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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敬勇进了驿馆,便往萧牧办公之处而去。
见四下无人,王副将忽然停下脚步,将怀中的狗子凑到面前嗅了嗅。
他从几日前便发现,小狗身上的味道又臭又香,还带着一股奶味儿,甚至古怪。
怪了怪了些,但莫名其妙地,他没事又总想闻几口。
尚不知吸狗为何物却已深陷其中的王副将来到了自家将军的书房内。
“将军,吉画师几人已动身离开了,沿途一应之事属下皆已安排妥当。”王敬勇想要拱手行礼,这才发现自己仍抱着狗。
萧牧看向他怀里的小东西,问:“如今竟多了这么个爱好吗?”
勇猛高大的武将抱着只小奶狗,这画面多少有些违和。
王敬勇连忙将狗放下,下意识地就辩解道:“回将军,这不是属下的,是那顾掌柜的!”
萧牧闻言思索了片刻,点了头。
看来军中那些传言并非空穴来风了。
隐隐觉得自家将军误会了什么的王副将一时面色有些不甚自在,却又不知能说些什么,只能问:“将军可还有什么别的吩咐?”
“明早动身,安排下去。”
“是。”王敬勇应下,行礼退了出去。
见他就要退出门槛,萧牧提醒道:“你的狗落下了。”
王敬勇面色一窘,立时上前一只手将狗抄起,随手夹在胳膊窝里:“属下告退。”
见人匆惶离去,萧牧颇觉好笑。
而片刻后,便有近随入内通传道:“将军,夫人身边的春卷姑娘前来求见。”
“让人进来。”
春卷走了进来福身行礼,道明来意:“夫人让婢子来给郎君传句话,夫人头痛发作,晚间便不邀郎君前去共用晚食了。”
“怎会突然头痛?可请严军医去看过了?”
“不曾。”春卷尽量让自己的神情看起来足够正常:“夫人说了,她这是心病,只有心药能医。”
“……”
萧牧沉默了片刻,默默看向书案上的琴,道:“……本侯知道了。”
见自家郎君已然领会个中关键,春卷便福身退了出去。
三月下旬,春深绿浓,万物勃发。
马蹄踏着明媚春光,缓缓驶进了京师城门。
时值正午,春阳正暖,衡玉打起车帘瞧着久违的热闹街市,笑着喟叹道:“回家了。”
顾听南也往外瞧着,只见车外街铺林立,酒旗招展,一座朱漆高阁内有文人墨客临窗对酌吟诗,亦有年轻女子着春衫襦裙,高髻簪花,手执团扇,凭窗谈笑。
顾听南一时只觉被迷花了眼,目光随着马车而动:“京师果真繁华热闹,远不是别处可比的。小玉儿,那是什么?瞧着不像寻常的杂技。”
“是术士。”衡玉面上微敛了笑意。
路上她听韶言提起,圣人如今病重,除了医者之外,亦有大量术士暗中闻讯涌入京师。
她待任何谋生之道都无偏见,但如此关头,圣人若是轻信术士,遭了别有居心之人利用,于国于民恐怕都非好事。
那名在街头展示奇技的广袍术士手中捏起一团火苗,顿时引得围观百姓喝彩叫好。
马车沿街缓缓而行,很快有旁的热闹转移了衡玉等人的视线。
车马穿过朱雀门街,往西而行,翠槐一直张望着窗外默数着过了几坊,待行过第六坊,小丫头便难掩喜悦地道:“姑娘,就到延康坊了!”
吉家世代便居于延康坊内。
马车驶入坊中,在吉家大门前缓缓停下。
“小玉儿!”
“来了来了!”
