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读这些书,去学习设计一座宅院,并非为了生计,也并非只是为了妹妹们,她还打算把永平坊的那座有些陈旧的大宅翻新重建,日后收租。
她抠,想要最大限度的利用那块儿地的同时,也将旧宅子物尽其用。
开源节流简直是门巨大的学问。
好在没有其他方面的压力,且想到日后她会拥有源源不断的租子,极有动力,每日皆干劲十足。
甚至,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儿,但是感觉不太重要,便又抛到脑后。
今日,尹明毓照旧一入夜便换好寝衣躺在床上,即将入睡时隐约听见外头有说话声。
片刻后,守夜的婢女在外间禀报道:“少夫人,郎君过来了。”
话音刚落,谢钦已经踏进内室。
尹明毓坐起身,困意未消地看向面无表情的谢钦,含糊地问:“郎君?”
谢钦抬手让婢女出去,而后走近床榻,举起那纸条,直截了当地问:“尹明毓,你可是对我不满?”
尹明毓头脑仍旧昏沉,看向那纸条,颇为无言。
这都好几日过去了,谢钦才想起来兴师问罪?也太后知后觉了……
不过,于她来说,也不是难事。
尹明毓作出一副困倦极了的样子,向前倒去。
谢钦下意识地伸手接住她。
尹明毓顺势便搂住对方的腰,含糊地轻喃:“郎君~你好生无趣,夫妻间的情致,何必那般正经……”
谢钦脸上依旧无甚表情,然并未推开她。
尹明毓嘴角上扬,手臂微微一使力,便将他拉到床榻上,改用手臂搂着他的脖颈。
谢钦握着她的手臂,欲拉开,“我与你说话,你庄重些。”
庄重、庄重……老古板。
尹明毓不耐烦地堵住他的嘴唇,手探向床头的小抽屉,摸索出一个瓷罐,移开唇,在谢钦耳边呢喃:“郎君,好几日未见,你来见我,我是欢喜的……”
谢钦闭着眼,喉结上下滚动,手已经诚实地揽上她的腰身。
尹明毓一只手在解他的腰封,一只手从罐子里拿出一颗圆丸,送到他嘴边,轻咬他的耳垂,哄道:“郎君,吃了好不好?”
谢钦握住她的手,皱眉:“你要用助兴之物?不利于养生。”
尹明毓下巴搁在谢钦肩上,实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是要毒死你。”
实际上她就是突发奇想,想起抽屉里有一罐这丸子,便逗谢钦吃。
原以为情浓的时候拿出来他没有防备,没想到这人这般自制,这种时候还能惦记着养生。
不过确实很符合谢钦的为人。
而谢钦自然知道她不可能真的要毒死他,但还是眉头紧锁、严肃地看着她,拒绝道:“入口之物,不可轻忽。”
尹明毓叹气,翻身从他身上下来,仰躺在床上,闭眼道:“我要睡了,郎君请便。”
翻脸无情。
谢钦的神情越发严肃,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握紧拳头,睁眼看着床顶好一会儿,才起身离开。
尹明毓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翻了个身,边打哈欠边想,这不就忘了问罪的事儿了吗?
褚赫还是托媒人上尹家表达了求娶之意,三娘知道时极为意外,但是并未改志,没多久,尹家和长公主府的婚事便正式定下来。
褚赫为人放荡不羁,闻之怅然,便要邀谢钦痛饮一番。
谢钦确实视他为至交好友,为此暂时推开繁杂的公务,特地抽出时间来到褚赫府上。
褚赫备了几大坛酒,一见他出现,便给他满上一碗,“景明,来,与为兄畅饮。”
矜贵的世家公子一拂下摆,落座,淡淡地看了眼那盛酒海碗,道:“过量伤身。”
褚赫:“……扫兴。”
谢钦招呼仆人,换了个酒杯,方才自斟自饮起来。
褚赫仍旧用海碗,喝得极不拘小节。
两碗之后,颇有几分叹息道:“有酒无忧。”
谢钦平静地问:“你日后依旧打算在国子监度日吗?”
