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胡闹!”
“据闻那吉家二娘子不通女红,不守闺阁之仪,全无可取之处,且又是尚未婚嫁的小小娘子,怎可让她去教养嘉仪郡主!”
诸多士大夫听闻此事,第一反应是认为东宫是要为嘉仪郡主择选教养女官,专授女红女德礼仪,因此一时都对衡玉这个人选大感不满。
当然,若知衡玉要替嘉仪郡主授课,这份不满必当更是要冲破云霄,个个只怕都要气得头顶冒烟。
此时比起气愤,他们更多的是嗤之以鼻。
“罢了罢了,由她们作闹去吧,左右也只不过是个郡主女娃而已……”
“正是这般道理,更何况如今圣人龙体欠安,太子代政,单是朝中之事已是焦头烂额了……诸位还是勿要因此等小事徒增烦扰争执了。”
“是了,明日且问一问令公是何看法。”
“……”
因着这份不屑,此事倒未曾在这些士大夫间引起太大的风波。
这份震动与议论,更多的是体现在官宦女眷之间。
当日午后,衡玉去了永阳长公主府。
长公主满眼欣慰爱怜地抚了抚少女的头顶:“昶儿有双慧眼,嘉仪小小年纪也有识人之能了……竟是都瞧见了我家猫儿的好。”
二人这厢说话之际,有女使隔帘通传:“殿下,白先生到了。”
白神医近来专注于替永阳长公主诊治医病,每日都会前来。
“请进来罢。”
白神医入内行礼,替永阳长公主把看了脉象,又细细问了这两日服药后的感受。
永阳长公主皆细细答了,有衡玉在身边,她总又能多几分耐心。
白神医思索之下,又写了张新方子。
见他并未多言其它,衡玉道:“白爷爷,我有位好友家中长辈患上了怪疾,我想同您细说一说,咱们去外头说话可好?”
白神医眼皮一跳,忍耐着点了点头。
待到了外头廊下,便立时变了脸色,惊弓之鸟般道:“这回任凭你说破了天也好,我可都不能再治了!”
“您想多了。”衡玉宽慰道:“我就是想让您出来,单独问一问您长公主殿下的病情。”
白神医微松口气,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
“这位长公主殿下的病源……”他似在皱眉斟酌着用词,好一会儿才道:“似乎有几分古怪。”
这不寻常的说法让衡玉愣了愣:“古怪?白爷爷,此言怎讲?”


第185章 可有新衣没有
“不好说……”白神医摇摇头。
衡玉见一眼左右,见无人,皱眉压低声音问:“莫非不是病,是毒?”
能称得上古怪二字的,她所能想到的最大可能便是中毒——
“暂时还说不好……若说是毒,那这毒性也太轻太缓了些,且也不至于伤人性命……那这下毒之人目的何在呢的?”白神医凝思一瞬,又道:“或还有一种可能,这些年来这位长公主殿下必然没少服药,俗话说是药三分毒,也或是药毒沉积、药性相冲所致……往年服过的方子,可都还留着?”
“我需得去问一问殿下和其蓁姑姑。”衡玉皱眉思索道:“医治殿下的大夫,除了宫中医官之外,大多皆是我寻来的……虽说有些是江湖郎中出身,可但凡是拟了方子出来的,皆会交由医官确认无误之后,才会给殿下服用……按说不该出现药性相冲的可能才是。”
“总要看了才知道,医官当中也未必就没有庸医。”白神医有些不齿地道:“相反,他们当中好些人因急功近利,又或恐贵人们不耐烦,为求短时日内便可见所谓神效,多半皆有下重药的习惯。一回两回固然无碍,可时长日久之下,少不得对身体便有损耗。”
“好,我待会儿便去同殿下细说此事,看看能否找到以往的药方。”衡玉言罢,便又忙问:“那殿下如今的身体状况……白爷爷可有法子医治补救吗?”
