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到了跟前说:“在下还有事要做,温姑娘自己当心。”
说完将火石奉还,一个转身跳入了暗处消失不见。
温梨笙摸着有些发烫的火石,温度好像从手掌烧到了心尖,一阵滚烫。
她飞快的逃离纵火现场,往来时的方向跑去,正寻思着去哪里找人时,就听见一声巨响在静谧的空中炸开,竟有一人直接从面前的屋子里摔飞出来,门板被撞得七零八碎散落一地,那人也飞出半丈远滚落在地上。
温梨笙惊了一跳,忙往后退去。
地上那人咳嗽几声爬起来,借着月色,温梨笙才看清楚,这人正是阮海叶。
声音太大,惊醒了许多睡觉的人,匆匆忙忙拉开门发现自己老大从地上爬起来,这些火狐帮的人立即意识到有危险,纷纷披上衣裳拿出武器站到月光下来。
少顷,周围站的都是人,吵吵嚷嚷的骂起来。
温梨笙有些打悚,见几人上前来,似乎要抓她。
耳边传来脚步,温梨笙转头看去,就见一人提着黄色的彩雕灯笼从屋内缓缓走出,一身黑衣几乎与夜色相融,白皙的脸上覆一层微光,神色看得不分明。
再往前走两步,站到月光下,那张面相普通的脸上没有表情,嘴角微微沉着,俯视着半跪在地上的阮海叶:“站不起来了?”
一下那几个想上前的男人就停住了脚步。
温梨笙顿时感觉这位置无比安全,若是谁想来对她动手,这样近的距离身旁的白大哥就能第一时间出手救她。
阮海叶大概是受伤了,她捂着心口缓了片刻才起身:“真是对你大意了。”
谢潇南唇角轻动,一个充满讥诮的轻笑,不徐不缓道:“你便是万般防备也无用。”
“至少不会解开你手上的枷锁。”阮海叶用手背擦了一把嘴边溢出的血。
谢潇南将手中的雕花提灯往旁一送,递到了温梨笙面前,她赶忙伸手接下。
“把东西交出来尚有命活,若等到我亲自动手,你便只剩死路。”谢潇南的声音没有情绪。
虽然这话在当初她无意间抢到那块紫玉的时候,他也对自己说过类似的,但如今站在另一方去听竟然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她想起之前问他的,会不会因为容貌而自卑,现在已经有了确信的答案。
肯定不会,因为他单是站着不动不言语的时候,散出的魄力也足以压人一头。
谢潇南身边的人果真都不简单,她在心中暗叹,继而又大声帮腔:“就是,识相的就快把东西交出来,别怪我大哥手下不留情!”
谢潇南被她的突然大声惊了一下,转头去看她。
却正对上温梨笙的笑容:“怎么样白大哥,我这声喊得有气势吧?”
谢潇南没应声。
阮海叶却冷笑道:“少在这里狗仗人势,你身上尚有软骨丸的毒药,我若是死了,不出三日你也要给我陪葬。”
温梨笙拍拍心口:“呀,我真的好怕,所以呢?你还有别的威胁吗?”
阮海叶对她颇是看不上眼:“真真是墙头草。”
温梨笙抿唇笑了,精致的眉眼在暖光的笼罩下让人有一种温良无害的感觉,像被精心培育的娇嫩花朵。
“我怎么就成墙头草了?”温梨笙笑着问。
“难道不是?”阮海叶轻嗤一声道:“听到我说要和你结拜,你高兴得忘乎所以,就算喝不惯烈酒,你也灌了好几口,生怕我反悔吧?被帮里的人簇拥着叫二当家,你满脸享受的耍威风,也是,空缺的温府还有我这山头上热闹,向来官府与江湖之间水火不容,火狐帮肯捧你当二当家,你定是认为这机会千载难逢,所以才对我处处讨好……”
温梨笙本来想听她说完的,但听到这句实在是忍不住笑出了声:“那你知不知道,沈家家主在我七岁的时候就想收我做干女儿,让我当风伶山庄的少庄主?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看上你这个小破帮派?”
阮海叶不可置信:“怎么可能?”
