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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昭道:“王爷,你有仇怨,但本宫身为皇后必须维护正统。”
这是女孩儿进门后第一次自称本宫,中山王看着她。
皇后端坐,无视四周刀剑相对:“本宫再说一句,现在收兵止战,王爷依旧能当王爷。”
中山王哈哈笑——
“楚小姐,你如今应该说的是,求本王登基为帝后,留那小儿一命。”他笑道,停顿一下,“当然,如果现在楚后你收手,本王也会饶你一命,将来让你们夫妻做个闲散王爷王妃,何必这样两败俱伤。”
楚昭看着他,笑了笑。
“萧弘。”她说,“陛下和我用不着你饶命,你也没机会跟陛下一战。”
萧弘——中山王有些怔怔,他的名字多少年没有人直呼过了,他自己都忘记了。
眼前的女孩儿站起来。
“萧弘,你以为我来是要跟你求饶的吗?”
“你以为我抓你儿子,是为了要挟你?”
“我率两路兵马,为的是,先杀你儿,再杀你,再屠中山王王府!”
“你,你儿子萧珣,还有你七个儿女,你的姬妾成群,都要死。”
中山王道:“楚后好大的口气,就凭外边那两路兵马——”
“王爷。”楚昭打断他,似笑非笑,“你觉得我楚昭走到今天,靠的是什么?”
中山王微微一怔,靠——楚岺。
楚昭看着他笑眯眯问:“王爷,你们筹划多年,那一晚却败在我手里,你们就没想过为什么?”
因为龙威军啊。
中山王早就猜到楚岺和皇帝之间有外人所不知的牵绊,所以这么多年被弃用,但并没有沦落成尘泥。
那一晚小殿下被护送杀出重围,龙威军也展露世人之前。
楚昭还问为什么——
“那一晚世子跑的很快,并不知道详情,掌握龙威军令的是我父亲的副将,那一晚他是在京城,也赶来救护我,但在他到来之前,我已经杀掉了世子围在我家的人手,顺利地走出来。”楚昭看着中山王说,“王爷觉得,我是靠什么走出来的?我的伯父我的堂姐吗?”
中山王眼睛微微眯起,没有说话。
“王爷再想想现在,我身在边郡,但谈笑间掌控世子生死。”楚昭微微一笑,“也是因为我堂姐伯父神勇吗?”
且不说先前,也不说现在谁助力楚岚一家抓住萧珣,单单说一说这来去之间消息传达的速度,在朝廷官驿或者断绝或者被监控的时候,已经能证明这女孩儿说的话不是虚张声势。
中山王看着楚昭,点点头:“我明白了。”轻叹一声,“真是没想到,楚岺将军这样的人,竟然也会养私兵。”
楚昭淡淡说:“王爷能做的事,臣子也能做。”不待中山王再问,接着道,“萧弘,这个皇帝,我楚昭活着你当不了,你儿子当不了,我楚昭死了,你们也都要给我陪葬!”
中山王握着拐杖沉默看着她。
那女孩儿又一笑。
“你杀了我,你也活不了,我的人马,你们看得到的,还有看不到的,就在外边遍布,只要我一死,他们用尽手段杀掉你。”
“我死了,依旧是大夏的皇后,你死了,连大夏的王爷都不是。”
“我楚昭今生今世拿到我想要的一切,没有丝毫的遗憾,死了也没有损失。”
她看着中山王,一字一顿。
“所以就算你舍得你儿子死,你也不怕死,要跟我同归于尽,这一次,也是我赢了。”
第九十三章 筹划
就像一个小孩,倔强地要分个胜负。
她说得也没错,她死了,但无所遗憾。
而他呢,筹划积蓄半生,自己死了,儿子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的确是他输了。
中山王看着这女孩儿,笑了笑。
厅内死静也在这时候打破,将官护卫哗然。
“王爷,休要听她胡言乱语。”
“不管多少私兵,奈何不了我中山王郡!”
