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眼中酸意一收,哭不下去了。
接下来数日,衡玉几乎未能再见得到萧牧。
他终日与严军师等人议事,外书房的门从早到晚紧闭着。
之后几日,则是亲自去了军营,一直在军营里呆到动身前夕,方才回府。
回来时已近深夜了,便与严军师和印海,三人随意摆了桌酒菜果腹。
“敬将军一杯,全当践行了。”严军师举杯。
“多谢严叔。”萧牧改回了久未曾唤过的称呼,将杯中酒饮尽后,自怀中取出一物,递了过去。
严军师微微一惊:“将军,这……”
“我此去京师,军中一切事务便交由严叔打理,此兵符也交给严叔保管,必要之时可号令军中做出应对。”
听得此言,思及这背后隐含的最坏结果,严军师定定地看着那只兵符,片刻后,到底是双手接了过来。
“属下定不负将军所托,暂时替将军守好北境。将军于京中,但可安心行事,不求一定如愿——”严军师看着萧牧,道:“只求将军平安归来。”
萧牧替他斟上酒水:“借严叔吉言,我也敬严叔一杯。”
印海半壶酒下肚,闻言摇头笑着道:“军师不必太过多虑,将军定能安稳而归,且说不定到时是一并抱得美人归呢,到时咱们将军夫人也有了……”
“未必吧。”严军师也摇头:“万一被吉家留下来了呢?思路局限了不是?”
印海拿挂着佛珠的手一拍脑门儿:“啊,我倒将最紧要的这个给忘了!”
听着两名下属拿自己打趣,萧牧未见不悦与不自在,甚至端着酒杯笑了笑。
三人遂含笑同饮。
“说来,属下倒一直有个疑问,是有关吉画师的——”
见萧牧示意自己往下说,严军师适才拿闲谈的语气道:“还记得九年前,将军初至北地不久后,曾让属下暗中打听过一个小姑娘的下落,说是曾在幽州城外的一座破庙中与之有过交集,虽是萍水相逢,却也很是担心她的安危,并猜测她极有可能是晴寒先生后人……之后种种,许是打探的过程中出了差池,得到的消息是那小姑娘已不幸离世……”
“当年那小姑娘,可果真正是吉画师吗?”严军师问:“此一事,将军可印证过了?”
提起此旧事,萧牧的声音听起来似又温和了几分,眸中带笑点头:“是她。”
严军师闻言笑着捋了捋胡须。
听这语气,看来二人已是相认过了——他指的相认,是吉家姑娘与时家郎君的相认。
将军如今也终有可以托付心事秘密的人了啊。
印海眼中则充斥着八卦的光芒:“将军与吉画师,竟还曾有过这段往事?”
他轻“嘶”了一口气:“照此说来,莫非早在九年前,将军已对吉画师一见倾心,埋下了情思……此番于营洲重逢,则是上天注定了再续前缘?”
萧牧忍无可忍地抽了抽嘴角:“本侯是人,不是禽兽。”
“这……从何说起?”印海先是一愣,片刻才恍然:“罪过罪过,我这当真是醉过头了,尽说些不中听的!”
九年前,吉画师才九岁吧?
若将军果真那时便存了心思,可不就是禽兽么!
打趣归打趣,这等事可不是可以拿来玩笑的——
印海很认真地反思了一番,改口道:“那时将军待吉画师有怜悯相助之心,而依吉画师今时今日之性情来看,彼时于将军必当也有给予……这未尝不是上天注定的相遇啊。”
相较于王敬勇和大柱的毫不知情,他对将军的过往,隐约是知晓一些的。
九年前的将军,在那等境遇下……
或正是那份怜悯,延续保全了将军心底的善意,而此番保全,便得以保全到了今日。
人在一些变故发生时,心性转变的关键时刻,遇到什么,得到什么,给出去什么,都是至关重要的——这便是所谓机缘了。
纵面对嘴碎如印海,萧牧此一刻也未有回避这个话题,认真道:“她是给了我许多,无论是九年前,还是此番重逢。”
“是吧。”印海叹道:“这不以身相许,根本说不过去吧?”
“……”萧牧到底还是断了说下去的心思,看他一眼,道:“你呢?当真要随我同去京师?”
“为何不去?”印海含笑道:“师父当年命我下山助贵人救世,我遂将禅杖换作刀剑,一路随将军走到今日……将军平晋王之乱,收服六城,哪一战少了我?”
萧牧嘴角含笑:“自与你相识以来,我的确称得上顺遂——”
“所以说嘛,此去京师,将军身边又焉能少得了我这个佛祖赐下的吉祥物?”
