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遭么——自然是头一回照镜子时了!
至于萧侯爷——连女使们私下都说了,凡人比美仙人不该参与,萧侯当和偏爱他的女娲坐一桌的!
此一刻,自觉多年来稳居营洲第一美人之位、寂寞如雪的裴小姐,面对这张堪与自己“平起平坐”的脸,一时颇有些移不开眼睛。
而此时,视线中那少女似察觉到她的视线,微微转头看向她,朝她露出笑意。
裴无双顿时更觉眼前被晃了一晃。
“……说来吉画师和双儿倒是年龄相仿的,想来该是聊得来的。”窦氏笑着将话题引到两个小姑娘身上。
毫无疑问,她是想与萧夫人交好的,二人地位悬殊在此,免不得言行间就需投人所好。而萧夫人对这位京师来的吉画师的喜爱,无需明言,单看眼神已是显而易见的。
萧夫人客气点头:“阿衡来营洲后,身边倒还少有与她一般年纪的小娘子。”
“说来我看吉画师颇有些一见如故之感呢!”裴无双朝衡玉展露友好笑意:“兴许这便是缘分了。”
这缘分来得委实有些突然,衡玉却也从善如流:“我见裴姑娘亦如是。”
裴无双眼睛便亮起,面上笑意更甜了几分。
窦氏在旁适时笑道:“这俩孩子倒是投缘!”
萧夫人本就恐衡玉坐着听她和窦氏说话会觉得无趣,也就顺势道:“难得你们合得来,便也不拘着你们了,暖阁里备着小炉茶水点心,棋盘画册,还有好些避寒的花草盆栽……恰适宜你们小姑娘去赏花吃茶。”
裴无双欣喜不已,看向衡玉等她开口。
衡玉也看着她:“我带裴姑娘过去可好?”
“好啊!”裴无双当即欢喜起身。
两名少女便行礼离开了此处。
萧夫人吩咐了春卷跟上去侍奉。
刚出前堂,衡玉正要往暖阁方向去,便被裴无双一把抓住了一只手臂。
衡玉转过头,就见得一张甜甜笑脸:“吉姑娘,我突然不是很想去暖阁了……今日天儿好,不如咱们去前头园子里转转如何?”
衡玉抬头望天,灰云蔽日,不见半点阳光。
她也朝裴无双笑了笑。
巧了不是。
睁眼说瞎话这种事,她也是很擅长的——
“在理,如此好的天气,不去园子里走走当真可惜了。”
裴无双顿拿棋逢知己的神情看着她,抓着她手臂的姿势也变成了挽着,端是亲密无间。
春卷跟在二人身后往花园行去,看着那双背影,浑然只一个感受——她不理解,但她大开眼界。
纵然是定北侯府,可如此冬日,园中也难免景色凋零。
裴无双却逛得兴致大起,且这兴致久久不见消退。
天色愈阴沉了些,冷风乍起,衡玉觉得稍冷了些,那陪小姑娘演戏的兴趣便淡了去:“裴姑娘,咱们出来这般久,令堂恐等得急了,或该回去了。”
“啊……咱们再逛逛吧?前头那是个荷塘吧?我还没去过呢!”裴无双伸手指向前方。
春卷跟得不远不近,衡玉百无聊赖地掩口打了个呵欠罢,便提醒道:“冬日荷塘无景可赏,印将军平日也不会经过此处的。”
裴无双闻言面上笑意一滞,转头愕然看着衡玉:“你……”
对上那双清亮的眼睛,心事被戳破之下,裴无双微红了脸,赧然低声道:“……你都知道啊。”


第079章 纸糊姐妹花
衡玉颔首:“全营洲城不知道的怕是少数。”
裴无双反倒有些好奇了:“那你……还愿意陪着我来此受冻?”
