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在长街这一边,看着俞嫣从对街的裁缝铺走出来。她偏过脸对沈芝英说话,笑得眉眼弯弯,姝色无双。
不行,这么好的她。别人提起时,只能夸赞、羡慕,决不能惋惜。
可是他要怎么证明?
三年抱俩?
俞嫣目光不经意间一扫,看见了姜峥。她脸上的笑容明显稍消,又几若蚊鸣地轻哼了一声。
沈芝英顺着俞嫣的视线望一眼,问“怎么了?吵架了?”
“没有啊。”俞嫣嘴硬。
沈芝英停下脚步,微笑着说“好啦,我得回去了。最近事情忙。”
俞嫣点头,笑着说“过两日我去芙蓉街看你。”
沈芝英说好,沿着长街回家。她今日出门是为了订做一些骑马的衣装。
俞嫣目送沈芝英走远,她回过头时,姜峥已经走到了她身边。
他低声问“怎么出来了?不疼了吧?”
俞嫣微怔之后,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不自然。他怎么可以当街问她还疼不疼?即使这样问,落入旁人耳中什么也听不懂。可是她做贼心虚啊!
俞嫣瞪他一眼,无声摆口型“闭嘴。”
姜峥轻咳了一声,颔首以示明白。他转移了话题,道“这就要回家了吗?正好一起。”
“谁跟你一起回家……”俞嫣嘀咕。
姜峥诚恳道“出来时觉得天气不错,只靠一双腿走来,如今走得久了,实在很累。小郡主就带我一程吧?”
俞嫣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他一眼,还没说什么,先看见了熟人。
“刚出了翰林院要回家就遇见师父、师母。”陈鸣衣走过来,恭敬作揖。
有外人在,俞嫣倒是不会不留脸面地不准姜峥上马车了。简单的寒暄之后,正要辞别。陈鸣衣欲言又止片刻,终是问出来“刚刚无意间听见与师母同行的女郎要教女子打马球。”
“是啊。”俞嫣望向他。
“是这样。”陈鸣衣仔细解释,“我有个远房表妹正好想打马球。能不能请问师母的友人在哪里教学?”
姜峥瞥了陈鸣衣一眼。他只身一人千里迢迢赴京赶考,哪来的远房表妹?
俞嫣听他这样说,能给沈芝英拉学生自然高兴。若是旁人问,她恐怕要多思量一会儿去分辨对方是否有歹意。可是陈鸣衣唤姜峥师父,又是今科探花郎,倒是没什么值得怀疑。俞嫣便把沈芝英的住址告知了他。
辞过陈鸣衣,俞嫣先登上马车。她下意识地将手递给窃蓝,当姜峥扶住她时,她才发觉是他。
陈鸣衣还伫立在一旁,俞嫣又忍下来拍开姜峥手的打算,这么钻进了马车。
当姜峥上了马车,俞嫣又是朝一侧挪一挪,离他远远的。
姜峥朝她靠过去,每靠一点,俞嫣就挪一点,直到她半边身子完全贴在车壁,再无处可逃。她轻蹙了眉心,嗔声“你挤我做什么?”
“我有事情跟你说。”姜峥一脸认真。
俞嫣瞥他一眼,瞧他神情似乎真的有要事,便抿了唇,没再呛声。可她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姜峥开口,不由嘀咕“你爱说不说……”
“我们要几个孩子?”姜峥问。
就这事儿?
俞嫣瞪他“一个也不生!”
“还是……至少生一个吧?”姜峥沉思着,“多几个也好。”
今日之事让姜峥想明白了,孩子不能不要,要不然不知实情的外人还会瞎议论俞嫣。可同时,他一想到一把鼻涕一把口水的脏孩子,就觉得头疼……
俞嫣捂住耳朵,不想和他说话。
马车到家时辰已不早,两个人没回院子,先去了大太太那。
“母亲找我们什么事情?”姜峥询问。
大太太目光悄悄打量着小夫妻,猜着这两人的小别扭还没彻底闹完。她笑着说“是这样,你们姨母一家要来京。我想让你们俩去接。”
“他自己去不行吗?”俞嫣问。
“妹夫早些年去了,你姨母一家子女眷。你跟过去更方便些。再说了,我儿媳这么好,我想炫耀啊!”大太太说,“路上远,他们到京的日子可能有出入。你们明日出发。”
明日?