“国子监有何不好?”褚赫一只脚弯起,懒散无状地半躺在方榻上,“不过总待在京城也是无趣,若是能去地方做学政,倒也不错。”
谢钦饮了一口酒,极随意道:“你若是有意,我便可为你安排。”
褚赫哈哈大笑,海碗一举,“那我要提前谢过谢郎君了。”
“无妨。”谢钦低眸,看着酒杯中的酒,问,“南越如何?”
“岭南?”
褚赫稍一思量,爽快地笑道:“也成,听说那里风土人情与中原大不相同,有景明这样有本事的好友,岭南三年,再一路向南调任,也可领略咱们大邺的大好河山。”
“那便定在南越了,不过官职不一定是学政。”
褚赫不以为意,“不是便不是,我既非为了前程,只要轻快些的职位,皆可。”
谢钦端起酒杯,眼中闪过一丝极浅的笑意,不语。
他是君子,当然不会心胸狭窄地行报复之事,但这是好友自己求得,与他不相干。
相交莫逆,两肋插刀,理应如此。
褚赫尤不知他一封信间接教谢钦在尹明毓面前有些失颜,还豪爽地与他共饮。
便是谢钦自制,喝了几杯就要告辞,也没有拦着,还与他道谢,一为先前向尹家提亲,二为外放一事。
谢钦淡淡道:“你我相交,不必言谢。”
而谢钦一派从容地从褚赫处离开,回到府里,得知尹明毓不在府中,便猜她许是去了她买的哪一处宅子。
他一忙起来,常无暇他顾,此时方再想起尹明毓那日拿出来的丸子,便抬步走到东院。
谢钦坐在寝室内,只稍一回想那晚的情景,便能大致理出尹明毓是从何处取得,但主人不在,以他的教养,自是不能私自翻找取出。
手指轻轻敲击扶手,谢钦沉思,猜测其用途。
尹明毓回来,便见他一脸严肃至极的神色坐在屋内,“郎君这是?”
谢钦抬眼,开门见山:“那日的圆丸,你可有要与我说的?”
尹明毓:“……”
有,为何每次都后反劲儿?
第44章
如果谢钦的人生做出划分,大概谢家子的责任和他自己的抱负起码要占十之七八,内宅私事享乐等占据剩余的一部分。
父亲和儿子约莫属于十之七八的范畴,妻,则是内宅的一部分。
谢钦许是没有轻视尹明毓的意思,但这是根植于他认知之中的,因为理所当然,所以他才会在内宅之事发生的当下,不急于解决。
尹明毓心下这般分析着谢钦,面上丝毫不见那晚的胆大,犹豫些许后,轻声道:“郎君,我去取来。”
谢钦平静地与她对视。
尹明毓率先收回视线,脚下一转,走进内室直奔床榻,从抽屉里取出瓷罐,复又回到谢钦面前,将瓷罐轻轻放置在谢钦手边,而后垂手低头立在一侧。
谢钦骨节分明的手拿起盖子,只看了一眼里头指甲大小黑色的圆丸,便又放下盖子,问:“可是助兴之物?”
尹明毓摇头,老实回答:“不是。”
谢钦神色不明,“既不是助兴之物,你想作何用?”
尹明毓一副小心翼翼地模样,抬眼觑了谢钦一眼,低低地问:“郎君,我若是实话实说,可否莫要气我?”
她这低眉顺眼的模样,分明不是她的本性,偏她还要故作此态。
谢钦压制着火气,保持平静道:“你且先坦诚说出来。”
尹明毓垂下头,犹豫许久,极小声道:“避子。”
谢钦没听清,皱眉问:“什么?”
尹明毓深呼吸,又加大声音,说道:“避子!我是想避子。”
谢钦一怔,随即气怒,“尹二!”
尹明毓一抖,咬住嘴唇,学着那柔弱的姿态,用哭腔道:“郎君,我是有苦衷的,没有丝毫伤害郎君之意。”
谢钦冷眼瞧着她的作态,凉凉地说:“若是哭不出来,便莫要硬哭了……”
“……”
尹明毓一滞,情绪霎时断了。
再难的时候都是咬牙咽下的,她确实没哭过,且如今也没有值当哭的事儿,但她费心一场,这般戳穿,可是君子?
