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嫣“哦”了一声,收回手之前帮着拉了拉薄毯给嫂子盖在身上。
璧琴瞧着俞嫣觉得有些好笑。以前她怀松儿的时候,俞嫣离她远远的,嬷嬷打趣让她摸摸看,她怕弄坏了她的孕肚,直接吓跑了。今日居然会主动打听孕事。这是因为出嫁了?
璧琴琢磨了一下,心道俞嫣日后也要经历,便斟酌了言辞,柔声道:“酿酿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孩子。到时候你就能感受到一个小生命是如何在你的身体里孕育,慢慢长大。也许会有些孕期不适的反应,可是一想到这个孩子一半的骨血是自己,一半的骨血是心爱之人,那种滋味就像一颗幸福的种子种在心里。她可以慢慢感受着独独属于你们两个人的幸福发芽、长大。那是一种只可意会的独特的幸福感、满足感。”
俞嫣安静地听着。
长公主从外面进来,就听见儿媳在给女儿讲这些话。她瞥了一眼俞嫣脸上的表情,问:“怎么了?你有孕了?”
俞嫣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母亲说笑了。酿酿出嫁还没一个月呢,怎么可能这么快有好消息。”璧琴道。
长公主在一旁坐下,盯着俞嫣脸上的表情,郑重问:“我问你,你为什么今日突然跑回来?”
俞嫣有一点心虚,她故意用强硬的语气哼了一声,反问:“怎么?出嫁了就不是你女儿了,这里就不是我的家了?”
“我何时这样说了!”长公主气得轻拍了一下俞嫣的手臂。她又忍不住反思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璧琴赶忙笑着打圆场:“酿酿,母亲是担心你在姜家受了委屈。”
俞嫣垂着眼睛,说:“我好好的,别瞎担心。”
“真的?”长公主板着脸追问,“马上快一个月了,很多事情也要原形毕露。你婆母没刁难你?那些妯娌呢?最重要是姜六那小子对你怎么样?”
俞嫣小声嘀嘀咕咕:“人前亲亲切切喊青序,人后姜六那小子……”
璧琴被逗笑了,道:“母亲,我看您就别担心了。瞧酿酿这贫嘴的小性儿一点没改,就知道日子滋润着。再说了,我瞧着妹夫对酿酿很上心。”
长公主也希望自己是瞎担心,她说:“如此最好。你可得给我记住了,我的女儿不是送出去给别人欺负的。姜六那小子也好,姜家上上下下也好,但凡谁让你不顺心,都别惯着。该闹就闹!天塌了,你母亲给你撑着。”
这倒是长公主第一次说得这么直白,俞嫣心里生出感动来,她偎过去,难得拿出几分小女儿的娇态。
长公主和璧琴想着俞嫣这嫁过去也马上一个月了,孕事或很快就会到,叮嘱了她很多细节。包括如何择期更易有孕、如何在早起分辨出自己受孕,还有更多的孕后注意事项。
俞嫣弯着眉眼认真听着,实则她强打起精神才能不让母亲和嫂子看出来她的频频走神。
俞嫣和姜峥在公主府用过晚膳才回姜家。
路上,姜峥瞧着俞嫣有一点心不在焉,主动道:“时辰很早,我们去逛逛吧。”
俞嫣这才发现外面很吵闹,她掀开车窗边的垂帘往外望去,瞧见马车正经过热闹的街市。
原来今日有庙会。
“好啊。”俞嫣放下垂帘,转过脸来对姜峥笑笑。
姜峥细看了一番她的神色,没探出个所以然。他先下了马车,然后朝俞嫣伸出手,将人扶下来。
姜峥望一眼天色,云层有些厚,许是要落雨。若不是瞧着俞嫣情绪有点低落,他并不愿意来凑这个热闹。走进挤挤囔囔的人群,他唯盼着不要赶上雨。
俞嫣在一家沿街的扇子小摊停下。如今只是初夏就这样闷热,可想而知今年的仲夏一定很热。
“夫人看看团扇?这个罗绣团扇的绣纹最精致,夫人瞧瞧?”小贩努力卖货,“夫人手里拿个团扇更好看,夫人好眼光!而且那扇子上绣着石榴,最合适新婚小夫妻!”
