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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是什么歪理,你父亲替你挑选亲事,自会用心甄别对方人品的……周家女儿那般,到底是少数,你怎就揪着旁人的事不肯放了?”
“怎么就是旁人的事,同为女子,说不定哪日便落到我们头上来了!”
女孩子说着,甩开了妇人,大步走了出来。
她拿一双泪眼搜寻着自己的木剑,陡然瞧见站着的那双人,不由地愣住。
晨曦透过竹林洒在那二人身上,仿佛蒙上了一层幻影,叫女孩子一时看得呆了去。
女孩子眨了眨晶莹的泪眼。
她还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姑娘和郎君,站在那儿,就跟画儿里的仙人似的……
那在她眼里仙人似的少女手中捧着木剑看向她,声音轻缓却动听:“给。”
女孩子有些怔怔地走过去,将泪忍回,上前接回木剑抱在怀里,又因想到方才的争吵声必然被对方听着了,便有些不大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多谢……”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微圆的脸蛋儿上还有着一丝稚气,眉眼间却透着倔强执拗。
带着婆子的妇人见状走上前来,朝着衡玉和萧牧福了福身,极不自在地道:“管教不严,叫二位见笑了……”
这驿馆中凡出入者皆是官身,她带着女儿初次前来京师,遇人谨慎客气些总没有错,以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更何况她还听说那位赫赫有名的定北侯也在这驿馆里落脚。
妇人几乎将胆小怯懦写在了脸上。
“娘子谦虚了,这怎能叫管教不严呢?我看令千金率真聪慧,其言开阔,便是京师之内许多姑娘也比不得的。”衡玉看着那绿衣小姑娘,满眼欣赏地道。
原本低着头的女孩子闻言蓦地抬眼,颇觉惊愕地看向衡玉。
她,她没听错吧?
这位姐姐竟是在夸她?!
那名妇人一时也愣住,有些讪讪地道:“姑娘当真是太过抬举她了,这丫头成日想着舞刀弄棒,言行又实在离经叛道……”
她出身低微,不过是老爷外放六品时所纳的一房妾室,十余年过去,老爷如今已官居尚书之位,京中又有嫡妻在,她不得不谨小慎微,生怕哪一点做得不对。
偏偏女儿是个异类,又不服管教……
此去京师,她可谓是心惊胆战。
京城是什么模样的,那里的人又是如何?她是两眼一抹黑的。
是以,此时话中虽是自认女儿离经叛道,却也还是想继续听听面前这位显然身份不一般的姑娘怎么说——这姑娘的京话说得极地道,显然正是京师人氏。
她看向衡玉的目光中,带着小心翼翼的请教。
“舞刀弄棒强身健体有何不可,只要不拿去欺负旁人,便是可取的。女子立于世,有些自保的手段是好事,至少遇到不开眼的小人时,可以想打便打。”衡玉说道。
想打便打?
这过于直白浅薄之言,听得妇人瞪大了眼睛。
合着这竟是个更加离经叛道的么!
她身前的女孩子却听得眼睛亮起,抱着木剑又朝衡玉靠近两步,颇激动地道:“姐姐与我英雄所见略同呢!”
衡玉微仰起下巴,笑道:“是吧?”
女孩子点头如小鸡啄米。
下一刻,她视线中,只见那位生得过于好看的姐姐认真说道:“女子本就不需男子来护着,他们护得,便也打得骂得甚至杀得,将自己的安稳交予他人之手,便如笼中雀,一切便要仰他人鼻息,看他人心情。待有朝一日遇到变故时,更是根本没有相抗之力。”
“比起被男子护着,女子真正需要的只是公平二字。而非于处处不公之下,再去‘被迫’寻求那些原本大可不必存在的保护。”衡玉道:“所谓习武为离经叛道,不成体统,有失端淑——同那诸多站不住脚的贬低之言一样,不过都是拿来将女子困在笼中的说辞罢了。”
“不允女子入学堂、出闺阁,便等同蒙住双眼,缚住双手,又要以诸多谬论让她们自认处处不如男子,仿佛她们生来只该被束于后宅,生儿育女,操持家事,侍奉夫君起居,此生唯一需要奋力去争的,便是嫁人之后围着一个男人在后宅中争风吃醋——而这一切的最终得益者,不外乎正是制定了这一切规则的男子。”
“他们在外走动交际,入仕为官,撑起家中一切,得了一家之主之名,名利成就也好,世人的敬重也罢,尽收于囊中。再观女子于细微处,不辞辛劳准备饭食,却不被允许上桌共食。于清明扫墓之际,许多所谓规矩严明之地,甚至不允女子靠近墓地,道是阴气太重会坏了祖坟风水——然而一应祭祀所用之物,却仍要她们来准备妥当,那些男子们不过是轻轻松松去磕上几个头,便是天大的功劳了。诸如种种不公言论,细思之下,何来依凭可言?不过是一戳即破的谬论罢了。”
衡玉最终道:“归根结底,一切源头皆为不公,只因有不公在,女子才会有所谓数不尽的‘错处’。诸如习武,本不算错,只因不公,便成了错。”
“没错没错,正是如此了!”女孩子听得眼睛放光,好似于黑暗中终于找到了一处光亮出口,激动得脸蛋都红了:“姐姐说得极在理!”
只是以往她虽觉得处处不对,却不知该如何摆理细说罢了!
