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明毓呛到,咳嗽了几声,强忍住,见众人皆看过来,歉道:“是我失仪,祖母、父亲、母亲见谅。”
众人皆不以为意,不过也岔过了方才谢策的话。
谢钦默默为尹明毓倒了一杯茶,放到她手边。
尹明毓拿起来,轻声道:“谢过郎君。”
谢钦平静地点头。
膳后,夫妻二人一同走,初时沉默,走到花园时,谢钦道:“我既承诺你,日后便会坦诚相待。”
尹明毓看着他,片刻后垂眸,笑道:“我虽是女子,也是一诺千金的。”
如果能够达成平衡,当然最好不过。


第46章
姜四娘未在夫家宅子设宴,而是在自个儿陪嫁的宅子里宴客。
如今已至秋末,本该是园枯之象,然而姜四娘的陪嫁宅子里,却设了一间暖房,面阔三间,进深却足有五座,只种花卉。
尹明毓随婢子一踏进那暖房,便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暖意,然后入目便是一派盎然之景,一门之隔,夏秋之别。
她是极喜欢的,但一算计自个儿的身家,便只能遗憾止住,她那些陪嫁银决计是无法支撑这样一座暖房的。
不过,若有机会去江南,想必冬日里也能有这样一怀盛景。
就算去不得江南,今日有机会一赏这满室堂花,也是意外之喜。
尹明毓嘴角擒着笑,怀着愉悦的心情慢慢深入。
“谢少夫人。”
宴主人笑盈盈地出来迎她,直接握住她的手,一边儿瞧着她一边儿热情道:“我倒是更想叫你尹二娘子,不介意吧?”
一个满身成熟风情、热情大方的姐姐,亲热的挽着她的手,说要叫她名字……
尹明毓不由自主地盯着对方的笑颜,含笑点头,“自然是可以的,姜四娘子。”
她没叫孙少夫人,姜四娘子笑容立时便更加明艳,“尹二娘子可真是个妙人,若是愿意,叫我一声‘姜姐姐’也可。”
“姜姐姐。”
尹明毓顺畅地叫了,心里倒觉得她更妙一些,她和嫡姐的关系也很妙。
而姜四娘子牵着尹明毓的手,穿过繁花一路深入,女子们清脆的说笑声渐渐清晰,一座巨大的屏风也彻底映入眼帘。
那屏风有些透,影影绰绰地映出许多女子的曼妙身影。
两人绕过屏风,那头的女子们闻声一同望过来。
入眼的容颜,或是清丽、或是娇艳、或是端庄……各不相同,若非说相同,在场的娘子们全都挽着妇人发髻,都是已嫁人的娘子。
但又与先前谢夫人带她出席柳家宴所见的贵夫人们不同,她们身上还带着年轻的鲜活。
尹明毓颇有几分眼花缭乱,瞧哪个都好看,随着姜四娘子的介绍,一一认识在场的人。
姜四娘子介绍了众人的夫家,不过称呼时,都是称她们的本姓,也教尹明毓那般称呼。
她们看向尹明毓的眼神,大部分都很客气,唯有一位,眼里带着浓重的审视,姜四娘子介绍她是岭南节度使戚大人的长女,夫家是兵部尚书府,姓何。
戚大娘子一身气势颇足,容貌也美的有冲击,打眼一瞧便让人觉得有些不好相与。
整个暖阁,无论娘家还是夫家,身份最高的便是姜四娘子和戚大娘子,而谢家主如今是右相,尹明毓算下来,身份又微高于两人。
不过她是继室,又有嫡姐在前,此时便显得有些微妙。
姜四娘子瞧见戚大娘子的眼神,暗暗看了她一眼作为提醒,随后边引尹明毓去美人榻上坐,边道:“按理我请你过来玩,该是寻两个与你相熟的娘子作陪的,可我初初认识你,也不好随意安排。”
尹明毓不以为意地笑道:“姜姐姐客气,能在这样的时节赏百花,我是再没有不满意的。”
这时,那戚大娘子语气有些许生硬道:“尹二娘子若是喜欢,冬日也可来此闲玩,暖阁后还可赏梅。”
