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明毓拿出帕子擦擦手上溅到的水,拂衣而去,深藏功与名。
金儿和银儿习以为常,视若无睹。
但屋内全程目睹的谢钦:“……”
他这样自律,所行皆有所向的人,实在不明白为何会有尹明毓这样无聊的人,乐此不疲地逗弄孩童,还为难一只羊。
而小羊羔埋下头吃了一会儿草,转头要去喝水的时候,终于意识到……水没了,水在院子中间。
“咩!!!”
谢钦:“……”
尹明毓听到羊叫,走到窗边一看,果然见小羊羔边叫边往院中走,喝完水就趴在瓷盆边儿上,过会儿又想吃草,便又起来往廊下走。
就这么来来回回,边走边叫个不停。
尹明毓的快乐非常简单,看着它奔波,就笑不可抑。
谢钦无法理解,但也包容,没有指手画脚,只等她笑完了,方才说起正事:“此番回京,父亲便会升任右相一职。”
尹明毓惊讶,“右相?!”
“嗯。”谢钦淡淡地说,“你这次蹴鞠倒是歪打正着,否则待到父亲正式升任,风口浪尖,咱们全家皆要谨言慎行,你这谢少夫人的威也只能从谢家来了。”
那时旁人肯定更加不敢轻易得罪,但忌惮的是谢家,不是尹明毓。
所以她蹴鞠场上虽说做的不算多周全,确实也是立了谢少夫人的威,教人知道她的脾性。
尹明毓没多关注他后一言,犹自感叹:“父亲和母亲……可真是家中的中流砥柱啊……”
谢老夫人一心含饴弄孙,她又是个懒得,可谓是上下皆在啃中间,府里若是没了他们二位,简直举步维艰。
想到这里,尹明毓道:“回头我教人多寻摸些山珍送回府,让父亲母亲补补身体。”
她这般孝顺上心,定是好意,但谢钦观她心性,细思默然。
而尹明毓心念一转,又问谢钦:“父亲若是升官,郎君定然也不得闲吧?”
谢钦颔首,“我自然得为父亲分担一二。”
尹明毓目光温柔下来,柔声道:“郎君,保重好自个儿身体,家里祖母、母亲、小郎君全靠你们呢。”
谢钦眼神也缓和些许,“父亲与我会万分小心,不必挂念。”
尹明毓轻声应,催促他早些休息。
谢钦离开窗前,尹明毓看向外头小羊羔,眼神越发温柔。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它已经不是普通的羊,很快便要飞黄腾达,变成右相家的羊了,需得更大的水盆和更长的绳子才能符合身份,也就能有更大的活动范围
瞧,她丝毫没飘,还是这般善解人意。
第二日一早,尹明毓和谢老夫人、谢策一同为谢钦他们送行。
谢夫人仍有些忧虑之心,然只对常嬷嬷细细叮嘱,并不与尹明毓交代什么。
尹明毓老实地站在旁边听着,间或插一言两语,也都是真诚地叮嘱长辈们注意身体,十足的好儿媳。
谢夫人颇受用,难得抓起她的手,亲近的拍了拍,随即对她温和道:“去与大郎说说话,不必在我这儿陪着。”
尹明毓乖巧地应声,小步走到谢钦跟前,“郎君。”
谢钦已经透过表象,看到了她的雀跃,没有旁的需要说,只道:“二娘,庄子上若有事,随时可送信给我。”
他极不明显地停顿一瞬,又道:“京里若有事,我亦会送信予你。”
他的重点,在信,一来一回。
尹明毓听到的重点,在是否有事,温声回道:“郎君放心,我既是答应要照看老夫人和小郎君,必定会尽心的。”
这样的交换,她熟,且十分得心应手。
是以还能尽妻子的本分,再三叮嘱他一定要保重身体,她是极挂念的。
而谢钦闻听她所言,手背在身后,拇指摩挲食指指节,片刻后才有些无奈道:“好。”
御驾启行的时辰快要到了,他们不便耽搁,便上马的上马,上马车的上马车,离开庄子。
谢策出生便跟在谢老夫人身边儿,对于祖父母、父亲的离开,只在起初稍稍表现出一些不舍,等到车队走远了,立时便将他们抛之脑后,撒欢地跑去找羊羔。
他年纪尚小,也是正常。
谢老夫人并不苛责,只叮嘱童奶娘等人照看好谢策,不要磕了碰了。
尹明毓当着谢老夫人的面,当然不会像他一个孩子那般外露,而是耐着性子随在老夫人身后,问清楚她今日的行程和膳食,又关心了老夫人的身体。
谢老夫人初时还没什么,渐渐不耐烦起来,“你怎地如此啰嗦?让我清净些吧,我这儿不用你伴着。”
尹明毓一副纵容的神情,哄道:“祖母,孙媳也是为您考虑。”
谢老夫人受不了她那般,“我身子骨好着呢,能走能动,不用人日日杵在面前尽孝。”
尹明毓顺势便道:“那孙媳明日巳时来看您。”
谢老夫人勉强同意,催促她离开。
尹明毓告退,踏出老夫人院门的一瞬间,举步生风,浑身都散发着欢快。
就算她不在意谢钦,可旁边一直有个人,总归是没那么自在。
银儿跟在她身后,亦是雀跃不已,“娘子,稍后咱们去做什么吗?”