这感觉就像是,闷燥了许久终于下得一场大雨来,虽只是淋着雨,而尚未见得天晴,却也觉得畅快淋漓。
“姑娘说得这些……”妇人面色复杂,悄悄看了一眼萧牧:“莫非是说天下男子皆为那吃人喝血的洪水猛兽吗?”
“自然不是。”衡玉道:“这些陈腐旧制存在已久,大多世人习以为常,身在其中,未觉有异,这不算有错。所以,愚昧盲从者只是需要明智开悟。而那些称得上明智清醒,却仍一味推崇此道者,方是居心叵测,无分男女,皆为洪水猛兽——”
“可……世道如此,纵然的确如姑娘所言,却又有什么办法呢。”妇人看了眼女儿:“我就这么一个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一日也不曾分开过……说句心里话,我虽不懂什么道理,分不清太多对错,但私心里也不愿委屈了她……然而世道如此,我若纵她,便等同是害了她……”
她一连说了两次“世道如此”。
“是,若想真正破除不公,非一日之事,不可操之过急,更要依自身处境形势施为,否则岂非要大业未成身先卒。”衡玉含笑道:“一口本也吃不成个胖子,不着急,先明白了道理,知晓了利弊,而后坚守本心,再徐徐图之便是。”
妇人有些怔怔地看着她。
少女的言论是称得上惊世骇俗的,但身上却没有尖锐偏激之气,反而尽是包容平和。
而正是这份平和,反而让妇人觉得这非是小孩子不成熟的冲动想法。
这平和之下,她像是看到了一方可融汇百川的江海,平静却无边无际。
而她身边静立着的那位郎君此时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是有些女夫子的模样了。”他面上无甚表情,眼底却带着赞同赞赏的笑意。
女孩子眨眨眼睛:“女夫子?”
“是,她日后可是要立志开女子学堂,做一位女夫子的。”萧牧缓声道:“拿戒尺打人手心的那一种。”
女孩子连忙举起一只手来,眼中似绽了烟火:“那到时我要做姐姐的第一个学生!”
“阿柳……”妇人拽了拽她的披风:“你阿爹岂会同意……”
“据我所知,马尚书并非迂腐守旧之人,未必就不会同意。”衡玉笑着道:“若果真有那一日,到时马尚书不肯应允,我便亲自上门劝学。”
女孩忙不迭点头,满眼期待:“那我等着姐姐!”
看着那双眼睛,衡玉面上笑意愈盛——单是为着这双眼睛里的光不被浇灭,她这学堂也是非办不可了。
“姑娘……怎知我家郎主是马尚书的?”妇人奇异地问。
她们根本不曾提及姓氏来历……便是方才争吵时,好似也只是提了“官居尚书”而已,可京中六部尚书,又岂止她家郎主一个?
第161章 能赢本侯的还未出生
“几位尚书大人当中,只马尚书是范阳祖籍,倒是不难猜。”衡玉笑着道:“再者,我与马家大郎是好友,去岁时曾听他偶然提及过,说是明年春日会接一位妹妹进京。”
妇人听得意外又很快了然:“原来如此……”
再看向衡玉的眼神,便更加友善了两分。
“姐姐竟认得我那位兄长?且是好友吗?”女孩子有些惊讶,有些好奇:“兄长他竟提起过我进京之事么,他是……什么样子的?”
她这位兄长是父亲正室所出的嫡长子,长她五岁余,自她有记忆起,便只见过一回——有一年父亲回范阳祭祖,他曾同行,她那时不过五六岁而已。
再之后,父亲的官越做越大,也愈发繁忙,便甚至会亲自回范阳了。
也因此,此番前来京师这陌生之处,想到要面对那些根本没有怎么相处过的“家人”,女孩子心中难免有些忐忑不安。
那些所谓“父亲要将她待价而沽”的想法,便也是这些忐忑使然。
“你这位兄长是个爱好广阔,行事随意的性情中人,且你与他的眉眼有五分相似。”衡玉笑着道:“放心,你们兄妹定是合得来的。”
她说着,看向女孩子怀中抱着的木剑,道:“马家家风一向不算刻板,尚书娘子虽少与人接触来往,却非是传闻中那般冷淡矜傲,而是体弱之故。又因近年来多是闭门礼佛修心,有些人屡犯攀附不上,才渐传开了些谣言,做不得真的。”
原来是这样吗?
听得这番话,女孩子心中对赴京的排斥感消解许多。
妇人的眉眼也有了一丝笑意,像是终于放心了些,感激地福身行礼:“多谢姑娘提点告知。”
“客气了,随口闲谈罢了。”
“还不知姐姐姓什么呢?”女孩子满眼期待地问。
衡玉含笑:“家中姓吉,我名衡玉。”
“姐姐的名字真好听!”女孩子的眼睛笑成了弯月:“我叫马映柳,这是我姨娘,姓冯!”
衡玉便颔首。
“姐姐和这位郎君,也是要回京师吗?”女孩子旋即问。
见衡玉点头,女孩子便问:“那……之后到了京城,我可以去寻姐姐玩儿吗?”
“自然。”衡玉笑着道:“到时让你兄长带着你便是了。”
女孩子连忙欣喜点头,又忍不住心中激动,仰着脸向衡玉问道:“吉姐姐日后开书院的话,定会教女则女诫女德女训之外的书吧?”