“真是山顶上生活久了,能不能下山去见见世面打听打听消息?”温梨笙叹了口气。
“可你在听说我要跟你结拜的时候,分明很高兴的,”阮海叶思及她那些表现:“就是一个愚蠢好骗的傻子啊……”
温梨笙耸耸肩说:“可我若不这么蠢,怎么引得你上当受骗呢?”
阮海叶看着她,原本藏着算计的眉眼终于抑制不住茫然震惊的神色。
也终于明白,面前露着一排洁白牙齿笑的姑娘,从昨夜被抓上来睁开眼之后,就开始在演戏。
她的娇纵,兴奋,热情,甚至连那些拙劣的小骗术,全都是假的,此刻站在面前的她才是真正的她,漂亮的眼睛里是没有畏惧的,她佯装伤心道:“阮大姐,你连同年同月同日死这话都不敢接,我很难跟你交心啊。”
阮海叶自知谨慎细微,满心算计,却没想到还是被一个小姑娘耍得团团转,归根结底还是她轻敌了。
她怒而横眉,恨声道:“即便是如此,你们也走不出这个山头!”
正当她凶蛮的放狠话时,温梨笙突然将目光一抬:“咦?就说了这一会儿话的功夫,火就烧起来了?”
由于距离有些远,火光时隐时现,浓墨般的黑烟滚滚而上。众人听言同时回头,才发觉着火了。
都知道那处储存着食物,众人见状大喊救火,一时间惊动了山头上的所有人,惊慌往着火之处跑去,然而刚跑动几步,身体就泛出一股乏力,好似几日没吃饭似的使不上力气,更有甚者开始头晕眼花,要撑着东西才能不摔倒在地。
温梨笙见周围的人陆续出现无力跌倒的状况,心知可能是药效发挥了。
但这药的效用明显不怎么强,虽然大部分人都出现了乏力的情况,但也有少数人仍旧精神活虎,手里提着武器将四路围住,等着阮海叶一声令下。
不过可以理解,毕竟藏水缸太多了,他身上的药未必有那么多。
谢潇南忽而指了一个方向:“提着灯沿这方向一直走。”
“那你呢?”温梨笙看了一眼,那是一条不知道通往什么地方的路,山林在晚上可谓是十分危险,不仅没有亮光,还可能隐藏着什么野兽。
但她继续留下来,也只会拖身边人的后腿,没有功夫会成为最先被攻击的目标,所以先跑一步是明智的选择。
等不及谢潇南回答了,现在也不是选择信任和不信任的时候,她攥紧提灯二话不说就跑。
几个汉子见她要跑,立马赶上来追,跑了几步却感觉腿窝剧痛,被一股极其强悍的力道击中,纷纷跪倒在地。
谢潇南往旁边走几步,站在温梨笙离去的那条路上,拦住了追击,耷拉的眼角显出厌倦的冷意,一时间无人敢轻举妄动。
温梨笙跑的时候没忍住回头看一眼,就见那黑衣少年就站在路中,身影逐渐隐没在夜色里。
她跑的很快,是那种狗在身后都追不上的程度,所以没多久四周就一片黑暗了,什么声音都消失只剩下风吹树叶的声响。
手里的提灯散发着暖色的光,光照的范围并不广,仅仅能看清楚面前两三步路的距离,她置身在这般黑暗之中,也不敢走得太快了,时不时回头张望。
她若是在这山林里迷路了,那才是最麻烦的。
温梨笙提着灯走了许久,直到累了,才靠着树坐下来休息。她暂时决定先不走了,在原地等待。
已是后半夜了,她打了个哈欠,隐隐困意来袭。
坐等了许久,换了好几个姿势,正靠着树昏昏欲睡时,脚步声在身旁响起,她警觉的睁眼看去,就看到人已经到了跟前了。
温梨笙高兴的跳起来:“你没事吧,受伤了吗?东西拿到了吗?”
谢潇南气息平稳衣装整洁,没有受伤的样子,他只点了点头:“为何不往前走?”
“我等你啊。”温梨笙道:“这里夜晚太危险了,要不咱们等天亮了再走吧,”
谢潇南的脚步却不停留:“药效维持不了多长时间,若是久留此地,会被追上。”
她赶忙拿起提灯追上去:“可是我们不识路,如何走回去?”