尹明毓哭戏演不下去,只得收起故意做出的委屈之态,转而落寞道:“郎君,我只是太怕了……”
“怕?”
“郎君也知道,我生母便是难产去的。”尹明毓眉眼垂下,神色忧郁,“我从未见过她,但一个庶女,没有生母照拂的日子,郎君决计是想象不到的……”
谢钦眉头微松,“你不是说,岳母待你极好?”
“母亲自然是极宽和的,可我也并非时时在母亲眼下。”尹明毓微微侧头,笑容苦涩地讲起幼时的事,“极小时,奶娘背地里苛待我,若非母亲发现后严惩,我甚至要饿肚子。”
谢钦面色骤冷。
“一个弱小的孩童,一个人堂皇地面对世间一切,艰难地长大。”
尹明毓苦笑,幽幽地说:“不能在生母怀抱中撒娇,只能与妹妹们同榻相依;一根糖葫芦,没有糖也得珍惜地吃下去;长辈们给的压岁钱,甚至要小心翼翼地藏起来,因为很快就会不见……”
谢钦随着她的话语,想象着一个年幼的女孩儿在森严的宅院里小心翼翼地生存,一点点丰满羽翼,才长成如今的模样……
所以她贪嘴又贪钱,皆是有缘由的。
尹明毓试探地走上前,手覆在谢钦的手背上,本来想表现出坚强中带着几分脆弱的眼神,可这感情层次太高,容易变成矫揉造作。
是以她便蹲下来,额头轻轻靠在交叠的两双手上。
谢钦膝盖上的手指微微一动,没有抽离。
“女子生产如同过鬼门关,郎君,我真的太怕了。”
尹明毓握紧他的手,像是极其不安一般,“我好不容易走到今日,拥有这样不可置信的日子,我怕没有那个福气,一切就像是一场梦,忽然就散了……”
谢钦不赞同道:“福气之说,虚无缥缈,你有今日,皆是你心性坚韧所致,自然也可以心安理得。”
他竟然没说,嫁进谢家就是她的福气。
尹明毓微微一顿,方才低声道:“郎君,我只是还没准备好,既然府里有策儿,可否再等等……”
谢钦沉默,片刻后侧头,扫了一眼桌上的瓷罐,道:“你这不知何处而来的药丸,处理掉吧,其他的,我自有计较。”
这便是答应了。
尹明毓惊喜地抬头,“郎君!”
谢钦颇有几分不自在地转开头,不与她对视,淡淡道:“你我是夫妻,日后需得坦诚相待。”
尹明毓笑着点头,“我今日之后,再没有任何隐瞒郎君之事,我保证。”
谢钦颔首,轻咳一声,动了动手,示意尹明毓起来。
尹明毓连忙起身,还顺手替他整理了一下长衫下摆。
谢钦起身,自觉更加了解她,看着她时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怜惜,温声道:“这些时日我有些忙,不在东院留宿了。”
“好。”尹明毓抑制着内心的喜意,温柔地说,“郎君定要保重身体,不然,还是教青玉和红绸回前院照顾郎君吧?婢女总要细心些。”
谢钦淡淡地睨她,“你舍得?”
尹明毓顿时不好意思地笑,“自然是舍得的,还是郎君的身体重要。”
谢钦摇头,“我的身体我有数,你无需担心。天色不早,我先走了。”
尹明毓殷勤地送他到门口,见他踏出院门便转身回去,施施然地坐在方才谢钦的位置上,拿起瓷罐,捏了一颗圆丸子,塞进嘴里。
而谢钦踏出院门之后,忽然想起还未提醒尹明毓莫要胡乱吃些药,便又转身回来,正好看见她吃那“避孕之用”的药丸。
他一时情急,喝止:“尹明毓!”
尹明毓顿时一僵。
谢钦大步走进来,直接夺走她手里的罐子,质问,“你这是作甚?”
尹明毓手一空,另一只手里还捏着第二颗圆丸子,本来要送到嘴里的,此时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谢钦怎么就又回来了呢?