衡玉缓声道:“男子所读所习之物,来日女子也尽可学得。”
“当真!”女孩子振奋地险些要蹦起来。
衡玉认真点头:“女子习文,本也不该只为迎合吟风弄月,诉闺阁之怨,为他人红袖添香,亦或是用以操持中馈等刻板印象——读书为开智,为明理,先为己思再为天下思。”
女孩子再次听得呆了去,一时只觉置身浩瀚江海,尚不知边际在何。
“可……女子学来那些作何?”妇人身侧的婆子也听得入了神,此时忍不住问:“女子又不能科考做官……学了又有何用武之地?”
“如今女子是不能科考,可这些女子的女儿,她们女儿的女儿呢?自吾辈而起,今日既有薪火相传,守先待后,腐朽旧制便终有更迭之日。”少女声音轻缓平定。
“姐姐说得没错……总有有人开此道!”女孩子激动得红了眼眶,神色却是兴奋无比。
她突然觉得自己在参与谋划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正事!
妇人看着衡玉,有些失神。
她今日听到的话,是以往从未曾听过的。
她心中的震惊,不比女儿来得少。
或是见识所限,她觉得小姑娘多少有些异想天开——女子地位卑贱,千百年皆如此,这条路哪里是这么好走的?
但是,无论如何,哪怕撞个头破血流,却也好过如她们这般一潭死水啊。
一潭死水意味着永远不可能会有改变。
而这些愿意开此道,肯去试错,甘愿去撞得头破血流的小姑娘们,虽好似有些痴人说梦,但无疑是值得敬佩的。
总要有人敢做梦,梦都不敢做,何谈其它呢。
她懂得不多,但也认得一些字,无人同她说且罢了,既有人细细地将道理给她摆明了,那她还是听得懂、能勉强分得清好歹的。
妇人有些惭愧地笑了笑,小声道:“妾身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烧香祈愿吉姑娘早日得偿所愿。”
“姨娘怎么帮不上忙,别再扔我的剑烧我的书便是帮忙了……”马映柳在一旁小声地嘀咕道。
妇人无奈嗔了她一眼。
衡玉见状笑了笑,道:“便不叨扰了。”
马映柳连忙福身,眼睛弯弯地道:“姐姐,那咱们回京后见。”
衡玉点头,与萧牧一同离去。
看着那两道身影走远,妇人才道:“回去吧。”
马映柳顿时不满地努起嘴:“姨娘竟还是不准我练剑吗?吉姐姐都说了,父亲和母亲兄长没那般刻板的,是您太过杞人忧天了!”
“我……”妇人叹气:“你今早连早食都没用,总要吃饱了才能有力气折腾吧?先回去吃饭。”
女孩子这才露出笑意,挽住妇人一条手臂:“多谢姨娘!”
妇人忽然有些感慨。
女儿许久不曾与她这般亲近了……
她此前也反省过,是不是自己矫枉过正,但又实在心中没底,极怕女儿长成别人眼里的异类,一辈子都会毁了。
但方才那位姑娘的那些话,好似一颗定心丸,叫她总算得以安心些许。
人果然是要读书明理开智的,自己找不到答案的,学来的道理会告诉你。
而人有了答案做支撑,才能于这诸事喧嚣的世间稍稍从容些。
妇人一路思考着,她好像从来不曾这般思考过。
那小姑娘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徐徐道来,却有着经久不散的力量。
“说来,那姑娘说自己姓吉,唤作吉衡玉……老奴怎觉得有些耳熟呢?”妇人身边的婆子若有所思地道。
“嬷嬷又不曾来过京师,缘何会觉得耳熟?”女孩子问。
“啊,老奴想起来了!”婆子面色一时颇精彩:“今早天刚亮时,听驿馆里头的人暗下说起什么吉家姑娘在此……还说京师里的童养婿特意寻到此地,来迎她回京呢!”
“童、童养婿?”妇人大惊。
京师里的风气,竟是开放包容至此么?
还是说,就这姑娘独树一帜?
马映柳也呆了呆,旋即眼中的钦佩神往却是愈发浓烈,又不由猜测道:“那童养婿……该不会就是方才那位郎君吧!”
“老奴看也像,说是长相尤为俊美,倒是对上了……”婆子恍然道:“我说呢,怪不得如此安静乖顺,站在那儿都不敢说话的!”
暗处还未来得及走远的蓝青嘴角抽了抽。
他家郎君八成倒是想,可惜轮不上。
“侯爷方才怎么都不说话?”穿过竹林之际,衡玉随口问。
“你字字珠玑,发人深省,本侯只有聆听学习的份儿了。”萧牧的语气似往常与她斗嘴时一般随意,然而却不含分毫打趣之意。
“我也觉得我的话多了些。”衡玉笑了笑,看向前方道:“其实我本也不是个爱说教的话痨来着——”
“嗯,我知道。”出了竹林,是一条狭长小道,道路两侧的桃树枝叶伸展着,萧牧走在衡玉前面半步,说话间抬起左手,替她拨去面前一枝挡路的桃花——
“这世间女子的声音甚少能被人听见,既遇到你眼中的可救者,可同行之人,与她们多说些便是在行好事,亦是为你日后将行之道铺路。”
他的声音很缓和,衡玉微低头,自他臂弯下躲过被他拨开的桃花枝,嘴角不禁微微弯起。
“知我者侯爷也。”她玩笑般感叹道:“你总知道我在想什么,想做什么。”
萧牧眼中有一丝笑意:“此前你不是曾说过,你我同行,此道不孤吗?若连这点觉悟都无,如何能做你吉夫子的同行者——”
“对啊,侯爷还曾答应过,日后要帮我出资建女学呢。”
萧牧微微转头垂眸看向她,低声问:“本侯不是洪水猛兽吧?”
