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脚下,围绕着他们,大概前后两个脚掌宽的地,都已经踩得见不着草皮,光秃秃的露出了泥地,泥地也踩实了。
他们是岭南众多民族里的一个小族——岩族,族里老老少少统共数百人,全都姓岩,依附侥族而生。
樊少族长许诺极多好处,受他指派,岩族七十余个青壮带着极大的决心出来,那时候,完全没想到这一等竟然等了半年……
什么决心和欲念,都快磨没了……
“诶?”一个嘴里叼着根草的瘦子远远瞧见跑过来的人,疑惑地问,“那是岩峡吗?他咋那么蹦跶?”
其余人纷纷看过去,平整的路上,黑瘦猴子一阵风似的跑过来,跑着跑着忽然跳起来,又跳起来手舞足蹈,看起来还真是有些癫狂。
一众人探出头,想瞧清楚他到底怎么了?
而那叫“岩峡”的黑瘦猴子一瞧一棵棵树后头伸出好些个脑袋,更加兴奋地挥手,边挥手边跑得更快。
“峻哥!峻哥!”他也不敢大喊,压着声音喊一声回头看一眼,但任谁都能感觉到雀跃。
众人想到什么,眼里渐渐泛起光来,紧紧盯着他,等他一跑到跟前,便七嘴八舌地追问——
“是不是来了?”
“刺史夫人来了吗?”
“你快说啊!”
“岩峡!”
岩峡扶着树干大喘气,他倒是想说,可是呼吸急促,说不出话来。
方才被黑瘦猴子叫“峻哥”的男人走出来,喝斥众人:“急什么!让他喘匀气。”
他全名叫岩峻,是岩族中公认的下一任族长。
其他人很信服他,全都闭上嘴。
岩峻又转向他,略显急躁地催促:“谢家人来了?你快说!”
岩峡:“……”
他努力平复呼吸,但是一开口,竟然有些哽咽,“来了!谢家人来了!”
岩峻黑脸上一喜,蒲扇似的巴掌拍在岩峡肩上,“别没出息!”
“可算是来了……”岩峻摩拳擦掌,喊道,“都抄家伙!”
身后众人纷纷响应,可他觉得声音不对劲儿,回头一瞧,好几张喜极而泣的黑脸。
岩峻:“……”
有人解释:“这么长时间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峻哥,忍不住……”
前头有车轮和马蹄的声音传来,男人匆匆吩咐众人一声,屏住呼吸等待。
终于,几个护卫和几匹马率先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马油光水滑不说,护卫个个红光满面、气宇轩昂,看起来就威武极了。
一众人迟疑起来,“峻哥,这……”
岩峻瞧着紧随其后出现的宽大马车,一咬牙,“为了族里,不能半途而废,上!”
他一声口哨,所有人都举着刀从树后钻了出来,一字排开,阻拦在路上。
几个护卫勒住马,刷地抽出长刀,指向前方,喝道:“来者何人!”
而前头的护卫一喊出声,车队后面的大半护卫便骑着马迅速赶过来。
护卫人数倒是不算多,约莫只有五六十,可双目炯炯,神色凛然,刀刃上寒光凛凛,和遭半年罪的岩族人精气神一个天一个地。
岩族众人:“……”
半年前许是还能拼一拼,如今……打得过吗?
一群人不由自主地看向他们的领头人。
岩峻:“……”
岩峻眼神狠厉地看向谢家人,谢家护卫们亦是提起全副心神防备。
两方人马气氛紧绷至极,一触即发。
马车上,尹明毓听到外头的动静,看了一眼三个婢女,起身打算出去看看。
谢策感受不到紧张,伸出小手,要抱,“母亲~”
尹明毓道:“老实待着。”
她说完,便推开马车门,弯腰走出去。
而这一出来一抬眼,便看见眼前堵住路的一群人,尹明毓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南越有灾荒吗?”
怎么有难民?