尹明毓笑道:“钓鱼去,再带些调料,今日午膳咱们在溪边烤鱼吃。”
银儿一听,立时便去准备东西。
她的院子里,谢策正蹲在羊羔面前喂它吃草,羊羔不理他,挪到旁边继续吃食槽里的,谢策又举着草跟上去,“吃,吃~”
尹明毓进来瞧见这一幕,嘲笑道:“小郎君,你如今可不招它待见。”
谢策嘟嘴,颠颠儿过来把草给她。
尹明毓给了他一个“看着”的眼神,拿着草走到羊羔面前,喂到它嘴边。
羊羔咬住她手里的草,还不等尹明毓嘴角扬起来,又“噗”地吐出去,然后默默转身,背对着她。
谢策开心地拍手笑,金儿亦是忍笑。
尹明毓:“……”
第34章
权威受到了一只羊羔的挑战,尹明毓进行了一番“全羊宴”威胁之后,换了身轻便的棉布长衫,拖家带口地去溪边钓鱼。
谢策要牵着羊羔,得到尹明毓的同意之后,才双手抓住绳子,还对牵羊的婢女道:“我牵。”
尹明毓点点头,“教他牵吧。”
谢策得到掌控权,欢喜不已,即便长长的绳子拖在地上差点儿扳倒他,他也笑眯眯的。
然而即将晋升右相家的羊羔却不是个安分的,原本是谢策牵着绳子走在前头,它蹄子一蹬,便越过谢策,向前冲去。
绳子跟着它迅速向前,然后绷直,谢策被拽着不得不向前踉跄小跑。
童奶娘瞧他要摔倒似的,霎时紧张地小声惊呼,“小郎君!”赶忙要过去扶谢策。
她们大惊小怪,尹明毓淡定地抬脚,一脚踩住地上的最后一截绳尾。
前头小羊羔像是为了冲向自由似的,正在奋力奔跑,忽然脖子上的绳子一紧,下一瞬,它的头停在原地,身体却因为惯性向前冲出去,又被绳子勒住。
“咩——”
小羊羔叫了一声,倒在地上。
谢策好一些,他本来跑得就不快,只是绳子一紧一松,一时没站稳,便向前栽去。
但他本来绳子便牵的短,这一向前扑,直直地扑到装死的小羊羔身上。
“咩!”
谢策吓了一跳,被童奶娘抱起来,便紧紧搂着童奶娘的脖子。
小羊羔从地上晃晃悠悠地起来,像喝了假酒似的,趔趄着走了两步,才稳住身体。
尹明毓抬起脚,对银儿道:“绳子解开吧。”
银儿担心,“会不会乱跑?”
