与我之性命息息相关,故而亦是为己。”
永阳长公主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到底也只是轻叹了口气:“一路掩人耳目地过来……先吃口茶吧。”
“是。”萧牧端起茶盏。
二人静对吃了半盏茶后,永阳长公主再开口时,道:“如今来也来了,对错多说已是无益……你接下来打算如何做?可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殿下的好意我心领了。”萧牧语气诚挚地道:“这些年来殿下已帮了我许多,且当年若无殿下相助,我只怕早已没命了。殿下如今身体欠安,切不可再为我之事奔劳忧心了。”
“同我何来的这些见外之言?我如今是无权无势,但微末小力且还是出得了的……不必谈什么相助不相助的,这本就是我欠时大哥的。”永阳长公主望着盏中茶汤,声音低低缓缓,目光也似有些遥远。
萧牧知道,她所说的“欠时大哥的”,大约仍是那件他听了许多遍的旧事。
早年,殿下于战场上中了敌人陷阱被围困于山中,是父亲冒死将其救回。
但在萧牧心中,纵然此事称得上是一份恩情,长公主却也早已还清了。
“午后可是入宫去了?”永阳长公主将视线从清亮的茶汤上移开之际询问道。
“是,只是未能见到圣人。”萧牧道:“宫人只道圣人龙体欠安,待明日早朝之时再行召见。”
“那你明日于早朝之上务必要多加留意提防……”永阳长公主微拢着眉心说道:“白日里你入城时那般阵仗,绝不可能只是巧合而已,当心有人会借题发挥……外人许还不知,圣人如今病得很重,他本就不是什么头脑清明之人,只怕是越病越糊涂,若再听信了什么别有用心之言,未必不会做出什么不管不顾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