随后出来的金儿和银儿立时便领会了自家娘子怀里未完的意思,看了眼那些人手里的刀,抽了抽嘴角。
岩峻听不清她们说什么,只打量着她们,神色不确定。
与此同时,马车内的谢策又冲染柳伸出手,让她抱着他出去。
染柳看着堵在马车门前的三人,小声劝阻:“小郎君,少夫人让您待着。”
谢策很是知道变通,既然她拒绝,他就自个儿往出爬。
染柳无法,只得抱住他。
尹明毓微微侧身,回身望了一眼。
金儿也侧身,正好让出一条空隙来,露出染柳和谢策的身影。
岩峻一看见马车里女子漂亮年轻的脸和她怀里的孩子,立时便确认他们便是刺史夫人和儿子,当即操着略显生硬的汉话,冷声道:“这位夫人,出来说话吧!”
尹明毓没对上他的眼神,“???”
片刻后,她低头看看自个儿的衣服,又看向跟她一脉相承装扮简单的金儿银儿。
金儿银儿回视自家娘子,神情复杂。
最后主仆三人顺着他的视线,缓缓扭头,一同看向身后马车里,珠髻璀璀的染柳。
染柳:“……”
她慌张极了!
染柳睁大眼睛,惊慌地微微晃头,要向少夫人表明心意,“不、不是……”
尹明毓横跨一小步,严严实实地挡住她,随后回身,一口咬定染柳的身份,“我们少夫人是你说请便能请的吗?有什么事儿,先跟我说!”
一脸的忠心耿耿。
谢家一众人:“……”
莫说谢家威武的护卫们,便是先前见有人劫道害怕的仆从们,皆无言地看向马车上立着的人。
方才那紧张氛围霎时一空。
后一辆马车,是谢策的启蒙先生和他的书童。
书童满脸不安。
老先生听到前头尹明毓的话,失笑着摇头,回去稳稳当当地坐好,边捋着胡须边摇头晃脑,“谢少夫人颇有急智,勿躁,勿躁。”
前面马车里,染柳神情更加慌张,嘴唇颤抖,但是又不敢出声反驳。
谢策知道“少夫人”是谁,小脑瓜飞快地转过来转过去,两只圆溜溜的眼睛来回看,一丝害怕都没有,全都是好奇。
岩峻质问:“你是什么人?能做主?我只跟做主的人说话。”
“我是少夫人的贴身婢女,金儿。”尹明毓微微扬起下巴,“有事便说事儿,我自会禀报少夫人。”
金儿:“……”
那我是谁?
尹明毓仗着谢家随行人无人敢反驳她,直接反问:“你们又是何人?意欲何为?”
她说话文绉绉的,岩族里有一部分人听不懂汉话,有一部人能听懂她的话但是听不明白意思,又都看向岩峻。
岩峻当然不可能报上姓名,冷冷的目光警惕地扫过谢家的护卫,阴狠道:“我们想请夫人和小公子到我们的地方做客,我们可都是亡命之徒,你们最好别反抗。”
“做……客?”
尹明毓微微挑眉,“做客”这二字,颇有些微妙。
她打量着拦路的这群“难民”,眼神里既有掂量,又带着些嫌弃。
岩峻教她看得别扭,脸色越来越沉,眉头也皱起来,威胁:“告诉你们夫人,不想见血的话,就老实跟我们走!”
他边说边举起刀威胁,他身后的岩族人也都举起刀。
谢家护卫们训练有素,齐刷刷地动作,目光冰冷地对峙。
岩族人:“……”不、不能怂。
握刀的手更用力,狠狠地瞪回去。
尹明毓丝毫不受气氛影响,出声道:“我进去请示少夫人。”
说完,就一弯腰钻进马车里。
金儿和银儿也进了马车,还顺手“啪”地关上马车门。
染柳怕得不行,一起身便腿软地跪坐在马车上,她也顾不上,攥着尹明毓的袖子便结结巴巴道:“少、少、少夫人,求您饶了婢子吧,婢子哪敢啊……”
她说着,还打了个哆嗦。
尹明毓手指戳她额头,“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
染柳哭丧着脸,“少夫人……”
尹明毓安抚道:“没听他们的话嘛,这般找上咱们,定是有原因的,只要有用处,轻易也不会伤害咱们,你们就是安全的。”
“婢子自然愿意为了少夫人肝脑涂地,但、但、但……”染柳不是怕这个,她怕的是,“万一、万一教郎君知道……”
她不敢想象。
“怕什么,有我担着呢。”
这时,金儿问了个与此时紧张氛围无关的问题:“娘子,您是金儿,婢子是谁啊?”
