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其余三人皆沉默了。
萧牧只好明言道:“我如今待她并无疑心,她之私事,不必再多作探查。”
王敬勇迷惑地看着自家将军:“……那将军为何特意点名让属下暗中跟随吉画师?”
“你的差事便是护她安危。”
那身形笔挺坐于案后之人言毕,又心无杂念般补了一句:“她乃朝廷派来的人,已是多事之秋,营洲不宜再起波澜——除此之外,你只需让人盯紧那几名护送媒官的护卫即可。”
王敬勇默了一瞬,才应了声“是”。
所以,他的任务竟是保护一个小娘子的安危。
满脑子只想征战沙场,立功升官的人只觉得突然被捆住了手脚,成了个小姑娘的贴身婆子。
“敬勇,不如将吉画师出面拦下那讨债之人的过程,展开说说?”印海八卦之心不死地提议道。
王敬勇瞥了他一眼。
然而转头却见自家将军正看着自己,已然做出等待聆听的神态。
“……”
王敬勇被迫耐着性子将经过说明。
“你说的那可是苗记包子铺?!”柳荀倏地站起身来。
王敬勇奇怪地看向他,点头。
“那苗掌柜可有受伤!”柳荀面色紧张。
“未曾留意,应当是没有。”
柳荀自矮桌后离身,朝萧牧施礼:“将军,属下想出府一趟——”
萧牧颔首:“可。”
柳荀便匆匆告辞而去。
那紧张程度,便是王敬勇看了,都要多说一句:“柳主薄未免也太过爱屋及乌了。”
印海有些新奇地看向他:“哦?爱屋及乌一说怎讲?”
“为了吃上一口包子,竟紧张那包子铺的掌柜至此——”王敬勇刚毅的眉眼间有一丝不赞同。
印海沉默下来。
他方才究竟在期待些什么……
另一道声音自书案后响起:“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其中的因果关系,许是倒过来的?”
萧牧说话间看着王敬勇,似有些不解世上为何会有人这般不开窍。
印海忽然“哈”地笑了一声。
将军可知此时叫他所不解的榆木疙瘩,不过是昨日的自己罢了?
嗯,已是昨日了……
今非昔比啊!
果然,这世上能使人迅速开窍的法子,就那么一个——
迎上自家将军审视的眼神,印海愈发难忍,再次笑出了声来。
直到片刻后——
萧牧伸手指向了门外。
印海颇识趣地滚了出去。
“印副将今日之职又是把守门前?”一刻钟后,严军师前来求见萧牧。
“独得将军厚爱,别无它法啊。”印海双手揣进衣袖里感慨道。
严军师被请入书房内,将一封书信捧到萧牧面前:“京城来信,请将军过目。”
萧牧接过,将信纸抽出展开。
看罢,便交予了严军师。
严军师将信投入炭盆之际,迅速地将其上内容看了一遍,后压低声音道:“姜正辅如今屡屡于朝中将矛头直指将军……纵太子殿下一时明理,然值圣人病重此等关键之时,却也只怕经不起众人一再挑唆……营洲与将军处境之紧迫,实在日甚一日。”
“这步步紧逼之感,或许正是有人想让你我感受到的——”萧牧的视线落在炭盆之内。
严军师眼神微凝:“将军是怀疑……”
“逼反。”
萧牧语气平静地吐出两个字。
炭盆中,信纸已遭火舌吞噬,一簇火光犹自不甘地跳跃着,忽明忽暗地倒映在眼底间,将他拉回到了八年前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


第082章 是他不配了
那夜无雨也无风,临近中秋佳节时,星月当空清朗疏阔,夜风夹杂着桂花香气,天地万物平静安宁。
三五少年正值意气风发的年纪,于临江馆阁内赋诗投壶。
少年尽兴罢,策马回到家中,只见那座自他出生起,始终满披荣光、显赫威严的公府,已被披甲持刀的禁军踏破。
朝廷心有忌惮,因此禁军如云,然而以军功震天下的时府满门,却无一人反抗。
少年脑中轰然大震,只剩下一道声音:父亲母亲!
