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夫人如果不知道“羊见烤羊”实际不过是谢策的天真之举,只单听到这个事儿,肯定当是尹明毓信口胡诌,没想到有人光听个话就会害怕。
但放在庶女身上,又似乎颇合她的性子,毫不意外,就像是她能出现的状况。
不过,谢老夫人瞧了一眼庶女的神情,还是对尹明毓教训道:“瞧你这儿没深没浅的,羊肉锅子莫吃了,这几日就待在你院儿里反省。”
错她是认得,但好久没禁她足了,尹明毓有点儿不敢相信。
白知许怕和表嫂结怨,哪敢让外祖母罚表嫂,连忙替她说话:“外祖母,真的只是个玩笑,您别罚表嫂……”
尹明毓回过神,打断她:“表妹不必为我求情,是我没个分寸,该罚,千万莫要为我求情。”
白知许还当她是客气,反过来劝道:“表嫂,你切莫自责,真的不是大事儿。”
她为了佐证自个儿的话,还主动曝起亲娘的短儿,“我母亲怕黑不敢一个人睡,起夜都要有人陪,本就胆小。”
姑太太:“……”这是亲女儿。
尹明毓瞧着姑太太满脸的气闷,也对这位白家表妹又刷新了印象,但这寒天寒地,她真的极乐意禁足。
而白知许劝完尹明毓,又要去劝谢老夫人。
尹明毓赶紧打断她,直接对谢老夫人道:“祖母,孙媳这便回去禁足,您放心,孙媳一定好好反省。”
谢老夫人摆手,尹明毓便一行礼,告退,临走前见白知许仍旧神情忐忑,还安抚地说:“无事,过几日我邀表妹去东院儿玩儿。”
白知许见她似乎不介意,马上扯起个笑容,答应。
尹明毓又转向姑太太,微笑道:“姑姑,是侄媳无状,请您见谅,若闲来无事也去我那儿坐坐。”
姑太太看尹明毓笑,还是觉得这个侄媳跟她一贯认识的谢家人不同,干笑着点头,动作略显僵硬。
尹明毓这才退出去。
暖阁内外完全是两个天地,尹明毓穿的挺厚实,可从出门到牵起她的羊这一小段路,浑身就全都凉透了。
她没再绕路,迅速回了东院,又跟婢女们一人喝了一碗姜汤,便脱了衣服躺在床榻上,想起姑太太和白知许,又忍不住想笑。
先前还以为许是要有些麻烦,没想到竟是这样的性子。
金儿、银儿、青玉、红绸四个婢女正在与小山一样的账本作斗争,抬头瞧见自家少夫人脸上的笑,面面相觑。
而红绸跟着算账也有几日了,即便正屋的地龙烧起来,屋子里暖和如春,又有茶水点心,比在外头舒适,也依旧如同上刑一般愁眉苦脸。
她觑着尹明毓的神色,瞧她心情颇好,便出言求道:“少夫人,不若教婢子为您读书吧?婢子算账实在不在行。”
尹明毓倒也不是真的铁石心肠,既然她尝试过,还是不适合做这个事儿,便也不勉强。
不过这般多的账本,她不做,金儿她们难免任务过重,于是便开口道:“红绸,你若能找个人替换你,便不用算账了。”
红绸一喜,便开始琢磨起人选。
尹明毓转回头闲适地翻书,并不告诉她更多。
还是青玉小声提醒红绸:“去找夕岚,你替娘子招她来,东院里的差事你也熟,做起来趁手。”
两人原来都是东院的管事婢女,后来大娘子换了自个儿的婢女管事,又不喜她们,她们才到了前院。
继少夫人来了之后,仍旧用的是夕岚,便是招她们回来,也只做了些闲散的差事。