车马还未停稳,衡玉便听到了自家嫂嫂还有阿姐的声音,刚要推开车窗去看,又将手收回,干脆直接打起车帘,提裙下了车去。
“姑娘当心!”翠槐惊呼一声,想去扶都未来得及。
“你这猴儿!”拄着拐杖的孟老夫人“哎呀”了一声,紧张地道:“仔细崴了脚!马车都还没停稳呢!你们瞧瞧她……”
“祖母!”女孩子笑着扑向她,一把将她抱住,将满是笑意的脸颊满足地贴在她肩膀处。
孟老夫人轻轻抚着女孩子的头,脸上的皱纹都随着笑意舒展开:“回来了就好……”
衡玉很快直起身来:“阿姐,嫂嫂!”
喻氏和宁玉一人拉着她一只手。
“怎瞧着瘦了?”喻氏满眼疼惜地道。
宁玉也细细打量着妹妹:“岂止瘦了,我瞧着还黑了些……”
“哪有?”衡玉刚佯装生气要反驳,便觉衣裙被一道小小的力气拽了拽,一道声音奶声奶气地喊道:“小姑姑,小姑姑!”
“阿姝!”衡玉立时弯身将粉雕玉琢般的小女孩儿抱起,“吧唧”在那又香又软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我家小阿姝长高了,又长俊了,这些日子可想小姑姑了没想呀?”
“想,阿姝梦里都想!”
衡玉笑着拿额头抵了抵她的额头,惹得阿姝咯咯笑起来。
刚下了马车的韶言朝此处走来,见此一幕眼中泛起笑意。
孟老夫人笑着看过去:“此番倒是辛苦韶言了,家中已使人备下了饭菜,咱们进去说话。”
韶言含笑施礼罢,语气恭儒地道:“多谢老夫人,只是初次离京七八日,殿下必然挂心,今日便不宜久留叨扰了。”
这显然只是拿来婉拒的托词而已,面对少年这稍有些反常的拒绝,孟老夫人笑意不减,并不强留:“也好,你这孩子一贯是孝顺的……那便改日得了空再来。”
韶言应下。
“不吃饭,进去喝口茶歇一歇吧?”宁玉说道。
韶言笑道:“多谢阿宁姐,我甚少出门,眼下亦是归家心切,待改日再来拜访吃茶。”
“既然韶言着急回去,那咱们也就不强留了。”喻氏笑着道。
韶言便看向衡玉:“阿衡,那我便先回去了。”
他接送自己回来,于情于理都该请人入府吃茶用饭的,然衡玉对上那双含笑的眼睛,到底也只是点头:“韶言,这一路辛苦你了。今日便劳你先代我同殿下报个平安,待明早我再去看望殿下。”
韶言笑着点头:“好。”
而后又向孟老夫人、喻氏,宁玉几人再次施礼,复才带着小厮重新上了马车。
看着那辆马车驶离家门前的青石板路,宁玉从妹妹怀中接过阿姝,柔声道:“小玉儿必然累了,咱们快进去吧。”
“翠槐,还愣在那儿做什么呢!”喻氏笑着冲仍旧站在马车旁的翠槐招手,玩笑道:“去了趟北地,你这丫头瞧着倒呆了许多!”
翠槐福了福身,露出笑意:“回娘子,客人还未下车,婢子岂有先入府的道理呢?”
“客人?”喻氏一手托着隆起的腹部,一面往车厢方向看去:“小玉儿还带了客人来?”
“你这丫头,你这车跳得倒是快,怎能将客人独自丢在车内?”孟老夫人笑嗔了孙女一眼:“还不快将人请下来?”
“是哪一位客人?”宁玉则压低声音问妹妹:“娘子还是郎君?”
喻氏听着这一句,眼中登时浮现八卦之色——若是个郎君与她家小玉儿千里同行那还了得!
她这人好奇心重,忍不住就朝着马车的方向走近了几步。
正是此时,只见那车帘忽然被一只手从里面打起,里面的人探了上半身出来,朝她露出灿烂笑脸。
“听……听南?!”喻氏既惊且喜地惊呼出声,险些要跳起来。
顾听南见状吓了一跳,赶忙跳下马车将其肩膀轻按住:“你这有着身孕呢,怎还和从前一样!”
“听南!”喻氏惊喜至极:“你怎来了?!”