俞嫣迟疑了一下,问“后天来得及吗?”
“你明日有事?”
俞嫣目光躲闪,有点心虚地说“也没什么事情。若着急,明日也行……”
“我们后天一早出发,大不了路上赶一些。”姜峥道。
他知道她为什么想后日再出发吗?俞嫣悄悄抬眼望向姜峥,撞见姜峥带笑的眸光。
俞嫣瞬间收回目光,轻蹙了眉。俞嫣眉眼间浮现懊恼,她知道姜峥明白她想迟一日出发的原因了……
小夫妻新婚头一个月都要睡在婚房里。
今日是他们成婚的第二十九日。
过了明晚,才算应了这白头偕老的讲究。


第96章
俞嫣给陈鸣衣的住址有两个,一个是芙蓉街的那处宅子,另一个是沈芝英打算弄马球场的地方。
芙蓉街不在闹市。俞嫣卖给沈芝英的那处宅子在一大片住宅巷弄最后一条。而往后,不远处有一条小溪,过了那条小溪再走一会儿,是一片不高的山峦。沈芝英正是打算用小溪和山峦之间的那片平地改成马球场。
安全问题不容忽视,如今正是要将这一处地方辟出来,垒一圈墙。已是暮色登场,晚霞卷烧的时候,可马球场的工匠们都还没歇,仍旧忙碌着。
陈鸣衣先去了沈芝英的家,隔得远远的,他就看见沈芝英带着侍女出门。陈鸣衣猜着她是要去马球场,略作迟疑之后,他没贸然打扰。立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等沈芝英走远了,他才往小溪的方向去。
围墙不过刚砌,几乎没什么遮挡。陈鸣衣立在小溪这一边,遥遥望着小溪对面的忙碌人影。
有些远,他不得不眯起眼睛。
慢慢的,那些砌墙的工人们都成了黑白画面,唯有一袭红衣的沈芝英是唯一的色彩。
她缓步徘徊,专心瞧着工匠们垒的墙。偶尔说一两句什么话,又素手一抬轻轻一指。
溪流欢淌,泠泠的水声就在陈鸣衣的耳畔。天幕中的晚霞落进了涟涟的溪水中,成条小溪都成了绚丽的斑彩。
陈鸣衣静静望着远处的沈芝英,没有上前与她相识的打算。
他就只是这样望着沈芝英,将她的样子记下来。
原来怦然心动的一见钟情是真实存在。曾被他觉得可笑的一见钟情就这样明晃晃地发生在他的身上。
从那个淅沥雨日开始,从尚未看清她模样开始,潮湿雨幕下的红色倩影就那么毫无征兆地落进他的人生。
从此梦中人有了轮廓,就连这样远远望着她,亦有柔情四溢。
俞嫣和姜峥从大太太院子出去,沉默地往回走。
姜府地方大,府邸内大大小小的花园遍布各处,随着府里建筑风格、用处、人的喜好不同,而各有各的风采。夏日时,变成了姹紫嫣红仙子驻居之地。
俞嫣和姜峥回院落时要经过姜府后院最大的一处花园,名贵的花卉被花农精心照料,于花园各处怒放着。步入花园,目有鲜艳美景,鼻有幽香萦绕。府里不少人晚膳后会于各处花园散步消食,因这处院子最大,也是府里人最喜欢来的地方。
俞嫣和姜峥穿过这处花园时,时不时能听见府里的小孩子嬉闹声音。姜府九郎都已成家,下一辈的孩子们可不少。
拐过一处玉兰圃,俞嫣和姜峥的脚步同时停住。
——玉兰圃的另一边有一处紫藤架,架下有石桌石凳。此时,五郎夫妇正坐在紫藤架下亲嘴嘴。
倒也不是缠缠绵绵地拥吻,而是两个人在划拳,输的那个人在对方脸上吧唧一口。你一口我一口,我一口你一口……仿佛要亲到天荒地老。
姜峥先回过神,拉住俞嫣的小臂,拽着她从另一条路走,避开紫藤架。
走远了一点,俞嫣轻转手臂,逃开姜峥的手,还嫌弃地拂了拂被姜峥抓过的袖子。
姜峥看她一眼,收回视线。他脑海里还想起刚刚紫藤架下的一幕——孩子们四处乱跑,那两个人怎么能这么大胆呢?