衡玉无甚所谓地道:“总归闲来无事,以全萧伯母待客之道咯。”
再看着面前少女,裴无双的眼神更多了份莫名的真诚:“吉画师,我听说你们自京师而来……那位蒋媒官,原本在京师之中,乃是有着‘第一媒’的名号在的,对是不对?”
衡玉点头。
裴无双眼睛亮亮满含希冀,声音更低了:“不知……我能否请你们帮个忙呢?”
“请讲。”
裴无双扯过衡玉一只手腕,拉着人在一旁的一丛冬菊前停下脚步,几乎是在衡玉耳边讲道:“你们能不能替我和印副将做一桩媒啊……”
衡玉微吃一惊,看着她:“裴姑娘想自己替自己安排亲事?”
裴无双抿起嘴角,轻轻点头。
看着面前满怀小女儿心思的少女,衡玉摇头:“办不到。”
“我……我可以出很多媒金的,只要能成,随媒官开口!”
衡玉不由提醒道:“与媒金几何无关,印将军又非小倌馆里的小倌,只需花了银子买回来就成——”
小……小倌馆?
是她知道的那种去处吗?——男子们出卖色相的地方?!
裴无双瞪大眼睛,震惊又难掩新奇:“你……你莫不是去过?”
衡玉笑微微地道:“但凡打开门做生意的去处,我都去过的。”
裴无双吃惊掩口:“那里面是什么样子的?当真是……”
说着,声音忽地一顿。
咳,这不是她该打听的!
且跑题了!
“……可身为冰人,哪儿有试都不试都拒绝说媒的?”
“说媒亦是有前提在的,或是父母之命,或是两情相悦,二者至少需满足一条,这媒才可能做得下去。”衡玉问:“敢问裴姑娘自认符合哪一条?”
“……”裴无双脸色变幻一阵,渐渐泄下气来:“都说媒人一张嘴,总是天花乱坠,假的也能说成真的,怎到了吉画师这儿,便这般务实了呢……”
“我本也不是什么媒人,只是个画画的罢了。且以诚待人,为人为本嘛。”
裴无双无奈叹了口气:“看来我与他的缘分还是没到啊。”
是没到还是根本没有呢?
衡玉开始折身往回走,随口道:“在我看来,感情婚姻之事是不宜勉强的,强扭而成的,往往只是误人误己罢了——裴姑娘家世样貌皆出众,眼见并无成算,便没想过要及时止损吗?”
“吉画师看待感情之事如此冷静理智,想来是还没有遇到喜欢的人罢?”裴无双跟上来,已没了方才的失落:“真正喜欢一个人,总是想勉强试试的……我更信事在人为。”
衡玉闻言似若有所思,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不远处半掩在深深花木与层叠假山后的一座高阁。
她脑海中倏地闪过那晚萧牧于松风阁中设宴时的诸般情形。
“……且我与他之间的确是很有些缘分在的,便说救命之恩这一条,世间又有几人能有这般羁绊呢?”
裴无双的声音在耳边再次响起,衡玉回过神看向她:“救命之恩?”
“是啊,吉画师还不知道吧?印副将可是救过我性命的!”少女说话间眼睛里满是亮闪闪笑意,像是在分享一件极值得骄傲、无比珍视之事。
而后,也不顾衡玉想不想细听,便自顾往下讲道:“那要从两年前说起了……”
彼时营洲城尚未能从晋王叛乱的阴霾下完全走出来,她父亲初至营洲任刺史之职不久,四下还不比如今这般相对太平。
她母亲刚至营洲水土不服,患病难愈,她带了侍女往昭明寺求了平安符,回城路上,竟遇到了悍匪拦路——
彼时诸多情形,实在叫人阴影难除——尤其是对于那伙匪贼而言。
先从绑人时说起,旁的小娘子怕是要吓得昏厥过去,可他们绑的小娘子,却是指着他们的驴车忿忿道:‘岂有此理,你们竟拿如此脏破的驴车来绑我?!’
——合着绑她还要备下华贵车辇,焚香沐浴,三拜九叩?!