俞嫣本来很喜欢这个浅粉的团扇,听了摊主的手,她一愣,手里的团扇掉回扇子堆里。
“那个不错。”姜峥指了指远处一个雅致的山水团扇。
“不买了。”俞嫣转身就走。
小贩挠了挠头,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姜峥跟上俞嫣,温声道:“小贩浑说的,你别往心里去。是有很多人觉得多子多福。可我不是说过了?我不太喜欢小孩子,咱们家没这个讲究。”
俞嫣抿了抿唇,指着远处的糖人,说:“我想吃那个。”
“好。”姜峥让俞嫣在原地等着,亲自去给她买。
俞嫣立在人来人往的热闹街道,目光凝在姜峥的身影上。周围那么多人,可是所有人好似都成了黑白的布景,唯有姜峥挺拔的身影带着点色彩。
不停有人在俞嫣身边经过,沿着四通八达的街道各种穿梭。俞嫣立在原地,望着远处人海里的姜峥,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站在岔道口,需要一个抉择。
姜峥买了糖人回来,他将糖人递给俞嫣。糖人是一只小花猫,笑着的小花猫。递给她糖人的姜峥,也眉眼如画地温润笑着。
俞嫣从姜峥手里接过糖人,咬了一口。
她知道,这个抉择很迫切。
俞嫣看了杂耍、吃了点心,还买了几件小玩意儿,她努力让自己融入这份热闹,暂时驱赶心里的杂思。
天色黑下来时,天幕终于开始落雨。淅淅沥沥的小雨,慢悠悠地洒落。热闹街市中的行人也越来越少了。
姜峥从青叶手里接过油纸伞,他一手举着手,一手揽过俞嫣的腰身将人带进怀里。
伞面朝着俞嫣倾斜,他另一侧的肩上逐渐被脏兮兮的雨水打湿。
路边高悬的灯笼在小雨里摇曳,落下来的光影也晃动,将两个人伞下紧挨在一起影子照得明明灭灭。
“让一让!让一让!”几匹快马突然从远处冲过来,急着赶路般,很快的马速并不打算减慢。
油纸伞遮了视线,滴滴答答的落雨声也让马蹄声难以分辨从哪边过来。俞嫣回头去瞧,她刚转过身,人已经被姜峥拉到他另一侧。
姜峥握着俞嫣的手臂,与她面对面。几匹快马从他身后经过来,高扬的马蹄溅起雨泥溅了他一身。
伞下,近在咫尺的两个人四目相对。
俞嫣望着他,说:“你身上弄脏了。”
姜峥未接话,而是用温柔却确定的语气说:“酿酿有心事。”
俞嫣有一点想先回家,姜峥握着她小臂的手微微用力,没让她抬步。
短暂的晦暗僵持,俞嫣说:“有一点丢人。”
她没头没脑的话,姜峥并没有听懂。他并不立刻问,盯着俞嫣的眼睛,用心思考着。
俞嫣望着姜峥,眉心一点点拢蹙。
一整日的思量有了结果。她发现自己动了心。她还没有听到姜峥先诉情长,她还不确定这个人是不是也同样喜欢喜欢。不,是更喜欢自己。她先发觉自己喜欢这个人,这确实有一点丢人。
可是,喜欢的人是自己的夫君。她也没有告诉他,也不算太丢人?
姜峥思量之后,如实道:“酿酿,我没懂。可以解释给我听吗?”
俞嫣没有回答,她望了姜峥片刻,突然踮起脚尖,将温柔的吻落在姜峥唇上。
就算不能去体会你说的极乐、就算一生无子女,也都没关系。


第88章
两个人回到家中,俞嫣身上只有一点雾气般的潮,而姜峥身上却湿了大半,更别说他身上长衫衣摆还有被马蹄溅到的泥点子。
一到家,不用他们吩咐,院子里的侍女已经开始手脚麻利地准备着浴室。
“去吧,别着凉。”姜峥道。他可始终记得那次淋了雨之后,俞嫣病得有多重。
俞嫣摇头,轻轻去推姜峥:“你先去。你都湿透了,我都没淋到雨。”
姜峥打量了一下,确定她身上没有淋湿。又思及如今天暖,她也没冷到,才先去了浴室。
一旁的两个侍女悄悄对视,都在对方眼中看出点笑意——这两位主子每次都推让对方先沐浴。
侍女们进进出出,房门这哪是开着。
夏浮立在院外角落望着灯火通明的屋内。她离得不远,将屋内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她的视线下移,落在姜峥衣衫下摆的泥点子,慢慢皱了眉。
自从六郎成亲,他总是在被打扰。他心里是不是一直在忍耐着外人的侵扰?