她们不像金儿银儿,是不敢闲着的,一开始受少夫人重视帮忙算账,都是极高兴的,只是红绸属实是做不来。
红绸听了青玉的话,转向少夫人,见她专注于书中,并未出言反驳,立时便放下算盘出去找夕岚。
而夕岚确实管着整个东院的事儿,可任谁一瞧,都知道金儿银儿才是继少夫人身边儿最贴心的人,就连青玉和红绸都跟少夫人亲近,是少夫人眼前的红人。
她心里当然是有些不踏实的。
此时红绸忽然找过来,说是让她帮少夫人盘账,夕岚当然是十万分的愿意,便是红绸说要帮她分担些院里的差事,也毫不犹豫地分了。
随后,夕岚随红绸来到正屋,恭敬地行礼:“少夫人。”
尹明毓从书中抬头,含笑点点头,又看了眼金儿银儿。
金儿银儿眼里,夕岚不是来分宠的,是来帮她们分担活计的。
于是金儿极主动地请她坐,又多分了些账本给她,银儿也热情地招呼她:“夕岚姐姐,茶水点心都是娘子给咱们准备的,可随便用。”
夕岚颇有些受宠若惊地坐在先前红绸的位置上,好一会儿才安下心。
她是丝毫不觉得账本多的,为了表现,极努力用心,效率比红绸高许多。
尹明毓半靠在床榻上,手里擎着书,嘴角上扬。
何必那么辛苦呢,活儿又做不完,用好手底下的人,便是日后早晚会接手谢家管家权,她也可以不必事事躬亲。
耳边听着几个婢女噼里啪啦的算盘声,尹明毓昏昏欲睡。
她晚间虽然吃不上谢老夫人的羊肉锅子,可也不用去请安了,便往下一滑,被子一提,安然地睡下。
她再醒过来时,屋子里已经没有了算盘声,天色也有些昏暗。
尹明毓醒了醒神,喊金儿银儿。
金儿银儿没有马上过来,撩开门帘走进来的是谢钦,“起了?”
都说年底事忙,谢钦竟然一连两日都到东院来。
尹明毓拿起床边的襦裙,边穿边问:“郎君今日不忙吗?”
“陛下跟前近臣颇多,倒也不必事事有我。”
谢钦拎起茶壶,倒了两杯水,一杯放在他面前,一杯放在桌子对面。
尹明毓一听,眼一转,问道:“郎君在同僚间人缘如何?”
谢钦抬头,知道她想听什么,便道:“同僚皆对我客气。”
这是极正常的,谢钦这样冷淡的性子,与人结交也不会太过热络。
他又家世极好,才学不俗,许是许多人要敬而远之的,更甚至嫉妒暗藏也说不准。
尹明毓端起杯子,饮尽,随谢钦到外间,就看到桌子上的铜炉,惊喜,“怎么有铜炉?”
“祖母教人送到东院的。”
尹明毓笑起来,“祖母最是心软。”
谢钦一撩下摆,坐下,问道,“你又禁足了?”
尹明毓点头,倒也没遮掩她做的事儿,全都说了。
谢钦微微皱眉,提醒道:“姑姑到底是长辈,便是性子有些……也要尊重些。”
尹明毓倒也听得进去,答应道:“我日后会注意分寸的。”
这时,婢女们端着肉和各种菜走进来,银儿还抱着一盘泡好的木耳道:“娘子,这是先前咱们在庄子上采的。”
谢钦没多关注,筷子却多夹了几次木耳。
尹明毓倒是不觉得自个儿采的吃起来更香,雨露均沾,然后忽然道:“郎君可想过,姑姑这般,有可能是拿准了长辈们不会如何她?”
这点尹明毓颇有经验,她不也是瞧着谢家人都是这样端正的性子,是以才总是为自个儿拓展弹性空间吗?
而谢钦听她一说,便抬眼看着她,一针见血道:“你是在说你自个儿吗?”
尹明毓不否认,支着下巴看谢钦:“郎君如今是了解我了?”