“你有此番良苦用心,我倒要多谢了。”萧牧朝印海端起酒盏。
印海笑着与他对饮。
虽明日便要启程赴京,然此一刻的气氛却是轻松的,且透着几分往日难得的平静。
如此气氛下,萧牧难得主动说起话来:“你就这么走了,那裴家姑娘——”


第146章 将他拿下,更为靠谱
印海听得那四字便眉头一跳:“将军好端端地,忽然提这可怖之言作何?”
严军师闻言笑问:“你可是出家人,按说不该无怖无惧吗?既觉可怖,未尝不是念起啊……”
“我与她有何念可起?”印海不以为然地靠在椅背上,笑得十分舒心:“此去京师,终于可得耳边清静了。”
“只怕你到时反要不习惯这清静咯。”严军师笑着摇头。
萧牧也笑了笑,未有再多言。
几人这厢饮酒闲谈,衡玉那边,也正与人围炉吃酒。
客院书房里,衡玉让人摆了桌酒菜,对面盘腿坐着的是程平。
酒已喝得差不多了,衡玉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锦盒,递了过去。
“何物?”程平戒备地看着她。
女孩子笑眼弯弯:“解药啊。”
程平狐疑地接过,打开来看,眉头不禁一跳:“这不就是颗杏仁糖儿吗!”
“本来也没给您下毒啊。”衡玉将双肘落在身前的几案上,笑着说道。
“骗谁呢?那日我分明腹痛难忍!”
衡玉:“泻药当然会让人腹痛——”
程平嘴角一抽。
“平叔。”衡玉笑着道:“其实您早就发现了吧,自己并未中毒,只是陪我演着玩儿呢,对吧?”
程平冷笑一声:“想多了吧你。”
说着,将那颗“解药”便塞进了嘴里,旋即嫌弃皱眉,甜得实在腻人。
衡玉替他倒了盏酒,递过去:“吃杯酒解解腻……”
程平接过灌了下去,拿起筷子去夹菜,边问道:“明日什么时辰动身?”
“一早就要走了。”衡玉笑着答。
女孩子一直是笑盈盈的,程平将一块鱼肉送进嘴里,咀嚼的动作微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抬眼看她:“为何今晚给我‘解药’?”
“当然是因为我要走了啊,总得叫您安心不是。”衡玉又替他斟酒,边道:“我走后,平叔若想离开营洲,那便尽可离开。若不想走,或暂时不确定往何处去,便去城南的宅子里住下,全当做个管事,此事我已和吉吉说过了。”
程平听得皱眉:“你走,我留?”
衡玉不由看向他。
对上女孩子隐有些不解的眼神,程平神情一滞,旋即竖起眉毛问:“那我的卖身契怎么办!当初不是说好的卖身三年?”
“现如今情况有变啊,立契时我也未想到,这么快便能有了明朗的线索……”衡玉笑着道:“卖身契之事,待过了三年便自动作废了,平叔不必担心。”
“说得好听,万一我前脚刚走,你后脚便去告官,治我个私逃之罪,我要何处说理去!”
衡玉呆了呆:“我是这种人么?”
“你说呢?”程平皱眉反问。
“……”衡玉轻咳一声。
行吧,这的确也像是她能干得出来的事。
“那我待会儿让翠槐将那卖身契找出来,还给您。”
程平的眉皱得更深了:“我怎么知道是不是假的?你肚子里究竟打得什么主意,我可是一次都没猜准过!”
衡玉眨了眨眼睛。
“平叔——”她问:“您该不是想与我一同回京城吧?”
“……我可没这么说!”程平瞪眼,伸手去端酒,并不看她。
“可京城很危险的。”衡玉拿对小孩子说话般的语气轻声讲道。
程平冷笑:“当初你逼我上贼船时,怎么不提危险不危险?”
“那不一样嘛。”衡玉很坦诚地道:“人相处得久了,总是会有感情的,如今我将平叔看作可亲的长辈,自是做不到如从前那般只为自己方便了。”
“你也知道你从前……”程平讽刺到一半,神色微微一怔,再开口时,声音就低了许多:“这是要换个法子哄我干活儿了……”
说罢,站起了身来。
“您不喝啦?”
“还喝什么,一早就要动身,回去睡觉了。”程平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衡玉嘴角微弯,看着他的背影,道:“平叔,三年之后,待契约作废罢——”
“怎么?”程平停下脚步,皱眉问。
身后传来女孩子带笑的声音:“到时我给您养老呗?”