太不像话了。
太不成体统了。
姜峥摇摇头。
两个人归家很晚,刚到了院子,下人便手脚麻利地备好净手水,同时开始端上晚膳。
俞嫣去了浴室洗手,目光一扫,发现浴室里的屏风不见了。之前的两个浴桶也被搬走,如今浴室里只有一个大浴桶了。
“换回去。”俞嫣道。
退红和窃蓝有些为难地对视了一眼。她们还未解释,姜峥先道“坏了。”
俞嫣回眸望向他,眸中有怀疑和询问。
“两个都坏了。我书房那个也坏了。”姜峥认真道。
“怎么坏的?”俞嫣蹙眉追问,心里有了猜测。
姜峥温柔望着她,微微笑着,实话实说“觉得旧了,被我砸了。”
姜峥若无其事地朝俞嫣走过来,双手探到俞嫣面前的铜盆里,打湿双手,再去拿香胰。
俞嫣瞪着他半晌,重重“哼”了一声,说“坏就坏了吧。我不喜欢和别人共用。你今晚就别洗啦。”
她冲姜峥眯着眼睛,狡黠笑一笑。
姜峥一怔,掌中转动香胰的动作也跟着一顿。
……他昨天晚上没舍得让俞嫣一个人待着,就没洗澡。今晚还不能洗?
他重新转着手里的香胰,温声“这样不好吧?脏兮兮地抱着酿酿睡,怕酿酿嫌弃。”
“我不嫌咯。浴桶可以突然坏了,我鼻子也可以突然坏掉,闻不到臭味儿。你就算一个月不洗澡,我也闻不到咯。”俞嫣抻了抻颀长的玉颈,再无辜愉悦地晃了晃小脑袋瓜。
她不再看姜峥,很快地洗完手,转身出了浴室去用晚膳。出门闲逛半日,饿着呢。
姜峥望着俞嫣走出去的背影,回望了一眼身后的大浴桶。原先的两个和他书房的那个确实都被他给砸了……他就怕俞嫣执意要换回去,所以没留余地。没想到……
他重新望向门口的方向,俞嫣的身影早就不见了踪影。她又嘴硬,随口说说的是不是?
晚膳时,俞嫣自顾自地吃着,也不像上次那样发泄似地咬一半扔姜峥碗里。这明显是当姜峥不存在。
姜峥望着俞嫣小口小口地吃着脆瓜,突然觉得被她咬过一半的东西好像更香些。
俞嫣拿了一块白玉糕,咬了一口,便暂时放在面前的小碟中,然后去端甜汤喝。
姜峥终于瞅准了机会,飞快下手,将那块被她咬了一口的白玉糕夹过来。
俞嫣愣了一下,原先打算一眼也不看他,也忍不住瞥了他一眼。
“好香、好甜,怪不得酿酿爱吃。”姜峥夸赞。
俞嫣小声嘀咕了一句,低下头继续喝甜汤。
用过晚膳,侍女们都退下,屋里只两个人了,俞嫣懒洋洋靠坐在软塌上,手里握着一卷莳花集。
姜峥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然后打开一个小盒子,温声道“今日出府,给你挑了这个。选了好多家,觉得这个最好看。”
微顿,姜峥再补充一句“酿酿就是枝头月。”
俞嫣勉为其难地将目光从书册上悄悄移开,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
一支红珊瑚耳坠躺在小木盒里。最大程度借着珊瑚的形状雕出枝杈形,然后在枝头嵌着一颗莹白的珍珠。
是有点好看。俞嫣承认姜峥很会挑东西,不管是当初纳采的雁,还是悬在窗棱上的风铃,又是今日的耳坠。
她用浑然不在意的语气,随口说“放那吧。”
她目光也收了回来,继续落在书页上。她再翻了一页书,即使前一页并没有读完。
“我帮酿酿戴上好不好?”姜峥柔声。
“不要。”俞嫣漠视拒绝,“一会儿要洗洗睡了。不想折腾。”
“好。”姜峥将小盒子合上,起身进了里间,将其放在俞嫣的梳妆台上。
姜峥望着一旁的秋千,有一点犯难。
他还要怎么做,才能让他的酿酿像以前那样乖乖又甜甜?