等姜峥从浴室拾弄妥当出来时,见俞嫣蜷缩在软塌上睡着。他赶忙快步走过去关窗。他在软塌坐下,目色柔和地打量着俞嫣的睡颜。
她醒时曜如灼日,睡时皎如白月。
他伸出手,想要碰触她皙白的脸颊,却在指端将要碰到时,停了下来。终是担心吵醒了她。
俞嫣却突然醒过来。
“怎么在这里就睡着了。”姜峥那还未来得及收回来的手便落在了俞嫣的腰上,长指沿着她的腰侧,挤进她的后腰与软塌之间,然后动作温柔地将人抱起来,拥在怀里。他用刚沐浴完,带着点青桂清甜的脸颊轻轻去贴一贴她的娇靥,再将一个浅浅的吻落在她的唇角。
俞嫣有一点没睡醒地慢吞吞地眨了眨眼,身子慢慢柔软地偎进姜峥的怀里,糊涂地问:“天亮了吗?”
姜峥轻笑了一声,摸一摸她的头,温声:“去洗个澡,咱们睡了。”
微顿,他又补了一句:“若懒得去沐浴,我抱你上床?”
俞嫣这才彻底苏醒。她摇摇头,从姜峥怀里退开,腿抬下软塌,一边踩进寝鞋,一边软声:“对了,上次就想说你那个浴桶是不是太小了些?要不要换回以前那个?”
“不用。”姜峥随口道。他弯下腰帮俞嫣将踩在足下的鞋后拨出来。
姜峥望着俞嫣往浴室去的背影,还在揣测着今日她的反常,以及那句让他弄不懂的“丢人”。
姜峥自诩看人心事很有本事,却头一遭被难住,还是被自己的妻子难住,没看懂她在想什么。
这太不同寻常,勾得他一直想着俞嫣。
他想得太专注,居然没意识到这不符合他一惯的主张——以前,他大概是不愿意在自己的妻子身上花费这么多心神。
天色黑下来时只是零星飘落的雨点,后来越来越大,乃至雷雨交加时,徐家爆发了一场争吵。
徐思博摔了桌上的茶器,一整套精致的茶器落了地,摔了个粉粹。茶水洇了一小汪。
“芝英,你难道一点都不在乎我了吗?”徐思博气得脸色发红,“你在做什么?你居然同意了母亲帮我纳妾?要赶我去睡别的女人!”
沈芝英坐在桌旁,茶水溅湿了她的裙角。她垂着眼望着地面上的茶器,平静地说:“这是你母亲的意思,如果你不愿意可以自己去拒绝。”
她的平静让徐思博更加恼怒,他质问:“你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芝英,你不在意我了吗?”
“你的母亲希望你早日有子嗣。”沈芝英平静地陈述。
徐思博心里生出一种恐惧,这种突然而来毫无道理的恐惧让他觉得荒唐,他先后退了半步,又立刻朝前迈出一大步,弯下腰,双手握住沈芝英的肩膀,再次质问:“你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
沈芝英不说话,也没抬头。
“抬头看着我!”徐思博忽然怒吼了一声。一边的侍女丁香吓了一跳,紧张地望着沈芝英。
沈芝英慢慢抬起头。徐思博盯着她的眼睛,却发现她的眼里一点情绪也没有。
他用盛怒压下心里的恐惧,狠声说:“好,你别后悔!”
他松了手,转身就走,直接往母亲刚送过来的小妾房中去。
沈芝英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一旁的丁香却哭了,她过来检查沈芝英的裙子下,见瓷片没伤了沈芝英,才颤声哭劝:“您别伤心。”
伤心?