“拿下楚后到阵前,他们要攻城,就先从楚后身上踏过去!”
成为俘虏想要死,哪有那么容易,有千百种手段折磨,羞辱——
但中山王没有让他们再多说,抬抬手制止,再看楚昭长叹一口气。
“楚昭。”他说,“你到底要如何?”
楚昭淡淡说:“收兵,止战,你依旧为王爷,但世子萧珣入京为质。”
中山王眉头一竖,冷冷说:“楚昭,你先前说的可不是这样。”
先前说的可是赐金玺,得王权。
现在不仅没了金玺诸侯王权,还要把世子送去为质。
楚昭笑了笑:“王爷,先前你答应,是我们共赢,此时王爷再答应,可是输了。”
输了,自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至于世子。”楚昭道,“先前王爷没有说不在意这个儿子,现在本宫知道了王爷的本心,觉得还是让世子留在京城,免得世子听到了谣言,你们父子生芥蒂,本宫还是不忍心看父子反目成仇。”
中山王冷笑:“皇后真是思虑周详。”
楚昭看着他,道:“如此,本宫和王爷都能活着,我继续当皇后,王爷继续当王爷。”
中山王哈哈大笑,笑声再一收。
“皇后,你大话说早了。”他说,看着这女孩儿,“皇后勇武,但也只是皇后,这天下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事到如今,本王就是肯退让,别人可不会让本王退。”
楚昭明白他的意思,虽然中山王的兵马打着向皇帝请罪的旗号,没有直接说造反,但司马昭之心已经天下皆知,朝廷怎能放过他。
更何况天下还有个谢燕芳。
……
……
谢燕芳勒马在荒丘上,看向前方。
前方有城池,有荒野,城池上旗帜飞扬,荒野上驻扎着一座座军营,这是京兵大帐所在。
疾驰的兵马正从那边向这边来,主将们一马当先。
“恭迎圣驾。”他们一声声高呼。
在他们身后城池也在打开,无数民众涌涌而出,就算隔着远看不清面容,听不清话语,也能感受到汹涌的欢喜。
“皇帝来了——”
“恭迎圣驾——”
萧羽坐在马背,仰头看谢燕芳,虽然一路上所过之处都是如此,但他依旧如第一次所见那般眼睛发亮。
“舅舅。”他说,“大家看到我真的很高兴啊。”
以前他是太子长子,皇帝长孙,在宫中被捧在手心里,人人都爱护他,敬畏他,但从未感受过民众的爱。
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因为你在危险时刻来到他们身边。”谢燕芳说,“民众真切感受到陛下的关爱,这一刻,纵然你只是个七岁稚童,您也成为他们心中真正的帝王。”
萧羽点头:“朕一定做个好皇帝。”
谢燕芳抚了抚萧羽的肩头,道:“陛下记得这一刻,将万民敬爱永悬心头。”
当不当好皇帝无所谓。
只要记得这一刻,感受到皇帝之威,体会到帝王之力,生出帝王之心,也就有了帝王之欲。
这样小皇帝才能知道是谁在为他的帝王之位尽心尽力,也才能戒备那些要分走他的帝王之力的人,比如邓弈,比如——
谢燕芳垂目。
怀里的孩童又抬起头。
“舅舅。”萧羽问,“不过怎么看起来好像没那么紧张?”
虽然他从未上过战场,但那一夜从混战中冲过,生死之战是什么氛围他刻在了心里。
现在这里是兵马遍布,列阵如林,气氛紧张,但并没有死亡之气。
谢燕芳眉头微蹙:“你说得对,形势不对。”
在路上就已经接到消息了,两军对峙,战事一触即发,但除了开始几场小规模的对战,并没有你死我活。
尤其是这几日送来的消息,中山王大军变成了守城之势,似乎在等待什么。
等待援兵?