“往南下山才能回到城中,但路上被设了诸多迷阵,我们走不出去,只能往北。”谢潇南说。
“往北走,那岂不是暂时回不了家了?”温梨笙心说难怪方才阮海叶说他们下不了山,原来是因为这个。
不过也是,火狐帮虽然人少,但却能一直在这山头上盘踞,想来也是因为在山上设下的阵法起了很强的保护作用,否则这种人口的帮派早就被她爹给灭了。
不过暂时回不了家的话,就要先把身上的毒处理一下。
她用胳膊夹住提灯,将右手上的镯子取下来,从中间一掰开里面是空心的,然后倒出个极小的丹丸扔进了嘴里。
吃完之后就看见前面的谢潇南已经停下,正侧身看着她做的这一切:“你在吃什么?”
“能够永葆青春容颜常驻的东西。”温梨笙一本正经道。
十句话有八句是不正经,谢潇南懒得回应了,转头继续走。
温梨笙也快步跟上去:“你看,我本就是被无辜牵连进来的,又为你们这个计划吃了软骨毒,做出这么大的牺牲,你得稍微报答我一下吧?”
“回城之后你可以亲自去谢府讨要解药,”说着他顿了一下,又接着道:“或者报答。”
“那世子还不得把我打一顿扔出谢府啊?”温梨笙拉住他的胳膊轻晃,仰脸真诚的看着他:“白大哥,你就帮我说说嘛,你这么厉害,在世子跟前肯定有地位的有话语权的。”
“你想要什么?”
温梨笙之前想过,觉得跟谢潇南索要人情提要求的话,风险太大了,搞不好还会激怒他,还不如跟面前这个暗卫提要求来得实在,她说道:“你就去世子面前帮我,帮温家多多美言,得空就夸两句。”
“夸你?”谢潇南倒真的是好奇了。
“嗯……”温梨笙想了想,掰着手指头数:“像聪明伶俐、乖巧听话、温婉和善诸如此类的。”
“这些词跟你沾边吗?”他认真的问。
“没事你就随便夸,反正世子善解人意,定能明白你的用意。”
“那可未必。”谢潇南轻哼一声:“他脾气暴戾,心眼小又极为记仇,视人命如草芥,谁能琢磨得了他的心思。”
温梨笙一听,这话不是上回在梅家跟他抢紫玉那会儿,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吗?竟然被一字不落的记住了。
她嘻嘻笑道:“情急之下说的话跟谎话一样,信不得真,作不得数的,你也别记着了。”
谢潇南怎么可能忘,这还是他长那么大以来第一次有人这样说他。
他没应声,温梨笙也不再说话,两个人安静的往前走着。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到后来温梨笙都觉得脚跟疼了,东方也逐渐破晓,隐隐有天亮之势。
走出了树林,面前有一条清澈的小溪,温梨笙见到水扑上去喝了两口,一躺下就觉得浑身疲倦,再也起不来了,她累极:“休息会儿吧,我真走不动了。”
谢潇南回头看一眼,点头同意了。
见他点头,温梨笙几乎是立即闭上了眼睛,很快就陷入睡眠。
天还没亮,谢潇南在溪水边撕下了覆在脸上的人皮假面,用了两夜一天已经是极限了,他用清凉的溪水洗了把脸,俊俏的面容倒映在水流之中,又被波浪晕散开。
他并非是有意欺瞒,只是此前都有事情要做,隐藏身份是必要条件,现在事情结束了,戴在脸上的假面也能撕下来了。
水流顺着眉眼而下,他转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睡得正香的温梨笙,又将目光停在层层波澜的溪水上,忽而听见了脚步声。
转头沿着溪岸看去,就见百步之遥外站着两个半大的孩子,一男一女身上穿着与沂关人不同的服装,发饰盘辫,皮肤黝黑。
他转身喊温梨笙,却喊了好几下都没反应,按理说这会儿的功夫,她应该睡不了那么深。
于是蹲在她身边查看,才发现她不是睡着,而是晕过去了。


第30章
温梨笙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看见了许多快要遗忘的面孔。
前世建宁六年盛夏, 谢潇南从遥遥京城而来进了沂关郡,温梨笙只在那场接风宴上在众人之中偶然看了他一眼,此后便没什么机会接触, 即便是在街头各处偶尔会遇见,也隔着远远的距离。
谢潇南并没有如传言所说,将温家做为给沂关郡下马威的第一刀, 也没有在城中大张旗鼓的打压沂关人,所以一直以来都相安无事。
直到后来的一日,温梨笙和沈嘉清站在路边比谁吹的泡泡大,两个人仰着脖子鼓着腮帮子脸憋得通红, 围观的孩子站了一圈, 给他俩加油打气。
最后温梨笙实在是憋不住了,眼看着沈嘉清的泡泡越来越大, 她一抬脚狠狠猜在了沈嘉清的脚上,沈嘉清吃痛, 当即岔了气,大泡泡炸开了。
温梨笙连忙拔下嘴里的竹管将泡泡一扬,笑嘻嘻道:“我赢了我赢了!”