“暂时只能先试着调理着……至于具体的医治之法,还须找出‘病源’所在,方可对症下药。”
衡玉听懂了,点了头,忽然问:“您方才的意思是说,殿下这病源虽古怪,却并无性命之危,对吗?”
“暂时是如此。”
衡玉便稍稍安心些许。
此时,一道少年身影朝着此处走了过来。
“阿衡。”
衡玉回过神,看向来人:“韶言。”
韶言向白神医施了一礼。
白神医未再多留,下去琢磨方子去了。
韶言便同衡玉问道:“阿衡,这位白先生如何说?是否能够医得好殿下?”
“殿下的病症存续已久,到眼下已有些复杂了。”衡玉转身道:“走吧,进去再细说。”
韶言便点头,二人一同进了内室。
“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儿问,还非得找了借口将白先生拉出去说。”永阳长公主笑嗔了衡玉一眼,“怎么,是怕白先生当面给我断了生死,我听了再受不住么?”
“您怎又胡说?”房内没有外人,衡玉正色直言道:“白先生说了,您暂时并无性命之碍。但您的病源眼下看来很有些蹊跷,一时还说不准是以往药性相冲所致,还是其它——”
永阳长公主笑意微凝,眼底浮现一丝不解:“其它?”
“或是有人暗中欲对您不利。”
一旁的其蓁闻言面色微变,转头看向长公主。
韶言更是一惊:“殿下——”
“我如今无权无势,谁会在我身上费这般心思?”永阳长公主回了神,思索着笑了笑:“若果真有,那倒真是一件新鲜事了……有机会对我下手,却又不下死手,图得到底是什么?”
她的语气极平淡,衡玉的面色却愈发郑重:“此等事自是宁可信其有,一时未下死手,可日后呢?无论如何都要查明此事,唯有如此殿下方不至于让自己的安危落入他人掌控之中。”
永阳长公主闻言看着她,含笑的眼睛里有着一丝欣慰:“瞧瞧,果真是长大了。”
衡玉微叹气:“殿下——”
“放心。”永阳长公主不再逗她,保证道:“我会让人留意彻查此事的,我且还想多活几年呢。”
衡玉便又道:“还有先前的药方,也要找出来交由白神医过目。”
药方上若果真有什么差池,也未必就全是偶然,亦有可能是人为所致。
总而言之,每一处都要细查。
永阳长公主便交待下去:“其蓁,你去试着找一找那些方子,或是去宫中殷医官那里问一问可有些存留。”
“是。”其蓁应下,立时退下去办了。
衡玉又同永阳长公主叮嘱颇多。
“好了,既都交待下去了,咱们且等结果就是了。我都不怕,你怕得什么?”永阳长公主拉着人在自己身边坐下,含笑道:“今日本是你收下东宫束脩的大好日子,莫要为此等小事坏了心情。”
衡玉无奈:“这怎是小事呢?”
永阳长公主眼中笑意过分平静:“年少时,多少生死风浪都经历过了,这点尚不知是人为还是天意的小痛小痒又算得了什么。”
说着,目光怜爱地看向衡玉和韶言:“你们两个,可想听一听我从前在战场上的经历吗?从前甚少同你们说起,是觉着你们年纪小,怕再吓着了发噩梦……”
而她提起战场上的旧事,便如何也避不开那个人——
听着长公主口中的“时大哥”,衡玉渐有些出神,不由便想到了萧牧。
他这些年,究竟是如何过来的呢?