来不及思索任何,他几乎凭借本能绕过禁军,自后墙隐蔽处跃入府中,一路朝父母亲的居院奔去。
院中已无人在,灯盏依旧通明,内室中的一桌饭菜还没来得及动,三副碗筷安静摆放着——少年心性不羁,贪好新鲜之事,总有骑不完的马、踢不完的蹴鞠、参不完的宴,常会误了回家用饭的时辰。但饭桌之上,母亲总还会备上他的那副碗筷。
父亲总说母亲待他太过纵容溺爱。
四下因无往日热闹而显得分外寂静,偏远处又有禁军抓人的混杂之音,二者相融,诡异反常得不切实际,叫他如坠梦中。
或是于方才的混乱中有人打翻烛火,女使下榻的抱厦内起了火光,此时已越燃越盛。
少年翻涌的目光自那些刺目的饭菜上抽离,当即就要冲出去。
他要去救父亲母亲!
或是父亲早有安排,他根本来不及离开这座居院,便被藏身在暗处的暗卫拦下。
他听不进任何劝告阻止,红着眼睛挣开暗卫,疯了一般。
见拦他不住,对方只能以银针封了他的穴,将他强行带离此地。
少年眼睁睁看着那火越烧越大,趁着夜风疯狂蔓延,将他熟悉的一切都笼罩吞噬。
暗卫抬手将他的眼睛覆住。
他听着自己的隆隆心跳之音,胸腔之内那物仿佛下一刻便要破裂。
他还隐隐听到了一道极熟悉的男人声音——
那是他父亲的挚友,看着他长大、教他习字指点他功课、他自会说话起便喊做世叔的人——
同时,那也是他好友的父亲,而就在方才,他才与好友于临江馆阁内聚罢道别。
不过就此一转眼之间,他的父亲成了通敌造反的罪人,而奉旨前来带兵抄家的,正是他的姜世叔。
萧牧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
他将视线自炭盆上方移开,看向严军师。
尚在脑海中未完全消散的昔日画面,与眼前的面孔隐隐重叠着。
暗卫隐于暗处从不以真面目现身人前,没人能想得到如今他身边的严军师,会是当年舒国公麾下的一名暗卫。
书房的门始终紧闭着。
直到有亲卫来禀,有客至。
萧牧与严军师去了前厅亲自相迎。
来人五十岁余,身形清瘦,着深灰棉袍,发髻花白,于厅内朝萧牧施礼。
萧牧抬手还礼:“许久不见苏先生,似有清减。”
对方无奈笑着摆了摆手:“……自家中小女之事后,一群不辨是非愚昧之人终日聒噪,搬弄是非,不提也罢。如今来了将军处,总算清净了。”
萧牧也露出一丝笑意:“尚能让先生躲一躲清净,倒也是定北侯府之幸——先生今日初入城中,一路奔劳,本不必这般着急过来的,且按说应当我前去拜访先生才是。”
“将军折煞苏某了!”苏先生已换上了正色,再次抬手:“我既决心归入将军门下,往后便是将军为上我为下,此番本就是厌倦了幽州流言,才投奔将军而来,将军肯接纳善待我与家中妻女,已叫苏某感激不尽……日后于言行之上,将军断不可再为苏某坏规矩了。”
“先生之才,当此厚待。”
厅外冷风刺骨,门窗皆紧闭,无关人等也均已退至厅外把守,苏先生一路而来,对侯府的戒严程度皆看在眼中——
再加之此情此景此言,多少有些让人激动上头,苏先生当即便表态道:“承蒙将军信任厚爱,将军之大业,苏某定竭尽所能相助!”