尹明毓瞥了眼那嫩肉小羊羔,悠悠道:“山里饿肚子的野兽不少,正想有送上门的肉吃呢。”
小羊原地踢踏,解绳子的期间异常乖巧,没了束缚,也不乱跑了,就在她们附近跑跳。
但它对谢策依旧不友好,只要谢策靠近,它就躲开。
谢策还以为它在和他玩儿,乐此不疲地继续追,追得羊暴躁。
溪边有一处钓台,有两丈宽,但是周围没有围栏。
金儿指挥婢女摆茶水点心,银儿带人在旁边儿点艾草驱蚊。
尹明毓坐在蒲团上,自己动手放钓饵,随口叮嘱道:“莫要教小郎君靠近水边。”
“是,少夫人。”
三根鱼竿的鱼钩全都甩进溪里,尹明毓接过金儿递上来的书和茶,边看书喝茶,边等鱼上钩。
天高云阔,羊叫和小孩儿的清脆笑声不断传过来,尹明毓悠闲地翻了一页书。
……
尹明毓书都翻了十几页了,鱼钩还没有动静,放下书,拿起右边的一根杆,拉起来。
鱼钩上空空如也。
她不死心,又拿起其他两根杆,全都吃、干、净、了。
尹明毓又重新上了鱼饵,这次不看书了,眼睛紧紧盯着水面,哪个钩有动静,便马上拉上来。
可惜还是没钓到鱼。
银儿在后头瞧见,不敢说话,但心里腹诽,她家娘子这不就是一看架势,定是高手,一收杆,回归人间吗?
而银儿不敢戳破,小孩子却不懂得给人留颜面。
谢策跑够了过来喝水,睁大眼睛好奇地看向空水桶,问:“母亲,鱼呢?”
尹明毓转头时瞥见有人在偷笑,弯起嘴角,一脸认真道:“母亲是女菩萨,需得先点化它们。”
谢策相信了,小手搁在膝盖上,端正地坐在蒲团上,问:“要,点化。”
尹明毓从容不迫地沾了茶水,中指在他额头上轻轻一点,“你又生龙活虎了,去吧。”
谢策高兴极了,一骨碌爬起来,继续去追羊。
路边,好不容易得个空闲吃草的羊羔,一见可怕的人又来了,身体一僵,直愣愣地倒在草地上,舌头伸出来,眼睛发直,呼哧呼哧喘气。
谢策伸出小手扒拉它,“起!羊!”
羊羔后蹄给了他一蹶子,将谢策掀翻,支起身体,一溜烟儿往远处跑。
“哒哒哒……”
“哒哒哒……”
一串儿较轻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又渐近,是羊羔的。
另一串儿马蹄声重,脚步踢踏,又有马车轮滚动的声音,越来越近,直接盖过了小羊羔的声音。
童奶娘抱住要去追羊的谢策,快走回到钓台附近。
尹明毓侧头望过去,看见那熟悉的马车,眉头轻轻一蹙,起身。
马车缓缓停下,先是一个俊美的郎君走下来,回身又扶着另一个艳光四射的美人走下马车。
在场的婢女们先是教那郎君稍稍晃了眼,随后又看那一身尊贵的大美人失神。
尹明毓微微躬身,“不知郡主驾临,有失远迎。”
渭阳郡主神情永远是趾高气扬的,她扫了一眼钓台上的鱼竿,茶点,戏谑道:“谢少夫人可真是好兴致……”
尹明毓淡淡地说:“郡主言过,不过是偷闲罢了。”
谢策趴在童奶娘怀里,悄悄好奇地打量她。
渭阳郡主察觉到,气势颇足的眼神扫过去,谢策立时怕得扭头埋进童奶娘肩上。
渭阳郡主对他没有丝毫兴趣,收回视线,对尹明毓道:“那日蹴鞠未尽兴,如今这龙榆山没有旁人,谢少夫人再与我比一场。”
尹明毓实在不知道这位郡主到底在执着什么,但现下没有三娘子、四娘子,她便直接拒绝道:“郡主见谅,我身子有些不爽利,不能与郡主蹴鞠。”
渭阳郡主柳眉一竖,气冲冲道:“你又拿有孕搪塞本郡主?”
尹明毓默默地看了一眼她旁边的郎君,委婉道:“郡主误会,非是有孕。”
“不是有……”渭阳郡主说到一半,停下来,皱眉,“真是麻烦。”
尹明毓才无语,跑到谢家的庄子来说她麻烦,当她是软泥,随便儿捏吗?
是以尹明毓收起笑,道:“郡主,难道臣子妻便要事事顺从于您吗?京中也没有这个规矩。”
渭阳郡主眼睫一动,片刻后神情微收了收,而后又扬起下巴,道:“我就知道你是个装模作样的,如今倒是不装那小家子气了?”