“怎么,这是不想见到我?”
“岂会!”喻氏一把就要将人抱住,“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过来!怎也不提早传个信儿给我!”
“当心当心……”顾听南轻轻将人推开,转而挽住喻氏的手,笑着道:“提早说了还如何给你惊喜?”
“又不是三岁孩童了,要得什么惊喜呀,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我却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喻氏高兴地拉着顾听南走向孟老夫人几人,从中介绍道:“祖母,阿宁,这便是听南了。”
顾听南将手从好友手中抽离,笑着福身行礼:“老夫人,宁玉娘子。”
“终于见到顾娘子了。”孟老夫人亲自抬手虚扶,笑意和蔼亲近:“我们阿衡此去营洲,多亏了顾娘子帮忙。”
宁玉笑着点头:“是啊,我也总算见到顾娘子这个大恩人了。”
这句“恩人”,指的自然不单单是对衡玉的照料。
当初那刺青图纹的线索,便是这位顾娘子帮忙查到的,这一点,吉家人都很清楚。
“我与阿瑶自幼便玩在一处,情同姐妹,老夫人和宁玉娘子哪里用得着这般客气,况且我也未曾帮上什么忙。”顾听南难得如此谦虚,面上的笑容却是真心实意。
人与人之间也是讲求眼缘的——而她一见吉家人,便觉一个比一个顺眼可亲。
“咱们进去说话……”孟老夫人握起顾听南一只手,笑着说道。
众人说笑着在仆从女使的拥簇下进了院中。
“对了,阿兄呢?”衡玉问。
“这般时辰必然是在东宫忙着呢。”喻氏道:“但他出门前说了,午后会想法子同太子殿下告半日假,尽量早些回来。”
“这倒也不用的,还是公事为重。”
“我们也这么同他说的,他自顾非要如此呢。”喻氏轻叹气:“我总也不好直接同他说‘小玉儿也没那么着急见你’不是?”
“小玉儿没那么着急见他,他却是着急想见小玉儿了。”宁玉紧紧挽着妹妹的手,小声道:“若非是那封书信……阿兄便要亲自去营洲逮人了。”
所谓“那封书信”,指的自然是萧牧从中作保会保证衡玉安全的书信了。
彼时收到那封信时,吉家众人皆是震惊茫然的。
当然,如今这茫然尚在——萧侯怎会写亲笔信来保证他们家小玉儿的安全?
如今人回来了,今晚必然是要好好问一问的。
“郎君,方才孟老夫人开口让您留下用饭,您为何拒绝啊?”
马车出了延康坊,车内的贴身小厮不解地问道。
“我开口拒绝,总比有朝一日阿衡会厌烦我来得好。”少年半垂着眼睛说道。
小厮听得一怔,而后忍不住道:“郎君为何会这般想?此番您将衡姑娘接回京,本该是高兴的事,可小人瞧着您这几日好像有什么心事……”
说着,便不安起来:“郎君,该不会是衡姑娘她……另有了心上人吧!”
韶言并未接话。
小厮只当自己猜对了,顿时着急起来:“那郎君您怎么办!不然……去求殿下替您做主?”
“我如何,是我自己的事,阿衡并不欠我什么。反而,她给了我许多。”少年透过半镂空的车窗看向车外,像是在说服自己:“她是自由的,何时都是。”
吉南弦显然是未能告得了假,待回到家中时,天色已然漆黑。
听说家人都在膳厅等着自己,他不由加快了脚步,官服也顾不得换,便赶忙过去了。
“小玉儿呢?”
前脚刚跨进膳厅,吉南弦便扬声喊。
“阿兄!”少女的声音传来,吉南弦含笑走进厅内。
“阿兄怎才回来,都等了你半日了。”衡玉自椅中起身。
吉南弦先将人打量了一遍:“不错,好歹也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那当然。”衡玉微扬起下颌,做出自得之色。
“还未用饭吧?”孟老夫人问孙儿。
“是。”吉南弦的目光依次看向完完整整坐在那里的家人妻女,道:“你们不必等我的,大可先吃了便是。”
喻氏奇怪地看他一眼:“我们的确已经吃过了啊?”