说着,便自宽大衣袖中取出一册薄子。
“这些是苏某近二十年来心血所成,所涉繁杂了些,且尚且不见得如何完善,但请将军过目,且看是否有适宜用于军事之物,但凡可用,苏某必当用心打磨改进——”
对上那双满含抱负的眼睛,萧牧停顿了一下,适才接过。
随手翻开一页,便可见是繁琐精巧的机关图。
“先生于机关术之上的天分与造诣,乃是萧某平生仅见之佼佼者,此一点毋庸置疑。”
苏先生闻言,望向年轻人的眼睛里更多了份希冀。
“可有一点需向先生说明——”萧牧直言道:“卢龙军并无反心。”
“?”
苏先生一时愣住,手上有些不受控制地指了指厅外:“可……”
可坊间暗下都传言定北侯那厮要造反啊!
且此前萧侯多番屈尊降贵去见他,一幅求贤若渴招揽人才的模样……谁看了不说一句这小子绝对是在为造反做准备?
他当初就是因为觉得对方这活儿整得太大,所以才迟迟没敢答应的!
只是他亦苦于一身才能无处施展,加之后来女儿和曹观亭那畜生之事闹开了来,他一家三口受尽议论指点,忍无可忍及深思熟虑之下,他才终于下定决心要搏一把大的!
可现在……?
萧侯莫不是在跟他演?
但年轻人的神色绝非作假——
年轻人生得清冷俊朗,面上无太多表情,语气亦无起伏:“北地战乱多年,虽有眼下一时安稳,却绝非长久之象。
放眼大盛,自舒国公一案后,各地兵事又多乱象,实乃一盘散沙,非但少强将,于军器之道又有衰退——当年舒国公帐下曾有一位极擅制军器的能匠,当年时家军之所以战无不胜,除却将帅之能、军心凝聚之外,亦有此人功劳在,只是舒国公被治罪后,此人亦自尽而亡,且将自己所研制之军器图、制模一概焚烧。至此后,各军中虽也有巧匠欲仿照重现,却终究不得其法,于细节处难以把控则差之千里,更不必谈精进二字了。”
“是以,如今大盛军中缺少的正是如先生这般人才。”
苏先生:“……”
“先生之才有大用,假以时日,可助大盛威慑异族,以保江山百姓太平。”
苏先生:“……”
嗯,怎么说呢……
这辈子就没这么羞耻过。
但对上年轻人那双眼睛,再多的复杂,此一刻皆化为了一股热流自心头起,传至四肢百骸。
默然片刻后,苏先生撩袍重重跪了下去。
惭愧也好,钦佩也罢,那些多余的话通通都没有了,只剩一句——
“苏某,必助将军达成宏愿!”
萧牧忙弯身要将人扶起。
“只是苏某还有一言——”苏先生暂时未肯起身,与萧牧对视着,道:“时局如此,诸事不由人,若有一日,将军所效忠之人不仁,还望将军务必依情形施为,断不可重蹈舒国公覆辙……”
萧牧眼睫微微一颤。
“苏先生不信舒国公有异心?”
苏先生缓缓摇头:“十余年前的幽州城,便是时家军浴血护下的,不止我不信,北地乃至那些异族恐怕都不会信。”
可偏偏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信”了。
萧牧扶着苏先生的手掌微微用力了些。
片刻后,他道:“先生之言,亦是我意。”
他效忠的从来不是某一个人,某一个皇位。
幼时,他便曾在父亲面前立誓,要不惜己身护大盛江山安定。
而父亲当年对即将发生之事似乎早已隐隐有所预料,暗中便提早写下过一封书信……
父亲不让他深查什么,更不允他行祸乱江山之举,哪怕不能履行幼时誓言,就做个平凡人平安活下去也好。
他曾无数次于心底怨怪父亲愚忠。
他甚至未曾守诺,一直在追查旧事,心中恨意也不曾抹除半分。
后来,他决心投军,没了昔日时小将军的头衔,他自最艰苦的粗役士兵做起,身处军中见惯了勾心斗角、人性冷暖,在一场场战事中滚爬,数次于生死边缘徘徊,脸上不知染了多少血——
直到他手中的能力越来越大,站在了昔日父亲的位置上,再去俯瞰这江山众生时,他纵不愿承认,却也竟理解了父亲的心情。
但也仅限理解。
他到底不是父亲,纵然八年的时间将一切都磨得如味觉般麻木,可他骨子里依旧与父亲不同。
如父亲所言,他是被母亲宠溺长大的孩子,自以为是惯了。
该守的诺他会守。
该杀的人,他也一定会杀。
萧牧掩下一切情绪,将苏先生扶起身,抬手请其上坐。
另有严军师,三人相谈甚久,直到天色渐暗。
苏先生多少有些口渴了,端起茶盏润了润喉,忽然道:“对了将军,苏某还有一事……”
“先生请讲。”
“听闻晴寒先生之幺孙,吉家姑娘……如今似乎客居于侯府之内?”