顾不得那么多,强行将人塞进车内,先带回了寨中再说!
然而回到寨中将人关起来之后,却是另一番鸡飞狗跳。
歇息时,说被褥太硬还有男人脚臭,要换新的软的!
端水时,说要喝山泉水!
送饭时,碗碟被她摔得稀碎,说是拿猪食来糊弄她!
寨中大当家的好几次都忍无可忍地抡起手想揍人,最终却只能抓狂地揪着自己的头发,薅下好些。
二当家抓起一把刀来,在空中比划了半晌,到底是转身去了厨房愤而切菜。
没法子,还得要人毫发无损,才好向新任刺史讨要赎金的!
于是,那几日寨中上下为了给她捯饬吃食,甚至还特意想方设法又绑了位厨子回来!
这哪里是绑人,分明是请了个祖宗!
其间等待刺史府回信时,寨中上下堪称度日如年。
当日,当萧将军部下前来突袭剿匪时,有一瞬间,他们甚至生出了一丝自苦海中解脱之感……
当然,事情在裴无双口中断非如此——
“我彼时受尽折磨,终日处于恐惧黑暗当中,是他及时出现救了我……那时,我便已经认定他了。这份救命恩情,我是一定要报的。”
衡玉喟叹道:“这救人性命,果真也是份看眼缘的玄活儿……若是遇到合眼的,便是救命大恩以身相许。若是没合眼呢,便多半是大恩无以为报,来世做牛做马——”
裴无双轻咳一声:“缘分这东西,本就是要从心的嘛……譬如我看吉画师,便尤为投缘,一见如故之下,只觉得极适合结为至交好友呢!”
衡玉也面带笑意:“实则裴姑娘倒不必费心将利用二字说得这般委婉脱俗,我这个人还是很擅于听取实话的——”
裴无双面色一凝,稍稍语结片刻,才道:“朋友之间本就是相互的嘛,这营洲城比不得京师那般权贵云集,定北侯府中没有小娘子在,我便也算是城内一等一的贵女了——说不定吉画师也有能用得上我的地方呢?”
衡玉赞成地点头:“裴姑娘此言在理。”
与她一般坦诚的小娘子,实在也是不多见了。
多条朋友多条路,这话总归是没错的,更何况是直言可以随她利用的朋友——这个“好友”,今日实在也是交到她心坎儿里去了。
裴无双再次亲昵无比地挽上了衡玉的手臂。
眼看萧夫人的居院就在眼前,这对营洲城第一纸糊姐妹花正要进去时,恰遇翠槐寻了过来。
“姑娘。”翠槐福身行礼之际,悄悄看了眼挽着自家姑娘手臂的少女,并未觉出突兀之处——毕竟姑娘在京师时,身边的红颜知己也一贯颇多,新人旧人来来去去,再正常不过了。
“可是有事?”衡玉问。


第080章 气氛到这了
翠槐含笑道:“宅子那边已收拾得差不多了,东西也都按着姑娘的吩咐快要置办齐整了,姑娘今日可得空去看看么?”
“这般快?”衡玉有些意外:“没想到平叔操办起这些琐碎事来,倒也是一把好手。”
看着自家姑娘面上那大写的“我挑人的眼光果真是好”的自我肯定之色,翠槐只觉习以为常。
“那便过去瞧瞧罢。”衡玉回头看向居院:“待我先去同萧伯母说上一声。”
“是。”
“阿衡,什么宅子呀?”二人一同往院内走去,此时裴无双已然改了称呼,状似越发亲昵地问道。
“在城中置办了座小宅院。”衡玉随口答了,因吉吉和蒙大柱的婚期尚未真正定下,便也未有提及宅院用处。
裴无双也不多问,到底纸糊的关系讲究的便是敷衍二字,重点只在自己的目的之上:“恰巧我也无事,进去听着母亲她们说话又难免无趣,阿衡,可方便带我一同去吗?”