自永阳长公主处离开后,韶言同衡玉道了句“恭喜”,恭喜她明日便要入东宫为嘉仪郡主授课。
而后又道:“阿衡,多亏有你在。”
外人只道长公主殿下宠溺阿衡,阿衡在外行事是仗着有长公主府撑腰——
可在他看来,若无阿衡,殿下这些年来恐是难以支撑到今日。
殿下有心病,有心结,无论是躯体还是内心深处皆是病痛相缠,而阿衡是缓解她病痛的药。
一直以来,阿衡皆操心着与殿下有关的大大小小一切事宜——
从前他只觉钦佩,又因于内心悄然认定阿衡会永远同他和殿下在一起,是以便十分心安。
直到此时,望着少女离开的背影,近日便总觉梦将醒的少年,恍惚间对自己长久来的想法,忽然生出了莫大怀疑。
“郎君,您怎么了?”回居院的路上,小厮忍不住轻声问。
少年声音低低,似同自语:“我在想……若日后没了阿衡,我究竟是否能撑得起长公主府,又是否能护得住殿下……”
他以往沉浸在自己这一方小小院落中,自认寻到了内心真正的安宁,可如今忽然想来——这份安宁终究是长公主府所给予的,可他是否有能力能护得长公主府安宁?
阿衡方才说,或有人暗中欲对长公主殿下不利……
他能做些什么吗?
甚至退一万步讲,若有朝一日果真有变故来临,他是否有能力自保?
答案几乎是显而易见的。
他以往,似乎当真活得太过天真了。
又因幼时所历,尤为渴望安稳,加之有殿下的包容,以至于从来不愿去想那些不安稳的可能。
阿衡以往常说,想让他多去见见外面的世界,是否正是窥见了他内心的逃避与自封?
近来便一直在自省却总无答案的少年,此时驻足,视线越过彩檐飞阁,第一次试着认真地看向了高墙外的方向。
次日早朝后,太子回了东宫,头一句话便是问宫人:“吉二娘子可来为嘉仪授课了?”
“回殿下,自是一早便来了的。”
太子闻言便来了兴致,含笑道:“走,瞧瞧去。”
东宫里为嘉仪郡主单独设有读书习字的书堂在。
今日天色明媚,那宽敞的书房内此时大开着窗,暖融融金灿灿的日光将书房染得愈发明亮。
“殿……”
宫人正要行礼之际,却被太子抬手示意噤声。
太子放缓脚步来到窗下,看向书房内那一站一立的二人。
嘉仪郡主执笔,刚写完一篇大字。
立在她身侧的衡玉微微弯身瞧了瞧,指点了几处,嘉仪郡主一副认真受教的模样。
指点罢,那显是站了许久的少女伸了伸手臂,打着呵欠舒展了个懒腰。
小郡主见状,便也跟着展开手臂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静谧中只有墨香的书房内,师生二人伸懒腰的模样透着别样的可爱。
太子眼中现出一丝笑意。
“也写了大半时辰了,咱们歇一歇吧。”
衡玉刚发了话,嘉仪郡主便立即起身,从一旁的书案上抱了一摞书来,到衡玉跟前:“老师,您说过我不必再习这些女德之流的书籍,那这些书要如何处置呢?”
“郡主想如何处置?”
嘉仪郡主想了想,而后试探地问:“既然无用……不如烧了吧?”
她看这些东西不顺眼很久了!
尤其是从那些少傅口中说出来的时候——
“烧书啊……”衡玉想了想,摇头:“不可取。”
嘉仪郡主眨眨眼睛:“可糟粕不该烧吗?”
“糟粕该烧,当烧成灰烬才好。”衡玉定声道:“可先人写下这些传世之作时,亦不乏诸多思量,糟粕固存,又因为有心之人所用,便渐成了加于女子之身的镣铐。但若先入为主,全然否定其存在的意义,便失了做学问的初心。态度若不能客观端正,往后便易走了歪路,丢了看待全局的眼光。”
“且糟粕也非全无用处,根除糟粕的法子,往往就藏在糟粕之中。”衡玉看着目露疑惑的女孩子,缓声道:“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烧书简单,可真正的糟粕却是深藏人心,非是将书一烧,便可就此掩耳盗铃,万事安然。”
“我只问郡主一句,是单想烧了自己怀中的这些书呢,还是想烧尽世人心中的镣铐?”衡玉最后问。
嘉仪郡主怔怔,看向自己怀里抱着的书,手指渐渐收紧。
片刻后,小小的女孩子抬起头来,声音不高却极坚定:“老师,嘉仪想选后者。”
衡玉笑问:“为何?”