闻得此言,萧牧面上那谈正事的肃然之感无形中便消散了大半。
“正是。”
“说来当初小女之事,还不曾有机会当面与吉家道一句谢,若非吉家明事理,事情断无可能如此顺利解决……且事后小女返家,也曾多次提及两位吉家姑娘,赞不离口,纵为年少闺阁女子,却也叫人钦佩。”
萧牧不自觉扬了下嘴角。
她可不是寻常的年少闺阁女子。
“故而……不知将军可方便从中代为引见?”
“乐意之至。”萧牧道:“今晚苏先生的洗尘宴,或可邀吉姑娘同至。”
苏先生眼睛当即亮起:“到底我一个糟老头子,私下见面恐冒昧吓着吉姑娘……由将军于席间引见,实是再适合不过了!”
看着这位先生稍显亢奋的模样,萧牧只觉颇眼熟。
这不就是……母亲提到晴寒先生时的神态吗?
所以,到底是想道谢,还是……?
“不过……今晚?”苏先生后知后觉,忽然看了看身上的棉袍,摸了摸自己的脸——
“不知可否劳烦将军替在下备下一间客房?”苏先生矜持笑道:“一路风尘未曾卸下……苏某想要洁面沐浴,略理形容,免失仪态。”
“……”萧牧默然颔首。
所以,来见他之前,是不需要做这些吗?
终究,是他不配了。


第083章 很重要吗
萧牧派人去传话相邀时,衡玉正在房内与蒋媒官商谈着后日的采择之礼,吉吉坐在一旁边替自家姑娘剥着松子儿。
按说议亲之事,姑娘家本不适宜亲自在旁,然而吉吉情况特殊些,衡玉也想最大限度地让她自己拿主意,顺心意。
听罢女使的来意,衡玉还未及开口,蒋媒官便道:“阿衡,侯爷大约也是想找你谈一谈后日纳彩之事,快些过去吧!”
“纳彩之事自有蒙家安排准备,哪里用得着侯爷来与我商议?”衡玉说着话,已然起了身。
蒋媒官轻咳一声:“……那定是有别的要紧事!”
她这厢费心找着借口推衡玉赴宴,殊不知此举根本毫无必要。
“翠槐,快来替我更衣。”衡玉往内室走去,语气脚步轻快。
衡玉本以为设宴之处依旧在上次她醉酒的松风阁,却见女使一路带着她来到了饭厅。
女使通传间,衡玉隐隐听得其内有交谈声。
这是另有客在?
可侯爷待客,请她来作何?
这疑问很快便有了答案。
“真是吉二姑娘呀!”
女子的声音里满是欣喜。
衡玉循声看去,一时颇惊讶:“苏姑娘?”
“是我!”苏莲娘已朝她快步走来,亲近地拉起她的手,面上笑意浓极,眼圈却是微红:“当真没想到还能有幸再见到吉二姑娘……”
面前的姑娘于她而言有着格外不同的意义在。
一些事情的发生,若解决之道不同、身侧之人态度不同、最关键之时无人给予力量,心志说被磨碎,是一瞬间也是一辈子的事情。
衡玉笑着道:“我也未曾想到会在此处见到苏姑娘。”
一旁,本坐着的苏先生已经自椅间起身,有些紧张地理了理衣袖,频频以眼神示意萧牧。
侯爷一双眼睛光盯着人小姑娘作何,倒是快给他引见啊!