谢钦淡淡道:“只有谢家能供你如此。”
尹明毓垂眸。


第60章
晚间,谢钦留宿在东院。
两人并躺在床榻上,谢钦道:“祖母每年腊月十五都要让人去京郊护国寺里上香,往年都是着人去的,今年轮到定王在护国寺斋戒一月,陛下命我随同。你若是有兴趣,我带你去庄子上住几晚。”
他一顿,又补充道:“那处庄子有温泉。”
大邺皇室祭祖的,都要有皇室成员在护国寺吃斋念佛一月,正月初一再由陛下亲自主持祭祀。
上一代,一直都是还未登基的昭帝代天斋戒,这一代,昭帝则是让三位王爷轮流,今年轮到定王殿下。
尹明毓不在意那些,倒是对温泉极感兴趣,当即便答应下来。
而谢钦思忖良久,才又道:“我许是没有闲暇,你可邀姑姑和表妹同行。”
尹明毓一听,嘴角便不由自主地上扬,“那我便邀姑姑和表妹一起。”
她看起来太过高兴,谢钦反倒不甚愉悦,便淡淡道:“表妹只小你几个月,此番来京定然是想借谢家寻一门好婚事。”
尹明毓笑呵呵地说:“祖母、母亲先前也这般说,不过表妹的婚事自有母亲操心,咱们到时只管为表妹送嫁便是。”
谢钦嘴角微微上扬,轻轻地“嗯”了一声。
尹明毓下午睡了会儿,晚上便有些睡不着,不好打扰谢钦睡觉,又不敢动,便闭上眼想温泉庄子。
她以为她会睡不着,可闭着眼睛没多久便无知无觉地进入睡梦。
睡梦中,忽然听到有人在耳边吵嚷,挣扎片刻,方才睁开眼,问:“怎么了?”
谢钦已经坐起,眉头紧皱地穿衣服,答道:“方才正院来人,说是策儿病了,不肯喝药,哭着喊你,祖母便让你过去看看。”
尹明毓清醒了些,问:“病了?什么病?”
“风寒发热,许是白日进学,着凉了。”
这时候风寒很容易要命的,尹明毓连忙起身穿衣服,外头值夜的婢女听到他们起床的动静,禀报了一声,也进来帮他们。
两人都简单挽了个发髻,便匆匆赶到正院,在屋外便听到谢策的哭声。
谢老夫人正在焦急地哄谢策喝药,但谢策生病,身体难受,脾气也大,尝了一勺苦涩至极的汤药,便十分抗拒,怎么也不喝了。
谢钦和尹明毓一进屋,谢老夫人便急急地说:“你们可来了,若还是劝不动,也不能再由他这么哭下去,得直接掰开嘴喂他喝了。”
谢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微微睁开眼看见尹明毓,便张开小手哭喊“母亲”。
尹明毓刚在外边儿走过,身上全都是凉气,哪能这么过去,便站在火盆边儿上,哄道:“小郎君,先喝药。”
谢策小手使劲儿向前伸,不住地摇头,边摇边哭:“呜呜呜……不喝药……”
谢老夫人急得不行,催促道:“莫烤了,你抱抱他。”
尹明毓只得走过去,抱住谢策。
谢策一到她怀里,立时便紧紧搂住她的脖子,边哭边叫“母亲”,抽抽噎噎地十分可怜。
尹明毓其实没抱过谢策多少次,但一个小孩子,小小的身子全心依赖地抱着她,尤其还生着病,她又不是铁石心肠,自然是有些心软的,便轻轻在他背后拍。
谢策哭声小了些,可还在抽噎,小身子也微微颤抖。
谢老夫人见状一喜,便道:“二娘,你喂他喝药吧。”
谢策一听,头埋进尹明毓颈肩,不断摇头,哽咽地喊:“不喝……不喝……”
谢钦皱眉,说:“必须喝药。”
他语气太过生硬,显得极严厉,谢策哭声骤然变大,边哭边拒绝:“呜呜呜……不喝……”
谢老夫人气急,当即便空出一只手,在谢钦手臂上抽打几下,“他生着病呢,你凶他作甚?!”
谢钦从未挨过打,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谢老夫人,“……”
而谢老夫人打完他,根本不理会他的反应,走近尹明毓和谢策,心疼地哄:“策儿,莫哭了,曾祖母的心都教你哭疼了……”
谢策不轻,尹明毓抱着他久了,手臂有些吃力,便坐到床上。
谢钦从“挨打”之中回神,见谢策在尹明毓怀里渐渐平静,便问谢老夫人:“祖母,策儿如何会风寒?您可派人知会母亲了?”
谢老夫人当即便又怒起,强忍着怒火说道:“没有教人去西院。”
随即转向童奶娘等人,敲了敲拐杖,斥道:“连孩子都照顾不好!”
童奶娘等纷纷磕头请罪,不敢辩驳。
尹明毓抬头看了一眼,而后对怀中平静许多,只是抽噎的谢策道:“小郎君,我们喝药可好?”