尹明毓道:“你是铜儿。”
“为什么抢婢子的名字?”金儿诚心诚意地问,“您直接叫铜儿不行吗?免得咱们的人混乱。”
尹明毓义正言辞,“那不行,我得是金子。”
染柳欲哭无泪:“……”求求了,现在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吗?
谢策兀自兴奋,“母亲!我!我呢!”
尹明毓按下他,道:“现在我不是你母亲……”
染柳一惊,疯狂摆手。
尹明毓也不想为难她的小婢女,便只说道:“总之你记得不要叫我‘母亲’便是,这是游戏,过些日子见到你父亲,游戏便结束了。”
谢策飞快点头答应:“好!母亲!”
尹明毓无奈地瞥他一眼。
谢策立时双手捂住嘴,再次点头。
金儿这才又问:“娘子,咱们要跟着去吗?”
尹明毓颔首,“若是出现械斗难免有伤亡,咱们先稳住他们,再做计较。”
银儿附和:“咱们提前派人快马加鞭去州城通知郎君了,郎君知道咱们出事,肯定会想办法的。”
而且,他说做客诶~
尹明毓看向马车门,虽然视线被挡住,也挡不住她眼睛里渐渐灼热的光。
她们在马车里讨论的太久,外头的人,尤其是岩族众人,渐渐焦躁。
这时,马车门再次打开,两方人皆有一丝骚动。
尹明毓重新走出来,压抑住她心里某种隐秘的兴奋,清了清嗓子,道:“我们少夫人说了,跟你们走也无妨,不过需得放尊重些,我们的护卫你们也瞧见了,并非吃素的。”
谢家护卫们闻言,极为配合,又齐刷刷地动作,展露出凶悍之色。
岩族众人又看向岩峻。
岩峻:“……”
太过顺畅,反倒有些不安。
但是,他们的目的就是将人带回去,事到临头,总不能退缩。
于是岩峻又扬声喊道:“叫他们放下刀!”
谢家护卫们一听,怒目而视,逼近一步,威胁:“嗯——”
岩族众人极力控制才没后退,岩峻面无表情,眼神却在闪动,思考着下一步。
尹明毓摆摆手示意谢家护卫们稍收一收,而后好商好量地说:“瞧您们这些人,是请人做客的态度吗?什么事情不好商量呢?”
万没想到被胁迫的人还要给他们梯子下,岩峻心里更加不安。
尹明毓见他还不说话,干脆反客为主,自己安排道:“前面带路啊。”
岩族众人面面相觑。
岩峻只得点了瘦猴儿岩峡,教他和几个人前头带路。
尹明毓真当自个儿是贴身婢女了,直接从马车上跳下来,代“少夫人”指挥道:“跟上跟上。”
谢家护卫们不敢错眼地看着她,实在不放心。
尹明毓冲护卫长一摆手,让他照做。
护卫长一抬手,做了几个手势,二十个护卫继续紧紧守在谢策的马车周围,其他护卫则是退至两侧,在车队重新启行后,每隔一段距离便跟上两个人,极为有序。
而从始至终,都有护卫不着痕迹地守在尹明毓身边。
岩族众人也差不多,岩峻派了更多的人再前面那辆马车周围看管,只他和二十来个人留在后面。
他们先前没瞧全谢家的车队长度,此时看着车队一点点向前移动,好似看不见尽头似的,纷纷惊得瞪大眼睛。
“峻哥,这这这……”
岩峻也震惊,震惊于谢家人多,震惊于他们的车马东西多,但他好歹是头领,自然不能沉不住气,是以低声喝道:“别一副没见识的样儿!”