到底不是去办什么秘事,衡玉便也友善点头:“你若愿意同去,自然无甚不方便的。”
是以,二人便同去了萧夫人与窦氏面前。
瞧着两个女孩子结伴而去,萧夫人与窦氏吃着茶,笑着打趣了几句。
裴无双跟着衡玉坐上马车之后,很快便将真实意图暴露了个七七八八——
“阿衡,你可知印副将素日里都有些什么爱好?”
“在侯府之时,他喜欢吃什么做什么?”
“阿衡,你一般于何时何处能见得着他?”
“侯府之内,可有哪个女使同他走得过近的?”
“……”
一路问话声不停。
而衡玉待印海之事又哪里会知晓得这般详尽,所答也不过浅表而已。
大抵也是问得有些倦了,亦或是面对年纪相仿、身份偏对等的女孩子时,少女心思总是更容易催生出倾诉之感,于是裴家姑娘那双斗志昂扬的眉眼间,也渐露出了几分少见的失落与怅然来——
“你说……在他心中我到底算什么呢?难道就如同空气尘埃一般么?”
衡玉一句‘想开些,万一根本都不在他心中呢?’到了嘴边,基于最起码的人性,到底只化为了一丝轻叹。
“阿衡,你说我究竟还要如何做,才能叫他……”
裴无双话至一半,却见衡玉转头打起了车帘往外看去,并很快吩咐车夫:“停下——”
裴无双自黯然中抽回神来,只听车外有嘈杂骂声入耳。
一间铺子外,用来待客的桌凳被一群来意不善的男人粗鲁地掀翻,碗碟砸落碎裂一片狼藉。
有食客受惊之下忿忿道:“苗娘子,你这生意到底还做不做了!”
“行了,快走快走,别惹事……”
三五食客匆匆离开铺子,低声议论着:“苗娘子这是招惹到什么人了,一看就不是善茬,腰间还别着刀呢……”
“你们想要干什么!”苗娘子面容紧绷,皱着眉自堂内出来。
那为首的男人一脚踩着被掀翻的桌子,弯腰捡了个没沾地的包子咬了一口,抬眼看向她:“干什么?苗娘子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哥几个儿特意过来,总不能是吃包子来了吧?”
说着,瞥了眼四下,笑道:“生意做得这般红火,想来也不缺这点银子啊,不如就彼此行个方便把债还了,我们也不想耽误苗娘子做生意不是?”
苗娘子身后的年轻伙计看着男人腰间的刀,面色发白地小声道:“掌柜的,你何时欠了他们银子,还是快些还给他们吧……”
“我不欠谁银子。”苗娘子冷笑一声,看着那群人道:“你们今日来错地方了。”
男人闻言脸色一阴,将手里的半个包子朝苗娘子甩了过去:“臭扫把星,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
“别跟她废话,不还钱,就砸了她的铺子!”
“兄弟们,动手!”
苗娘子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对伙计道:“祥贵,快去报官!”
“掌柜的,可是……”看着就要冲上来的众人,伙计不知该如何是好。
“住手!”
一道少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让众人下意识地看过去。
“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打砸毁坏他人财物,尔等此举与盗匪何异?又视大盛律法为何物?”少女声音冷然,面色沉肃。
“呸!老子不懂什么律法,只知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为首的男人恶声道:“她若肯还钱,我们自然立刻走人!”
衡玉闻言看向苗娘子,眼底有着询问。
苗娘子向她摇头:“我不欠他们银子。”
“她亲弟弟欠下的,就等同是她欠的!”男人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甩平了道:“二百两赌债,白纸黑字,由不得她不认!”
苗娘子绷紧了嘴角:“我上月已经说过了,我再不会帮他还赌债!”
衡玉将她的神态看在眼中,遂定声道:“既如此,谁欠下的银子你们便找谁讨去,再不然可以去寻官府做主追回,总之此处断不是你们撒野蛮缠的地方。”
男人审视着她,厉色问:“你是什么人,也配教我们怎么做事?!”