姜四娘子笑着附和道:“我还建了温泉池子,待到初雪,我给你送请帖。”
尹明毓点头道谢,心下则是奇怪,她们的态度,意外的热情,就连初看不好相处的戚大娘子,也在向她示好。
不远处那一群娘子,忽的开始合奏,乐声传来,轻快怡然。
尹明毓注意力被她们吸引,嘴角微微上扬。
姜四娘也含笑望着,忽而道:“其实说来,我是听过你的。”
尹明毓惊讶地看向她。
姜四娘冲她亲近地笑,“是你大姐姐,她有一次与我闲聊,说路过你们院外,瞧见了你和两个妹妹蹴鞠。”
尹明毓一怔,眼神越发惊讶。
西角院儿有些偏,和大娘子闺中的院子并不在一处,缘何会路过。
而姜四娘子见她神色,笑容泛起无奈,“我也是去尹家做客,没瞧见你们,顺口一问,才知道的。”
这时,戚大娘子嗤笑一声,道:“她那人,惯常是那副样子,当年我刚入京,瞧见她一副冷脸便恼的很,谁想到是个蠢得。”
“二娘子,莫要听她口是心非。”姜四娘子握住尹明毓的手,笑道,“你先前和渭阳郡主蹴鞠的飒爽劲儿,京里好些夫人娘子瞧见都喜欢,极想认识你,何必在府里拘着。”
“我邀来暖阁里的人,都是好相处的,你放开些便是。”
她说着,牵起尹明毓便走到娘子们中间,随手将琵琶塞进她怀里,让她随便弹,不用拘着。
尹明毓不会弹琵琶,可既然姜四娘子让她弹,她道了一句歉,便大大方方地弹起来。
一瞬间,格格不入的难听声音劈进了本来和谐的合奏乐声中。
其他娘子们纷纷惊得忘了继续弹奏,但反应过来,便是一阵娇笑声,还有那性子活泛的,直接捂住了耳朵,嗔道:“尹二娘子,这是要了我们的命不成?”
尹明毓年纪最小,习惯性地露出一个乖巧的笑,作出来后,一顿,又收了那些后天养成的习惯,大大方方地笑道:“我倒是能藏起拙处,可那般平常的弹奏,哪能吸引诸位娘子们的注意,多看我几眼,好教我一整日都欢喜着。”
众娘子笑得花枝乱颤,有甚者调侃她“嘴甜”。
而她这一通乱弹,也不拿乔,爽利有趣的话,一下子打破了先前生疏的壁垒,众人与她再说话,生疏立减。
尹明毓不会弹琵琶,但幼时学过琴,放下琵琶,又主动要弹琴与她们合奏,好挽回些颜面。
姜四娘子和戚大娘子也参与进来,众人同奏一曲又一曲。
一众年轻女子们聚在暖阁里,不谈夫家,不谈后宅,只玩儿些雅的。午间一道用了膳,浅喝两杯酒,又三三两两地坐在一块儿,或是手谈,或是挥毫作画……
尹明毓近来读风水,又找了一些鬼神志异的书来看,有一位娘子,是光禄寺卿家的幼子媳妇,姓文,比她才大了一岁,也是新嫁。
文娘子瞧着温温柔柔,竟是也喜欢这些,两人便坐在一处闲聊,因着时不时说起的内容颇为可怖,她们周遭一丈内都没有其他人。
这样闲适的时间过得极快,娘子们陆陆续续告辞,出门便又是别家的夫人。
姜四娘子送众人出去,戚大娘子走到尹明毓身边儿,留了她稍许,却只怔怔地看着一株牡丹,久久不言。
尹明毓看出她有话要说,也不催促,安静地等着她开口。
良久,戚大娘子道:“尹二娘子,姜四常呼朋唤友的,你若是想结交有人,她极乐意为你引见。”
尹明毓点头,笑道:“若是姜姐姐不嫌我麻烦,我一定叨扰。”
戚大娘子不是温柔之人,又有些生硬道:“你若是闲来无事,也可邀我们,若是有什么事,也尽可对我们开口,我们能帮忙必定不会推辞。”
尹明毓含笑不语,只看着她。
戚大娘子移开视线,轻声道:“对她的孩子好一些……”
尹明毓像姜四娘子和戚大娘子告辞后,便上了谢家的马车,一看见车上一身清贵冷然的男子,温和地说问:“郎君可是来接我的?”