“吉画师,这位是苏先生。”见衡玉看向自己,萧牧适才一一引见着:“这位是苏家娘子。”
“是我父亲母亲。”苏莲娘拉着衡玉的手走过来。
衡玉遂抬手施礼。
“吉姑娘……”站在苏先生身旁的妇人忙向衡玉还礼:“常听莲娘提起吉姑娘的,今日总算有机会当面与姑娘道句谢了!”
已张了嘴却被妻子抢在前头的苏先生暗暗着急。
怎么抢他这个一家之主的话!
“伯母客气了,家中不过是以常理行事,当不得谢字。”
“怎么当不得呢。”妇人轻叹口气:“莲娘都与我细说过了,吉姑娘不单明事理,有决断,更对她保护有加,事后又专程让吉郎君修书送回幽州,以解我夫妇二人心结……”
苏先生:“……”
这个女人是一点话都不肯给他留吗?
吉姑娘到现在都顾不得看他一眼!
“若非是贵府,单凭我们,怕是撞破头也无处寻求公道,我可怜的莲娘,当真是要白白被姓曹的畜——”
“咳!”苏先生赶忙咳嗽打断了老妻的话。
这可是晴寒先生的孙女!
书香门第熏陶出的小画师,哪里听得这般粗俗之言!
妇人被他打断后微微一顿,重新措辞道:“只怕是要白白被那姓曹的禽兽愚弄欺负了!”
苏先生面上维持的笑意一时凝滞。
这口改得倒不失为有一丝没必要……
见妻子还欲再说,满脸写着“吉姑娘看看我”的苏先生强行挤上前揽过话题,与衡玉一番诚挚寒暄。
席间交谈时,酒过三巡,苏先生还吟了数首晴寒先生的诗,吟至悲切处,涕泪横流,被老妻嫌弃地在桌下狠狠拧了大腿。
宴毕,萧牧命人将苏家人送了回去。
“苏先生乃举家迁来,自不适宜住在侯府,严军师已提早在城中安排好了住处。”离开饭厅的路上,萧牧与衡玉说着。
“侯爷真乃礼贤下士之典范。”
萧牧闻言转头看向她,疑惑道:“……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被你用来拍本候马屁的吗?”
无论他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她似乎总能立即找到拍马屁的角度。
“脱口而出的怎能是马屁呢?分明是真心称赞。”
萧牧轻“哦”了一声,看向前方,嘴角微微翘起。
他走得很慢,披着大氅的身形在夜色中显得愈发伟岸。
一阵夜风起,他以拳抵在口边克制地咳了两声。
听着这咳声,衡玉本也弯着的嘴角收了回去。
他的“病”,根本一直都不曾转好吧?
“城外的温泉庄子……你若得空,待后日大柱的纳彩之礼后,我便安排人送你和母亲前去小住。”萧牧止了咳,声音尚有一丝沙哑。
衡玉似有些走神,轻轻点了下头。
萧牧目视着前方,没听到她的回答,犹豫了一瞬,问:“不喜泡汤?”
“岂会,喜欢。”衡玉半回神,“侯爷可要与我一起去泡吗?”
“?”
萧牧脚下猛然一顿,僵硬转头看向她时,面色虽还算平静,眼底却隐有忐忑之色。
衡玉张了张口,露出僵硬笑意,解释道:“此一起,非彼一起。只是邀侯爷同往之意。”
萧牧再次咳了一声,却是清咳。
“我便不去了。”
“可侯爷……病体初愈,身上又有战场上留下的旧伤,更应当调理才是。”衡玉快走了一步,转过身半堵在他面前,认真劝道:“若有公务,一并带去即可。且我听伯母说了,那庄子也不算远,来回也不麻烦的。”
善意该是相互的,她是这样认为的,也是无需去思考便下意识这般去做的。
萧牧驻足看着面前微微仰着脸的少女。
“很重要吗?”他像是问她,也像是在问自己:“我之伤病或生死,当真重要吗?”