“因为嘉仪不想掩耳盗铃,自蒙双眼。书烧便烧了,只是一时痛快,却非长久清静。”
衡玉:“这长久的清静,必需长久的时间,倾注常人难以想象的心力,去走一段暂时看不到尽头的路,这条路不单坎坷,或还会有猛兽相阻,泥泞污水染身——你可怕吗?”
“好像是怪吓人的……”嘉仪郡主皱了皱鼻子,思索片刻后,却忽地绽开笑意:“试试呗,反正有老师在呢,老师都不怕,那嘉仪也不怕!”
说来,老师一直在走的,好像……正是这条路。
衡玉也露出笑意,轻轻抚了抚女孩子的头:“好,那就一起试试吧。”
窗外,太子将视线收回,放缓脚步折了回去。
“殿下,您不进去瞧瞧吗?”内监跟着自家殿下出了书堂,好奇地问。
“这不是已经瞧过了么?”太子负手,往前走去。
内监低下头去。
行吧,偷瞧也是瞧。
衡玉晨早入东宫授课,午后申时离宫归家,如此很快便过去了五日。
这一日落了场小雨,刚从宫中回来的衡玉在家门前下了马车,翠槐撑着伞,主仆二人踩着湿润的青砖,回到了居院中。
衡玉刚回房更衣罢,顾听南便过来了。
入得内室,顾听南轻车熟路地自袖中捏出一封书信来。
衡玉亦是轻车熟路地接过打开来看,见得其上内容,不由微微一怔。
信自然还是王副将奉了萧牧之命送来的。
但信上之事,与萧牧无关,与她亦是无关。
当晚,吉家下人冒雨外出,以衡玉的名义,送了封信到姜府上。
自生辰宴后,心中便存下了一份希望、却又不敢让那希望滋生得过于壮大的姜雪昔,几乎是僵着手指打开了那封微潮的信。
——姜姐姐所托之事,略有眉目。如若得闲,可于明日巳时,栖霞茶楼内一见。
许是怕信先被旁人截下,信中所指并不明确。
但已足以让姜雪昔眼神震动。
原本僵硬的手指轻颤之下,信纸由手中滑落。
女使见状走了过来,刚欲上前捡起时,却见自家姑娘已然弯下了身去。
再直起身之际,姜雪昔已然红了眼眶。
女使察觉到异样,不安地问:“姑娘,您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姜雪昔摇摇头,忽然问:“我可有新衣没有?”
女使一愣,反应了一下,才点头:“有的,自是有的。”
姑娘虽不出门,但每季的新衣还是一直在做的。
“那随我去挑一件!”姜雪昔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睛笑着迈开脚步。
假条
生理期头疼严重,吃了布洛芬也没好使,状态半死不活,请假一天,见谅


第186章 旧人相见
细雨延绵至次日,淅淅沥沥仍未休止。
姜雪昔今日的发髻梳得尤为精细,其上簪一对镶南珠白玉钗,走动间流苏随微风细雨轻摇,簇新绣着莲纹的绣鞋踩在雨水中,微溅湿了天青色裙角。
两名女使陪同在侧,一人撑伞,一人相扶,如此将跨出府门之际,恰遇早朝后归来的姜正辅在门前落轿。
“父亲。”姜雪昔于一侧站定,福身行礼。
姜正辅颇为意外地看着女儿:“昔儿这是要出门去?”
他已经太久没有见到过女儿跨出这道大门了。
“是。”似连眼睫都透着纤弱的女孩子微微垂眸:“女儿想要出门吃茶会友。”
姜正辅回过神来,眼中多了两分欣慰:“可是那位吉家二娘子?”