他不愿与之废话,能吓退这看似娇弱的闺阁少女自然最好,可对方言辞穿着皆不俗,还是要大致探明了来头才好,以免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家。
一旁围观的百姓也低声议论起来,等着听这位路见不平气场不弱的姑娘自报家门。
然而——
“我啊,我什么人都不是。”
“?”
眼看着这气势突然垮掉,众人只见少女拉过另一名刚上前的紫衣女孩子到自己身前,扶着对方的肩膀道:“不过这位姑娘乃是裴刺史府上的千金,不知她配不配教诸位做事呢?”
突然成为众人焦点的裴无双:“??”
“裴刺史的千金……”那男人果然变了脸色,口中质疑道:“堂堂裴家姑娘何时也会管这等闲事了!”
裴无双看向他:“怎么,不信?那你们不妨随我去府衙以辩真假,且说来我也是听过我阿爹判案的,持刀聚众闹事,怎么着也要先打上几十板子才行吧?”
虽然她仍未回过神来,且她与这被讨债的娘子也素不相识,可气氛既然已经到这儿了……
是以,转头对婢女道:“安兰,带他们去府衙见我阿爹!”
那群人顿时变了脸色。
“这……裴姑娘……是小的们有眼无珠得罪了!请裴姑娘勿怪!小的们这就滚,这就滚……怎也不敢污了裴姑娘的眼才是!”为首者忙不迭作揖赔罪一番,很快带着人灰溜溜地跑走了。
裴无双这才看向衡玉。
衡玉依旧维持着扶着她肩膀的动作,见她回头看来,遂露出亲密无间的笑意。
裴无双默然且了然。
好么,才刚说的互相利用,这不就用上了吗?
隐在暗处的男人将经过看在眼中,此时也木然地抽了抽嘴角。


第081章 昨日的榆木疙瘩
“多谢吉画师,多谢……裴姑娘。”苗娘子定下心神,感激地向衡玉和裴无双福身道谢。
“举手之劳而已。”衡玉看了一眼那些人离去的方向,并不多问什么,只提醒道:“只是若不尽早将事情解决干净,这些人想来必也不会就此罢休——”
苗娘子神色复杂:“吉画师提醒得是,欠债总是要还的,说到底都是家中弟弟不争气……”
家丑而已,她也未有再细说抱怨:“我会让家中尽快处理好此事的。”
衡玉点头,未多言其它,看向一地狼藉,遂对车夫吩咐道:“乔叔,帮苗掌柜将东西收拾干净。”
车夫应声上前。
另一边,那群讨债未果的人骂骂咧咧来至街尾处,一旁巷中被两个体壮的男人一左一右看着的年轻男子忙紧张地赔笑问:“赵哥,银子都清了吧?”
“清你娘的头!”
为首之人一脚踹在男人肚子上:“……你那扫把星姐姐软硬不进,还拉了刺史府的姑娘做靠山,害得兄弟们差点惹上祸事!你这龟种,耍花样耍到我们兄弟头上来了!”
“这……什、什么?我……赵哥,我哪儿敢跟您耍花样啊!”男人吃痛咬牙,听得半知半解,见对方抡起拳头还要砸来,忙不迭抱头跪下求饶:“赵哥您消消气!三日……三日之内,我一定把银子都还上!”
“三日?!”
又是一脚重重落在肩膀处。
男人被踹倒在地,颤声改口:“不,一天……就一天!”
对方狠狠啐了口唾沫:“奶奶的,就再给你最后一天时间!”
一座背街而建的宅院前,程平接过一名卖炭翁递来的清单细看了片刻,皱了眉问:“不对,怎比之前谈定的价钱多了两成?”
卖炭翁又近一步,压低了声音,暗示道:“您误会了不是?这张单子是叫您拿给主人家看的……这两成里,怎么着也有您一成的……您家主人出手阔绰,哪里又缺这点银子?”