萧珣斩杀了三位宣使官,用要进京面圣的借口,一鼓作气——停下来这口气泻掉了,可不是明智之举。
“贼子听到陛下亲征,畏惧不敢近前了。”一个官员高声说。
这话立刻引来一片应和,四周被拦着叩拜的民众们都忍不住流泪,没错,若不然他们此时此刻早就化成尸首了。
“陛下亲征,所向披靡。”无数人跪地高呼。
萧羽忍不住抬头看谢燕芳:“舅舅真是如此吗?萧珣这贼子认输了吗?”
皇帝之威所向披靡,这话孩童可以信,谢燕芳当然不会信。
“贼子畏惧是必然的。”谢燕芳低声道,“但如果真认罪,应该自缚出城叩迎陛下才是。”
萧羽点点头:“朕明白了,这贼子必定在谋划什么。”又握紧了缰绳,小脸沉沉,“不管他要如何,朕都不怕。”
谢燕芳哈哈一笑:“没错,陛下不用害怕,陛下只会让他们害怕,来,跟我来——”
说完这句话,谢燕芳一催马向前疾驰。
兵将官员们都没反应过来。
“陛下?”
“谢大人,要去哪里?”
“城中已经备好行宫——”
……
……
街道上城墙上都是如雷般的脚步声,但依旧盖不住城外的呼喝。
外边似乎有千军万马齐呼。
“陛下亲临!”
“萧珣速速出来见驾!”
“萧珣,你狂言要见陛下,陛下为免你负荆请罪跋涉之苦,特意亲自前来。”
“萧珣,陛下就在阵前,你有冤要诉来诉,有怨要诉也来诉!”
“萧珣,陛下今年七岁,敢来见你,你敢杀朝廷命官,率兵马逼宫,难道不敢阵前见驾!”
城墙上的将官遥目远望,看着远处兵阵前的人马,龙旗如云簇拥着一骑,马上的男子不着铠甲,素袍黑发,手持长刀,宛如夜空明月,在他身前坐着一孩童,小童身穿龙袍,手里也举着一把长刀——
虽然没有见过小皇帝,也看不清面容,但也不会错了。
“那就是谢燕芳。”另一个将官低声说,“能且敢把小皇帝带到这里来的,只有他了。”
“如果一箭射死这小儿——”又一个将官忍不住举了举弓弩,又可惜地放下来。
谢燕芳也不会真的让小皇帝在他们的射程内。
“就算皇帝来了又如何。”有人冷声说,“皇帝又不能撒豆成兵,我们的兵力足够跟他们一战。”
说到一战,大家的视线都看向主将。
“世子怎么还没下命令?”他们问。
按理说早就该进攻了,说不定他们前几日杀过去,这小皇帝半路就调头回京去了,根本来不到这里。
主将收回视线说:“世子自有筹划。”
听到这句话,将官们也不敢再问,但私下对视一眼,世子那边,肯定出事了。
主将不知道是心事重重,没有看到他们的眼神,还是懒得再掩饰,召来亲兵吩咐:“速速报王爷。”
第九十四章 叫阵
“谢燕芳带着小皇帝已经到了阵前。”
中山王手里拿着信,看楚昭。
楚昭手里虽然没有拿信,但一旁桌案上扔着一张窄条。
中山王知道他知道的,楚昭也知道,而且比他还早一步。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中山王一开始还下令到处搜查严防,现在么,他都懒得理会了——楚昭有备无患而来,防不胜防,不如不防。
“皇帝亲征万民称颂,气势如虹。”中山王说,将手里的信扔在桌子上,“势不可挡,谢大人怎能罢手。”
他看着楚昭。
“楚后,你先前说过,你的生死朝中不会在乎,谢大人也不会在乎,你说的话,就更不算数了。”
说着又摇头。
“所以本王很可惜,楚后你这个选择真是不明智,你若是选择本王,至少我们是两人。”
楚昭笑了笑:“不选择王爷,本宫也不是一个人,如今这天下,本宫也还是可以说一说的。”
她指了指桌案。
“请立刻马上下令,否则,王爷和世子,就活不到亲眼看陛下是怎样万民称颂气势如虹了。”
在陛下气势如虹迎战之前,她就杀了他们父子吗?中山王冷冷一笑:“楚后还是关心自己吧,你会比我们更早死。”
楚昭一点都不在意威胁,将笔递在中山王手中:“我们都争取活着吧,人活一世不容易,王爷你,更不容易,吃了那么多苦,小小年纪就断了腿,被自己的父皇弃之不顾——死在我这个小女子手里,你能瞑目吗?”