谢钦放下书,诚实地颔首。
尹明毓在马车窗边坐下,笑道:“郎君竟然没先问我。”
谢钦道:“我接我的妻子回府,思虑太多,大可不必。”
秋末傍晚,颇有凉意,尹明毓合上马车窗,看着谢钦,忽然道:“得亏郎君没露面。”
谢钦眼露不解。
尹明毓没直言,反而道:“郎君说要坦诚相待,可会因为我言语不妥而生气?”
“自然不会。”
尹明毓垂眸,轻笑道:“其实郎君你也不是如坊间所说那般教娘子们趋之若鹜,便有些人是极不待见你的。”
谢钦沉默半晌,道:“世间本就无完美之人,是以需得常常自省。”
尹明毓无言以对。
谢钦取出棋盒,心平气和地邀请:“可要手谈一局?”
尹明毓无可无不可,但与他相对而坐,找些事情做也好,便拿过白子。
她棋艺一般,初时还有些闲工夫,很快便被谢钦打得无处落子,举着棋子寻摸一圈儿,只瞧见败势已定,干脆便放下棋子,爽快认输。
谢钦慢条斯理地收子,平静地问:“可要再来一局?”
尹明毓直截了当地拒绝,“罢了,碾压之局,我没有丝毫乐趣。”
谢钦瞧了她一眼,淡淡地说:“棋局确实无趣,不过二娘你方才的愁容,倒是有些趣味。”
尹明毓:“……!”
“人无完人。”谢钦将黑子一颗一颗地放进棋盒,清脆的声音中,道,“我自省。”
尹明毓忽然气闷。
他们回到谢家后,谢策兴冲冲地冲上来,尹明毓想着她跟谢钦手谈,棋差数着,跟谢策定然是反过来的,便招呼他一起去下棋。
谢钦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由他们去。
而谢策确实不是她的对手,他甚至都不会放子。
尹明毓看着格中间的一颗棋子,欺负小孩儿的乐趣完全没感受到,便摸摸他脑瓜顶,道:“算了,再过两年吧。”
谢策蹭了蹭她的手,又从棋盒里拿了棋子,板板正正地摆进棋盘格里。
尹明毓看着懵懂的孩子,忽然笑道:“哪还用我对你好?你娘给你留了善缘,我这继母只欺负你玩儿了。”
教她都有些羡慕,想要交些志同道合的朋友了。


第47章
谢钦有一句话说得颇有道理——人无完人,需得常常自省。
尹明毓受到了姜四娘陪嫁宅子的刺激,进而发现自从她回到京城,思绪就不自觉地繁杂起来,虽然目的还是为了舒适的生活,但是她放太多注意力在自身以外的事情上,她的快乐受到了影响。
这也是习惯问题,实在不好。
是以她坐在书案后自省了一番,决定多做一些自我满足的事情,将跑偏到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修整宅院上,专注啃书,然后学习画图。
大邺不准民间房屋建的太高,最多只能两层楼,而尹明毓那一块儿地方虽然大,暂时也只打算要收租,可也不能一味地多盖房屋,得考虑成本,考虑采光,考虑环境,考虑未来出租面向的人群……
她实实在在地啃了一天书,第二天就累了,瘫在软榻上不想动,叫青玉和红绸进来帮她调整心情。
“少夫人。”两婢一同恭敬行礼。
尹明毓拍拍软塌,对红绸道:“乖红绸,坐这儿,让我靠会儿。”
红绸乖巧地坐在她身后,待到少夫人躺下,还微微侧了侧身调整位置,好教少夫人更舒服些。
尹明毓喟叹一声,再次感叹男人有福气。
青玉则是自动自发地请示读那本书。
美人读神鬼志异,别有一番滋味儿。
尹明毓直接指了一本不算恐怖的精怪话本,教青玉慢慢读,她则是闭着眼睛听。
金儿和银儿进来,瞧见她这般惬意,尤其是银儿,小声嘟嘟囔囔地不知说了什么。
尹明毓微微睁开眼,笑斥道:“你这丫头,又在嘀咕什么呢?”
