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儿见他们不回应,皱眉掐腰,故意十分刁蛮地问:“你们怎么这么不知礼,我与你们说话呢!”
她就站在持刀的护卫后面,岩峡有些忌惮道:“我们没有多余的锅,难道还从家里拆下来吗?”
银儿很小就到了尹家,只隐约记得家里很穷的一些片段,无法想象要几口锅竟然还要从炉灶上拆,但这些人对他们来说是“恶”,她自然也一副蛮横的语气:“那你们就拆啊!”
这时,染柳从马车上出来,一听到银儿如此凶悍,下意识地顿住了脚步。
金儿先一步下了马车,伸出双手,柔声提醒:“少夫人,您慢些下。”
少夫人就在一旁,染柳伸出的手,指尖都在微微颤抖,但还是稳稳地落在了金儿手心,借着她的力,缓缓走下马车。
谢策是由童奶娘抱下来的,也在好奇地看银儿不同寻常的样子。
而银儿还变本加厉,逼迫道:“半个时辰之内,必须见到新锅灶。”
岩峡恼火,“你……”
“刷——”
谢家护卫们将刀全都抽出来,刀尖向岩峡等人。
尹明毓靠在马车上,用恶人的口吻以恶制恶,轻飘飘地道:“既然请我们少夫人和小郎君来,就务必要教我们宾至如归,否则,就算两败俱伤……你们村子里那些人……啧啧啧。”
她边啧啧出声,边摇头,满脸都是可惜,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什么叫“引狼入室”。
岩峡等人脸色巨变,一瞬间看着谢家人的眼神都是戒备。
尹明毓吓唬完,又笑着好言好语道:“我只是说了个最坏的结果,我们互相礼重些,完全不会发生的。”
岩峡等人仍然无法放松下来,神情严肃。
尹明毓说完,就去安置,银儿则是留下来继续问:“干净的水有吗?我们少夫人和小郎君一定要喝山泉水才行。”
“锅灶砌好,食材也不能耽搁了,新鲜的菜早些送过来,还得有肉,我们要活的,现杀。”
“我们的牛羊也得喂,必须得是最新鲜的草,准备充足。”
“还有……”
岩族众人看着她嘴唇张张合合,头脑越来越晕,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麻烦,满心迫切地希望峻哥赶紧回来。
但他们未来的族长还在扫地,根本听不到他们心里的求救。
岩峡没办法,只能留下一部分人“看守”谢家人,另一部分人回去撬锅拿食材。
银儿就在谢家护卫的守卫范围内对他们指手画脚,极尽讨厌之能。
过了一会儿,岩峡带人扛着锅和各种东西回来,放下东西忙活起来,看见个老头儿带着两个年轻的人绕着竹楼洒什么东西,又点了香。
岩峡闻着味道,忍不住问:“那是在干什么?”
银儿随口道:“我们的大夫和药童在驱虫蛇。”
“大夫?”岩峡不由自主地紧紧盯着那大夫。
尹明毓站在竹楼上,先是瞧见他们背着锅的样子,就像背着龟壳似的,颇好笑,又注意到那黑瘦青年看向大夫的眼神,微一挑眉。
忽然,她的腿被抱住,无需想便知道是谁。
尹明毓垂头,问:“小郎君,怎么不去休息?”
“嗯嗯~”
尹明毓皱眉,“你要小解?怎么不去找奶娘?”
谢策抱着她的腿摇头,兴奋道:“嗯嗯!下去玩儿!”
嗯嗯……是啥?
尹明毓不算笨拙的脑袋猜到一个答案,无语地看着谢策,点点他的脑门儿,“今日天晚了,明日再去!”
谢策看向外头大亮的天,“不晚。”
岭南的夜本就比别处来得晚,若是在北边儿,这季节这个时辰,早就天黑了。
尹明毓不打算纵容她,看了一眼童奶娘。
童奶娘立即过来抱走谢策,厨子用炉子熬了粥,哄他喝粥。
护卫长亲自守在门外,尹明毓走过去,问:“一个村子,连多余的锅都没有,穿得也不好,但是他们的刀却是簇新的,一点豁口都没有,你说,正常吗?”