他指的自是她与冯氏谈及的那句“天下男子皆是洪水猛兽吗”——
衡玉也看向他,四目相接,少女颊边眼底皆溢出笑意:“真论起来,侯爷应当是镇宅救世之祥瑞神兽。”
这是什么说法?
萧牧好笑地看着她:“怎么,待日后你开了女学,本侯要蹲在你书院门前做石狮不成?”
“那怎敢劳驾?到时自是要给侯爷于书院中立上一面功德碑的,其上便书,于某年某月,萧节使出资建成此学,功德深远,应被后辈铭记相传,永受香火供奉……”衡玉一本正经地思索着道。
萧牧笑了一声:“那还真是多谢。”
满挟桃花香气的清风吹过,二人步调一致地往前走着。
“不过我倒有些好奇。”走出了落满桃花瓣的小径,萧牧问:“你可担心自己所言过深,会遭人误解曲解吗?”
“莫说误解曲解了——”衡玉道:“便是我自个儿,今日醒来,也常觉得昨日之言有诸多不足,好似脑子进水。人总是在时刻变化前进着的,可总不能因为想法尚未完美无暇,便不敢吐露,就此噤声吧?那样岂不是要做一辈子的哑巴了?”
“我私认为,在此境况下,开口表达的意义应当在于,哪怕被误解,但只要说出来,对对错错,是是非非,有碰撞也好,有争论也罢,却总是能引人思考的。”衡玉认真道:“有思考方能有进步,方能集思广益,而后修正改进,对吧?”
萧牧点头,并不掩饰自己眼中的赞成甚至是受教之色:“甚为在理。”
片刻后,他道:“我还有一件事亦十分好奇。”
“只管说来。”衡玉微抬眉看着他,像是做好了要与他好好切磋探讨学术与人生哲理的准备。
“你与马尚书家的郎君关系颇近?”
衡玉有些猝不及防——怎突然问起这个来?
“是有此事。”她回过神答道:“我们常一起蹴鞠,也算是在蹴鞠场上不打不相识了。”
“此人的蹴鞠踢得很好吗?”萧牧不咸不淡地问。
“数年前他牵头组了十来位官家子弟,搭了个班子,算是近两年京中郎君里最出色的蹴鞠队了。”衡玉道:“去年一整年十余场蹴鞠赛都无败绩,每场比赛都打得十分精彩。”
萧牧“哦”了一声。
衡玉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他:“侯爷少时也爱蹴鞠吧?”
她幼时虽未见过他,但他的名号是听过许多次的——时家小将军年少意气风发的事迹,也略有些印象。
“随便踢一踢罢了。”萧牧负手道。
衡玉“嘁”了一声,这臭屁的神态可不像是“随便踢一踢”啊。
“那待日后有机会,我私下约了马文哲出来,咱们切磋切磋如何?”她故作挑衅地道。
萧牧:“本侯可不欺负小孩子,踢哭了回去寻家中大人告状倒也麻烦。”
“不知哭得是谁呢,侯爷是怕输了,战无不胜的英名就此毁于一旦吧?”
“你想得委实多了些,蹴鞠能赢本侯的人恐怕还未出生。”
“……”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走进了书房里。
蓝青一路听着,只觉自家郎君多少有些幼稚了。
但这份幼稚里,却似有几分年少时的痕迹。
“你要同我说何事?”萧牧进了书房中坐下,便问衡玉。
衡玉隔着小几与他对坐:“我的事不着急,侯爷先说吧。”
萧牧便也不耽搁:“昨晚严明与白神医外出闲逛之际,发觉有人在城中暗中重金寻医。”
至于为何“暗中”寻医,仍能被严明二人发觉,自然是医者自有医者的门路,既是寻医,自是要在医者之间将消息传开。
“暗中?”衡玉看着萧牧,压低声音问:“宫里的人?”
他既特意提起,自不会是闲事。
萧牧点头:“需寻医相治之症,同长公主殿下此前密信中所提及的圣人所患病症,十分吻合。”
衡玉思忖着道:“已在民间寻医了,那看来必是宫中的医官们束手无策了……”
说着,便问:“白爷爷可说了有无相治之法?”
治不治先不说,得先问能不能治。
第162章 他并不诚实
“神医亦不敢保证一定能救,圣人之病由来已久,身子根基多半已经衰败,总要见了人才好下定论。”萧牧道:“但神医昨晚所言,显是无意冒险趟此浑水。”
如今吃喝有着落了,来日摔盆送终的徒弟也有了,比起进宫冒险医治皇帝,白神医只想选择安稳养老。
衡玉思索着点头。
“你如何想?”萧牧问她。
神医之意是神医之意,但若她另有想法,或可另行商议。
如何想?
要不要试着替圣人医治吗?