中山王气笑,看着这小女子,这就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好。”他说,接过笔,“本王就等着看,皇后你将来死得是否能瞑目。”
……
……
萧珣掌控的郡城,比先前更加森严。
街上兵马疾驰日夜不绝。
“大人——谢燕芳已经攻破先锋阵了——要向这边来了”
亲兵冲上城墙,下一刻就被城守主将一脚踢倒。
“给我住口。”主将压低声喝道,“让他们守住。”
亲兵抱住他的腿:“大人,世子必须出面了,否则军心不稳,这几日已经有谣言——。”
主将怒目:“有乱军心者,斩!”
亲兵低头不敢再说话。
主将深吸一口气,压下躁怒,转身下城墙,骑马向官衙疾去。
世子所在的官衙外兵马如铁桶,连天上偶尔飞过的鸟都被打下来。
但院子里守着的兵将如同困鸟一般焦躁不安,来回走动,待听了守城主将低声的汇报,将官一脚踹翻了椅子。
这动静让廊下蜷缩而坐的世家们惊醒,要打了吗?
但看过去,见那将官一如先前只是冲到了紧闭的厅门前,咆哮:“有本事你们押着世子出来去见那小儿,不见世子面,我等绝不会止战。”
门厅内无声无息,片刻之后冒出一声“送些茶水,要好茶。”
似乎根本没听到将官喊什么。
可能听到了也听不懂。
将官脸色涨红,这些鸡鸣狗盗之徒,好话坏话不听,油盐不进,似乎打定主意要裹挟世子在这里蜷缩一生一世。
他们要吃要喝,还提醒不要下毒迷药。
“老儿我是从小玩毒药迷药长大的。”
“再说了,不管什么我们都会让你们世子先享用。”
将官一口气咽回去,闭了闭眼,对身后的亲兵们喝道:“送好茶。”
亲兵们立刻准备茶水——这些日子已经很熟练了。
“大人,难道还要等?”一个副将低声问。
将官脸色沉沉:“王爷说过了,稍安勿躁。”
事情一发生他们就往中山郡送了消息,中山王也很快回了消息,说这一切都是楚后的把戏,楚后现在已经被困在中山王府,让大家稍安勿躁,守而不攻。
“先前可以守。”副将急道,“现在那小皇帝亲自来了!”
将官咬牙,火气再次腾腾,明明大好形势,偏偏被一群鸡鸣狗盗之徒扰乱,好恨!
“小皇帝来了又如何?他们与我们兵马不相上下——”
他的话没说完,又有信兵疾奔来“报——”
信兵几乎是跌跪在地上,身上亦是血迹斑斑,显然是艰难杀过来的。
“后方被偷袭,不是朝廷的兵马。”信兵喘气说。
偷袭?不是朝廷兵马?将官一怔,旋即冷笑:“好一个谢氏,竟然养私兵。”
先前没有,谢燕芳一来就有了偷袭,除了他带来的人手,还能是谁!
“骂我们王爷世子谋逆,看看朝廷都是什么人吧。”将官讥嘲,“一个皇后养着鸡鸣狗盗之徒,一个国舅藏着私兵,谁谋逆还说不准呢。”
道理没错,但现在么——副将苦笑道:“大人就别说这个了,民众只认皇帝。”
皇帝的妻子,皇帝的舅舅做什么都是正道。
“还是快想想我们怎么办吧。”
将官冷笑:“谢燕芳有私兵又如何,藏着掖着到现在才用,想拦我们,没那么容易!王爷蓄力几十年,岂能怕他,至于世子——”他看了眼厅堂,想着王爷那句稍安勿躁——
王爷身为父亲都可以安,不躁,他们又怕什么。
世子被抓,又不是三万先锋,七万后防,十万主军被抓!