沈芝英抬起手,将手心贴在自己的心口,仔细听了听自己的心跳。她有伤心吗?好像没有。
她对丁香笑笑,又去抹她的眼泪,柔声道:“哭什么?不值得哭。早些歇下。明日一早,和我去姜家一趟。”
这场雨时大时小断断续续地下了一整晚,第二天沈芝英出门时还未停。幸好清晨只是蒙蒙细雨,没怎么影响出行。
一大早,徐思博从陌生的床榻起身,看着乖顺捧衣等着侍奉他的小妾,心里生出悔意。他昨天晚上不该为了和沈芝英置气,真碰了这个小妾。
可是事已至此,倒是不能不认账,平白害了这小妾。他从小妾手里拿过外衣,也没听她的挽留,匆匆离开。去找沈芝英的路上,他心里一边后悔昨晚的冲动,一边心疼不知她昨晚是不是很伤心。
可是徐思博还没走到地方,远远看见了沈芝英的背影。她已经走了很远,瞧那方向似乎要出府。
略一沉思,徐思博没有追上去。他还要上职,也不想一大早吵起来,想着晚上再哄一哄她就是。
沈芝英到了姜家,俞嫣赶忙将人请进花厅里,先打量了一下沈芝英的神色,才道:“我昨天本来想去徐家看望你。只是突然有点事情回了公主府一趟。还想着今日若天气好去寻你,没想到你这么一早就过来了。”
她微笑着去拉沈芝英的手,小心翼翼地问:“阿英,这么早过来是有事情吗?”
沈芝英问:“酿酿,芙蓉街的那处宅子还在你手里吗?”
俞嫣蹙了下眉,道:“我得查一下。”
她那些宅子、铺子、田庄什么的,都是石绿在总筹料理。石绿不在,她让退红去翻账本。
“怎么突然问这个呀?”俞嫣问。
沈芝英道:“如果还在的话,卖给我吧。”
俞嫣盯着沈芝英,疑惑只是一瞬,她一下子猛地站起身,起身的动作太突然碰到身边的桌子,带动上面的茶盏一阵清脆地晃响。
“你要离开徐家了是不是?是不是?”她激动地紧紧握住沈芝英的手。
沈芝英微笑着,点点头。
得了肯定的答复,俞嫣“哎呦”了一声,感慨:“终于!”
瞧着俞嫣的反应,沈芝英心里无不感动。她说:“这两年,让你和怀荔替我担心了。”
俞嫣的眼睛红了一圈,脸上却是灿烂笑着的。她重新坐回去,说:“早该如此!”
她也不追问沈芝英因为什么下定决心,只询问她的打算。
“沈家回不去,我也不想去当姑子吃斋念佛下半辈子。想给自己买个落脚地,就想到了你芙蓉街的那处小宅子。”
从俞嫣手里买,知根知底放心些。而且前几年她跟俞嫣去过,也确实喜欢那个地方。
“给给给!”俞嫣笑着说,“就算租给天王老子了,我也将人撵了给你住!”
沈芝英被逗笑。
两个人又聊了很多日后的打算。娘家是什么态度,沈芝英很清楚。离开徐家之后,她必然不可能回去,甚至为了省麻烦,连娘家曾给她的嫁妆也不想再要。她得自食其力养活自己。如今京中打马球盛行,不仅郎君们喜欢,也有越来越多的女郎喜欢玩。她打算建个马球场,教姑娘们打马球。
最终,俞嫣忍不住感慨:“阿英,你早该离开徐家的。”
沈芝英沉默了片刻,才说:“情爱让人身陷牢笼,割舍总是艰难。”
俞嫣偏过脸来,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沈芝英却笑笑,说:“别瞎琢磨,你和我不一样。你们小夫妻一定会和和美美一辈子。”
俞嫣想了想,“嗯”了一声,点头道:“我和你确实不一样。我才不像你要花那么久才想通。我可狠心啦,要是不顺心立马就走人,哼。”
沈芝英终于下定决心离开徐家,俞嫣心情大好。她接过窃蓝剥好的荔枝,放进嘴里,甜甜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开。心窝窝都被甜到。她想着明日进宫一趟去和怀荔说话,知道沈芝英的事情,怀荔一定也会很高兴。
她们三个都要好好的才好。
此时,姜峥正在书房里。
青叶进来禀话东西送来了。在他身后跟着两个小厮小心翼翼抬着个箱子。
姜峥让人将东西抬过来,掀开箱盖。顿时,一股清香飘出来。
木箱里,装满了红色的蜡烛。这些蜡烛被香料包裹着。
他拿出一根蜡烛,仔细打量着。每一根泡在香料里的蜡烛上,都雕着昙花。
他先轻嗅蜡烛上染的香气,再挑剔地品鉴上面的雕纹。
这批雕着昙花的蜡烛,是他令人特意造的。浸在香料里染香,也是他想出的主意。
如今东西送到了,挑剔的他又有些不满意。他让青叶拿了一套小刻刀,亲自在每一根蜡烛上小修上面的昙花纹路。
春绒进来时,便看见姜峥修长的指握着一支小小的刻刀,专注地雕修。
她福了福身:“床幔送到了。”
那是一床坠着宝石的床幔。
姜峥眼前浮现宝石闪烁,烛光叠叠。
他的唇角有笑轻漾。
这是他们成婚的第二十六天。


第89章
俞嫣太开心了。她拉着沈芝英畅想着以后的美好生活。从沈芝英口中听出她计划完备,又见她眉眼带笑情绪平和不是赌气的模样。这更让俞嫣确定沈芝英是下定了决心。
俞嫣有一点担心地问“你家里……会不会阻挠你?”