程平“嘁”了一声,头也没回地道:“我可消受不起。”
说着,推门走了出去。
跨出门槛的一瞬,一贯无甚表情的脸上却多了丝笑意。
翠槐好奇地看着他。
程平猛地将笑意一收,抬手指向院中的一株桃树:“这树……要开花了吧?”
“啊?”翠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应当……是吧?”
程平点了点头,面无表情道了句“嗯,挺好”,便快步离去了。
翠槐多看了两眼他的背影,随后进了书房里侍奉。
次日清早,侯府大门外,车马皆已准备妥当。
衡玉与萧牧,及萧夫人等人一同自府内走出来时,前来送行的吉吉等人早已等在了外面。
“姑娘!”
见衡玉出来,吉吉便快步迎了上去。
“怎来得这样早?”衡玉握住她冰凉的手指。
“怕赶不及送姑娘……”吉吉眼中包着满满的泪,偏又强忍着没掉下来。
衡玉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尖。
该说的,该告别,私下都已经说了许多遍,此时已无需多言了。
苏莲娘,佳鸢和妙娘子也都来了,二人朝萧牧和萧夫人行礼罢,也都上前同衡玉说着话。
顾听南也在,只是却是站在衡玉身边,身上背了只包袱。
一旁的王敬勇看了一眼她肩上的包袱。
“怎不见无双?”衡玉纳罕地问。
不是说好了来送她的吗?
虽然也不见得就一定是为了送她——
但正因此,人没来,才显得奇怪。
印海的视线也似有若无地在众人间扫了一遍。
“这倒不知,许是晚了吧?”佳鸢往远处看了一眼,道:“应是赶不及了。”
衡玉点头:“待回头见着了她,帮我替她说一声,待她何时回京再见。”
要动身的不止她一个,时辰和一日的路程是定好了的,等是不能等了。
不过早两日也都在妙娘子的铺子里聚过一遭了,告别的话也说罢了。
佳鸢几人都点了头,又各自说了一番珍重之言。
衡玉转头看向萧牧:“伯母,侯爷,咱们动身吧。”
萧夫人望着她含笑点头,由春卷扶着上了马车。
衡玉也待要上马车之际,蒋媒官忽然又上前抓住了她的手,目光殷切地道:“衡丫头,可万万要记得我的叮嘱才行啊!”
她的差事还未完成,暂时是不能回京的,哪怕有些利害关系大家心知肚明,但萧牧与朝廷未真正撕破脸之前,一切都还须照常维系。
所以,于蒋媒官而言,唯有衡玉将萧牧早日拿下,她方才能脱离苦海回京去!
衡玉勉强笑着点头:“记下了,蒋姑姑回吧。”
今日天色未亮,蒋媒官便跑去了她房中,门窗一关,同她露出了真面目来——
那些原形毕露之言,至今还在她脑子里徘徊着。
‘衡丫头,我能不能回京,就看你的了!’
‘萧侯待你有别于其他人,这女追男隔层纱,又有萧夫人相助,你若有心将他拿下,可是再轻易不过了!’
‘再不然……待到了京师,你给他牵个线?看看哪家姑娘有戏?’
‘……’
衡玉听到最后,只觉得好像还是前头那个法子……更为靠谱一些。
顾听南与她一同上了马车,笑着道:“小玉儿,说来不怕你笑话,我且还是第一回 离开营洲呢,更不必提是去京师这么远的地方了。”
她此番去京城,是有着出去走走的想法,当然,更要紧的是去吉家看望多年未见的好友——阿衡的嫂嫂喻氏就快要生产了。
“营洲也很好。”马车缓缓出了定北侯府所在的长街,衡玉撩开车帘往后方看去,“春日初始,我还未真正见到营洲的春呢。”
以后还有机会吧?
竟是谁也说不定。
而目送着她的马车远去,吉吉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同样担心自家将军的大柱,在旁手忙脚乱地安慰着:“……以后咱们也能去京城看吉姑娘的!”
“不过是陪姑娘来趟北地,我怎么就将自己折在这儿了啊!”吉吉哭得不能自已,恍若隔世般道。
现下回想起来,真就跟做梦似得!
她怎么就嫁人了呀!