片刻后,衡玉道:“旧时真相如何,你我虽仍持疑,但无可否认的是,圣人至少是默许的,真论起对错,他绝非无辜——只是你此番入京局势难测,且咱们如今既疑心幕后另有黑手在,一切皆是未知,倒不如先不变应万变,具体如何做,再依之后情势施为。”
总而言之,当下不着急盲目做决定。
萧牧点头:“我也是这般想的。”
二人就此事又细谈了一盏茶的工夫。
“该说你的事了。”萧牧放下茶盏之际说道。
“我们打算午后动身,特来向侯爷说一声儿。”
“你们?”萧牧看向她。
“是,我和韶言先行一步。”衡玉也搁下茶盏。
萧牧面上看似无变化,下意识便问:“为何要同我——同我们分开走?”
衡玉反倒奇怪地看向他:“韶言没来且罢了,我身为女子独行不便,‘顺道’跟着侯爷一同入京无可厚非。可韶言既带人来接我了,我们若还同侯爷形影不离,怕是要惹得京中之人疑心关系过密了。”
虽说是结了盟,但总不宜大张旗鼓宣扬出去的。
敌人尚在暗处,理应要处处谨慎。
分头行事,也更方便掩人耳目。
这浅显的道理摆在眼前……他竟还要问“为何”?
衡玉打量着面前之人:“侯爷该不是昨夜苦学技艺,疲乏之下,以致脑中混沌了?”
萧牧倒也平静:“只是想听听你的想法罢了。”
衡玉:“我还能有什么旁的想法?”
萧牧移开视线看向半支开的窗外,似有所指地道:“我一贯猜你不透,又焉知有无。”
衡玉扬起眉梢,未接这话:“不能闲聊了,我须得回去准备了。”
萧牧的视线立即看回她——这就走了?
衡玉已起身来,笑道:“侯爷,咱们京师见了。”
“你……”萧牧迟疑了一瞬,到底只道:“你路上当心,我让蓝青暗中跟着保护你。”
“蓝青熟悉京师内外,应有更大用场,跟着我岂不大材小用。”衡玉婉拒了:“左右只三日路程了,韶言带着的人手便足够了。”
“你不想蓝青跟着,那便换别人。”萧牧不再给她开口拒绝的机会:“如此我才好安心——此番入京的计划中,最紧要的一条便是你决不可出任何差池。”
“我这么重要啊……”衡玉眨了下眼睛。
萧牧伸手去摸茶盏,正色道:“盟友缺一不可,你我谁都不能出事。”
衡玉看一眼那已经空掉的茶盏,赞成地点头:“是这么个道理……那我就不客气了?”
“同我有甚好客气的。”萧牧将茶盏凑到唇边,垂眸见其内空空,顿了顿,轻咳一声道:“稍后……我会让王敬勇安排此事。”
“多谢侯爷,如此我便先回去了。”衡玉抬手一礼,忍着笑转身走出书房。
见她推开门,即将要跨出门槛,萧牧适才将那只空盏放下。
然而却见衡玉又将要踏出门槛的脚收了回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得,回头看向他。
正襟危坐的萧牧尽量平静如常地问:“怎么了?”
“也没怎么……”衡玉看向他书案的方向,认真关切道:“就是觉着侯爷公务已然如此繁劳,练琴之事便不宜太过劳心,还应量力而行才是。”
萧牧听得眼皮一跳,看向书案上摆着的那张琴——下人怎么没给他收起来?
萧侯立时正襟危坐:“本也没打算碰,是母亲非要让人送来罢了。”
浑然一副“本侯何来这么多闲心”的模样。
衡玉便会意点头,转回头跨过门槛之际,越想越觉好笑,没能忍住发出一声轻笑。
听得这声笑,萧牧微一皱眉——笑什么?
他有心想要追问,然而那道身影已经脚步轻快地离去了。
衡玉带着翠槐踏过桃花盛绽的羊肠小径,穿过发了刺嫩新叶的幽静竹林,伴着清风原路返回。
“阿衡——”
温润的少年声音传来,衡玉抬头看去,有几分意外:“韶言?你怎还在这里?”
“左右无事,便在这儿等着你。”少年眉间笑意与春日清风同样宜人,纵是等了许久,也未见一丝不耐或急色。
“我方才只当你回去了,不知你还等在此处——”衡玉略有些歉然地笑了笑:“叫你久等了。”
“你我之间哪里用得着说这些。”韶言笑问道:“现下可得闲去看话本?”
衡玉笑着点头:“走吧。”
“阿衡,昨日都未来得及问你一句,这段时日在北地如何,可还开心吗?”路上,韶言笑着问起。
“一切都好。”衡玉认真答:“且颇有收获。”
她说起在北地的一些见闻,及一些经历之后的感悟。
随后韶言问起吉吉,她便也细细地将蒙家之事说给了他听,包括当初吉吉巧合下当街救下佳鸢娘子的经过。
“当真不虚此行。”韶言眉眼舒展开,语气里有一丝钦佩与不易察觉的向往:“我们阿衡果然了不起,无论走到哪里总能助人。”
“那倒谈不上,顺手随心罢了。”衡玉看向他:“你呢?这半年多来在京师可好?”