她装不装,与外人有何关系?
尹明毓开门见山地问:“不知郡主可还有其他吩咐?”意思是没有便要送客。
渭阳郡主面上挂不住,美目一瞪,斥道:“尹二娘,你胆敢冲撞我?!”
尹明毓沉声道:“郡主来谢家的地方,便是要按头教我认些莫须有的错处吗?我好歹也是谢家妇,这般咄咄逼人,可是成王殿下之意?”
渭阳郡主微滞,她是听说尹明毓没走,这才没有一同回京,找过来也不是要与尹明毓冲突……
但她贯来不会向谁服软,便依旧盛气凌人道:“这与我父亲有何相干,我是要与你尹二娘一较高下,便是不蹴鞠,也需得换旁的法子。”
她既然说与成王不相干,尹明毓便没好气道:“恕难从命。”
渭阳郡主生怒,又压下来,眼一转,手指向鱼竿,“钓鱼是吧,你与我比试钓鱼。”
钓什么鱼!那是自爆短处。
尹明毓立即便要拒绝,然而渭阳郡主已经一撩襦裙下摆,坐在了蒲团上,略有几分稀奇地看着钓竿,还拿起来打量。
尹明毓又不能赶人,只能当渭阳郡主不存在,也一副随便钓钓鱼的敷衍样子,拿起书看。
而渭阳郡主随行的那俊秀郎君,转身去马车上取了小几,又开始在上头摆各种精致地点心小食,最离谱的是,他竟然开始焚香煮茶。
那反客为主的架势,那优雅温柔的身段和气质,那行云流水的动作……
尹明毓余光瞥见,一股子劲儿便上来了,悄悄给金儿银儿使眼色。
两婢领会,纷纷上前,一个拿着帕子为她擦莫须有的汗,一个捏了果脯送到她的口中,还柔声问:“娘子,可要听琴?”
尹明毓矜持地点点头,“准备吧,正好也教郡主同赏。”
渭阳郡主忽然得意道:“寻郎琴技一绝,本郡主马车上便有一宝琴,教他弹琴吧,请谢少夫人同赏。”
她话音落,便有随从去马车上取琴。
寻郎小心地接过琴,珍惜地放在腿上,手指轻轻拨动琴弦,一串悦耳的琴音便跃出。
尹明毓:“……”
要是红绸在便好了,以红绸的美貌,定然还能为她扳回一城。
偏偏不止于此,始终不肯上钩的鱼,渭阳郡主坐下没多久,便开始疯狂咬杆,渭阳郡主一扯鱼竿,便钓上来一条巴掌大的鱼。
鱼落在钓台上,不住地跳。
谢策还没眼色地在旁边儿惊呼,“大鱼!”
……
先前门房瞧见来人不对劲儿,便转身进去禀报。
谢老夫人前日吃烤羊肉,引出了馋,偏偏府里从上到下,全都讲究要养生,尤其控制她的膳食。
她坚持留在庄子里,尹明毓管不到她,便教膳房做了些口味重的肉来吃。
门房忽然匆匆忙忙地过来,谢老夫人还稍稍慌了一瞬,随即听说竟然是渭阳郡主找上门来,兴许还在欺负尹明毓,顿时一怒:“如此咄咄逼人,是不将我谢家放在眼里吗?”
“走,我倒要亲自瞧瞧,一个小丫头还能骑到我谢家头上来不成?!”
她说完,便站起身,拄着拐杖风风火火地出去。
管事为她准备了抬轿,抬着谢老夫人来到钓台。
谢老夫人看见他们围在一处,能听到琴声,隐约还能从中间听到谢策的声音,与她想象的受欺负场面大相径庭。
但谢老夫人还是清了清嗓子,威严地出声:“郡主驾到,有失远迎。”
尹明毓一听,惊喜地抬头,立即走过去挽住老夫人的手臂,挺起胸膛。
她这不是还有老夫人吗?