好难。
他伫立了一会儿,才出了里屋。见俞嫣还在看书,连掀起眼皮望他一眼也懒得。
姜峥有一瞬的恍惚,不由想起之前——以前他从外面回来,俞嫣不管正在做什么都会抬起一张美得让人晃神的娇靥,对他笑。
怀念啊。
姜峥朝俞嫣走过去,刚想抬手搭在俞嫣的肩上,俞嫣像是意料到了一般,微微偏过身子,躲过了姜峥的手。
姜峥沉吟了片刻,出了门,去了姜崎的院子。
彼时,姜崎和周漾漾刚从花园回来。周漾漾在屋子懒洋洋躺着,姜崎蹲在院子里给未来孩子亲手雕一个小木马。
“老六怎么来了?”姜崎放下小刀,笑着迎上去,“你可是极少来我这里,是有什么事情吧?”
姜峥轻咳了一声。他沉默了片刻,在姜崎好奇的注视下,勉强问出来“想请教一下五哥,以前惹了五嫂不高兴,是怎么哄人的?”
姜崎愣了一下,继而脸上露出笑,望着姜峥的目光里从好奇变成了——好小子,你也有今天!
姜峥不是看不懂姜崎的目光,他微微沉声开口“还请五哥指教。”
“哦。”姜崎这才收了笑。然后他皱了下眉,继而无辜地望着姜峥,诚实道“这我真不知道。因为我从来没惹你五嫂不高兴过啊!”
姜峥深吸一口气,半晌才道“打扰。”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人。
姜峥往回走,还未回去,被父亲叫过去说正事。待他回来时,时辰已经很晚。
俞嫣已经沐浴完,坐在梳妆台前,偷偷去看姜峥给她买的耳坠。
从小锦衣玉食珍宝见了无数,很少有东西能让她爱不释手。这对耳坠,却是喜欢得很。
听见推门声,俞嫣赶忙将盖子合上,把小盒子放在原来的地方,若无其事地拿着梳子梳头。
姜峥立在门口,视线落在俞嫣的后脊。
天气热,她寝衣单薄,轻纱覆身,不仅雪肤若隐若现,也映出她里面小衣轮廓。一上一下系于后背的带子,上面打了个蝴蝶结,下面的带子却不知怎么松开了,细细的带子从寝衣下露出来,贴着她的臀。
夏夜可真热。
姜峥突然回忆起挤进去的滋味儿。可惜时间太短就被俞嫣推开,彼时又情况特殊,最大的感受唯有憋得慌。余味今日才来得及细品。
姜峥抬步,缓步朝俞嫣走去。


第97章
俞嫣从铜镜望了一眼姜峥,收回视线继续梳理着头发。她将长发都拢到一侧,然后取出一个小瓷瓶,将里面的香料在手心倒了一点,双手手心相贴轻轻地揉一揉,让香气晕开。
姜峥的视线落在她轻揉着的一双柔荑。眸中波影随着她的动作而动,看着她用熏过香料的双手慢悠悠地拢发。
如此,那淡淡的香气便落在了她的三千青丝上。
“真香。不浓艳不寡淡,有花草的雅香,也有果味儿的甜。”姜峥俯身靠近轻嗅,欲要去亲吻她的柔丝。
“你喜欢这味道,那送你了。”俞嫣拿起手里的香料小瓷瓶塞到姜峥的手里,起身往床榻去。
姜峥望着塞过来的香料,默了默,补一句“不管什么香料只有用在酿酿身上才是香的。”
他眼巴巴望着俞嫣,可是她头也没回,舒舒服服地躺在床榻上。
姜峥一阵恍惚。若是以前,她一定蹙眉回望娇嗔瞪他一眼……
姜峥有些怅然地将手中的香料小瓶放回桌上。熄了屋里的灯,上了榻。
昏暗的床幔内,姜峥转过身,面朝俞嫣,拉长了柔音地唤一声“酿酿——”,再说“今天是咱们成亲的第二十九日。”
“是吗?不记得了。”俞嫣道。
姜峥轻咳了一声,然后将手搭在俞嫣的腰上,温声细语“咱们得一个月内圆房。”
“不是已经圆过了?”俞嫣问。
姜峥?
那怎么能算?