昨晚吉家来人给女儿送信之事,他自然不会一无所知。
姜雪昔点头:“正是。”
“下了一夜的雨,今日到底是凉了些……”姜正辅似犹豫了一瞬,但见女儿显然认真打扮过的模样,总归是笑了笑:“但既是与人约好了,自然是不宜失约的。”
姜雪昔露出一丝笑意:“多谢父亲。”
“你们二人照料好姑娘,当心路滑风大,勿要让姑娘着了凉。”姜正辅交待了两名女使一句,便道:“去吧。”
“是。”
姜雪昔在两名女使的陪同下上了备好的马车。
“近来姑娘的精神倒是颇好。”迎上来的老仆跟在姜正辅身侧,笑着说道。
姜正辅点头:“难得她愿意交友,出去走动……”
“此前郎中也说过,姑娘的病想要养好,心情也尤为紧要,心境开阔了,病自然也能好得更快……郎主这下可以放心了。”
姜正辅眼中难得有了笑意:“如此自是再好不过了。”
而后,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微慢下脚步,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府门外方才马车离去的方向。
马车很快来到了与衡玉约定之处。
“听闻吉姑娘住在延康坊,离此处可是远着呢。”女使边扶着姜雪昔下了马车,边道:“特地将见面之处选在此地,可见吉姑娘是为姑娘的身子在着想呢,这是怕颠簸了姑娘。”
姜雪昔透过伞沿看向面前茶楼,心中泛起暖意:“是,衡妹妹十分有心了。”
衡玉早已交待罢了茶楼中的伙计,待姜雪昔入得茶楼中,道出了姓氏后,便被伙计请去了二楼雅室。
“姜姐姐来了。”早等在此处的衡玉见得姜雪昔,遂起身相迎。
“让衡妹妹久等了。说来,衡妹妹今日未曾前往东宫授课吗?”
“嘉仪郡主年纪尚小,我这老师做得便也轻松,授课每满五日便可歇上两日。”衡玉笑着抬手:“姜姐姐请坐。”
姜雪昔轻轻点头,随后看向身后女使:“我与衡妹妹单独说会儿话,你们且去外面守着。”
两名女使不疑有它,应下后行礼退了出去。
衡玉便也示意翠槐跟着退去了房外。
“多谢衡妹妹替我费心打听了。”姜雪昔未急着追问,而是先朝衡玉施了一礼道谢。
衡玉轻扶住她的手臂:“举手之劳,姜姐姐不必客气。”
“衡妹妹,不知……你所寻到之人,如今身在何处?”姜雪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没有那么急迫:“我之后,是否能与他见上一面?”
衡玉微微笑道:“不必等之后。”
说话间,她转头看向身后那扇四折大屏风。
纵然姜雪昔来之前已经想到过今日便可相见的可能,且抱了极大希望,但此一刻,仍是一时间身形微僵,几乎是窒着呼吸看向屏风的方向。
她觉得似乎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却又觉得仿佛等了大半生那般漫长——
视线中,一道藏青色的清瘦身影自屏风后慢慢走了出来。
四目相视间,姜雪昔一眨不眨的那双眼睛倏地红透。
他变了许多许多……
但那双眼睛她只需看上一眼,便已有了答案。
“容济。”
她唤了一声,嘴角微颤着上扬,久别重逢,总是值得开心的。
严明立在那里,二人之间相隔七八步远,他未有再上前,只这般与那双带笑的泪眼对视着。
衡玉见状未再多言,无声离开了雅室。
“随我去对街汪记果子铺,给姜姐姐买些点心回来。”将雅室的门合上之际,衡玉对翠槐道。
翠槐应下,与她一同下了楼。
见她们主仆二人离去,姜家的两名女使便叩响了雅室的门,询问道:“姑娘,可需婢子们进去侍奉吗?”