失策,实在不够谨慎。
尹明毓冲他尴尬一笑。
谢钦一看她这神情,眉头一紧,将瓷罐举至面前。
这一细闻,一股子焦糊味儿里掺杂着极轻淡的芝麻香味儿涌入鼻,根本不是药味儿!
而那晚他受她迷惑,没有察觉。
谢钦恼羞成怒,瞪向她,咬牙切齿道:“尹明毓,你给我说清楚!”
尹明毓哪能光说,这是只动嘴的时候吗?
她几乎不做考虑,就像之前教谢策那样,一把搂住谢钦劲瘦的腰身,在他怀里扭来扭去,不要脸地解释:“我哪敢给郎君胡乱吃东西。”
谢钦空着的手扯开她的手,“你如此戏耍我,我看你极敢。”
“那日郎君若是吃了,立即便能发现,哪还有今日这般坦诚相见。”尹明毓又缠上去,声音更软地说,“郎君~这是夫妻间的情致,你莫要生气了。”
“情致是吧?”
谢钦额头神经一跳一跳地,也不再紧守谢家子的端正之姿,一只手拦腰抱起尹明毓,带着她进入内室。
尹明毓自知理亏,柔顺地不行。
谢钦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捏起一颗芝麻丸,放入口中。
而芝麻丸入口的一瞬,俊美的郎君眉目之间,清冷转换成风流,一边慢慢嚼着芝麻丸,一边视线一点点描摹着床榻上的人,撩人心炫却丝毫不显轻浮。
尹明毓诚实,她馋了,不自觉地添了下干涩的嘴唇。
谢钦轻笑一声,衣衫整齐,直接覆上去,发丝缠绕,极尽所能。
尹明毓被撩拨的心神恍惚,甚至走神想,男人但凡乐意顾及女子几分,都是天赋异禀的。
情渐浓,气氛越发暗昧,衣衫渐渐凌乱……
忽然,戛然而止。
谢钦毫不犹豫地直起身,神情恢复冷然。
尹明毓有些懵,满眼疑问。
谢钦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襟,平静地说:“芝麻丸既无法避孕,未免二娘你惶恐不安,你我还是禁欲为好。”
尹明毓:“……”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何必呢?
然而谢钦已经整理好仪容,十分自然地拿起那瓷罐,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的转身出去。
尹明毓独自躺在床榻上,无语半晌,忽然不可抑制地笑起来。
而后坐起身,不紧不慢地整理好衣衫,缓步走到书房,停在专门装着她书的书架边。
这可是个藏宝地。
尹明毓靠在书架上,手指在书册上缓缓划过,最后停在其中一本册子上。
那册子旁边,便是她的诗集。
尹明毓翻开书,取出书中夹的药方,好整以暇地把玩。
她嘴角擒着笑,随意地折起药方,重新回到寝室,和其他药方一起放回到谢钦不会动的箱笼深处。
功成身退。
第45章
尹明毓才嫁进谢家没多久,不急着靠肚子得立足,也不在意多少年之后的所谓的“保障”,是以暂时不打算怀孕。
至于以后如何,她还年轻,大可随缘。
但无论想不想生,现在生不生,总归有一个前提,不能损害身体,她始终对自己的身体、自己的子宫有掌控权。
是药三分毒,她自己可以偷偷吃,但为了以防万一,且更安全,其实有谢钦配合才是最好的,木大夫也是这般说的。
而如果想要谢钦配合,就不能隐瞒他私自对他做什么,甚至偷偷给他吃什么,这是道德和原则问题。
药方子是拿到之后就放进去的。
尹明毓不够了解谢钦,会慢慢观察,补充她内心关于谢钦的形象。