护卫长说出他的猜测:“回少夫人,属下以为,他们虽有凶悍匪气,但绝非亡命之徒。”
这点,尹明毓也看出来了。
这时,老先生迈着悠然地步子走上来,语速缓慢道:“穷山恶水,缺乏教化,恐怕不止此一村,郎君为一方父母官,任重道远。”
尹明毓点头,客气地问:“先生可是有事?”
老先生捋捋胡须,站定,“老夫想问少夫人,小郎君的课,可要暂停?”
谢策倏地看过来,眼含期望。
尹明毓却毫不犹豫地说:“您若是精力充沛,照常便是。”
再穷不能穷教育嘛。
谢策眼里的光倏地灭了,垂头丧气地含下一口粥。
老先生则是赞许地点点头,“老夫自然无碍,既然如此,明日照常授课便是。”
尹明毓看了一眼窗外,笑道:“书声琅琅最好。”
天色将黑,岩峡等人终于将锅灶搭好,又转去挑水。
岩峻便是在此时回来的,一见他们挑着水桶从山上下来,问:“怎么回来就干活?”
岩峡等人如同见到了救星,又不敢扔下好不容易挑下来的水,稳稳当当地放下来,才扑到他面前,诉苦:“峻哥!那个刺史夫人的随从,根本不是善茬,咱们带回祸害了!”
岩峻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完,脸色一点点阴沉下来,“早知如此,不该带回村子里!”
岩峡道:“少族长吩咐咱们带回来的,也不是峻哥你的错。”
岩峻沉声道:“我明日去蝴蝶谷一趟,你们看好他们,不要让他们随便走动。”
岩峡哭丧脸:“他们根本不动,只支使我们。”
岩峻:“……先忍忍吧。”
竹楼处,大夫用活禽验过水和食材,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厨子才用这些食材炒菜做饭。
由于锅灶就在院子里,菜的香味儿不断地飘散,在周围看守的岩族人每一个都闻得真切,不住地悄悄吞咽口水。
他们在州界蹲守半年之久,吃不好睡不好,回来还要被支使着干活,此时又受这样的折磨,为什么啊?
尹明毓在竹楼窗边看着他们的神情下饭,谢家随从、护卫们直接在空地上吃着荤素搭配的饭菜,也看着那些人的神情下饭。
对岩族众人来说波澜起伏的一日就这么“平淡”地度过。
南越州衙——
谢钦在附近几番搜寻不得法,只得暂时带人先回到州城。
褚赫等在州衙,久未等到人回来,便猜测有可能是出了什么事,一见谢钦独自回来,立时便追问道:“弟妹和小郎君呢?”
谢钦冷肃道:“不知。”
“不知?!”
谢钦即便对尹明毓是否教人胁迫有所怀疑,但也无法安坐,冷声问:“遥清,你说究竟是谁会带走他们?”
褚赫皱眉,“那就要看对方意欲何为?或者……咱们得罪了什么人。”
可这不到一年的时间,他们做了什么呢?
谢钦责令重判了几起冤案,得罪了一些人。
谢钦整顿了州城官学,得罪了一些人。
谢钦责令南越税收按时上交,得罪了很多人。
谢钦一力主张吏治清明,整顿了一县贪污,得罪了一些人。
……
如此种种,褚赫道:“景明,你得罪的人好像有些多,弟妹随你来此地赴任,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谢钦:“……这种时候,莫要再调理我。”
折扇在手心轻轻敲打,褚赫恢复正经道:“能够不顾谢家权势,如此大手笔的对弟妹动手,那就要看咱们挡了谁的道,又有足够的势力……”
褚赫认真道:“对方如此大费周章,目的必定会展露出来,一时半会儿弟妹他们应该不会有事。”
谢钦目光冷峻,“教妻儿置身于险地,无论如何我难逃其责,但歹人胆敢如此,我绝对不会善了。”
褚赫叹息一声,只希望弟妹和小郎君平安无事。
谢钦夜不成寐,于书房之中百般思虑南越诸事。
另一边,竹楼处,谢家护卫们轮班守卫,尹明毓和谢策躺在竹床上,身下是他们铺的是谢家带出来的锦被,全都睡得极好。
第二日,尹明毓在清脆的鸟叫声中睁开眼,谢策横着身体躺在床脚,肉乎乎的屁股就在她脚下,小脸睡得红扑扑的。
尹明毓淡定地缓缓收回脚,起床走到窗边。
此时清晨,回望是烟岚云岫,远眺是炊烟袅袅,竹楼人家。
宁静、清新、怡然……
尹明毓闭上眼深呼吸,头脑越发清明。
她还是担心万一有哪个人有眼光,发现她衣服料子不同,所以就换了一身儿棉布的衣服,头发也随便扎了个发髻,教“少夫人”染柳陪着谢策,就打算出去。
“嗯嗯~你要去哪儿?”