青玉暂时停下读书,银儿看了眼那书,神秘兮兮地凑近道:“娘子,你不知道,咱们院子里婢女们私底下都在说,夜里闹鬼呢。”
尹明毓敲了她一下,轻斥道:“危言耸听,内宅里极忌讳这些东西,不知道吗?”
银儿缩缩脖子,小声辩解道:“真的不是婢子危言耸听,好几个人都听到夜里有时断时续的哭声。”
“我可没听到。”
尹明毓不是隐瞒,她夜里睡得极好,确实没听到,“继续读吧。”
青玉拿起书,继续念,恰巧念到一段儿女鬼寻仇的情节,红绸和银儿不知幻想到了什么,脸上皆露出害怕之色。
尹明毓见她们害怕,便叫青玉停止读下去,又让银儿去拿她珍藏的宝贝们。
银儿麻利地翻出来,一箱子桃木物件儿放在她们中间。
尹明毓指了指最大的那一柄桃木剑,道:“你们挂门上吧,金儿,随我去见母亲,咱们出门去。”
银儿本来抱着木剑,一听她们要出门,连忙道:“娘子,婢子也想去。”
尹明毓从她脸上,扫过青玉和红绸,见她们两个虽然不说,眼里却有几分向往,便手一挥,道:“都去。”
青玉和红绸一听,惊喜不已,脸上都亮堂了几分。
尹明毓瞧着心情好,交代银儿先准备,出院门一问,得知谢夫人在正院,便进了正院。
谢老夫人平时极有中气的老太太,此时靠在榻上,竟是有几分抑郁。
谢夫人在一旁劝慰,招手叫尹明毓过来,道:“正好,你与我一道劝劝老夫人,老夫人这两日便有些情绪低落。”
谢老夫人不耐烦道:“说了无事,偏你操心。”
尹明毓打量着谢老夫人的神色,看起来还真有几分沉郁,眉头一直揪着,皱纹都显得深了。
谢夫人道:“母亲,您若是有什么,莫要瞒着,我们实在担心。”
谢老夫人撇开眼,犟着不说。
她这模样,显然是真有些心事啊。
尹明毓本来还打算出门,谢老夫人这般,她如何能说出口,但随即心念一转,便又有了想法,笑道:“祖母,孙媳想修宅子好赁出去,打算再去看看地,您老见多识广,一同去,给孙媳些建议可好?”
谢老夫人眼睛动了动,不出声。
谢夫人一见,连忙劝道:“是,尹氏她年轻,正需要您帮着掌掌眼。”
谢老夫人半推半就道:“好吧,我便帮她掌掌眼。”
谢夫人一喜,便交代尹明毓出去照看好老夫人。
尹明毓含笑答应着,忙去给谢老夫人拿拐杖。
她还想扶一下,教谢老夫人拂开手,“我还没老到不能动呢,自个儿能走。”
尹明毓也不纠缠,笑呵呵地向谢夫人道别,而后叫金儿去招呼婢女们。
谢老夫人穿戴妥当,出来瞧见她身后一串儿的婢女,尤其还有曾经谢钦身边的两个贴身俏婢,饶有深意地看了尹明毓一眼,“你倒是个会享受的。”
尹明毓走在谢老夫人的抬轿边儿上,笑道:“祖母您不妨也安排几个模样漂亮的婢女在跟前伺候着,日日瞧着多赏心悦目。”
谢老夫人不置可否,反倒说:“鹤发鸡皮地,一水儿溜光水滑的婢女,不是更显得无用?”
尹明毓心思转的快,她看似寻常的一句话,立即便抓住了,推测起谢老夫人情绪低落的缘由。
两人上了同一辆马车,就是尹明毓常外出用的那辆。
因为是她一人用的,马车上尽是她风格的东西,中间小方桌上摆满了小食,婢女就在一旁沏茶,手旁还有几册书。
谢老夫人扫了一眼,都是些好打发时间的话本子。
她瞧过后,又道了一句:“还是你会享受。”
尹明毓左右看看,“这不都是府里常备的吗?”
谢老夫人意味深长道:“有时这享受,不是些衣食,是心境。前几日你和大郎,可是闹了别扭?”
“啊?”尹明毓想说不算吧,可她还确实和谢钦之间发生了一点事,便又一副请教的模样,改口问道,“祖母,您是如何发现的?”