“?”吉南弦看向那空空如也的饭桌,不禁默然。
“去让厨房给郎君下碗面吧,夜深了也不好再折腾其它,吃多了也不易克化。”孟老夫人交待身边的婆子。
吉南弦:“……多谢祖母。”
“再加几块儿卤肉吧。”喻氏加了一句。
吉南弦心里顿时暖暖的。
挺好的,满足了。
面很快做好端了上来,在家人们的陪同下,吉南弦将一碗面吃得干干净净。
放下了筷子,漱口罢,接过仆从递来的湿布巾擦拭了手,便看向了衡玉:“现在说说吧。”
“说什么?”衡玉看着自家兄长。
该说的信上不是大致都说完了吗?
吉南弦挥手屏退了身边的下人。
翠槐见状拉起阿姝的手,将人哄着带去了外头玩。
“说说定北侯何以会写亲笔信替你的安危作保——”吉南弦道。
此言一出,衡玉便察觉到自家祖母,阿姐,嫂嫂的视线皆不约而同地落在了自己身上。
此事倒的确是得好好说一说的。
至于如何说,是早已打算好的,此时便没有迟疑地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但大致可以归结为,我与萧侯一见如故,在营洲时,他帮过我许多。且经过这半年来的了解,又可知此人秉性仁善,处事严谨。并非是只通晓带兵打仗的武将,更是难得的智勇双全之人——”
听她上来便如此大夸特夸,厅内气氛有些微妙的紧绷。
吉南弦与妻子几人互相交换了一记眼神后,遂戒备地向衡玉问:“……所以呢?”
“所以,我私下与之……”在家人们的屏息中,及自家嫂子忽然莫名瞪大的一双眼睛注视下,衡玉谨慎地压低声音道:“我与之结盟了。”
“结、结盟?”吉南弦一下没反应过来。
“只是结盟?”宁玉忙问。
衡玉觉得此问古怪:“不然呢?”
“结得什么盟?”喻氏不甘放弃般追问。
万一是海誓山盟呢!
衡玉如实答:“自然是共同对敌之盟。”
得了确切答案,吉南弦微松了口气,整个人紧绷的身躯都放松了下来:“我就说是阿瑶胡思乱想,怎么可能的事。”
衡玉已隐约察觉到了众人的思路劈叉向了何处,不禁试探问:“嫂嫂是如何想的?”
一家人一贯是有什么说什么的,喻氏轻咳一声,便也直言道:“都怪嫂嫂瞎想,起初瞧见那封定北侯的亲笔信,还当是……还当你去替人说媒,反倒将这红线牵到自己身上来了呢。”
“不是就好。”吉南弦长吁了一口气,似乎终于放心了下来。
衡玉强笑了一下。
那倒也……
阿兄这口气,兴许松得略早了些。
“那共同对敌之盟,究竟是何意?”吉南弦安心之下,很快将心思放到了正事上,正色看着妹妹:“仔细说一说。”
孟老夫人也平静地等着孙女说下去。
定北侯身份立场特殊,按说绝非是结盟的好对象。
但阿衡的眼光和决定,他们都信得过——既有此选择,那这其中必有足够说服他们的缘由。
“此中原因有三。”面对家人无条件的信任,衡玉亦认真以待,仔细讲道:“其中第一条,便是方才我所言及萧侯之品性仁厚,沉稳而有谋略,虽善却不愚顽,有原则且知变通,并且手握重兵,对各方局势了如指掌,是一位能带来诸多助益的结盟对象。”
“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是为此次结盟之根本——”
第165章 萧侯未免太过助人为乐
在家人的注视下,衡玉缓声道:“我们和萧侯所面对的,是相同的敌人。”
“相同的敌人?”喻氏低声问:“小玉儿,你莫不是已经查明阿翁之事是何人下的毒手了?”