谢策揉着眼睛坐起来,迷迷糊糊地问。
尹明毓顿住,无语道:“就在楼下,躺下,继续睡会儿。”
谢策张开小嘴,打哈欠,哈欠才打了一半儿,咚地倒在竹床上,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尹明毓:“……”
她刚才看见昨日那伙人的头目了,还是去问候一下吧。
尹明毓走下竹楼,径自走向岩峻,笑呵呵地打招呼:“这位郎君,昨日何时回来的?怎地没过来?我还有些事想请教呢。”
岩峻冷嗤,“你们这么不见外,还有什么需要请教我的?”
“自然是有的。”尹明毓极为好奇地问,“为何如此不防备地将我们带到村子附近?难不成真请我们做客?”
岩峻面无表情。
其一,当然是少族长的吩咐。
其二,便是他的过错。他起初没想到谢家会有如此多的人,昨日久等之下心烦焦躁,乍然见到人太过惊喜,又被谢家人的态度弄懵,没有另作安排。
尹明毓悄悄观察着他的神色,闲聊似的问:“如何称呼?你们的村子可搬不走,没有必要再隐瞒了吧?”
岩峻瞥了她一眼,到底还是如实回答了,“岩峻。”
“岩郎君。”尹明毓微微颔首,算作见礼,随后从袖子里掏出一把松子,边磕边挑拨道,“说来,你知道我们少夫人和小郎君的身份吧?就没想过你们的所作所为,会给村子带来多大麻烦吗?还是说,你背后的人根本没在乎过你们的死活?”
尹明毓直接一串话,完全没想听他回答,问完才一停顿,意有所指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是我,未免被牵扯,定然要一、个、不、留……”
岩峻瞳孔一缩,嘴唇紧抿。
尹明毓适可而止,转而闲问道:“你们等了很久吗?怎么没派人出去打探?”
岩峻低沉道:“派出去了,还没回来。”
尹明毓捏着松子的手一顿,一言难尽,“丢啦?”
岩峻黑脸。
尹明毓扯了扯嘴角,“祝福。”
第93章
岩峻带着极为沉重的心情,赶往蝴蝶谷,见侥族少族长樊柘。
樊少族长听到下属禀报,对于岩峻的突至感到十分惊讶,刺史夫人久久不来,他几乎快要忘记安排过的事情。
就算现在岩峻忽然来了,他也无法确准岩峻的来意,只让人叫他进来。
而岩峻一出现,樊少族长看着他消瘦的模样,仔细认了认,才略带迟疑地问:“岩峻?你今日为何过来?是刺史家眷有消息了吗?”
岩峻禀报道:“少族长,我等已经将那谢刺史的家眷带回村子……看守。”
“看守”二字,他说得略显艰难,不过樊少族长没有注意,惊喜地起身,“真的!好!太好了!”
岩峻看着他喜不自胜的模样,欲言又止,片刻后,到底咽下一些事情,询问道:“少族长,将谢家那些人留在村子附近,到底有些不安全,您派人带走他们吗?”
