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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朝。”
……
……
官员们如潮水般涌出大殿,在殿前汹涌四散。
原本下朝后的疲惫皆不见了,官员们要么眉眼深沉,要么眼神闪烁,要么快步而行,要么慢步思索。
今日的朝会虽然很短,但是前所未有的震撼。
“卫将军之封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
“废话,谁在意那个,别说卫将军,大将军封赏都不算什么。”
“是皇后开口说话。”
“确切说,是皇后为谁说话。”
伴着议论消息也向皇城外散去。
外界会有什么纷纷,楚昭并不在意,散朝之后她让萧羽先回去上课,自己来寻邓弈。
邓弈被几个亲信官员簇拥着向太傅殿走去。
“太傅。”楚昭在后唤。
邓弈停下脚,转过头看着疾步而来的楚昭。
“太傅,本宫有话与你说。”楚昭道,说罢越过邓弈先迈进殿内,“其他人稍候。”
官员们你看我我看你再看邓弈。
邓弈对他们摆手,自己迈进殿内,官员们正犹豫要不要后退,那个跟随皇后进去的宫女砰的关上门,又有两个侍卫站在门边,眼神沉沉看着他们。
官员们忙退开了。
“太傅。”楚昭进门先道,“你听我解释,这件事——”
邓弈抬手打断她:“娘娘,你先听我一句话,不管你说什么,有件事请恕我不能更改。”
楚昭愣了下,无奈皱眉:“太傅,你为什么非要这样做?我知道你不喜谢氏,但梁蔷,也并不合适——”
邓弈道:“我先前在朝堂上选定梁蔷,是因为不喜谢氏,但现在我选定他,是因为皇后。”
什么意思?楚昭皱眉。
“皇后你在殿上开口反对,那么如果梁蔷不能封赏卫将军——”邓弈看着楚昭,因为关上了门,殿内有些昏昏,让他的面容明暗不定,“那这大夏,是本太傅监国,还是皇后您,监国?”
第二十四章 相对
邓弈在朝堂并不是说什么就算什么,毕竟并不是所有人都跟他一心,比如谢燕芳。
跟他一心的官员们也各有家世立场,所以也会考虑自己的利益。
不过这都无所谓,朝事就是这样,邓弈也并非一件事受阻就不罢休。
但楚昭不一样。
楚昭是皇后,她不在朝臣中,是高高在上的,尤其是皇帝还小,她陪同皇帝听政,她在朝堂上开口,还是反对太傅,意义完全不同。
楚昭明白这个道理,叹口气。
“我后悔昨日就算惹太傅不快,也该闯进去见太傅。”她说,“这样也不会有今日在朝堂上这个误会。”
邓弈面色没有丝毫变化,道:“娘娘既然有了主意,昨日今日都没什么区别。”
楚昭道:“先别急,咱们坐下来说。”说着自己先坐下来,还斟了茶,“太傅,早朝辛苦,先喝口茶。”
这一年多他们之间也有争执,不过争执归争执,都能坐下来心平气和说。
邓弈没有说话,也坐下来,接过了楚昭递来的茶。
“我先说我的私心,谢燕来我是的确想要他封赏,他是个勇武善战的好苗子。”楚昭说,说到这里时话头一转,“但他这个人的确私德不好。”
邓弈看她一眼。
“封赏他是为了钟叔,钟长荣。”楚昭不回避邓弈的视线,接着说,“他勇武,但私德不修,又是谢氏子弟,这样的人,既好用又好拿捏,太傅,你也知道,钟长荣比不得我父亲的声望,也比不得他的才干,我以皇后的身份助他坐镇边军,但他这个主帅坐得不容易。”
这是事实,邓弈以前就知道,边军主帅哪有这么容易当的,他本不赞同楚昭的人选。
但楚昭死咬不松口。
邓弈也明白,这女孩儿把边军变成自己的私产,跑去拼了命地搏杀出声望,绝不会放手。
就像如今还在她手里捏着的龙威军。
龙威军本就是不合规矩,是先帝和楚岺胡闹的私兵,先帝和楚岺都不在了,龙威军应当解散,但楚昭不仅不解散,还私下扩兵。
“我不是扩兵,是补上,这几年事情不断,先帝留的龙威军缺损了一半多,正是因为龙威军才护住了陛下,如今西凉王虎视眈眈,中山王其心不正,在陛下未长成之前,还是让他们保持先帝在时那般,先帝在天之灵得知也必然安心。”
这些话邓弈也就听一听,说白了还不是贪权,她是靠着龙威军起家的,这也是她的靠山依仗。
世人皆有私心,坐在这皇城里的人更是,而且私心会越来越大。
这是难以避免的,邓弈并不苛求,她坦然了自己在边军的私心筹划,邓弈脸色稍缓,抿了抿茶,问:“所以阻止梁蔷升迁自然也是娘娘的私心了?”