“一切如常。去岁冬日大雪,封了几坛酒,取梅花枝头新雪制了寒梅香。”韶言道:“待此番回了京,正好都拿给你。”
“韶言——”衡玉脚下慢了些,转头看向他。
少年眸光清澈含笑,等着她往下说。
“你已替我做了许多了,当真不必再事事以我为先。”衡玉神态认真地道。
韶言笑意微滞,眼神闪躲了一瞬,才勉强笑着道:“可我们不是家人吗,阿衡……家人之间,又为何要说这些?”
是他又没能掌握好分寸,让她有压力了吗?
“是,你和殿下皆是我的家人,一直都会是。”衡玉边缓步走着,边说道:“可外人不这样认为,那些传言你定也是清楚的,你而今正是议亲的年纪,若再这般耽搁下去,迟迟不能从流言中脱身的话,于你而言实在太不公平。”
“可我……”韶言话到嘴边又顿了回去,片刻,才道:“那些流言扰人,我知道。若说不公平,你身为女子,被此等流言缠身才是大忌……此事的确是我顾虑不周了。”
“我不在意外人如何看,是因我一直都清楚自己想要的什么。”衡玉声音温缓,目光有力:“可我怕你尚不清楚,稀里糊涂之下,便被这流言困住了。”
少年颀长单薄的身形微微一僵:“阿衡,我……”
他想说,他不糊涂,他也很清楚……
可迎着少女的目光,他再次退缩了。
他怕他一旦说了,便连借着家人的名义待她好的资格都没有了。
“阿衡,我暂时无意议亲,此一点我很清楚。”他最终只笑了笑,道:“殿下也无催促之意,婚娶之事,讲求水到渠成,是以你亦不必为我忧心。”
少年目光澄澈带笑:“况且,阿衡你不是一直也未曾谈婚论嫁吗?你应当也知晓此种心境,非是被流言所困,而是心中自在,随心罢了。”
衡玉便问:“若我随心之下,日后有了谈婚论嫁之意呢?”
“那我……”韶言望着她,温声道:“那我这个做兄长的,自是会替你开心,亲自送你出嫁。”
衡玉笑了笑。
“可你我到底还是不同的。”她边走边说道:“你这些年来甚少与外人接触,试都不试,怎知一定无意呢?正如天下之大,山水美景,不亲眼去看一看,便做不到真正敞开心扉接纳感受。”
韶言听得极认真,思索了好一会儿,才道:“阿衡,你说得对,你我是不同的。正因不同,或看待事物之想法也不相同,你喜好山水,眼界开阔,见识与胸襟皆是世间少见。”
“但你可知,这世间对有些人而言,或许不需要去见山高入云,江海湍流,他们只需守着一方小院,一卷心经,一壶清茶,三两株花草,便可心有所依过此一生。”
“当初,是你和殿下将我带回了长公主府,在那之前,我颠沛流离多时,故而尤为珍视安稳二字。”话至此处,少年有些惭愧地道:“以往我从未与你细说过这些,或许你要笑话我鼠目寸光,固步自封,无大志向了……”
衡玉一直认真听着,此时缓缓摇头:“不会,人各有志,无分高低,自悦自足尤为难得。万物各有习性,正如阳光甚好,包容滋养天地,但却不适宜小小苔藓生长,阴凉避光之处才是它的归属。”
“所以,你当真不必替我担心。”少年的声音很轻,却很笃定:“我所做一切,或在他人看来与寻常男子格格不入了些,但皆发自本心,乐在其中,十分自在,从来都不是为外物所困——我不是三岁幼童了,我很清楚。”
衡玉了然。
他不认为自己选择的一切,是为外物所勉强而来。
而她若再多说,反倒像是在执意“勉强”他,插手他的生活,逼迫他做出他不认同的转变了。
这其中并非只有小小少年情愫,更是他的生活与志向。
她知道,他必然听懂她的意思了。
表达者一贯只需表达清楚,而倾听者如何选择,从来都是前者可以勉强左右的。
若表达者抱着必须让倾听者依言转变的想法,那便太过自以为是,也太过不尊重对方了。
衡玉在思索。
韶言亦是。
“韶言。”衡玉最后看向身侧少年,眼底有诚挚笑意:“那便愿你可以一直如自己所言,自悦自在。”
韶言点头,含笑道:“阿衡也是。”
他非是如何纯善之人,他亦有自己的小小算计。
譬如这些年来,他有许多次都巧妙地避开了阿衡的明示与暗示——是的,很多时候,他并不诚实。
可这一次,他说着说着,自己话中几分真,几分假,便是自己也有些不甚分得清了。
二人走着,很快换了新的话题。
从长公主养着的猫儿,又谈回北地的民俗。
“对了阿衡,我见你与萧夫人似乎十分亲近……”韶言好奇问:“可是因脾性相投之故?”
“是也不全是。”衡玉笑道:“于北地时,萧伯母待我照料颇多,且伯母尤为钟爱阿翁画作。”
“原来如此。”韶言还欲再问一句“萧侯”,但到底还是未能出口。
他有个贪心的想法。
能这样同阿衡走在一起的日子,他想还能再久一些。
不该问的,他便不问。
他一贯很擅长掌握分寸。
少年慢慢走着,垂眸看着二人在日光下的影子,每一步都走得十分珍视。
“我听说你们今日就要走了?”
裴无双寻到衡玉时,翠槐和程平正在收拾箱笼。
这些皆是衡玉单独带着的东西,有些同大队伍、或是与萧夫人的混在了一处的行李,此时已由王敬勇和顾听南一同去挑取了。
“是啊,想家了,想快些回去。”衡玉方才也跟着收拾了一阵,此时坐着歇息,顺手替裴无双倒了盏茶,“你们呢?明日动身吗?”