听妻子语气里隐隐有懊悔之意,大柱颇心惊胆战,赶忙又安抚一番。
看着这一幕,妙娘子几人都忍不住笑了。
又说了会儿话之后,几人便都各自离去了。
拉着她们的手,将她们带到阳光下的吉姑娘走了,而她们各自的日子都还要好好地继续。
“裴姑娘还未见过来,倒是稀奇了……别是遇到什么事了吧?”与柳荀一同离开的路上,妙娘子说道。
“裴刺史昨日还前来侯府拜访了侯爷,客气地说要替侯爷饯别,只是被侯爷婉拒了……裴家,应不会有什么事。”柳荀思忖着道:“兴许是如此关头,裴刺史不愿让裴姑娘再与印海有什么牵扯,将人拦下了也未可知……回头我让人留意一二。”
妙娘子轻轻点头,最后又看了眼衡玉离去的方向。
那些关乎甚大的大局纠葛她不了解,她只盼着吉姑娘和萧侯爷能够平安,大家都可以有再见的机会。
启程三日,遇大雨。
衡玉一行人在驿馆中落脚休整之际,收到了一封极蹊跷、且未署名的书信。


第147章 不可让军中弟兄遭她迫害
驿馆中的官吏躬身跟在萧牧身侧,引着人往馆内走去,一边双手将一封书信奉上:“……此信是两日前有人提早留在此处的,那人自称是侯爷的好友,说侯爷必会行经此处,便将此信留给侯爷。”
萧牧微驻足,替他撑伞的近随也停下。
他身侧的衡玉也看向了那封信。
萧牧接过,未急着打开,只问那驿官:“送信者是何模样?可有留下姓名?”
“姓名不曾留下,只说侯爷看罢信,便知他是谁了。”
驿官回忆着道:“瞧着约是四十岁上下,身形中等微胖,样貌么……无甚特征,披了件藏青裘衣,看起来倒也算富贵。”
言罢,又谨慎地道:“因他自称是侯爷好友,小人这才未敢怠慢……不知侯爷可识得此人吗?”
“嗯。”萧牧不置可否地道:“本侯知道了,退下吧。”
驿官便不再多言,恭声应下,于原地恭送,待萧牧走远了些,才敢离去。
这可是北地最位高权重的节使大人,换作往常根本不是他这等身份能见得到的,自然是要打起十万分精神对待。
但是这位节使大人——
“可真是年轻啊……”驿官转身之际,同身侧的小吏感叹道:“年轻有为,天赐将才啊。”
“是啊,才这个年纪就有了如此功绩,日后岂不更是大有作为?”小吏附和着道。
“胡言,还能大到哪里去?”驿官压低了声音训斥,又叹一声:“能守住眼下,那便是好运气了……萧节使有好运气,咱们北地才能有好运气啊。”
此番赴京,任他一个小小驿官,也能嗅出不平静的气息来。
他只希望萧节使的“运气”能够好一些。
“侯爷认得那驿官描述之人吗?”进了屋内,衡玉才问。
萧牧入京的消息早已一层层传了下去,沿途城池驿官皆提早做好了准备,此处供萧牧下榻的,便是一处单独的三层阁院。
萧牧摇头:“应当只是从中传信之人。”
他说着,在一把椅中坐下,王敬勇已将房门从外面合上,带人守在了外面,并示意下属仔细检查阁院内外。
他们此行,明面上带的人手不算多,不过三百余人,但个个皆是百里挑一的精锐心腹,便是个车夫,也非寻常人等。
此番动身前,严军师未有过多交待,千言万语只汇为一句话——沿途便是只路过的蚂蚁,也要拎起来里外仔细搜查了,确定没有异样才能放行。
也得亏这个季节尚无虫蚁,否则依照王副将较真要强的性情,此时怕是已经命人在烧开水,准备去浇蚂蚁窝了。
屋内,萧牧已将信拆开。
他看了一眼,便放在二人中间的小几上,推向了衡玉。
其上简短,不过两行字而已——
侯爷赤诚忠胆,令人感佩。
吾先一步赴京,静待好戏。
衡玉看罢,沉默了一瞬,才问:“侯爷认得这笔迹吗?”
“他的字,是我一手教出来的——”萧牧道:“这显然是代笔而已。”
虽是否定了笔迹,但也确定了传信之人是谁了。
衡玉思忖道:“他此时必然已在前往京城的路上了……他此番入京,未必只是看戏这么简单吧?”