这八年间,他偶尔会有这样的疑惑。
“当然重要!”少女毫不犹豫地重重点头,湛亮眸子对上他视线的一瞬,她似有所察地纠正道:“侯爷断不该有此疑问的——寻常人尚且百般求生,如侯爷此等关乎天下安危,几乎被奉为神明者,又怎可不看重己身?”
萧牧静静与她对视了片刻,缓声问:“这天下人,当真就缺我来守吗?”
“自然。”少女认真道:“我也是天下人,我说了算。”
她也是天下人。
所以——
四下皆静,冬日夜寒,万物凋零冻土之下,却仿佛在时刻酝酿生机,待春日到来。
见她似还要说,萧牧抬手阻止道:“行了,马屁就不必再拍了——”
语气已不见了方才那宛若万年古井般的平寂。
“那温泉庄子?”
萧牧将手负在身后,绕开她一步,往前走去。
“本候考虑考虑。”
衡玉莞尔,提步跟上。
然而待半刻钟后,与萧牧分开之后,她看了眼四下的路,不知在分辨着什么,而后抬脚去了一旁的凉亭中坐下。
翠槐跟过去:“夜中寒凉,姑娘不回去歇息吗?”
“不急,坐一会儿吧。”
而这一坐,便足足坐了半个时辰余。
衡玉已冷得再坐不住,裘衣上的兜帽早已罩上,鼻尖脸颊微红,双手合拢在唇边轻轻哈着热气。
翠槐正要忍不住再劝时,却忽听自家姑娘开口喊道:“严军医!”
刚踏上这条小径,正皱眉凝神的严明猛然听到夜色中这道唤声,险些被吓着。
循声看去,只见披着狐裘的女孩子朝他快步走了过来。
“吉画师?”他看了下四处,除了她的女使再不见其他人,遂不解地问:“这般时辰吉画师怎会在此处?”
“特在此等候严军医。”
严明闻言眼神微动,“吉画师怎知我一定会由此经过?”
“猜的。”
严明周身无声升起一丝戒备。
猜的?
猜他之前一定是在将军院中吗?
他可是军医,不是身有公务差事的幕僚将士——
“那不知吉画师为何事专程等在此处?”
未曾直接相请,而是深夜在此堵他,怎也不可能是寻他治病的吧。
果然,便听对方道:“有事相询,不知严军师可便移步一叙?”
严明看了她片刻,犹豫之后,到底微一点头。


第084章 将心换心
“吉画师想去何处说话?”
衡玉拿客随主便的语气道:“都可,严军医只管带路便是。”
严明:“……”
所以,她是连个谈话的场地都不曾准备,一切都现用现薅吗?
衡玉不觉有异。
到底侯府她又不熟,何处隐秘适宜谈话当然还是严军医清楚,谨慎些总归没错。
严明看了眼四周,道:“那随我来吧。”
衡玉随他来到园中深处一座水榭之内,让翠槐守在外面。
“吉画师可以说了。”此处不常有人来,只严明手中提着风灯映照出一丝淡光。
“严军医,侯爷并非患病,亦非旧伤未愈,对吗?”衡玉压低声音问。
严明握着灯的手微微收紧:“吉画师何出此言?”
面对他的警惕试探,衡玉选择了直接挑明——
“侯爷究竟所中何毒,严军医可有解法?”
严明瞳孔骤缩。
再开口时,语气已冷了下来:“吉画师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我既来寻了严军医挑破,便是深思熟虑过。”衡玉回视着他:“我知此事非同小可,便是连萧伯母都不知情,定北侯中毒之事决不可泄露半分——”
严明皱紧了眉,依旧未松口:“吉画师既知晓其中利害,怎还敢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