“我本还想和你们一起的……”裴无双叹了口气:“这下你离了队,我便也没借口跟着了。”
坐下后接下衡玉的茶,又很快释然:“罢了,左右也就剩下几日路程了,反正之后到了京师还有机会呢。”
说着,手肘压在小几上,朝衡玉的方向倾身过去,压低声音问:“你这次回京后,是不是要请我喝喜酒了啊?”
衡玉看她一眼:“同谁的喜酒?”
“你这话说得……”裴无双“啧”了一声:“当然是韶言郎君呀。”
衡玉有些想叹气。
这厮当真是她的好友吗?
路怎走得这样偏?
第163章 阿衡,你疯了?!
“无双,你莫要跟着外面那些人胡说,平白坏他人名声。”衡玉声音虽轻,却认真地道。
“怎会是胡说呢?”裴无双奇异地看着她:“阿衡,你该不会放着这么好的一个童养婿不要吧?”
衡玉看向她,神情难得如此一丝不苟:“韶言就是韶言,非是拿来供人挑挑拣拣的什么童养婿。”
她如此神态,叫裴无双微微一愣:“他果真不是么?”
“从来都不是。”衡玉道:“所谓童养婿,起初不过是一些纨绔子弟暗中拿来打趣韶言的说辞而已,只是后来以讹传讹,才传得愈发离谱了。”
裴无双微叹气:“你如此认真地解释……看来是当真对他没有丝毫想法了?”
“我一直将他看作家人。”衡玉道:“且自古以来,童养媳既为糟粕,童养婿亦是,此等不公之事,无关男女,从来都不是可以拿来随口打趣之事。”
“阿衡,你说得这些我倒也听懂了……”裴无双想了想,道:“可我见韶言郎君对此似乎并不忌讳……你待他如家人,可他待你却未必如此吧?你若单因不想坐实这童养夫的流言,便先入为主,从而不考虑家人之外的其他可能,待他是否也有些不公呢?”
“让他一生都成为别人的附属品,方是最大的不公。”衡玉垂眸吃了口温茶,才接着道:“感情之事吧,它本就玄之又玄,根本没有道理可讲,如若勉强为之,于我于他才更是不公。”
见她一丝犹豫摇摆都无,显然是从未动过其他心思,裴无双只觉心中那极为登对的一对璧人,此时被正主从中生生劈开了,叫她扑了个空,遂只能哀叹道:“韶言郎君这样好,样貌性情,都实为世间少见,你怎偏就不喜欢呢?”
“正因他好,所以才值得同样全心全意待他之人与之相配啊。若就这么砸在我这不知领情之人手中,岂不暴殄天物?”衡玉笑问道:“你家中也曾试过要给你议亲吧,你连了解对方都不愿了解,难道是因他们不够好吗?”
“自然不是。”裴无双捧着茶盏道:“不过那是因我心有所属,咱们岂能一样?”
“就算我心无所属,却也一直都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衡玉放下茶盏,随手拿起一颗桂圆捏碎了剥着,边道:“缘分是说不清的,有些人你第一次瞧见时,便注定了会成为好友,乃至成为家人,唯独做不成挽手白头之人。”
“这话我倒赞成……想我头一回见着他时,虽然此前不知心仪他人是何感觉,但那一瞬间便也清楚了。”
裴无双说着,也搁下茶盏,托腮叹息。
她头一回这么看好的一对儿,本以为可以捡现成儿的糖,没成想全是碎瓷渣。
她有心想叹一句“可怜的韶言郎君”,然而转念一想好友方才的话——这世上童养媳才是多数,那些才是真正的可怜人。
而如韶言郎君这般甘愿付出了真心的,若说他可怜,反倒是看轻了他的心意。
因为她清楚给出真心是怎样的一种心情——相较于许多人浑浑噩噩懵懵懂懂便谈婚论嫁,连喜欢是什么滋味都不曾试过,能早早遇到那样一个值得喜欢的人,是欢喜的,也是幸运的。
她不会后悔,当然也并不可怜。
“去年离开京师之前,我便在想着,可有什么法子可以消除这些传言。”衡玉思索着道:“待此次回京后,我会去同长公主殿下说明此事,看看能否商议出个可行的法子来——”
这些年来她虽是不在意这些传言,却也并非是任由它们肆虐的,只是众口难堵,的确没有什么好办法。
人总是对脱离常态的新鲜事物有着格外强烈的兴趣,一旦听着了,不管真假,都喜欢先传上一传。
“这还不简单?”裴无双道:“男婚女嫁,各走一边,这谣言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了嘛。”
“这主意自然都想得到。”衡玉道:“然而八字都没一撇,如何婚,嫁予谁呢?总不能单为了破除谣言,便盲目嫁娶吧,如此岂不是反失了轻重先后么。”
裴无双思忖着,点了点头:“倒也是这么个道理……”
然而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眼神忽然一变,盯着衡玉问:“不对,你方才说什么?”
衡玉看向她:“什么?”
“上一句,不对……上上上一句!”裴无双突然收起了托腮的手,如同发现了惊天秘密一般:“你方才说……就算你心无所属!什么叫做‘就算’?!”