沈嘉清怒:“你耍赖根本不算!”
他看着逐渐飞起来的大泡泡, 伸手就要去戳, 温梨笙见状忙扣住他的手腕, 两人手上来往了一番, 最后看着泡泡逐渐飞高, 折射着阳光散发出晶亮的光芒。
忽而旁边传来了鼓掌声,一个姑娘兴奋道:“哇, 好厉害, 好大的泡泡!”
温梨笙与沈嘉清一同转头望去, 就看见一伙衣着华贵的男女站在路边, 放眼一看许多生面孔,其中却站着谢潇南。
不同以往见到的,当时的他眉眼舒展,虽看不大明显,但眼里有着微微笑意,瞧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他身边站着一个仅到他手臂的姑娘,正高兴的盯着逐渐升空的泡泡,毫不吝啬的夸奖:“堂哥,沂关人好厉害,居然能吹出那么大的泡泡!”
只一句话,温梨笙就听出她并非是沂关人,就见谢潇南垂下眸,手搭在她的头上,轻轻哼笑:“奚京人也可以。”
奚京,就是梁国的皇都,谢潇南生长的地方。
那一伙人全是他在皇都的朋友,还有堂表亲,唯一让温梨笙印象深刻的就是那个姑娘,她当街将温梨笙好一顿大夸特夸,甚至还想拉她一起游玩,最后被温梨笙颇是不好意思的婉拒了。
后来温梨笙婚事被毁,整日被看管在庭院之内,她闲来无聊问起下人那姑娘的消息。
得到的答案却是:“谢家如今已是大逆不道的贼,所有与谢家有关系的朝臣家族都遭受了牵连,下狱问斩流放贬谪,姑娘问的那个人的家族恐怕早已获罪。”
死没死,温梨笙就不知道了,这些人远离京城,能探听到这些消息已经是极限。
谢潇南一朝造反,最先被牵连的,就是整个谢家。
温梨笙本来以为自己忘了的,没想到隔了那么久,当初那些站在谢潇南身边的朋友堂亲的脸,她居然又在梦中想起。
一阵轻轻的金属敲击声响在耳边缓缓荡开,像是一层一层敲碎了她的梦境,钻进耳朵里。
温梨笙慢慢的睁开眼睛,在一层模糊褪下去之后,她最先看见红艳艳的帐顶,紧接着是墙上挂着的各种兽类的骨头,还有完整的皮毛。
她惊了一下,意识瞬间回神,转头一看,就见一个半大的姑娘在她旁边动作轻缓的敲着一个钵之类的东西,古旧的颜色上刻满了她不认识的字体。
“……这是哪?”温梨笙一张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出奇的喑哑,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那姑娘听见声音之后惊喜的抬头,凑过来看她,一张口竟冒出了一句她完全听不懂的话。
温梨笙:“???”
她仔细一看,面前的姑娘皮肤偏黑,有着久经风吹日晒的粗糙,鼻梁高挺眼窝深邃,鼻子脸颊布满雀斑,眼睛颜色也浅,偏琥珀色。
不是梁人。
那姑娘见她听不懂自己说话,便飞快的起身撩帐出去,许是喊人去了。
温梨笙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胳膊腿都麻了一样,完全动弹不了,她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身上的衣裳居然被换过,胳膊腿上扎了不少长长的细银针,她当即慌了:“这是什么?!有人吗?谁来帮我拔了这些东西!”