可他们真的没什么见识啊。
岩族的青年们眼花缭乱地看着谢家的马车,忽然看见其中一辆车板上的木笼子,又惊呼:“羊!”
一众人极没出息地盯着肥羊,吞咽口水。
就连沉得住气的岩峻也目光灼灼地盯着羊。
右相家的羊感受到觊觎的目光,转向他们一行人,在笼子里蹭蹄子,大有若非笼子所困,就要顶上去的架势。
尹明毓颇会观察人,且不会目光过于犀利,很容易教人察觉。
她就隔着车队,注意着那些人,就凭他们盯着她的羊那直白的眼神,她就觉得,合得来。
银儿也跟站她在一块儿,覆在她耳边悄悄说:“娘子,咱们不留点儿记号吗?”
尹明毓轻声道:“再看看。”
最后一辆马车终于走到两拨人面前,尹明毓招手叫停,身手矫健地踩着边缘,三两下便扯着绳子爬上去。
她上去之后,银儿也麻利地爬上去。
而后主仆二人皆翻身朝后坐在硕大的木箱上,双脚自然地垂下。
听说外边儿的夫人娘子全都柔弱极了,岩峻等人丝毫没怀疑她们的身份,直接在后头忙活起来。
尹明毓坐在木箱上,看他们清扫掉马蹄、车辙的痕迹,感叹:“还挺谨慎。”
银儿则是皱眉,“娘子,那咱们怎么提醒郎君。”
尹明毓很乐观,含笑道:“急什么,都分辨不出我身上的衣服料子,谨慎和见识是两回事儿。”
“也是。”银儿不再烦恼,坐在高处轻轻晃腿,笑呵呵地说,“娘子,还从未坐在这儿看过风景,视野更好呢。”
尹明毓不好直接躺下,指了指蓝天,提醒她:“向上看。”
银儿仰头,张开手臂躺下来,感叹:“真好~”
车队后面,岩峻等人看着谢家的婢女竟然还笑得出来,互相对视,心里都有些瘆得慌。
这跟他们最初的想象差太多了……
事实上,从他们久等刺史夫人不来,就已经开始与最初的想象偏离,而此时他们还没意识到他们敞开大门迎回去的,是什么麻烦。
总之,尹明毓就这么带着谢家百来号人,毫无无伤地、心甘情愿地跟着拦路的人去做客了。
吃穷那种做客。
半个时辰后,谢钦亲自带人来接尹明毓和谢策,始终没碰上他们的车队,便一路走到了车队走过的岔路口,仍旧没碰上人。
护卫请示:“郎君,还继续向前迎吗?”
谢钦蹙眉,问先前来报信儿的护卫:“少夫人确定一早便动身了吗?”
那护卫回答:“是,属下快马加鞭去南越州城时,车队已经收拾妥当,准备动身。”
尹明毓不是会失信的人,许是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下来了。
谢钦便吩咐道:“继续向前。”
于是一行骑队便继续像州界处疾驰,皆未碰上车队。
地方官员无诏无令不得随意出界,谢钦勒马停下,派了几个护卫继续向前,他则是瞧着周围,沉思。
过了一会儿,马蹄声渐行渐近,护卫急匆匆回来禀报:“郎君,前面十几里皆有车辙印,但进州这段突然消失了!”
谢钦冷然,下令:“在附近搜一搜!”
护卫们立即散开,拿着刀边拍打草木边四处查看。
忽然,有一个护卫喊道:“郎君,这里有异常!”
他旁边的护卫也在喊,随即那一片儿的护卫接连说“有异常”。
谢钦走过去,便看到那一片树后皆有一小块儿光秃秃的、踩实了的土地,还能在上面辨出脚印来。
护卫们担忧:“郎君,不会出事儿了吧?”