选在圣人千秋节召萧牧入京之际,若说没有分毫谋算,自不可能。
萧牧拿起那信纸:“他既送信来此,可见合作之心不消,也是认定了我此行前去京师不会有好结果——”
固才有所谓“静待好戏”一说。
看着他将信纸投入脚边的炭盆中,衡玉道:“再者,于他而言,浑水才好摸鱼……入京后,侯爷还当与其尽早见上一面,依情形来决定是否要表明身份。”
劝不劝得住另说,但关系局面会相对明朗一些,无论对方最终是何决定,至少也算知己知彼,不至于误伤——而单方面的隐瞒,往往意味着遗憾发生时难以补救。
明白她的用意,萧牧看着那燃成灰烬的信纸,点了头。
衡玉抬手倒了两盏热茶,热气袅袅升腾着。
二人身后的窗半开着,雨珠急急如线,雨雾里弥漫着初春的潮寒。
天色渐暗,直至夜半,雨水方歇,夜空之上蒙着的乌云如轻纱般随风缥缈散去,让几颗零星的星子得以显现。
翌日天色放晴,清晨时分,马蹄踏着微湿的青石板路,继续向前赶路。
赶路总是枯燥的,马车一路颠簸,什么都不做,难免觉得时间难熬。
于是第二日,衡玉和顾听南坐进了萧夫人的马车里,几人玩起了牌来。
奉命跟在马车旁的王副将坐在马背上,听见马车内传来的洗牌声响,不由眼角一抽——竟还不是叶子牌,而是在推牌九!
这下夫人恐怕也要染上恶习了!
不对,哪儿来的牌九?
女眷拿来解闷的叶子牌还可以理解,但谁出远门赶路会随身带着一副牌九?
“真是对不住,又是我最大!”
车内传出顾娘子的声音,王敬勇倏地想到了出城前,她身上背着的那只包袱——
“该我坐庄了,该我坐庄了!”
“骰子呢?”
“天九,通杀!”
王副将:“……”
这路赶得,多少有点纸醉金迷了吧!
终于熬到休息的时辰,王副将勒马朝后方道:“中途休整,原地休息两刻钟,各自喝水喂马!”
“是!”
众人应声,车马缓缓停下。
王敬勇也翻身下马,走到萧牧的马车旁,禀道:“将军,方才已有一路斥候折返,前方百里无异样。”
车内之人“嗯”了一声,隐约有翻看公文的响动,那道声音随口问:“今日比昨日赶得更快了些,母亲她们可有不适吗?”
“夫人她们很好,推了一路的牌九。”
车内显然沉默了一下,片刻后——
“谁输谁赢?”
王敬勇:“?”
将军还好奇这个吗?
他绞尽脑汁想了想,道:“听声音,应当是那顾娘子赢得最多。”
“她也有输钱的时候——”
谁?
王敬勇正待反应时,只听那声音道:“知道了,去忙吧——再输再报。”
王敬勇:“……?”
“是。”
他拱手行礼,面色复杂地走开,喂自己的马去了。
余光里,他见得一道枫红色的身影从萧夫人的马车里走了出来。
王敬勇拍了拍手上的草料屑,看了过去。
“王将军!”顾听南瞧见了他,朝他笑着走来,将身前披风里兜着的一堆花生桂圆等干果往前递了递:“吃花生吗?都我赢来的!”
王敬勇警惕地看着她的笑脸,面无表情地拒绝:“不了。”
顾听南早习惯了他这幅模样,转而去招呼其他人:“诸位将军赶路辛苦了,吃果子花生吗?”
她一贯擅长交际,很快便将那满满当当几大捧果子分了出去,与一群士兵有说有笑,好一会儿才回了自己的马车。
不远处一直在冷眼旁观的王副将,看着走上前来给自己递花生的小兵,皱眉道:“来路不明的东西也敢随便吃?平日教你们的都记到狗肚子里去了?”
小兵缩了缩脖子,将嘴里的桂圆咽下:“这不是夫人马车里的东西么……”
王敬勇一噎。
也……也是?
他只有道:“可这位顾娘子,你们又对她有几分了解?”
小兵听得一愣:“顾掌柜不是吉画师和王副将的好友吗?”
“?”王敬勇立即撇清关系:“我与她可不熟!”
小兵也困惑了:“可这一路,总见顾娘子寻您说话啊……”
王敬勇面色肃然:“那都是她主动为之,我并未回应!”
“哦,哦……”小兵眼神复杂地点点头。
王副将作何这般反应,这是什么值得“如临大敌”的事情吗?
只听王敬勇又正色提醒道:“你们也要当心此人,勿要与之走得过近,以免遭其——”
话至此处,王副将的声音忽然顿住。
“遭其……什么?”小兵试探问。
当然是遭其毒手!
去父留子,根本不会负责的那一种!
王副将对上元节那晚听到的谈话阴影颇深,尤其是这位顾娘子,更是放话不会成亲,恐男子贪图她的财产——对待男子,意在只在外面玩弄一下即可,根本不打算带回家!
他可不能让他军中弟兄遭受此等迫害!
“总而言之,离她远些!”王副将无法将那些话说出口,最终只能拿命令的口吻说道。
“属,属下知道了……”
他真的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