她分明是记得她和白大哥走到了一条溪边,然后躺下休息会儿,怎么一睁眼到了这鬼地方?还被扎了那么多针。
温梨笙看着身上密密麻麻的针,呜呜咽咽道:“少扎两针啊,我不会疼的吗!”
正当她喊的时候,有人急急忙忙进了帐中,听见她的声音便说道:“姑娘别怕,这针是祝你排毒用的。”
“排毒?”温梨笙梗着长脖子,费力的抬起头看向来人:“你是谁?我在哪?为什么说是给我排毒?”
来人是的约莫二十余岁的女人,身着颜色鲜艳的纱裙,左胳膊上套了数个银圈,额头上也戴着翠色的玉石,笑着跪坐在她身边:“你先别急,我把这针去了再说。”
这女人面上的特征也很明显,并不是梁人,但说的梁话却很熟练,这稍稍让温梨笙安心不少,面前这些人似乎并没有恶意。
女人净了手,而后慢慢为她拔针,说道:“是阿涂和阿茶清早去采草药的时候,在山中的溪边发现你们的,你身上残留了大量的迷药之毒,又吃了软骨毒,你虽吃了解毒丸,但身体里的毒素太多,杂糅在一起导致你昏迷不醒,所以阿涂便将你们带了回来。”
“你们是……”
“哈月克族人。”女人温柔的笑道:“我叫闽言。”
是萨溪草原上的游牧族。
针一根一根的拔下来之后,温梨笙很快就恢复了身体的支配权,她动了动手脚坐起来,发辫就垂在了肩膀上,鲜红的玛瑙石从她的发上滚落,吊在耳边。她摸了一下,就触摸到一圈圈的细小的辫子,还有戴在发上的装饰。
“这是什么?”她一懵。
有人在她睡着的时候给她换了衣裳,还换了发型?
闽言将银针小心收起来,说道:“你睡了快两日了,是我让阿茶给你辫的,哈月克族的姑娘都这样编发,这一带靠近巴撒尼族,他们族人厌恶梁人,所以为了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将你的形象伪装一下。”
说着她冲站在身后的小姑娘招手:“阿茶,把衣裳拿来给她。”
阿茶很积极,立即在帐中的另一个角落翻找,然后捧来一套蓝红相间的衣袍,小心翼翼的递到温梨笙面前。
温梨笙冲她笑了笑:“谢谢。”
阿茶高兴的咧嘴笑,用着生疏的梁语说道:“布斜(不谢)。”
温梨笙躺了快两日,一动身身上的骨头就咔咔响,她起身扭了几下,然后展开衣袍,发现与她日常穿得衣裳完全不同。
闽言见她没动,就知道她不会穿,于是帮她穿衣,说道:“我见你昏睡太久了,怕伤了身子,就让阿茶在你耳边敲唤魂钵,吓到你了吧?”
温梨笙展开手臂,任由闽言和阿茶帮她穿衣:“那倒没有……与我一起的那个少年在哪呢?”
闽言笑着打趣:“你就这么惦记你家少爷?醒来的第一件事不是该去吃些东西吗?”
“我家少爷?”温梨笙不可置信的重复道。
闽言一顿:“怎么,不是吗?”
温梨笙当即气道:“我与他一路同甘共苦互相扶持,我们是平等的关系,谁是他家下人!”