虽然是世子带兵前来,但真正的兵权在王爷手里。
这些鸡鸣狗盗之徒妄图用世子来止战?不过是把自己困住了,杀不得,也逃不得。
他们能抓世子十天,二十天,三个月,难道还能抓着世子龟缩一年两年?
世子被抓,这战事,依旧可以打!
只要杀了那小皇帝,谁还能奈何中山王!
“击鼓——迎战——”将官下令,副将们要领命去,将官又狰狞一笑唤住,“还有,驱赶城中百姓去迎接皇帝,有声望有地位的世家老爷们,让他们看看小皇帝是不是怜悯众生。”
副将们了然抚掌:“好,好,好,算是我们送给小皇帝的一份见面礼。”
说罢几人哈哈大笑,笑得缩在廊下角落里的几个世家面如死灰——先前还后悔自己不该跑来这里送死,现在看,不跑来这里也是要送死。
战事起,争天下,不管世家还是平民百姓,都是蝼蚁。
苦啊——
……
……
哭声喊声响彻春日的天空。
因为几次对战,大路上田地上冒出头的青草都被踏光,伴着杂乱的脚步,尘土飞扬,恍若要遮天蔽日。
要是真遮天蔽日就好了,大家就不会看到这些民众,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有平民百姓有锦衣华袍。
不管他们身份如何,此时都向这边的京兵阵地奔来,有人跑的快,有人跑得慢,有人跌倒,有人爬行,口中喊着一句话。
“陛下救命——”
再弱小的声音,这么多人喊出来,如雷滚滚。
前方盾甲兵卫挡住了视线,但挡不住声音。
谢燕芳伸手捂住萧羽的耳朵。
“舅舅。”萧羽在他怀里抬起头,原本激动兴奋的双眼,此时闪烁着惊恐不安,“那些民众,怎么办?”
一路上民众都在对他叩拜感激他救命,但其实他知道,自己并没有救他们什么。
现在又有民众对他急切喊救命,他不止不救,还要——杀。
“陛下,不要看他们。”谢燕芳轻声说,伸手将萧羽扶着站在马背上,“看他们身后。”
越过层层兵阵,越过荒野上奔跑的民众,可以看到其后有一堵宛如铁墙的兵马,他们缓缓而行,遥遥跟在这些民众身后,手中的兵器在日光下闪闪发亮。
“这是兵法,这是战术,他们用这些民众做盾甲,做架车,来替他们当进攻,以及冲乱我们军阵——”谢燕芳的声音在萧羽耳边响着。
萧羽能看到前方的军阵已经做好了迎战的准备,但因为这些民众而有些许躁动,弓弩手不能射箭,盾甲兵阵型微乱,鼓手旗手一声声的高呼“民众让开,民众让开,速速让开——”
民众们显然也想让开,有不少人向两边跑,但是,身后的中山王兵马就像牧羊人,一旦有人不按照他们的范围前行,立刻就有箭射过来,逃开的人便扑倒在地死去了——
逃开是死,不逃或许还能活,毕竟那边是陛下,是他们的君王,是来救他们了啊!
民众们求生本能更急切的向这边冲来。
“再近一些,就到了双方射程内了。”谢燕芳轻声说,“阿羽,我要杀人了。”
他是经历过生死的孩子,他知道什么叫死亡,他也是刚刚体会到民众敬爱倾慕欢呼的孩子,一眨眼他就要杀掉这些敬爱倾慕对着他喊救命的人——萧羽站在马背上,浑身发抖,声音喃喃:“不——”
齐公公在一旁都不忍心看了,道:“谢大人,快把陛下放下来吧,别让他看!”