先前回来的信上只说了那刺青图纹线索的进展,列了一份可疑之人的名单回来,但具体是何人,尚未有定论。
“虽不算十分断定,但的确已有了怀疑之人,那人便排在名单的首位。”衡玉道。
吉南弦面色微变:“你是说……姜家?”
孟老夫人则看着孙女,正色问:“可是之后又查到了什么?”
姜家的确符合收用那些出自暗月楼的死士杀手的条件,但阿衡如今既将其列为怀疑之人,必然另有依凭。
“此事还要从除夕前,萧侯遭到的一场来势汹汹的刺杀说起……”
衡玉将那场刺杀的经过大致言明后,道:“那些刺客出现在城中的时机,恰是营洲刺史裴定办寿之际,彼时京中裴家族人入营洲为其贺寿,而之后萧侯手下之人,便查到了裴家暗中受姜正辅驱使已久的证据——”
“那至多只能说明,那场冲着定北侯而去的刺杀是姜大人所谋划,如何又能与阿翁之事关连到一起?”宁玉不解地问。
衡玉:“之后我在那些刺客的尸体中,发现了同样的刺青图纹——与当年杀害阿翁的那些人手腕内所刺,图案一模一样,位置也完全相同。”
宁玉几人皆是眼神巨变。
之前小玉儿还只是查到确有那刺青图纹的下落,而今却是切切实实地确定了那些人仍活跃在暗处,且十之八九是为当今中书令姜正辅所用!
“除了这场刺杀所牵扯出的可能之外,还有一事,萧侯与我们,亦称得上是相同立场。”衡玉继续往下说道:“萧侯推断,阿翁所遭横祸,或与当年时家之案有关。”
“时家……”吉南弦微微一怔,思绪被拉回到了九年前。
他至今还记得那一年弥漫在京师百姓之间的不安与惶恐。
舒国公通敌,满门抄斩——当年此一事所带来的人心震动,便是之后的晋王造反之举也无法相提并论。
又因舒国公名望过重,时家世代受百姓敬重景仰,民间难免会有一些为其鸣冤的声音出现。时家满门被抄斩后,头七当夜,城中街角巷尾内,不知有多少百姓偷偷出门燃烧纸钱——若登高俯望,必可见城中火光蜿蜒连绵不断,亦有百姓门前彻夜挂灯,只为给那些被砍了头颅的忠烈冤魂引一条回家的路。
之后,朝廷便竭力镇压这些“居心叵测”的声音和举动。
时家之后,朝廷刀下又添血光。
也因彼时朝廷镇压之心尤甚,以至于哪怕今时今日,京中对时家旧案仍然讳莫如深。
而也是那一年,阿翁出事,阿衡失踪,再之后父母亲相继病逝,巨大的打击一个接着一个……
“你阿翁与时家的祸事出现的时机的确有着十分巧合的重叠,此一事此前也不是没有猜测,但皆是凭空猜想,无从查证……”孟老夫人问:“这位萧节使出身北地,年纪又轻,对当年京师之事应当所知不多,又是何来的线索推断?”
衡玉在心中道了声“果然”。
此等信息之前,祖母依然最是镇定敏锐,并未贸然相信。
好在她早准备好了应对的说辞:“萧侯家中,与时家有着不为人知的旧交在,是当年舒国公于北地征战时结下的交情。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在暗查时家之事,故而掌握了颇多旁人所不知的线索与关键。”
孟老夫人思索着点头:“原来还有此等交集……”
衡玉这才往下说道:“去年萧侯曾生擒了契丹悉万丹部的首领璇浦,之后密审之下,此人招供了当年与人合谋构陷舒国公的事实。”
“果然……”吉南弦神色几分凝重,几分叹息:“舒国公果然是被构陷的。”
“那这契丹人璇浦……岂不就是证人了?”宁玉道:“他的供词,是否能替舒国公洗刷冤名?”