“不要……”谢策摇头躲进她怀里,不露脸。
谢钦端着药碗走过来,一副要硬喂的架势。
尹明毓怕这孩子又大哭起来,他难得闹一回,这嗓门儿实在是高,她抱着他,直接受冲击,便抬手阻止谢钦。
谢钦不赞同,“药一定要喝。”
谢策整个人使劲儿往尹明毓怀里钻,背对着谢钦,抽噎声更大,随时又要张嘴嚎哭。
尹明毓忽然低头道:“小郎君,药苦吗?”
谢策抽抽搭搭地应:“苦……”
尹明毓又问:“这么苦的药,想不想看你父亲喝?”
谢策哭声一止,抬起头,水汪汪的眼睛瞥向严厉的父亲。
谢钦面无表情,严肃地看着尹明毓。
尹明毓不怕谢钦,继续对小娃娃诱惑道:“你和你父亲一人一口,如何?小郎君想不想看?只要你喝药,你父亲也喝苦药。”
谢策满脸都是心动,却又不敢应声,靠在她怀里小心翼翼地看父亲。
那头谢老夫人听见,立即便做主道:“只要策儿喝,就让你父亲喝!”
谢钦:“……”
尹明毓冲他伸手,“郎君,快将药端过来。”
谢钦冷着脸走过来,将药碗递给尹明毓,见谢策眼巴巴地瞧着他,沉默片刻,还是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汤药。
尹明毓一见他实实成成地舀了一勺,背对着谢策给他使眼色。
他一勺一勺喝完,谢策喝什么,得装一下啊。
谢钦读懂了她的眼色,一顿,重新端过碗,借着碗遮挡,假装喝了一口。
而后,又舀了一勺,送到谢策嘴边儿。
谢策还是不想张口,尹明毓在底下悄悄踢了谢钦一脚,问道:“郎君,苦不苦?”
谢钦警告地看她一眼,随即对谢策道:“苦,你不喝,我也不会再喝。”
谢策这个儿子,也不知道对父亲到底是怎样的爱,极其想看父亲喝苦苦的汤药,竟然慢慢张开了嘴。
谢老夫人喜不自胜,伺候谢策的下人们也都是一喜。
没人希望谢策的病情加重。
而就这么谢钦假装喝一口,再喂谢策喝一口,一碗药便见了底。
谢策苦得脸抽在一起,又委屈地抽噎。
尹明毓眼疾手快,一块蜜饯便塞到他口中。
谢策下意识地吧唧吧唧嘴,暂时忘了哭。
此时天色实在太晚,谢钦便劝谢老夫人回去歇息,“祖母,我和二娘在这儿便是。”
谢老夫人仍旧担心,然而看了在尹明毓怀里的曾孙一眼,这里根本用不上她,到底还是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吃完药就得好好休息,谢策不撒手,尹明毓只能在这儿陪着。
谢钦也不打算走了。
而谢策搂着尹明毓,一抬头见父亲也坐到床榻上来,连忙更紧地楼住她,然后警惕地看着父亲。
谢钦:“……”
等到三人躺下,谢钦担心尹明毓睡着压到谢策,本来打算睡在两人中间,谢策不乐意;他睡在尹明毓另一侧,谢策依旧不乐意,甚至还伸手想要推他。
谢钦有些手痒,看在他生病,才压制下来,让谢策睡在了中间。
谢策极其满足,在中间滚来滚去,又滚到尹明毓怀里,然后没多久,便趴在她怀里睡着。
尹明毓将他摆正放在中间,又给他盖上被子,便困极地闭眼入眠。
谢钦不放心,便伸出一只手臂,虚虚地护在谢策身上。
而他的担心是极有道理的,尹明毓睡着之后,便开始自由地翻身,好几次差点儿压到谢策,都是谢钦挡住。
后来谢钦干脆便将谢策护在怀中,但即便这样,父子俩在床榻上的空间依旧一再压缩,“委委屈屈”地占据一小片位置。
终于挨到第二日,日头升起,谢策率先从睡梦中醒过来。
他被谢钦护在怀里,整个人全都罩在被子下,拱啊拱,被子鼓起来,一耸一耸的,终于爬了出来。
谢策小脸红扑扑地露出来,一瞧见床榻上的两个沉睡中的人,开心地扭动片刻,抛弃父亲,钻进尹明毓的被窝,躺在她身边,没多久又将自个儿哄睡着。