太残忍了。
“不行,必须看,阿羽!”谢燕芳再次拔高声音,“你再向后看——”
萧羽颤颤向后看。
“后方有更多的民众,他们也在等着你救护,如果不杀人,就会死更多人。”谢燕芳厉声说。
萧羽看着后方,想到了一路上见到他欢呼雀跃的民众,渐渐停下了颤抖。
谢燕芳将他揽在怀里,声音恢复轻柔。
“阿羽,杀人,也是救人。”他说,“你是大夏的帝王,是万民的天子,你要向前看,向后看,但不要只看眼前。”
要打磨一个帝王,没有比直面惨烈战事更适合的场合了。
帝王,当无心,就算有,要坚硬如铁,要见悲可喜,见喜而悲,喜怒无常,恩仇不定,善恶难测。
这才是帝王。
这也才是谢家子。
这一次他就用中山王来教出一个谢家的帝王。
“阿羽,舅舅带你杀贼,护佑生民,祭奠亡者。”谢燕芳说,举起手中的长刀。
倚在他怀里的萧羽慢慢点点头。
谢燕芳嘴角一丝浅笑,将手中长刀一挥落下。
战鼓齐鸣。
第九十五章 厮杀
哀鸿遍野。
羽箭如蝗。
进攻来的中山王骑兵举起了盾甲,防守的京兵盾甲成墙,唯有中间的民众赤裸无依,而为了避免他们冲乱阵型,影响即将开始的阵战,箭雨几乎都落在他们身上——
前无生路后无退路,奔跑的民众扑倒在地上。
谢燕芳没有再捂住萧羽的耳朵,任凭哭声喊声惨叫声闯过来,或许是被战鼓,兵将的嘶吼声冲击,身前的孩童从颤抖到慢慢呆滞。
见过了惨烈,就无恐无怖。
“谢大人。”齐公公感受着地面的震动,第一波冲阵就要开始了,“带陛下向后退退吧。”
打起来在中军大阵中也不安全,更何况还这么靠前。
虽然他相信谢燕芳不会让萧羽出意外,但这种事谁能说得准?太子当年也没人想到会死——
谢燕芳低头笑问:“阿羽怕不怕?一会儿可能会受伤。”
萧羽喃喃:“不怕。”
手紧紧攥着刀。
不怕,但还是不够,谢燕芳看着萧羽:“那陛下笑一笑,看着兵士们浴血奋战,看着狼子野心成空,陛下应该畅快一笑。”
笑一笑?萧羽将刀攥着更紧,艰难挤出一丝笑。
虽然笑得不畅快,也不怎么好看,但也可以了,这惨烈中一笑,印在小孩的心里,等他长大后,遇到再惨烈的场面,比如抄家灭族,比如重臣挟恩求情,也能无所畏惧畅快一笑,谢燕芳轻轻抚着萧羽的肩头,让他看前方,大军军阵转动,弓弩手正在向后退,骑兵踏踏——
“舅舅带你去阵前一战,阿羽再不是当初那个被人劫杀的弱者,阿羽是能在千军万马中杀人的强者。”
杀人,杀人,他不再是被杀的那个,那些要杀他的要害他的人,都要死!都去死吧!萧羽攥着手里的长刀,举起来,发出一声似哭似笑的喊:“我要杀了他们!”
谢燕芳催马向前,带着萧羽离开中军大阵。
齐公公跟两步停下来,他连刀都握不住,要去阵前,还要给他七八个兵士相护,这是添乱,只能看着谢燕芳带着萧羽向前。
他知道萧羽不会有任何危险,但——
齐公公无奈喃喃:“他是帝王,但他也是个孩子。”
上一次孩子从杀戮中逃生,这一次孩子要投身杀戮中,这孩子的一生都无法逃脱噩梦了吧。
身为帝王,这命运注定无法逃脱。
但下一刻,他微微一怔,虽然不去阵前,在中军更能感受到,兵马军阵似乎有些异动。
厮杀似乎——中断了?
……
……
边郡战场的厮杀一旦开始就不会中断,直到一方死光,或者两方都死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