衡玉眼神复杂地看着好友。
说她迟钝吧,她倒也觉出不对来了。
可若说她敏锐吧,这都绕了八百圈儿了……此种感觉就好似是,三皇五帝已归尘土,诸子百家鼎沸之声已消匿于历史长河里,秦皇手中利剑已然荡平天下,她才晓得突然掩口惊呼一声——什么,盘古开天地了?!
“你默认了!”裴无双指着衡玉,瞪大眼睛道:“你……你有心上人了!”
相比她的激动,衡玉将桂圆肉送入口中,很是坦然地道:“心上人这种东西,有或没有都很平常,哪里值得你这般大惊小怪。”
“你快说是谁!”裴无双一把抓住衡玉还要剥桂圆的手,眼神热切地道:“等等,先让我猜一猜,看我猜得准是不准……你给些提示,且说我认得不认得?”
衡玉如实点头:“认得。”
裴无双顿时更激动了:“那……在不在此次要赴京的众人当中?”
衡玉将甜丝丝的桂圆肉咽下,再次点头:“在。”
“等等……”裴无双忽然脸色一正,肃然道:“先说好,该不会是印海吧?”
衡玉笑微微地看着她,关切询问道:“你脑子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好得很。”裴无双“嘿”地笑了一声,很快又恢复了兴奋之色,情绪切换迅速而流畅:“那让我好好想想……嗯……”
她一只手指快速地点着下颌,像是在脑海中过滤着人选,而后眼睛一亮:“严军医对不对?上次我见你二人单独说话来着!”
衡玉:“……你是真没人可猜了是吗?”
她不记得自己何时与严明单独说话被这厮瞧见了,但她每每与严军医私下相谈,不是在说萧牧的恢复状况,便是入京后的事了。
“不是啊?那……”裴无双凝神皱眉片刻,眼神忽然一变:“那是……王副将?!”
衡玉默默望向房顶。
是她也藏得太深吗?
还是说,怪萧景时站得不够高,不能叫人一眼便瞧见?
“当真是王副将?”裴无双的兴奋俨然已成了担忧:“便是连顾姐姐都说了,那就块铁疙瘩!且是个脑子里只装着建功立业的铁疙瘩!阿衡,你听我说,这件事……”
衡玉连忙抬手示意她停下:“你但凡往个稍微正常点的方向猜一猜呢?”
且她这哪里是猜,根本是在挨个儿试吧?
“也不对?”裴无双半是松口气,半是疑惑:“那还能是谁?总不能是那些小兵或老男人吧……可那些人我也不算认得啊。”
见她仿佛已猜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衡玉已然有些开始怀疑人生:“有没有可能,你还漏掉了一个?”
“谁啊?”裴无双皱了下眉,与衡玉对视片刻后,忽然瞪大了眼睛,受惊般“噌”地一下站起了身来。
“你……你别说是……是萧侯吧?!”裴无双磕磕绊绊地问,一瞬不瞬地盯着衡玉。
衡玉眨了下眼睛:“为何不能是他?”
裴无双呼吸一窒,眼珠子瞪得险些快要掉出来:“阿衡,你疯了?!”
她抬起手胡乱比划起来,逐渐语无伦次:“这就是你所说的‘稍微正常点的方向’?这究竟哪里正常了!这方向都……都往九重天去了!”
“哪里不正常了?”衡玉托腮,语气闲适又透着一丝认真:“他是赫赫有名、得万民敬仰的萧将军,有智谋有担当重承诺,往远处说,他心系苍生,以天下为先。着眼于细微处,他怜悯弱者,可共情弱者,大到遭受不公的女子,小到一只猫儿……”
少女说着说着,眼角眉梢唇边便都有了丝丝笑意,声音轻轻却满含欢喜自洽:“且他又生得如此好看,喜欢上这样好的人,可谓是再正常不过了吧。”
“你也知道萧侯是如你所言那般了!那你还敢……”裴无双的神色依旧震惊无比,又透着一丝敬畏与虔诚:“我父亲私下都说,如萧侯这般者,数十年数百年也只能现世这么一回罢了……那已不是凡人了!按说咱们只应远观敬奉才是的!”
“你这是亵渎神明啊……阿衡!”裴无双压低了声音,像是怕触怒什么。
看到她这副模样,衡玉忽觉那个困扰了她很久的问题有了答案。
她就说,萧景时这般好的一个人,怎会没有成群结队的大小娘子在后面追着,合着竟是都打从心眼儿里拿他当神明供奉起来,全然不敢有邪念?
“我就说么,此等好事怎还轮得到我,原来根儿在这里呢。”衡玉后知后觉地缓缓点头道:“我这倒是胆大者居上了。”
“还真是……你还真敢往下想啊!”裴无双面容变幻了好一阵儿,震惊得不知如何是好,来来回回围着衡玉转了好几圈儿。
待转到最后一圈时,稍稍平复了的裴无双将一只手按在了衡玉的左肩处,拿极钦佩的语气道:“阿衡,我一贯知晓你够大胆,却未曾想到你竟大胆到如此地步……”
衡玉:“承让。”
裴无双顿了片刻后,又道:“说句实话,我倒也真想看看萧侯这尊大佛被拉下云端是什么模样来着……此道虽艰,却也希望你能持之以恒坚持到底,好叫我有生之年能够开一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