谢老夫人勾起嘴角,“你也说了,我见多识广。”
尹明毓想着,可能是他们去正院请安时,彼此之间的气氛露了端倪。
“你若是能听劝,我便多说几句。”
尹明毓伶俐,端起茶奉到谢老夫人面前,“祖母,您说,孙媳听着呢。”
谢老夫人接过茶,慢悠悠地教导:“大郎面冷,可极有担当,视阖府前程为己任,而这阖府包括谢家一族,自然也包括你我。郎君事忙,你便自得其乐,绝不能冷脸以对,否则便会将人越推越远,只剩下责任。”
“不过说到底,女子想要在郎君心里地位稳固,得教他见识到咱们是不可取代的,或是贤惠可安内宅,或是可助其前程,或是有些别的女子轻易比不了的好处。”
谢老夫人谈兴颇高,一路上说了不少。
尹明毓有的赞同,有的不赞同,她是不想一直讨好一个人的,所以总是试探底线,然后时不时地放纵。
不过这些想法没必要教老人家知道,她只管应和,教老人家说得高兴便是。
而谢老夫人确实畅快了,下马车的时候,明显跟在府里精神状态不同,逛着尹明毓空旷的宅子,没少指教。
尤其听说她想要租给进京赶考的举子们,还要建一处小花园,提了不少雅致且有好兆头的建议,反正全都能跟金榜题名沾上边儿。
尹明毓越听越是头脑清明,几乎已经能够想象到日后若有举子考中进士,甚至有更好的名次,她这儿得如何被人趋之若鹜。
那可全是钱!
果然光读书没用,不能闭门造车。
尹明毓瞬间是殷勤备至,好听的话是一串儿一串儿的,捧的谢老夫人都有些晕头转向。
“祖母,午间孙媳请您去酒楼用吧?”尹明毓极大方道,“孙媳付钱。”
谢老夫人绷了绷脸,“我一个长辈,哪能教小辈儿请。”
尹明毓立马借坡下驴,道:“那您给孙媳买根糖葫芦吧。”
谢老夫人一噎,半晌道:“你多大的人了,还要糖葫芦。”
尹明毓理直气壮,“孙媳在您面前小啊,孙媳比郎君还小四岁呢。”
她是真的厚颜,可老人家便是嘴上嫌弃,也喜欢小辈儿们亲近自在,而不是成日里板着脸,仿佛谁欠他们似的。
谢老夫人一副“不与她计较”的神情,摆手道:“行行行,给你买糖葫芦。”
尹明毓问清楚谢老夫人的喜好,便吩咐车夫向西市驶去。
中途路过卖糖葫芦的,她叫住马车,看着老夫人身边儿的婢女去买糖葫芦。
谢老夫人瞧她那专注的样子,没好气道:“我还能差你一根糖葫芦吗?”
尹明毓笑笑,转而问:“祖母,您不尝尝吗?”
谢老夫人:“年纪大了,还吃什么糖葫芦。”
婢女拿着糖葫芦,尹明毓接过来没动,忽然问道:“祖母,是不是小郎君白日里读书,您心里空啊?”
谢老夫人脸上一抽动,色厉内荏地否认:“胡说。”
哦,看来她说对了。
尹明毓一脸理解包容地叹道:“定是从庄子上回来不适应,莫说您,便是孙媳,忽地回来,也好生不自在。”
谢老夫人颜面保住,轻飘飘地教训道:“你是谢家妇,怎可如此贪玩?”
尹明毓乖觉,不反驳不说,还自省道:“孙媳确是有些笨拙,管着姐姐的嫁妆便已是力不从心了,无法帮母亲分毫。”
“你若是知道,日后便多用用心。”
尹明毓点头,又举了举糖葫芦,问:“祖母,你要尝尝吗?”
她转得太快,谢老夫人滞了一瞬,才道:“既是你的心意,我便尝尝吧。”
尹明毓不着痕迹地笑了一下,恭敬地递过去。
谢老夫人牙口一般,吃了一颗便罢了,尹明毓拿回来,便继续吃,一丝滞涩都没有。
午间在酒楼吃的,闲谈时,谢老夫人说起京城别家老字号,尹明毓兴致勃勃道:“下次有机会,祖母带孙媳去吧?”