第61章
昨夜折腾一番,所有人都疲累不堪。
谢钦还得点卯,如同往日那般早早醒过来,头有些昏沉,稍稍醒过神便摸向身侧,摸了个空,顿时一凛,瞬间清醒过来,起身去看。
被子里自然空无一人,视线在床榻上搜寻,便看见尹明毓胸前被子遮盖的地方有一团拱起。
谢钦抬手掀起被子,一颗乌黑的小脑袋露出来。
许是被子遮得太严实,他露出的半张小脸红扑扑的,谢钦手背在他脸上贴了一下,十分热乎,好似比昨夜还烫一下。
可他神情又不像是不舒服。
而被子掀开,睡梦中的尹明毓感觉到丝丝凉意,便又将谢策往怀里拢了拢,抱紧他小小的身子,为自己取暖。
谢策也不挣扎,任搂任抱,两个人都睡得极香沉。
谢钦沉默半晌,放弃救出儿子的想法,重新给两人掖了掖被子,尤其是谢策,掖在他脖子下,好教他不至于闷死在尹明毓的怀抱中。
不过出于对尹明毓的不信任,谢钦起来穿戴妥当后,又召来尹明毓的婢女金儿,教她在床边看着些。
金儿应了,恭敬地送郎君出去,回来便守在床榻边,聚精会神地看着自家娘子,但凡瞧见小郎君恐有些“危险”,便出手帮助一下。
她尽量动作小些好不惊扰尹明毓,可尹明毓还是被吵醒了,睁开眼看见床边杵着个人,惊了一瞬看清是金儿,才稍稍平复下来。
“你怎么在这儿?”
尹明毓想抬手揉额头,一动发现手臂沉,这才发现怀里还有个孩子。
“……”
她昨晚上明明将谢策好好放回去了,仔细回想都没想出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又跑到她被子里的。
“娘子,是郎君教婢子进来的。”金儿觑着自家娘子神色,委婉道,“郎君担心小郎君闷到。”
“……”
尹明毓低头看了看谢策的睡颜,她有自知之明,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而金儿见她已经醒了,便不再守在床榻边,转身去倒了一杯水,端过来。
尹明毓将谢策松开,接过来喝下,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娘子,卯时中了,暖阁里已经有动静了。”
尹明毓一听,便教她拿衣服来。
等尹明毓穿好衣服,金儿替她梳头时,谢老夫人过来了,直奔床榻上的谢策。
尹明毓起身行礼,被忽视也继续完完整整地行完全套礼。
谢老夫人坐在床边儿,探出手摸了摸曾孙的头脸,见还有些热,不放心道:“这还热着呢,得再叫大夫过来瞧瞧。”
尹明毓看向谢策安然的睡颜,心道:有没有可能,是捂得?热还没散?
但她肯定不能说,万一老夫人又问为何会捂到,她岂不是要自揭遮羞布?
是以,尹明毓顶着一头没有任何发饰的光秃秃的发髻,极赞同道:“是得请大夫来瞧瞧。”
谢老夫人这才转头看她,温声道:“昨夜你照看策儿,辛苦了。”
她睡得极香,好像也没如何照看谢策。
但她劝喝药了,也是照顾,于是尹明毓便坦然地接受下来,“祖母,这都是孙媳应该做的。”
谢老夫人知道她喜欢什么,一边儿又去看曾孙,一边儿对尹明毓道:“回头你去我库房里挑两件喜欢的东西。”
尹明毓就喜欢实在的,也不客气,一口答应下来。
床榻上,谢策卷着被子左右翻滚,变成趴着的姿势,头埋在揣着的两只小手上。
片刻后,他蠕动了几下,头缓缓抬起,迷蒙着眼睛,冲床边儿的曾祖母露出一个纯然的笑。
谢老夫人心瞬间便化成一团,张开手臂抱起他。
这时,婢女领着老大夫走进来。
谢策正趴在曾祖母的怀里撒娇,一见到熟悉的人进来,便想起昨日的苦药,小脸一皱,一脸抗拒,奶声奶气地质问:“你怎么又来了?”