程平的眉皱得更深了,语气冷硬地道:“然而谁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卖炭翁干笑一声,忍不住低声道:“……旁人的银子的确不是,可您这主人家的,那不就是大风刮来的么。”
他一早就摸清了这宅子是何人所买,自然也听说过这位京城来的小娘子最近走哪儿赢哪儿的事迹。
甚至可以说,这座宅子根本就是从他们营洲百姓身上薅来的嘛!
程平默然了一下。
倒也是……
“若想生意做得长久,就趁早收起这些歪心思来,城中买炭的去处不止你一家。”他还是肃容将那单子塞还到对方手中。
“这……”卖炭翁一噎,却也很快赔笑起来:“您稍等等,我这就叫人回去重写一份给您送来!”
程平不再理会,转身要往院内走时,敏锐地听到有马车声靠近此处,遂驻足停留了片刻。
不多时,果然有马车驶来,停在了宅院前。
看着从车上走下来的少女,程平面无表情地抬手行礼:“姑娘。”
“近来平叔辛苦了。”
衡玉带着裴无双走进院中,边看着院中四下陈设,边感叹道:“果然知我者莫若平叔也,这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倒像是照着我心内之景造出来的。”
跟在她身侧的程平抽了抽嘴角,没吭声。
衡玉也不介意他的冷漠,一路兴致大好地来到前堂,指着茶几道:“这里还缺一对玉瓶……对了平叔,银子还够用吗?”
程平听得一个激灵:“够用。”
他若说不够,下一刻她只怕便要转头扎进赌坊里去“拿”一堆回来!
哦,他倒也不是同情那些赌徒的意思——
只是这些时日每每付银子时,总会觉得这些银子来路不正,用起来总觉良心不安。
“那就好。”衡玉微微弯身,轻轻拨弄着一旁盆中的松景,含笑对翠槐道:“去告诉蒋姑姑,可以让蒙家人登门了。”
她家吉吉嫁人,三书六礼,婚聘章程,乃是一样都不能少的。
此时此刻,吉吉正被蒋媒官拘在跟前预习着婚聘流程。
另一头,蒙大柱也在家中一团喜气地忙活着,早几日便被萧牧特准了年前不必再来侯府值宿。
衡玉回到侯府后,一道身影很快来到了萧牧的书房外。
“进。”
得了准允,王敬勇推门而入,从内将房门合上。
萧牧坐在书案后,旁侧由印海柳荀二人陪同议事。
几人口中所言乃军营粮饷之事,萧牧翻看着手中账目,待与柳荀稽核完毕后,适才看向王敬勇。
王敬勇会意开口正色禀道:“回禀将军,今日吉画师出门去了趟城南新宅,并不曾与可疑之人接触。只是去时的路上偶遇一间铺子遭一伙赌坊之人上门逼债,那些人出手打砸间,吉画师出面拦下了此事,以势压人之下,将那伙人吓退了去。”
听得“以势压人”四字,萧牧眉心微动,随手翻开一折公文,未曾抬头,仿佛漫不经心地问道:“哦?她又拿本候的名号唬人了——”
王敬勇解释道:“此次是推了裴家小姐出面。”
萧牧翻公文的手指一顿。
为何突然换人?
若非印海在听到“裴家小姐”的一瞬间已然警惕心大作,否则定能敏锐捕捉到自家将军这一瞬的茫然与自省。
“吉画师何时与裴家小姐交好了?”柳荀好奇地问。
说来,在夫人的逼迫下,如今他对吉画师的了解也是颇深了。
“……”这个问题王敬勇只觉无法回答。
说来他也算是每日盯着吉画师在人前的一举一动了,却竟也不知她是何时与裴家小姐有了往来,且发展到了这般亲密无间的地步。
由此可见,此人果然不可小觑……
“吉画师与裴家小姐往来之事的确蹊跷,此举定然有所企图,将军放心,属下定会尽快查明此事!”王敬勇肃容保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