谢老夫人矜持地颔首。
用过膳后,两人在西市转了转,谢老夫人大方,给尹明毓买了几件首饰,又给谢家所有人都买了礼物,两人方才打道回府。
谢夫人瞧老夫人展颜,又买了礼物,很是给了尹明毓几个赞赏的眼神。
尹明毓又出去逛,又收获颇丰,这又得到谢夫人的肯定,更重要的是,她回到东院,就得了谢夫人教人送过来的东西。
今日真是极满足的一日。
而第二日,她一到正院,谢老夫人便道:“你怎地来得这般晚,昨日不是说好还要去看你另一个宅子的吗?”
说好……什么了?
尹明毓茫然,一瞧见谢老夫人瞪她,忙对谢夫人道:“是,是说了。”
于是尹明毓又带着谢老夫人去了她在布政坊那处四进的宅子。
她的陪房丁二等人守着宅子,瞧见主子忽然带着谢家老夫人过来,颇为兵荒马乱,金儿去安排,才理顺了他们。
为此,谢老夫人还说了尹明毓管理内务上的错处。
尹明毓受教,按照老夫人的教诲去调理陪房们。
结束后,一行人便转去了谢老夫人所说的老字号酒楼,尝了鲜,又去逛了几间成衣铺子,未时中方回府。
但是第三日,第四日,谢老夫人还借口看宅子带她出去,尹明毓既得了东西,又好吃好喝,倒是很开心。
可她只有四座宅子,其中两个还是送给妹妹们的,都拿出来当借口了,再有下回,她就没宅子可看了。
谢老夫人精神矍铄,道:“你不是还管着策儿娘的铺子吗?木头脑袋。”
尹明毓:“……”行吧。
但她们两个开心,府里的人可不开心。
头一日两日还好,接二连三的往出跑,谢夫人头一个便觉出不对。
而比她反应更强烈的,当然是谢策。
谢策第一日下学,谢夫人安抚他,他接受了。
第二日下学,曾祖母和母亲又不在,谢夫人又安抚他,他也勉勉强强地接受了。
第三日下学,曾祖母和母亲还是不在,谢夫人的安抚便有些不管用了。
第四日,他读书时情绪都不高涨,时不时便分神,待到回到正院,果然四处都找不见曾祖母,又去东院,母亲也不在,只有院子里的羊。
谢策委屈极了,站在羊跟前,“哇——”地大哭起来,“丢了,又丢了……”
小羊吓得一激灵,溜溜地后退,紧紧贴着墙根。
谢策哭着哭着一睁眼,见羊也不理他,哭得更伤心了,“呜呜呜……”
谢夫人跟着他过来,瞧见院门上挂着的尺寸不小的桃木剑,无言了一瞬方才走进去,柔声哄谢策。
尹明毓和谢老夫人一回府,得知谢策在东院哭呢,连忙赶过去。
谢老夫人也教东院门上那根桃木剑堵了堵胸口,方才踏进去。
尹明毓则是自然地走进去,无辜地站在后头,瞧谢老夫人哄曾孙子。
这次谢策哭,跟她绝对没有关系。


第48章
谢策正在经历他短短两年的人生中最巨大的悲伤。
他本来就很委屈,一见到引起他悲伤的罪魁祸首——他的曾祖母和母亲,悲伤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谢策小手指着两人,边哭嘴里边含含混混地指控:“丢了……不见了……呜呜呜……”
“诶呦诶呦……”谢老夫人看宝贝曾孙哭成这样,心疼极了,“曾祖母在呢,没丢。”
“呜呜……不带我……呜呜呜……坏……”
“策儿莫哭了,是曾祖母的不是。”谢老夫人轻轻拥住他,边帮他擦眼泪边柔声哄道,“是因为策儿要读书,曾祖母才没带策儿的。”
谢策超常发挥,哭着提要求:“呜呜呜……不读书……”
谢老夫人想也不想地拒绝:“必须读书。”
谢策一听,伤心欲绝,哇哇大哭。
谢老夫人意识到她拒绝的太过干脆,想要补救,但谢策已经听不进去,毫不保留地发泄她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