樊少族长微微收敛喜色,拍拍岩峻的肩,十足信任地说:“我相信你们能够看管好他们,就留在岩族村便是。”
“可是……”
樊少族长面色微沉,打断:“岩峻,此事事关重大,不便折腾,若是教人察觉,恐怕咱们两族的前程都要断送进去,你不想白忙活一场,还让族人受苦吧?”
岩峻沉默下来。
少族长真的在乎他们村子的死活吗?
樊少族长又勾起嘴角,伸出手,问道:“我让你拿的信物呢?”
岩峻想到信物如何到手的,面颊忍不住微微抽动。
晨间,那个婢女找到他说了一通乱七八糟的话,每每噎得他无言以对,还当着他的面编了一根手绳,硬塞给他。
一副极善解人意的样子说什么——
“你肯定想要吧?不过我们少夫人的贴身物件儿万不能给你,这个红手绳是我仿着我们少夫人的旧物编的,你只管拿去用,但是不能白用,我们少夫人要吃野鸡,教人去猎。”
她明明能直接威胁,偏偏还给了一根红手绳……
但他也确实拿不到别的东西。
岩峻神色僵硬,从腰间取出红绳,双手呈给樊少族长。
樊少族长拿起那红手绳,仔细打量几眼,看着上头歪歪扭扭的花纹,怀疑不已,“这是那刺史夫人的东西?那种大家娘子,不该是处处精致贵重吗?”
岩峻按照那婢女的说辞,艰难道:“少族长,据刺史夫人的婢女所说,这是刺史夫人和刺史的定情信物,刺史夫人亲手所制,谢刺史一看便会相信。”
樊少族长又嫌弃地瞥一眼,“还是大家闺秀呢,手艺连岭南的乡野村妇都不如。”
这本来就不是大家闺秀的手艺,可都说大家族婢女比寻常人家千金还强些,不知谢家是怎么回事儿。
岩峻怕漏了神色,紧闭上嘴,垂下头不说话。
樊少族长随手扔红手绳到桌子上,招来下属,交代几句,便又对岩峻展望道:“只要这件事咱们办好了,日后岭南就彻底是我们的天下,你们岩族就是父亲和我最信重的下属,保你们衣食无忧。”
岩峻就是为了这些,才绝对铤而走险,但他现在心头乱成团,实在高兴不起来,极费力才扯起嘴角。
这时,侥族下属两手小心地拿着一个瓷瓶走进来,“少族长。”
樊少族长没碰,示意他递给岩峻。
岩峻接过来,不解,“少族长,这是……”
樊少族长读过书,还得了个举人的功名,所以总是一副读书人的做派。
此刻,他便故弄玄虚地说出阴狠的话,“岩峻,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也不能有妇人之仁,刺史家眷已经见过你门,现下看管起来,还有用处,待到事成……一个都不能留。”
“这毒药你先收好,留待日后派用场。”
“还有,最近除非我派人找你,就不要再来了,免得教人发现异常。”
岩峻听着这耳熟的话,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谢家上百人,全都要杀死,还说得如此容易,少族长……真的能留下他们吗?