说着就撸起袖子,一脸气势汹汹:“他人呢,带我去找他,我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闽言笑了会儿,而后道:“你先吃些东西,我喊人去问问那小公子现在在何处,等找到了再带你去。”
温梨笙让她这么一说,确实饿了,便点头应了。
哈月克族的衣裳颜色极亮,雪白的长衣裙做打底,外面套了一件红色的短褂,长裙垂至脚踝正好露出她精瘦的骨节和两个金打的细环,外面还套一件袖子很长的外袍。
三人撩开帐门出去,一股和煦的暖风扑面而来,温梨笙看见周围全是一个个圆顶的帐子,入眼全是哈月克族人,男男女女皆有。
温梨笙一露面,立即吸引了不少目光,在一旁挑水的男子见状放下了肩上的担子,两三步走到面前来,说了一句异族语。
他皮肤更黑,直接光着膀子,身上的肌块十分明显,上面还有刀痕伤疤,上衣被系在了腰间,豆大的汗珠从肌肉块上滑下,整一个野性十足。
他带着蓝宝石一样的耳饰,但不显半分阴柔。
温梨笙被震撼了一下,转眼一看,这里的男子大部分都是光着膀子在做活的,毕竟是盛夏,即便是倒了傍晚时分太阳不烈了,但还是闷热难耐。
女子也会露出长长的胳膊和腿,如此随性自然。
温梨笙忽而感觉,这哈月克族人的衣裳果然是最适合他们的,仿佛与自然融为一体的野性,让他们成为萨溪草原上一抹亮眼的颜色。
像她这种梁人,不论男女,约莫都穿不出这样的特色。
那男子眼神在温梨笙身上转了几下,试图跟她说话,但由于他说的温梨笙一句都听不懂,她无法回应,只有笑着说:“亭布栋,亭布栋(听不懂)。”
闽言笑出了声:“索朗莫在向你问好。”
温梨笙道:“那你帮我回谢,你说我都挺好的。”
闽言对男子说了两句,男子便点点头把路让开了,闽言就让阿茶带着温梨笙去吃东西,自己则另一边走了。
阿茶带着温梨笙穿过这些圆帐,路上许多人从她这个外来人投来好奇的目光,温梨笙也不敢乱看,直到阿茶带着她停在一个帐前,对她说了一句话后进了帐中,不过片刻就又出来,手里端着一大块肉和面饼,还有一碗奶白色的汤。
然后又搬了个小桌椅,温梨笙就露天席地的这样坐着吃起来。
她是第一次这种整块的肉,而且没有筷子,只得费劲的撕了好久,最后还是阿茶帮她撕成一条条的,配着面饼似的东西吃,噎着了就喝一口奶白色的汤,味道竟然比想象中的好得多。
她本身吃相就算不得文雅,加上边上还有很多人在看,她只好加快速度,很快就填饱了肚子,剩下的肉是吃不进去了,抱歉的冲阿茶笑了笑:“不好意思啊,我吃不完。”
要是在自个家,温梨笙是半点歉意都没有的,但这毕竟是别人的热情招待。
阿茶虽然不懂她的话,但推攘了几次见她摆手不吃,就猜到她的意思,然后把剩下的肉条捻起来自己吃了。
看得温梨笙一愣。
她坐着看阿茶吃完了盘中的肉,然后拎着半碗没喝完的白汤转身进了帐中去,再出来的时候给她带了清水洗手,见温梨笙头上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然后又转身跑走。
温梨笙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就见她拿着一把伞跑来,撑在温梨笙的头顶,似乎害怕她被晒到,还指了指她的外袍,做了个脱衣的动作:“脱,脱。”
温梨笙懂她的意思,依言把外袍脱了下来,她实在是太热了。
两人正交流时,闽言走过来:“姑娘,你的朋友找到了,我带你过去。”
温梨笙点头,接过了阿茶手中的伞,把外袍搭在臂弯处,快走了几步跟在闽言身后,步伐有些急切了。
这里的人她全都不认识,坏境也极其陌生,只有他一个熟人,不知不觉的,温梨笙迫切的想去找他。
萨溪草原占地极为广阔,大部分地方甚至都没人涉足,正值夏季,这里的草非常茂盛,居住的地方都被清理过,但出了居住地,绿草就会没过膝盖,像一层天然的巨大毛毯。
走出居住区后,视线瞬间变得宽广,入目就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走了将近一刻钟的路,周围变得安静得只剩下风的声音,温梨笙有些累了,低头喘着气,就听见闽言道:“喏,就在前面。”
温梨笙听声一抬头,最先被入目的景象震撼住。
只见前方地势有些高的地方似乎与天际相接,斜阳悬挂在天际,红霞的余晖如同一个巨大的画笔,一笔横跨苍穹。
漫天的云块都被染了颜色,仿佛要坠落在地上似的,让人有一种触手可及的错觉,风不知道从哪个方向来,拂动着万千草浪,掀起一阵又一阵的波澜,置身在如此辽阔的天地之中,温梨笙觉得自己渺小无比,心中十足惬意,仿佛下一刻随风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