如果谢钦想要了解她,主动看她那些乱七八糟的册子,进而发现方子,来问,那么自然而然,两个人会就此进行一番交流。
如果他始终没有了解尹明毓的意图,尹明毓也能清楚分辨两个人之间的界限在那儿,相敬如冰的夫妻大可不必为了避孕太过担忧,尤其谢钦还是一个为了养生而禁欲的男人。
而谢钦近来态度的改变,以及别扭的行为,他本人的心情如何,尹明毓无法窥见,且不甚清楚,但她自己感觉,还没有她刚嫁进来时,那种互不干扰的状态自然、舒服。
尹明毓承认,她是有些自私的,她先发现了谢钦在感情上的不足,所以借用芝麻丸,一番软和的表达,达成目的的同时,也打破这种莫名其妙的状态。
她想要稳定、舒适、适合自己的关系,她不想跟人朦朦胧胧、你来我往、然后谈情说爱,所以选择借用一些小小的,无伤大雅的,并未损害任何人的方式快进,让谢钦“了解”她。
尹明毓问心无愧,当晚依旧睡得踏实。
而谢钦在和尹明毓的拉扯之中占了上风,拿走那瓷罐之后,出于一些更谨慎的考量,教小厮拿着瓷罐先去问了膳房,膳房处给了回话,那芝麻丸就是他们做的,瓷罐都是膳房送上来的。
因为尹明毓有些气血虚,用不上吃药,所以便会教膳房常做些益气补血的吃食,不止芝麻丸。
瓷罐没多大,谢钦办公时,又吃了几颗,瓷罐就空了许多。
他听到禀报,摆摆手让小厮下去,然后又将人叫住,命小厮起膳房再吩咐一声,重新给尹明毓做两罐芝麻丸送过去。
第二日一早,尹明毓便收到了两罐芝麻丸,这代表,昨日她作为妻子那一番剖白,没有让“避子”这件事触怒谢钦。
尹明毓心情颇好,彻底没了顾虑。
而今日,便是谢策正式开始启蒙的日子。
尹明毓作为他的继母,自然要有些表示,便在午后主动来到正院。
谢老夫人舍不得谢策辛苦,可也分得清轻重,为了不耽误他读书,全程躲开来,见尹明毓过来,便教她过去代为“监督”。
尹明毓欣然答应,走到谢策启蒙的书房外,站在不容易被发现的位置,兴味十足地看。
胡子花白的老先生一字一句地教他背诵,即便他跟着读都不利索,依旧十分有耐心地反复教导。
小孩儿终于知道了读书的苦,不懂老先生教导的内容,只跟着反反复复地念,满眼都是懵懂,甚至有几分呆滞。
过了一会儿,老先生给谢策留下练习拿笔姿势的功课,便结束今日的课,冲尹明毓拱手行礼后离开。
谢策见到她,眼神便泛起几分委屈,举起练习握笔的小手,伸到她面前,委屈地喊:“母亲……”
尹明毓伸手捏捏他的细手腕,然后晃晃手里的话本,对他说:“我也要看书,稍陪你一会儿。”
谢策趴在书案上,向前探头,一副想要看她在看什么的模样。
明知道他看不懂,尹明毓还是把书展示给他,然后收回来,催促道:“快练习吧,母亲还要回去喂羊呢。”
谢策一听,也要跟她一起去喂。
尹明毓已经沉浸进话本中,随意地点点头,便算作答应了。
婢女给谢策磨墨,谢策软塌塌的手拿着毛笔,蘸墨的力气有些大,墨汁一下子便溅到尹明毓的话本上。
谢策有些紧张地看着她,眨巴眨巴眼睛,怕她生气。
尹明毓看着话本上那一滴墨缓缓流下去,墨迹拉出一条线,没生气,放下书走到他对面坐下,也拿起毛笔,蘸蘸墨,提笔道:“一起画吧,画羊如何?”
谢策立时笑起来,提笔都轻快起来。
有人在旁边反复纠正谢策如何握笔,也不如尹明毓亲自示范效果更好更快,谢策极聪明,瞧着她的动作,渐渐就规范了起来。
不过他画出来的羊羔,实在抽象。
尹明毓抬眼时瞧见那乌漆嘛黑的一坨,仔细辨认片刻,还是多问了一句:“头在哪儿?”