他不该这样想得,可是无法控制地,谢家婢女的话和此时少族的神情,反复出现在脑海里,互相拉扯。
而樊少族长又给岩峻描绘一番将来的好日子,就让他悄悄离开这里。
岩峻揣着瓷瓶,出去时,攥着瓷瓶不敢倾斜,脚步也极为沉重。
岩族村子,竹楼——
早膳,谢家众人吃了一顿新鲜的山货野味,护卫们换了轮值,倒也没站着守卫,三三五五地坐在空地上。
他们看似随意,实际上全都围绕在少夫人和小郎君所在的竹楼周围,刀也一直握在手里,一边闲聊一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谢策很容易保护,老先生带着他就坐在楼上窗边读书,清脆的读书声整片地儿都能听见。
尹明毓比较麻烦些,她只要出现在竹楼下,就完全代入进婢女的身份,还亲自坐在底下烧水沏茶,教谢家众人都不敢看她,又不得不用余光注意着她。
不过也正是因为岩族众人都当她是婢女,根本没人注意她,反倒都仰头看着读书的小郎君,听着他有节奏的读书声,眼神渐渐带着敬畏、向往之色。
不远处,村子里的几个小孩儿不敢靠近,就躲在草丛里,羡慕地看着谢策。
尹明毓注意到,并没有管,端着其中一壶沏好的茶,送去给老先生。
书童守在门口,一见少夫人亲自端茶,连忙恭敬地接过来。
尹明毓没进去打扰谢策读书,又转身下楼,沏好另一壶茶送去给老大夫。
老大夫正在处理药材,立时停下,起身去接,“少夫人,教老夫的医童下去便是。”
尹明毓提醒:“我是金儿。”
老大夫一顿,改口道:“金儿姑娘。”
尹明毓环视一圈儿。
因为只有八座竹楼,他们人又多,便安排谢策的启蒙先生和大夫住在了一间竹楼里。
那位老先生的书大多都还在箱中,没有让人拿出来,是以药香满屋,老大夫的药材侵占了更多的空间。
在外行走,药是极重要的,尹明毓道:“此地药材丰富,不妨再从村民那儿收一些。”
老大夫面上一喜,“若是能收到些好药材,最好不过。”
尹明毓便笑道:“我想以药材代诊金,恐怕届时得辛苦大夫一二。”
赔本的买卖,不能总干,无本的买卖,大有可为。
老大夫完全不在意,甚至还有几分迫切,“老夫就是大夫,看病再寻常不过,算不得辛苦。”
尹明毓与他沟通过,便有数了,不过下去后却没有立即有动作,继续在空地上坐着,悠闲地喝茶磕松子。
午膳时,岩峡在银儿的逼迫下,又带回来几只鸡,一盆刚捞回来的鱼,还有各种青菜。
谢家带出来的厨子,在外都能顶起一间酒楼,手艺极为不俗,而且顿顿菜色都不同,能吃到的人不觉什么,吃不到的人闻着味儿却痛苦至极。
青壮年们勉强还能控制住,远处岩族的小孩子鼻子一动一动地嗅着香味儿,馋的口水直流,远远地看见那些外来人吃完,都快馋哭了。
直到被家里人找过来,揪着耳朵拎回去。
尹明毓主仆站在竹楼上,瞧见那些瘦巴巴的孩子被拽着离开。
金儿不忍心,可也知道自家娘子做事肯定是有道理的,便也没有多问。
而小孩子们回到各自的家里,有的拿着梆硬的饼子,食不下咽。
有的看着自家空荡荡的院子,终于忍不住大哭:“阿妈!哇啊啊……那不是咱家的鸡吗?”
还有别家,也在哭:“蛋、蛋不是要卖钱吗?呜呜呜呜……”
不大的村子,哭声此起彼伏,另有几家连锅都没了的,看着灶上的空洞,幽幽地叹气:作孽哦~那些娃子到底在干什么?招回来的啥人呦?
午后,谢策吃饱了躺在竹床上睡了觉,起来后终于得了一些空闲,下到楼下,扯着羊在空地上飞奔,笑声清脆,回荡在周遭。
小孩子控制不住,午间在村子里哭得伤心,下午又摸到了竹楼附近,甚至比先前还更近了些。
岩族青年们发现他们,觉得谢家人不好相与,便驱赶他们离开。小孩子们不害怕族里的人,不愿意走,便有些吵闹。
谢策先前没注意到那些孩子,一听到声音,看着看着,便牵羊向那个方向挪步。
护卫们拦住了他,“小郎君,请止步。”
谢策懂事,抬头看看他们严肃的脸,就止住了步子,站在护卫们身后好奇地看着那些跟他不太一样的孩子。
尹明毓安静看了一会儿,对银儿招手,覆在她耳边嘱咐几句。
随后,银儿走过去,刚走到岩族青年们附近,便被他们举刀拦住。
“吓唬谁呢!”银儿忍着怂,直接翻了个白眼,随即冲那头的小孩儿们招招手,喊,“小孩儿,过来!”