第35章
谢老夫人,是正经名门大族出身,谢老太爷去世后,先帝追封其为一品太傅,谢老夫人便也封了一品诰命。
满京城与她年岁相当的老夫人,地位荣耀差不多的,没她活得久,活得久的,地位不如她。
她轻易不出门,若是出门见客,便是亲王妃、公主也要敬她几分。
渭阳郡主便是成王府的郡主,也还只是郡主。
且谁不懂趋利避害呢?渭阳郡主也不傻,她倨傲也只会对地位不如她的,否则如何哄得昭帝对她宠爱有加,连时不时带着个郎君在身边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是以谢老夫人一出现,渭阳郡主便一改对其他小娘子的目中无人,骄傲依旧但十分有礼地起身,微微屈身,“渭阳见过谢老夫人。”
“郡主客气。”
谢老夫人小事儿上有些执拗脾气,但也不刻薄,大事上更是不糊涂,所以谢家晚辈们才会极孝敬包容,便是有个什么事儿,谢夫人也都是哄劝着,从无冲突。
她平时表现得对尹明毓多有不待见似的,可那也是在谢家,此时对着渭阳郡主,谢老夫人还亲近地拍拍尹明毓的手,温和地问:“你们这是玩儿什么呢?”
尹明毓心里即便有所预计,真得到谢老夫人这般态度,不免也有几分受宠若惊,不过面上还是卖乖地回答:“郡主邀孙媳去蹴鞠,孙媳身子有些不爽利,郡主又对钓鱼颇有兴致,便坐下与孙媳同钓了。”
她这一句话,只是简单地陈述了前因后果,没有告状,可渭阳郡主和谢家那些事儿在前,谢老夫人自然一瞬间便在脑海中补充了一段充满硝烟的过程。
钓鱼只是钓鱼吗?当然不是,是颜面。
谢老夫人微微握紧尹明毓的手,貌似平和地问:“钓了几条鱼?”
尹明毓……有些心虚,垂眼答道:“郡主方才钓了一条,孙媳还未钓到。”
她出来有些时辰了,一条鱼都没钓到,谢老夫人无语,松开尹明毓的手,对渭阳郡主道:“我这个老太太也有些兴致,郡主不介意我掺和进你们年轻人之间吧?”
渭阳郡主当然不是来和谢家老夫人钓鱼的,可若是这般走了,倒显得她好像露怯似的,于是便施然地答应下来。
谢老夫人走向蒲团,期间淡淡地瞥了一眼那郎君,便神色如常地转开。
但她心里对渭阳郡主的厌恶,只增不减。
渭阳郡主乖张任性的作态,若是不牵扯到谢钦,与谢老夫人是完全不相干的。
偏偏成王故意纵容,或者干脆就是他在后头推波助澜,想要生拉谢家的继承人去他一系,迫使谢家立场偏转,还非要推说是孩子不懂事,教谢家没法儿与渭阳郡主计较。
但渭阳郡主无所顾忌地惦记谢钦,惹得谢钦沾染是非,教人议论,她身边儿却时不时伴着个郎君,这般侮辱,如何不惹得谢家厌恶。
尹明毓跟随谢老夫人过去,亲手倒了茶,端给谢老夫人。
有渭阳郡主在,谢老夫人看她越发顺眼了些,和缓地点点头,道:“你也坐吧。”
谢策从童奶娘怀里下来,也学着尹明毓,拿了块儿点心,喂到老夫人口中。
谢老夫人立时笑得慈祥无比,连连夸赞,“策儿竟是知道孝顺曾祖母了。”
而后,终于对尹明毓有了一些赞许:“你带策儿,还是好的,策儿确是长进许多。”
谢策露齿一笑,偏头瞧了一眼羊羔,继续给曾祖母喂点心,“吃。”
尹明毓一见谢策那小动作,垂下头极力控制,方才忍住笑意,但声音还是不免带出几分颤抖来,“祖母,孙媳不敢当。”
旁边,渭阳郡主瞧着尹明毓那低眉顺眼的模样,冷嗤一声,也不管露不露怯,扔掉鱼竿。
“啪!”