“我会把当初他们给我的嫁妆还回去。若还认我这个女儿,那我还是他们的家人。若不认,那就算了吧。”沈芝英笑着说,“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初觉得我去了徐家不会善果,他们给的嫁妆也没多少。”
俞嫣听到这儿,美好的心情有一点被破坏。显然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不该提不开心的事情。她立刻转移话题“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你应该穿红!”
沈芝英垂眸扫了一眼自己身上藏青的裙子。是啊,颜色一点也不鲜艳,死气沉沉。
“走。”俞嫣去拉沈芝英的手,“我新裁了几套衣裳昨儿个刚送到,都没上过身。咱们今日就该换一身漂亮的、干净的新衣裳!”
俞嫣拉着沈芝英出了花厅往寝屋去。两个人到了外间,看见几个小丫鬟跪在地上仔细擦地。
沈芝英便止了步。若是俞嫣的闺房还好,是俞嫣的婚房,她便没进去,只在外间等着俞嫣去里间的衣物间取衣裳。
“青序讲究多了些,地面一天要擦四遍。”俞嫣也没执意,解释一句便往里面去,亲自给沈芝英挑衣裳。
她很快出来,挑了一条惹眼的红裙。裙子上沿着红梅的纹路坠着亮晶晶的珠子,行动间有光影晃动。她催着沈芝英换上,又要亲自帮沈芝英上妆。
沈芝英忍不住笑“看把你高兴的。”
“我当然高兴啊!”俞嫣弯着腰凑过去仔细给沈芝英描眉,一边描,一边碎碎念着“等你收学生教她们打马球的时候我也要去凑热闹,我也想当半个老师!”
“好啊。你若能去,我高兴还来不及。”沈芝英一口答应。
窃蓝抱着一盒首饰过来,俞嫣以为她机灵自己去库房取的,说“快拿来。”
窃蓝赶忙解释“这是大太太吩咐人刚送过来给您的。”
婆母送来的首饰,当然不能给别人。俞嫣“哦”了一声,让窃蓝收好,再去库房挑些适搭沈芝英身上这身衣裳的首饰。
沈芝英望着俞嫣眉眼间的笑,心里有点感慨。她在很长一段时间对婚姻没有什么信心,纵使小夫妻感情好,也免得不一大家子乱七八糟的事情。直到那天在街市里,她看见俞嫣挽着她婆母的手闲逛,手里还拿着她婆母给她买的糖人。
那一刻,她羡慕得不得了。羡慕之余,陷入冗长的反思。
退红回来打断了沈芝英的思绪。退红查了账本,那处芙蓉街的宅子一直空着。
“顺利!好兆头!”俞嫣笑着吩咐退红,让她找人迅速去打扫拾弄。
沈芝英道“那我今晚就搬过去。”
“这么快?”俞嫣有一点惊讶,还有一点怀疑沈芝英是不是真的能这么快处理完和离之事。
沈芝英点头。
见她笃定,俞嫣莫名被鼓动,她说“好。新宅子我也不放心你一个人住。我先借你些家丁、侍女,你先用一段时间,若使得顺手再从我手里买。若是日后觉得还是自己买新人方便,那就给我送回来。”
沈芝英怎么能听不懂俞嫣的话中话呢?