姜峥沉默片刻,搭在俞嫣腰上的手往前挪去,摸到她的衣带,低声道“那日不算。”
“啪”的一声响,在安静的夜里十分响亮。
姜峥瞥了一眼被拍打的手背。坚持着没有将手拿回来。下一刻,俞嫣干脆直接将他的手推开,人也转过身去,不理他,不答应,睡觉。
姜峥食指微蜷,用指关节蹭了蹭自己的眉心。
他无声轻叹。也不知道俞嫣还要闹别扭多久。姜峥隐隐有预感,要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去哄她。
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原则,让他从未想过和俞嫣分开。
他于昏暗的光线里凝望着俞嫣的背影,有一瞬间的茫然。他不是愚笨的人,很清楚自己对待俞嫣时底线一而再再而三打破。而这接二连三的退步,好像已经超过了对待一个妻子的身份。
第二天用过早膳,俞嫣便带着礼物去了芙蓉街——今天是沈芝英的生辰。
马车还未到院门口,坐在马车里的俞嫣已经听见了吵闹声。她蹙眉掀开帘子往外瞧去,看见徐思博立在院门外,正与家丁争吵。
“我已经说过了,我们家娘子不见您。还请您这就离开。”显然已经僵持了许久,家丁的语气有了不耐烦。
“还请再通禀一声?我们是夫妻,她不会不愿意见我。今日是她的生辰,我是来给她庆贺顺便接她回家的!”徐思博说着就要直接往里闯。
家丁伸开胳膊阻拦“还请公子留步!”
“呦。”俞嫣提声,“这谁一大清早私闯民宅?隔得远了没认出来,还以为讨饭的乞子呢!”
徐思博回头,看着俞嫣从马车里出来,他脸色变了又变,显然为了颜面不想让外人看笑话。
家丁笑呵呵地向俞嫣弯腰拱手“郡主快请进。”
俞嫣懒得再看徐思博一眼,迈进院门。
徐思博犹豫了半晌,终究是咬了咬牙,豁出去脸面,喊住了俞嫣。
“郡主!”
俞嫣人已经迈进了门槛,听见徐思博令她厌烦的声音,略侧了身,撩起眼皮斜斜乜过去。
徐思博当然看得出来俞嫣表情里的不善。他尽量忍下丢人的感觉,努力摆出一张笑脸来,诚恳道“我与芝英吵了一架。小郡主如今也已成家,也该知道小夫妻拌嘴是很寻常的事情。实在不必因一回的口舌争执闹到和离的地步。我倒是没什么,对芝英却很不好。弃妇会遭到很多流言蜚语,还会被人欺侮。夫妻一场,我实在不愿因为一点小矛盾闹到这一步。如今她正是气头上不愿意见我,还请小郡主劝一劝她。”
“你倒是没什么?”俞嫣嗤笑了一声,“这话你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要脸不要?”
徐思博头一遭被当面骂不要脸,读书人体面扫地,他懵了一下,脸上瞬间一红,张了张嘴想要辨理,可对方是郡主,他只能努力劝自己大度些,不与小女子论长短。
“如果郡主不愿意帮忙,那也无妨……”徐思博脸上斯文的笑容有一点僵。
俞嫣却是懒得看他,白了他一眼,转身往院子里头走。
家丁毫不客气,直接关了院门,沉重的院门直接在徐思博的面前关上。他脸上红一道白一道,心里忍不住责怪沈芝英如此冲动,又如此不知好歹,不懂他的良苦用心!
他转身离去,垂头耷脑。徐思博走了没多久,又听见马车声,抬头一看是明黄的盖子,这是宫里的车鸾,不用多想就知道是怀荔公主。
徐思博在俞嫣面前吃了一瘪,不愿意吃第二次瘪,他赶忙朝一侧避开,大多躲着走的意思。
清风吹动车鸾珠帘,怀荔透过晃动的珠帘,却早已看见了扫兴的徐思博。在经过他身侧时,她若无其事地抓起桌上的一捧瓜子壳儿,随手扔到了窗外。
清风吹着瓜子壳儿,劈头盖脸地吹在徐思博的脸上、身上。徐思博迎风咬牙,脸上更白了。
得,郡主得罪不起。公主自然更得罪不起。
怀荔到时,俞嫣正给沈芝英看送她的生辰贺礼。那是一匹汗血宝马,俞嫣前年一掷千金买来。
沈芝英倒是没客气,笑着说“去年你问我想要什么生辰礼我没好意思说,就喜欢这马呢。没想到今年你直接送来!”