鱼竿砸在水里。
尹明毓和谢家祖孙听到声音,一同看过去。
渭阳郡主皮笑肉不笑地歉道:“我没拿稳,老夫人见谅。”
谢老夫人冷淡地看着她,没言语。
渭阳郡主状似遗憾地扫了一眼水里的鱼竿,起身道:“鱼竿落水,我今日怕是无法继续陪老夫人垂钓,只能暂且告辞。”
谢老夫人露出一个客气的笑,“郡主自便。”
渭阳郡主狠狠看一眼尹明毓,抬脚便走,根本不等拿琴的寻郎君。
而她走出去几步,又停下来,转身对谢老夫人道:“老夫人,我与谢少夫人颇有几分缘分,有心化干戈为玉帛,结交一二,不知我可否与谢少夫人单独聊几句?”
尹明毓面无波澜,安静地看着她,未作回应。
而谢老夫人侧头看向渭阳郡主,意有所指道:“郡主言笑,我谢家与郡主何来干戈,郡主既然想与尹氏结交,自也不必经过我的同意。”
渭阳郡主嘲讽地看向尹明毓,“谢少夫人如此贤良,想必极顺从长辈,怎能不问过老夫人。”
“郡主还是有些年轻,锋芒毕露。”谢老夫人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不再与一个小姑娘争锋,转回头看向水面,对尹明毓道,“尹氏,你自个决定便是。”
渭阳郡主看着尹明毓,“尹二娘,聊几句如何?我总不会在谢老夫人面前无状。”
她看起来有些不达目的不罢休,尹明毓不想纠缠不清,便决定听听她想说什么,于是抬步走过去。
渭阳郡主打头,一直走到她马车的另一侧,而后停下,转身讽刺地问:“谢少夫人瞧我的寻郎,不比谢景明逊色吧?”
谢钦再如何,也是她名正言顺的丈夫,此时与她是同伴,这般当着着她的面对谢钦言语不逊,分明对她也不够尊重。
尹明毓皱眉,“郡主言语如此不尊重,有失体统吧?若只是想要诋毁,我便不奉陪了。”
渭阳郡主嗤笑,“男人三妻四妾,女子又为何一定要守妇德,我有权有势,他们自然也能俯首帖耳。我还当你有些不同,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尹明毓微微侧头看向那抱琴立于马车一侧的俊秀郎君,内心并无多少波澜。
谢老夫人所言确有道理,渭阳郡主确实年轻,不知世道便锋芒毕露。
可她口中所谓的权势不过是镜花水月,虚无缥缈,靠的是父亲的权势,是陛下的宠爱,有多少是她自己的?
尹明毓原本并不想说什么,但她静静地看了渭阳郡主半晌,道:“郡主是大权在握,还是为民请命过,民心所向?或者才名远扬,教人心折?”
渭阳郡主脸色渐渐沉下来。
“我与郡主并不同道,但也祝郡主能得偿所愿。”尹明毓言尽于此,福身告退。
她走时路过自家那安然吃草的羊崽子,看了它几眼,用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声音道:“可惜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
渭阳郡主的马车并没有停留多久,便缓缓离去。
谢老夫人听到尹明毓回来的脚步声,没问她们说了什么,只轻声讲古:“前朝时,豪族世家势大,更甚至左右朝堂,是以大邺开国后,对世家多有打压。”
尹明毓坐在蒲团上,安静地听。
“历朝历代皆不乏才能不逊于男子的女子,比她更离经叛道的也不是没有,且不说世家大族里出过多少不凡的女子,只说前些年乱世之时,民间亦有许多巾帼不让须眉的娘子,不说扭转世道,可庇护一方一家也是有的,如今每每提起依旧教人敬佩。”
谢老夫人说到这里,神思似是飘至不知名的时候,没经过思虑地说道:“前朝时大族里腌臜的事儿不少,养个郎君算什么……”
尹明毓眼睛一亮,微微坐直,期待后续。
然而谢老夫人回过神后,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眼一瞪,没好气道:“我家大郎是个端正的,便是有前头夫人,配你也不亏,你若是敢有些不安于室的心,我饶不了你!”
风险评估晓得不?如果非必要,她是不会做那种风险与收益不匹配的事儿的。
不过听不着隐秘了,尹明毓肩微微耷下来,兴致缺缺地回道:“孙媳不敢。”
这时,有鱼咬钩,谢老夫人心神立时转到鱼钩上去,拉上来一条大鱼,婢女换完鱼饵扔下去,没多久又有了动静。
谢策在旁边儿每每兴奋地不行,谢老夫人有心在曾孙面前表现,钓鱼的兴致越发的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