谢策小手一指,点在黑团上方极不明显的一处凸起,奶声奶气地说:“头。”
他指完头,又指向旁边儿四条长短不一,还跟躯体没有连接的不明条状物,“腿。”
尹明毓恍然大悟,头是头,腿是腿,毫不吝啬地给予赞扬,然后兴致勃勃道:“一会儿咱们送给小羊吧,它肯定很喜欢。”
谢策高兴地点头。
尹明毓眼神一动,又道:“再画一个你父亲,我们派人送给他。”
谢策有些迟疑,但还是在她的鼓励下捏着笔,在另一张纸上画下“父亲”。
尹明毓看着那只比他画得羊稍长些的一坨黑墨,再一想到谢钦的形象,笑不可抑。
谢策不明白她在笑什么,歪歪头,不解地问:“母亲?”
尹明毓收起笑,认真道:“无事,小郎君画得极好,我替你写上字,让人送给你父亲。”
“好。”
尹明毓尽量不去瞧那一团黑,在旁边儿空白处写下——谢策赠父,而后一本正经地让谢策画了一团落款,又标注了日期。
待到墨干了,尹明毓便让婢女送去前院,算是她的“破冰”之举。
谢策的练习结束,尹明毓兑现承诺,带着他一起回东院喂羊。
小羊吃习惯了谢策喂给它的草,他喂过来就张嘴,吃进嘴里就嚼。
而这次谢策兴冲冲地送画到它跟前,小羊傻乎乎地直接张嘴,一口叼住,扯下一大块儿纸,就开始嚼,只几下那纸便没剩多少在嘴外。
谢策呆住,见它又过来咬,连忙后退,喊道:“母亲!”
有好些人送了请帖给尹明毓,尹明毓正在看,听到他的喊声,一回头就他画上羊没了头,小羊还在伸嘴继续“吃自己”,边忍笑边安抚道:“无妨,心意送到了,小羊这不是收下了吗?”
谢策还是看着自个儿的画闷闷不乐。
尹明毓便道:“就算它不懂你的心意,你父亲肯定懂。”
谢策抬头,“真的吗?”
尹明毓肯定地点头。
喂过羊,尹明毓便送谢策回正院,而后带着那些请帖去西院寻谢夫人。
谢夫人对她的到来不意外,直接问:“为请帖来的?”
尹明毓行礼,随后对婆母不好意思地笑道:“这是单给我的请帖,虽说先前看了母亲给我的册子,还是想请教过母亲,再回帖比较妥当。”
她闺中时整日自得其乐,没有其他府的手帕交,这些发请帖的娘子,基本全都是那日蹴鞠时认识的,只有一个姜四娘子的邀约,教人意外。
谢夫人也是先点出姜四娘子:“她为人不错,也没什么牵扯,你只管去便是。”
尹明毓点头,记下。
谢夫人又拿起洵阳郡主的帖子,道:“洵阳郡主虽是定王的嫡女,也不必有负担。”
而后又说了几家可去可不去的,方才放下请帖道:“你有分寸,无需我多叮嘱,只当去玩儿,如今轻易无人敢为难你”
尹明毓应下。
谢夫人又道:“晚膳一道在老夫人那儿用吧,今日你父亲回来的早。”
“好。”
傍晚,谢钦回府,得知尹明毓让人送了东西给他,便没有直接去正院,而是先回书房去看。
他一看到那纸上黑乎乎的一团,下意识想到先前她送的纸条,随后才注意到尹明毓的字,然后沉默。
谢钦实在无法相信那画上是他。
甚至若不是尹明毓的字,他都无法确定这幅画的方向以及他的头和脚。
而谢钦来到正院之后,面对满眼期待又害怕的谢策,以及一旁事不关己、满脸笑意的尹明毓,一面是君子不言诡,一面是儿子第一次送给他的话,到底还是夸赞道:“不错。”
谢策欢喜不已,彻底忘了对父亲的怕,绕着父亲打转。
谢家人难得瞧见他们父子亲近,皆是惊喜不已,你一言我一语,一时间屋内气氛欢畅。
摆膳后,谢策也要坐在父亲身边,谢老夫人连忙让人将他的椅子搬过去。
谢策坐好,又费力地舀菜,送到父亲碗里。
谢家长辈们全都夸赞谢策“孝顺”,谢钦面色沉静地吃下他夹过来的菜。
谢策看父亲吃了,才露出大大的笑脸,忽然来了一句:“不吃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