“不必,我独自……”姜雪昔的视线胡乱地落在临窗小几上摆放着的几册书上,道:“我独自看会儿书,等衡妹妹回来。”
“是,那姑娘若是有事,便随时唤婢子。”
姜雪昔先是点头,旋即意识到她们瞧不见,遂又扬声应了声:“好。”
她好似不见慌乱,却又处处可见慌乱。
而立在屏风旁的人,只静静看着她,仍旧未开口。
衡玉出了茶楼,带着翠槐往对街走去,倒也的确去了果子铺中买了不少点心。
自铺中出来时,雨水又大了些,街上行人撑伞匆匆而行之际,衡玉余光内蓦地瞥见了一抹苍蓝色的背影。
直觉大于其它,她几乎是一瞬间便从翠槐撑着的伞下迈出了脚步,转身拿视线去追寻那道背影。
“姑娘!”
见她忽然快步小跑进了人群中,翠槐赶忙去追。
衡玉提裙快行于人群中,雨雾朦胧,伞挡视线,仿佛方才那抹苍蓝只是她的错觉。
她一直追到一条巷尾处,眼看视线中毫无所获,这才停下了脚步。
“姑娘,您是在找什么吗?”翠槐举着伞跑着追上来,边拿帕子替衡玉擦了擦脸上的雨水,边不解地问。
“方才……好像看到了一位熟人。”衡玉有些出神,又于原地站了片刻,才道
“走吧。”
她去了不远处的另一座茶楼中,径直上了二楼,进了一间包厢。
翠槐握着滴水的紫竹伞,守在包厢外。
“怎淋湿了?”
包厢中,坐在临窗茶几旁的萧牧抬起眼睛之际问道。
“方才好像瞧见了晏泯……”衡玉来到茶几的另一端坐下,便直接与他说道:“我追上去看了看……又觉得许是眼花了。”
萧牧问:“就在这附近?”
“是,这条街一直往前。”
萧牧便交待了守在一旁的近随十一,带人前去暗中查探。
他一直都在让人留意晏泯的踪迹,纵然兴许果真是衡玉眼花,却也不能放过任何线索。
十一离去后,他也站起了身来。
“你要去作何?”衡玉抬头问。
她本以为萧牧是要出去,然却见他行至屏风旁,取下了其上挂着的一件披风,朝她走了过来。
“披上吧。”他将披风递上。
衡玉抬头看着他:“不冷。”
她的衣裙只是微湿而已,因为她本也是穿了披风的,因湿了大半,方才进得茶楼内之时便解下了,交给了翠槐拿着。
但她无意同面前之人说得这般细致。
“怎会不冷。”萧牧抬手不由分说地替她披上,又微微弯身,系好系带。
衡玉看着他,嘴角微翘起。
有时适当的拒绝,看来还是很好用的。
萧牧抬眼之际,撞见她眼中那一丝近在咫尺的笑意,心口处快跳了几下,很快便直起身来。
“见上面了?”他岔开话题般问,边坐回去。
“见上了。”心情颇好的衡玉将临街的窗微推开了些许,望向斜对面的茶楼:“你说,旧人重逢,会说些什么呢?”
萧牧也看向那座茶楼:“你既如此好奇,何不干脆留下偷听。”
“我倒想呢。若非想着你还在此处等着,我高低是得想个法子听上一听的。”
“如此倒是我耽误你的正事了。”萧牧随手倒了盏热茶,推向她:“权当倒茶赔罪。”
“侯爷言重。”衡玉大度一笑,却也将茶端了起来。
“近来于宫中授课,可还适应?”萧牧道:“此事我还未来得及当面道一句恭喜。”
衡玉吃了口热茶,道:“不必你亲口当面说,我也知道的。”
萧牧看向她:“知道什么?”
少女捧着茶盏,一双杏眼里有着笑意:“我知道,你定然是在替我开心的。”
萧牧微微一怔后,眼底也浮上了笑,难得并未否认,而是认真点头:“是。”
衡玉面上笑意便愈盛,窗外雨水更急,却愈显得室内茶香暖人。而她身上披风上的气息、及对面坐着的人,皆让她安心怡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