谢钦握拳,保持冷静,“再仔细查看,可有打斗的痕迹。”
护卫们开始在附近搜索,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
谢钦想起某种可能,莫名头疼。


第92章
谢家的车队,跟着岩族人七拐八拐行了两个多时辰,才终于能远远地瞧见烟火。
他们下船后一路都是走官路,虽然路也有些颠簸,可总体上还是平坦的,但这段去做客的路,又窄又难走,对马车极不友好。
车轮时不时就会走进凹陷处,有时左轮有时右轮,再不然就是凹凸不平的地面,会让马车不停地颠簸。
车队重重保护的第一辆马车里,谢策最快乐,他知道尹明毓在后面的马车上,心里不怕,所以颠簸摇晃对他来说更像是玩具。
童奶娘也上了这辆马车,加上金儿、染柳,三人看顾着他。
谢策故意站在马车中间,马车一晃,他就晃晃悠悠地栽倒到一个人怀里,再一晃,他又栽到另一边,咯咯笑得极开心。
童奶娘本来因为被挟持,还有些惶恐不安,见着小郎君如此的无忧无虑,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笑意。
马车周围保护他的谢家护卫们听到孩子清脆的笑声,面上神情也舒缓。
唯有岩族人一行,听到看到之后,颇感侮辱,但一对比对方的……强势,他们只能全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继续带路。
车队最后一辆马车上,尹明毓和银儿坐在木箱上,晃得东倒西歪,完全没了赏景的心情。
忽地,右轮又驶进坑里,两个人一起向右侧倾,紧紧拽着绳子才没甩出去。
“娘、娘子……”银儿屁股都麻了,说话的声音也在跟着颠,“您还好吗?”
尹明毓还行,不就是偶尔飞一下再落下来吗?
而且,“咱们马车都走了这么久,那几个人在后头清扫痕迹,得天黑才能跟上吧?”
银儿点头。
尹明毓瞧了一眼略显崎岖的山路,事后诸葛地叹息一声:“完全可以在咱们马车后面拴些树枝的,他们自个儿不提,咱们也不好提醒。”
银儿:“……是啊。”
为什么不提呢,她家娘子可好说话了。
几十里外,岩峻等几个岩族青年仍旧在兢兢业业地清扫痕迹,根本没想到这个法子。
终于,车队行驶到村子外。
村子里有人远远瞧见了车队,吼一嗓子,整个村子都听见了,是以存在外聚集了好些个老老少少。
刚开始神情有几分畏惧,但瞧见前面的人后,便激动起来,招手呼喊。
车队这边儿的岩族人也难掩激动地回应起来。
岩峡瞧见一个老妇人,喊了一声“阿妈”,而后几个箭步窜出去,抱住她。
老妇人泪眼婆娑,干瘦的一双手托着他黑瘦的脸,小心地摸摸,而后两人又抱在一起呜呜呜哭起来。
他一起头,岩族其他人也都寻了各自的亲人,紧紧拥在一起。
谢家众人听不懂这些人的地方话,但这像是久别重逢的场面,还是能看出来的。
可正是因为能看出来,才越发奇怪,不就半日的路程吗?
而尹明毓听到声音,扭身向前方望去,也有些不解他们为何如此激动。
银儿问:“娘子,他们在干什么?”
尹明毓微微摇头,“咱们去前头。”
两人从马车上跳下,脚落地之后一起缓了缓,才迈开步子向前走。
车队后方的护卫们没有跟从,不过她们走过的护卫们皆注意着少夫人,时刻戒备。
谢策趴在马车窗上好奇地看着那些陌生人,一见母亲过来,喜形于色,刚要出声喊,想起什么,一下子捂住嘴,“木……嗯嗯!”
尹明毓:“……”
自己捂自己,还“嗯嗯”……
不过谢策的声音,惊醒了那头的岩族人,好些人用胆怯又好奇的眼神打量着谢家的车队,一些年纪不大的孩子,看向谢策的眼神更是满满的艳羡。
岩峡一下子想起峻哥的嘱咐,惊慌地擦了擦眼泪,喊其他人:“正事儿要紧,带他们去竹楼那边儿!”
岩族一众人瞬间又回他们刚开始的站位去,有几个方才抱亲人的时候甚至还扔了刀,匆匆忙忙地捡刀。
他们一拿刀过来,谢家护卫们立时作出反应,刷地抽刀将尹明毓和马车护在中间。
“啊!”