俞嫣这是担心她现在囊中羞涩,又担心平白送东西她心里过意不去会拒绝,才这样说。常言道人与人相处,总是和条件差不多的人相处起来更舒心些,没有太多顾虑,也不会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可是俞嫣和怀荔都是很好的人,纵使身处环境天差地别,沈芝英也与她们相处自在。
她用力握一下俞嫣的手,说“我不会跟你客气的。”
“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我可就当真了。要是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俞嫣眉眼弯弯,言辞认真。
沈芝英笑着点头。
得知那处宅子还在,沈芝英告辞离去。俞嫣也知道她回去干大事,并不挽留。
俞嫣送沈芝英到门口,外面还飘着蒙蒙细雨。沈芝英让她赶快回去,莫要淋了雨。
“阿英,你等一等!”俞嫣转身朝不远处伞篓走去,从里面取出一把红色的油纸伞。
“一红到底!顺顺利利!”她笑着将伞递给沈芝英。
沈芝英被逗笑,虽觉不至于,还是将手里的伞递给了丁香,接了俞嫣那柄伞。
伞面撑开,其上有雪梅数枝。
春已走,红梅早该傲雪发。
“很好看。”沈芝英与俞嫣辞别,撑伞走进雨幕。
陈鸣衣曾从姜峥手里借过两本孤本,今日得了闲,亲自来送。他将那两本孤本用防水的油纸裹了又裹一手抱在怀里,另一只手举着伞,即使这样小心,他还是担心一会儿这雨越来越大,孤本被淋湿,想快些送到,一路小跑着。怀里的孤本外面包裹的油纸不曾沾到一点水,他身上的青色长衫衣摆却淋了不少雨水,衣摆最下面甚至沾了几滴泥点子。
终于看见了姜府在潮湿雨幕里的轮廓,他松了口气,快步上前。他还未来得及敲门,沉重的院门突然从里面被推开。他在沉沉的吱呀开门声中,赶忙向后退去,退到石阶下一层。
“夫人慢走。”家仆微躬身。
陈鸣衣略抬了抬伞,从伞下望过去。隔着倾斜的细细雨幕,看见一道红色的身影从府门内迈出来。
她迈过高高的门槛,红色的裙摆晃动摇曳着,仿佛开出一朵盛大的红莲。
陈鸣衣慢慢抬眼。
在水洗的天地间,面前的女郎一身红裙,足下红莲在绽,身上有光影闪烁。一柄红伞却遮了她的容貌。
他将伞再抬了抬,纵使立在石阶下一级,也不能看见她的脸,只能看见一小截下巴。
直到人走到近处,他才惊觉失礼,向一侧避开,目送她一步步走下石阶。
他的视线莫名落在她的裙摆,看着她是如何一步步踩下石阶,裙摆潋潋,恍如梦境。
有那么一个瞬间,陈鸣衣荒唐地觉得自己早就认识她。
“陈郞。”家仆提点,“您的伞。”
陈鸣衣回过神,才惊觉自己手里的油纸伞不知何时朝一侧偏去,降落的雨滴落在他身上,让他的乌发染上一层氤氲的雨雾。
失礼的感觉霎时袭来,陈鸣衣赶忙竖起伞,遮住自己有丝泛红的面颊,压着尴尬,解释“孤本我已抄完,来归还。不知师父可在府中?”
“在的,在的。”家仆一张笑脸请人进去。
丁香悄悄回头见陈鸣衣迈进了府中,她抿嘴笑了一下,嘀咕“陈郎?这个书生就是今年的探花郎吧?听说容貌极其出众,如今不知偷了多少贵女的芳心。可惜有伞挡着,我没看清他长什么样子……”
沈芝英闻言回头,望了一眼,陈鸣衣的身影已经隐在了雨幕中。
陈鸣衣鬼使神差地突然回了头。
从九霄而降落的雨幕温柔习习,在陈鸣衣抬伞的那一刻,沈芝英压了压伞面,转身离去。
陈鸣衣愣了一下,也不知道有没有看清沈芝英的眉眼。他静立良久,犹豫再三,轻咳了一声,向引路家仆询问“刚刚那位女郎是贵府何人?”
上了年纪的老仆眼底蕴了一抹了然,他斟酌了言语,道“是我们六夫人的闺中好友,徐沈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