吉南弦摇头叹气:“哪里有这么简单……此事牵扯甚大,朝廷无意替舒国公翻案的前提下,区区一个契丹人的所谓供词,根本吹不起一丝风浪。且那璇浦……若我没记错的话,已经死了。”
说到此处,后知后觉道:“此前朝廷谕旨传到北地,让定北侯派人将此人押至京城受审,我便觉有些小题大做了,原来此人与舒国公旧案有关……”
“不过……人当真死了?”吉南弦看向妹妹。
之前不知定北侯与时家的渊源且罢了,如今既知了,往深处想来,所谓璇浦已死,未必不是定北侯为了从朝廷手下保下此人证的说辞?
衡玉微微摇头。
此事她已向萧牧证实过了。
有些人证,此时无用,但有朝一日若放在合适的时机与位置上,却未必不能起到作用。
退一万步说,他需要有个人,能亲口证实他父亲的清白——哪怕无法翻案,却也至少有人能够证明这一点。
这对他而言,永远是有意义的。
她今晚说的这些,皆是与萧牧商定过的。
只是萧牧的真实身份,暂时还不宜告知任何人。这是他最大的秘密,他告诉了她,却不代表她可以随意处置。
吉南弦莫名微微舒了口气。
人证还在就好。
孟老夫人也微一颔首,道:“由此看来,这位萧侯倒是个少见的有情有义之人,为时家旧事甘冒此险,如此奔忙用心……”
而话到此处,她已大致猜到了接下来孙女要说的话了。
“既是有人与契丹人合谋构陷时家,算一算时间,双方密谋之际,大约正是你们阿翁带小玉儿于北地游历之时了。”孟老夫人闭了闭眼睛,道:“难怪啊……难怪他如此着急地要赶回京来……他那四个学生里,他私心里最偏爱两分的便是时家的小子了。”
老人口中的时家小子,是世人眼中战功赫赫的舒国公。
“祖母之意是,阿翁当年于北地发现了有人要密谋构陷舒国公的证据?”宁玉的面色变了又变。
衡玉点了头:“阿翁那时身在柳城,那里本就是与契丹相接之边境,所以极大可能是阿翁在那里察觉到了有人要与契丹人合谋陷害舒国公,所以才急急地传了封信回京……只是不知传给的何人,传信之人后来也被灭口了。”
“这么说……”喻氏后背冒起一层寒意,嘴唇也抖了抖。
莫非阿翁的信,正巧落到了……甚至是送到了凶手手中?
所以才招来了杀身之祸?!
“你阿翁他怕是信错人了……”孟老夫人微微握紧了手边的拐杖:“他大约想不到构陷他学生之人,会是他的另一个学生。”
若问人最容易栽在何人手里,那必是不加设防者。
“阿翁当年的信究竟要送去给何人,当真就是姜正辅吗……”吉南弦自语般思索着说道,而后看向衡玉:“那璇浦,未曾招出是与何人合谋构陷的时家吗?”
若杀害阿翁的凶手果真与时家祸事有关,那查明时家旧案后的真凶,他们吉家的仇人也就水落石出了。
“璇浦非是不招,而是不知。”衡玉道:“那人极谨慎,未曾透露过身份。只是眼下从诸多线索来看,的确是姜正辅的嫌疑最大。”
“阿衡——”吉南弦正色问:“你一直只说姜令公嫌疑最大,只道十之八九是他,剩下的一分不确定,除了还未能找到更为确切的铁证之外,是否还有其它疑虑?”
衡玉轻一点头。
“阿兄该是知道已故姜家郎君,姜云朝之事吧?”
吉南弦未曾想到话题会突然转到此处,但也思索着点头:“自是知道的,这位姜家郎君当年为劝降晋王而死……甚是可惜。太子殿下偶尔提起,亦会为之伤怀。”
“当年晋王叛军对外宣称,是因萧牧不肯退兵,他们才杀姜家郎君,实则不然——姜家郎君当年亲自前往晋军营中劝降,晋王本已有摇摆之心,然而正值关键之际,姜家郎君却遭人暗害毒杀而亡。”衡玉将此事言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