岩族那边儿的老少吓得立即后退,眼神转为惊恐。
谢策不害怕,还趴在马车窗上看。
他这看热闹的架势,跟尹明毓是一模一样,但尹明毓绝对没有他这么明目张胆,这要是在安全没有保障的地方,很容易挨打的。
是以,尹明毓冲马车上的金儿使了个眼色。
金儿立即伸出一只手,轻轻遮住小郎君的眼,另一只手抱着他的腰,将他拖回到马车里。
谢策还没看够,两只小手挥舞着挣扎,嘴里也发出声音,“不……”
银儿在马车下,极周到地帮他们合上了马车窗。
尹明毓在底下,还能隐约听到他在里头叽叽呱呱说着什么,好笑不已。
随即,她看向对峙的人,继续尽一个贴身婢女的本分,上前说和:“有事儿好商量,莫要动刀子。”
尹明毓看向像是另一个话事人的岩峡,嗔道:“瞧你们,吓到你们那老的小的了吧?快把刀放下。”
岩峡:“……”
到底是谁吓到的?而且这个婢女为何这么不见外?
尹明毓笑问他:“我们去哪儿安置?这天色已经不早,大家伙都饿了。”
岩峡没岩峻能扛事儿,瞥了一眼谢家护卫们手中的长刀,走上前,“你们跟我走。”
他继续带路,并没有带着众人进去村子里,反倒领着他们绕着村子往西边儿走。
尹明毓打量瞧了一眼那头老老少少的打扮,又看向岩峡等人手里锃亮的刀,若有所思。
车队停在一排竹楼前,竹楼有八个,背靠青山,看起来都差不多样子,一楼架起,顺着楼梯上去,二楼应该是住人的。
其实单独这么看,挺雅致的。
不过尹明毓还是表现出不满来,直接指向岩峡,“邀请我们少夫人和小郎君过来做客,就让他们住在这种地方?”
银儿在一旁一脸嫌弃地附和:“就是,我们谢家的羊住的都比这好。”
谢策又从马车窗里探出小脑袋瓜,一本正经地附和:“对!”
马车里,染柳不敢动,只眼巴巴地看着金儿,希望她能控制一下小郎君。
她现在就处于一种很慌张地状态,生怕做的不好,使得少夫人被发现,因此都不敢露头。
不过谢策是因为尹明毓在外面,所以才总想要探头出去,他很乖,应完一句话,就趴在马车窗上,睁着大眼睛瞧着他们。
尹明毓也没教人约束他,继续对岩峡找茬:“少夫人和小郎君单独住,剩下我们这么多人,男女有别,哪里住得下?”
而岩峡初听到尹明毓她们嫌弃住的不好,脸色有些难看,后来听她说住不下,打量了一眼谢家的护卫和随从,确实有些挤。
他们还真当自己是来做客的?还敢挑三拣四?
岩峡学着岩峻拉下脸,冷言冷语地说:“让你们住哪儿就住哪儿,少……”
“刷——”
谢家护卫左手握刀柄,右手齐刷刷地抽刀。
岩峡立即像被掐住脖子似的,哽住,片刻后,略显气弱地继续说:“我们没有别的地方给你们住。”
尹明毓明白了,善解人意地转开住处这个问题,又找别的茬,“这有膳房吗?水和食材都提前备好了吗?”
岩峡茫然,“膳房?”
尹明毓一听他那奇怪的汉话口音,便改口:“锅灶。”
岩峡这下听懂了,指向他们身后,:“锅灶不是在那儿吗?”
尹明毓和银儿看着那只有二十寸大小的小锅,又沉默地看向岩峡。
他们上百人,这小锅够做什么的?
尹明毓碰碰银儿,示意银儿跟他们说说,她则是转身摆摆手,让众人下来安置。
银儿也不客气,上前一步对岩峡等人道:“我们自个儿有厨子,不用你们做饭,也吃不惯你们做的东西。我们这么多人,起码得有七八口大锅才行,立即找人在空地上起炉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