小孩子们面面相觑,只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子听得懂汉话,却也不动弹。
岩峡皱眉,挡在孩子们身前,警惕地问她:“你想干什么?”
银儿掐腰,微微扬起下巴,趾高气扬道:“一群小孩子,我能做什么?吩咐他们些活计!”
岩峡不愉,“有什么事儿,跟我说就是,他们能干什么活?”
“穷人家的孩子早早就下地了,怎么不能干活?我不跟你们说,我直接跟他们说。”
银儿说不跟他说话,就直接转向那群黑不溜丢的孩子,不客气地“商量”起来:“你们村这些男人干活忒不细致了,说了要嫩草喂马喂羊,带回来的都是什么草?”
岩峡:“……”
怎么有这么麻烦的人?
银儿根本没瞧他,继续对小孩儿说:“你们割了嫩草带过来,我给你们点心吃。”
唯一能听懂汉话的小孩子用蹩脚的汉话问:“真的吗?”
银儿看向他,“我骗你们一群小孩儿做什么?”
那孩子一听,舔舔嘴唇,吞咽口水,“那、那要多少草?”
银儿指指他们那一群马和唯一的一只羊,“你觉得呢?”
一定要很多!
小孩儿咬手指,竟然很有头脑地问:“多少草换多少点心?”
银儿看到他发黑的手,微微蹙眉,听到他的问话,稍稍意外了下,但还是强硬地说:“割的草嫩,就给你们两碟,不嫩,没有。”
她这话,显然不符合小孩儿的预期,小孩儿纠结地脸都皱起来了,实在舍不得点心,想了好一会儿,才又说:“那你得给我们一棵嫩草,不能你们说了算。”
尹明毓微微一挑眉,虽然这世道,贫民百姓根本没有跟权贵讲条件的可能,但这孩子……“可以。”
她一发话,银儿便去从先前送过来的草里翻出一棵极嫩的草,展示给那孩子看。
小孩儿伸手接,银儿收回手,语气有些嫌弃地看着他们的手,道:“知道外头有礼数的人家,都是干干净净的吗?你们来换点心的时候,得洗干净手!”
小孩儿看着她干净白嫩的手,又看向白嫩的谢策,局促、窘迫地将手藏到身后。
岩峡等人瞬间一副受到侮辱似的神情,怒视她。
连尹明毓瞧着,都觉得银儿表现出的刻薄作态入木三分,估计平时没少见到。
她适时上前打圆场,“她就这性子,诸位别在意。”
尹明毓含笑走过来,问那孩子:“你叫什么名字?你这汉话说得真好,瞧着就聪明有出息。”
谢策听到她夸别的小孩儿,嘴噘起来。
而那岩族小孩儿抬头看她,嗫喏:“岩青。”
尹明毓从银儿手里抽过草,递给他,“岩青,草给你。”
岩青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不敢碰到她的手,捏住草,便带着其他孩子匆匆跑走。
“哼!”
谢策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便牵着羊往竹楼走。
尹明毓回头,就见他气愤的小背影,失笑不已。眼瞅着他竟然要牵着羊上楼,尹明毓走过去,制止了他。
谢策背对她,抱着手臂,生气。
尹明毓抽出绳子递给银儿,随即从背后掐住他的腋窝,提着娃上楼。
谢策也不挣扎,只扭着头一副需要哄的样子。
尹明毓才不哄他,提着他放到老先生对面,道:“该读书了,不可懈怠。”
谢策瘪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控诉:“坏!”
多久了,还是这么一句。
尹明毓想了想,道:“不然,我给你蒸个粉糕?”
谢策顾不上生气,露出怀疑的眼神。
尹明毓这脾性,哪能教他小看,当即便下去准备。
银儿一看她这架势,连忙走过来,小声道:“您这要干什么呀?婢子来吧?”
“我是金儿。”
银儿:“……”
您就算再当自个儿是金儿,也不可能连手艺一并会了啊。
但自家娘子兴致勃勃地,她没法儿阻止,只能在旁边儿一言难尽地看着。
尹明毓还很没有自知之明地挑战兔子形状,捏好后放进锅里,站在一旁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