怀荔听着她们俩的对话,娇声“那么一比,我送的东西可就不值钱了。”
俞嫣瞪她一眼“我才不信。快说送了什么好东西。”
“真的不值钱,我一分钱都没花。”怀荔笑着招了招手。
沈芝英有点好奇地望过去。怀荔越是这么说,她越觉得东西贵重。
两个侍卫抬着东西过来。
东西虽然用红布遮着,却能瞧出来是一块牌匾。
沈芝英心里便有数了——她刚搬了新家,匾额还空着,怀荔这是请了她的某位大儒夫子帮她题字。
红绸揭开,看着磅礴大气的“沈府”二字,沈芝英夸赞“好有气势的字!”
俞嫣却有一点惊讶地多看了一眼,不确定地问“是舅舅写的?”
沈芝英怔住。
怀荔弯着一双眼睛,去拉沈芝英的手,甜声“我和父皇把阿英的马球夸得天花乱坠!父皇说女郎纵马飒爽英姿,是盛世之彰。我立马邀了父皇日后过来看马球!”
怀荔送的礼确实没花什么钱,却是无价之宝。有圣人的题字,是怎样的体面与保障。
沈芝英慢慢将惊骇收住,恳声“那我一定得好好教,到时候等着陛下莅临。也不枉你们两个对我这么有信心!”
“走呀!”俞嫣提裙就要走,“快带我们去看看!”
沈芝英带着俞嫣和怀荔去了正在垒墙的马球场。三个人说说笑笑,有时提提意见,有时畅享一下日后潇洒的小日子。
姑娘家们聚在一起总有聊不完的话题。下午她们去了闹市闲逛采买了一大堆东西。傍晚时分才回去,府里早就备好了贺生小宴。
今日高兴,沈芝英令人备了酒。
三个人一边进膳一边饮一点甜酒,伴着天马行空的闲聊。
“对了。”俞嫣突然想到一件事,“昨天遇见探花郎,他说有个远房表妹想学打马球,还跟我要了你的地址,他过来没有?”
沈芝英摇头“没见着。”
“哦。许是昨日有事吧。”俞嫣道。
怀荔这便想起另一件事儿了。
“我前两日听了个事儿。”她说。
瞧着怀荔这个小表情,俞嫣和沈芝英大致猜到会是些小八卦,还极有可能和怀湘有关。
“前几日敬贵妃让怀湘从今年的榜眼和探花里挑夫婿。”
俞嫣顿时来了兴趣。榜眼谢云骋是她表哥,探花郎也算认识。她赶忙追问“怀湘怎么选的?”
“没选!”怀荔笑着说,“怀湘说——
怀荔清了清嗓子,学着怀湘的语气“她怀荔嫁状元,我也要嫁状元,才不嫁榜眼和探花!”
“后来呢?”俞嫣追问。
怀荔换回自己寻常的声调,继续说“敬贵妃说这科举三年一回,等下个状元出现,她都双十年岁了。再说,也不能像今年这样前三都是无婚配的年轻郎君。”
沈芝英摇摇头,无奈道“你们两个怎么就从小争到大,什么都要比较呢。”
沈芝英喝了点酒,有一点醉意,她笑着说“可能……我们都太闲了。”
后来闲聊,聊到前一阵温塔萨其拉的事情,怀荔拧眉,提起那人就晦气。不过是略犹豫,怀荔就将当初她和燕嘉泽曾打算私奔的事情告诉了俞嫣和沈芝英。
俞嫣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私奔?”
“他当时是打算若和亲之事不能回转,就带我私奔。”怀荔垂下眼睛,长长的眼睫遮了眸底的一抹柔情。
俞嫣还陷在惊愕中。她望着怀荔,怀荔的形象突然在她心目中变伟大了许多。不,不是怀荔或燕嘉泽的形象,而是他们的爱情。
肃然起敬之情油然而生。
抛弃一切为爱私奔这样的事情不是只会出现在话本故事里吗?
原来这样的事情差一点发生在她身边?
俞嫣眨眨眼,视线慢慢落在酒杯上。她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再甜的酒也会有一点辣。
俞嫣不愿意联想到自己,可她还是忍不住想到了她与姜峥之间的感情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