他甚至还超常发挥,又说了一句长句子:“没让你来。”
童言童语,顿时惹得屋内众人发笑。
老大夫一直帮谢家人看诊,和谢家极为熟悉,闻听到谢家金贵的小郎君稚气可爱的话,胡子抖动,笑容慈祥,“看来谢小郎君身体已经无大碍了。”
谢老夫人慈爱地摸摸曾孙的脑袋,语气更轻松几分,对老大夫道:“我摸策儿还有些热,你再为他诊诊脉。”
谢策噘嘴,郑重其事地强调:“我好了!”
谢老夫人哄他,“好了也得大夫看过才行。”
谢策瞧着老大夫越走越近,忙搂住老夫人的脖子,看向尹明毓,求助:“母亲……”
尹明毓方才也在看他的笑话,见他看过来,抬头望向别处,不与他对视,而后又对金儿道:“头才梳了一半,太过失礼,赶快钗上。”
谢策嘴噘得更高,眉头也皱起来。
不过他今日应是没昨夜那般难受了,乖巧的性子回来,谢老夫人柔声哄了几句,谢策纵是不情不愿,还是伸出了小手。
老大夫手搭在他的小手腕上,一边儿捋着胡须一边儿把脉。
谢策便皱着眉头紧紧盯着他,一脸防备。
老大夫终于抬起手,捋着胡须慢悠悠道:“比昨夜好了些,但还得再喝几副药。”
谢策瞬间垮了脸,悲伤地靠进谢老夫人的怀里。
谢老夫人好笑地搂紧他,手在他背上轻轻拍抚,问老大夫:“可需要换方子?”
老大夫沉吟片刻,回道:“减几味药的药量吧。”
这时候生病可不是玩笑,尹明毓担心谢策传染,梳好头便走向写药方的老大夫,道:“大夫,可能开一副预防的汤药给我们?”
老大夫颔首,重新开完谢策的药,又另写了一副方子,一并递给谢家婢女,又叮嘱了几句“饮食清淡”的话。
谢老夫人为了曾孙的身体,完全遵守大夫的嘱咐,早晨用膳,所有人都陪着谢策一起喝粥,就连听说孙子生病匆匆赶过来的谢夫人也没能例外。
喝粥倒也无妨,可尹明毓瞧着桌上连盘小菜都没有,深觉老夫人这行为矫枉过正。
于是等到用完膳,谢策喝药表现出抵触的时候,她让婢女端来好几碗预防风寒传染的药,分给谢老夫人和谢夫人。
她还对谢策道:“你喝药,曾祖母、祖母便陪你一起喝,可好?”
谢策脸上露出思考之色。
尹明毓还含笑地看向谢老夫人,“祖母,这药一来为了以防万一,二来也是劝小郎君喝药,您昨日都让郎君喝了,今日不会不喝吧?”
谢老夫人:“……”
谢策眼巴巴地看向曾祖母和祖母。
平白无故,谁想要喝药,可谢老夫人在曾孙的视线下,悄悄瞪了一眼尹明毓,还是端起药碗,道:“策儿,曾祖母陪你一起喝。”
谢老夫人和谢夫人为了哄他,便一勺一勺慢慢地喝,她们喝完,谢策一碗药也跟着喝完。
尹明毓这时才端起一碗药,一饮而尽。
这时,听说谢策生病的姑太太和白知许也急急忙忙地赶过来探病,一听说谢策已无大碍,刚要放下心来,尹明毓便也送了她们二人两碗药。
姑太太:“……”侄媳妇果然不正常!
白知许则是认为表嫂好心周全,没什么犹豫地接过来,喝掉,然后又劝母亲“莫要浪费表嫂的一番心意”。
姑太太苦着脸,艰难地喝起来。
而谢策在到喝苦药的姑太太身上,最是感同身受,看向姑太太的眼神都不同了。
小孩儿的表现很直白,他觉得谁和自己好,便想要和她玩儿,是以除了格外粘尹明毓之外,便对姑太太关注非常。
姑太太只当谢策是亲近她,很是得意,便留在正堂和他玩儿。
午膳时,尹明毓实在不能忍受只喝粥,便跟谢老夫人申诉,一定要正常的膳食。
谢老夫人否决,尹明毓便对婢女道:“莫忘了提醒膳房熬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