那的确是私心,楚昭点头。
邓弈说:“你当年跟梁氏的事根本不算什么,是谢氏借由头罢了,梁氏心里也清楚,就算不清楚,你如今是皇后,如果你对他们施恩,他们怎会怨恨?他们真正怨恨的是谢氏。”
邓弈将茶杯放下,敲了敲桌面。
“皇后要是为了私心,反而应该提携梁氏才对。”
这样的话皇后就多了一个帮手,掣肘谢氏,楚昭明白邓弈的意思,心里苦笑一下,她的私心不是这个私心,她的私心是没法说出口。
“我明白。”她点点头,一脸受教诚恳,“我记在心里了,只是这一次就罢了,现在边军战事到了要紧的时候,兵将们都习惯了,不要变动,再胜局之后,对梁蔷父子论功行赏,我到时候一定再站出来反驳太傅——”
说到这里一笑。
“反驳太傅给的太少,请太傅再多给三倍封赏。”
以往她说俏皮话的时候,邓弈都会笑,但这一次邓弈没有,只是神情平静地看着楚昭。
“变动正是为了胜局。”他说,“皇后可能不知道,围绕着落城卫的三关守将,皆是谢氏人手,只待谢燕来入封,整个西线,就都在谢氏掌握中。”
楚昭一怔,她的确不知道,但,她又苦笑一下,她也不能说不知道。
她知道谢氏不简单,虽然看起来很安静,但谢氏是谁啊,上一世当皇帝的人不如他们意,直接就造反了。
“其实在我当年奔赴边郡去见我爹的时候,还没遇到邓大人之前,我已经见到了谢三公子给我父亲写的信。”她轻声说,“所以可想而知早在战事之前,谢氏就已经对边郡经营了,但是——”
楚昭看邓弈。
“不管怎么说,现在战事稳定,边郡稳定,边军节节得胜,太傅,只要再等一等——”
邓弈将手里的茶杯重重一顿:“皇后,你不要糊涂了,这件事决不能等。”
他站起来了。
“你是跟着你父亲在军中长大,你自己很清楚,战事对武将来说意味着什么!”
“虽然对国朝对民众来说战事是灾祸,是流离失所,是生灵涂炭,但对以战事为生的兵将来说,意味着机遇,功勋。”
“朝廷,你我,民众都期待很快取得胜局,结束战局,但如果挖开边军一多半官将的心,你就会看到,他们并不期待,甚至还希望打得更久,因为这样可以换来更多功劳,升官,发财——”
听到这里时,楚昭也将茶杯重重扔在桌子上,站起来,喝道:“你胡说!”
殿内宛如炸裂的爆竹,原本站在一旁的小曼一瞬间也绷紧了身子,宛如来到了阵前。
而在殿外退避到远处的官员们也听到了这突然动静,男声的拔高,女声的呵斥。
吵起来了!
官员们对视一眼。
……
……
邓弈看着站到面前的女孩儿,她眉目间满是怒意,这种怒意还是第一次见。
“我自小在军中,所以一直都知道,文臣对武将多有不屑诋毁,最大的恶意就是武将好战贪功。”楚昭竖眉说,眼中又有悲痛,“但太傅你,怎么也能这样说?”
他适才的话的确是伤到她了,邓弈微微垂目,道:“因为我就是恶人,所以用恶意揣测他人。”
“将士在外舍生忘死保家卫国,今日生,明日死,谁不想活着?谁不想尽快结束战事?”楚昭咬牙道,“他们的功劳是拿命换的,不是你们站在朝堂上用恶意换来的。”
“我说的不是将士们。”邓弈道,“我说的是某些将官,官和兵,是不同的。”
楚昭看着他:“但此时战时,官兵一体,难分取舍,你不能因为某些官,某些人私心作祟,就要将整个战局打乱。”
邓弈看着她:“落城卫可留置不动。”
这是他的妥协?是对自己适才说的话表达的歉意?楚昭看着他,问:“然后呢?”
邓弈道:“梁蔷必须封赏,否则难以服众,让人揣测皇后你私心作祟。”
楚昭笑了,点点头:“多谢太傅为本宫着想。”
她以前说话也常有俏皮,但这是第一次阴阳怪气,邓弈木然看着她。
楚昭又道:“既然如此,那为了不让人揣测太傅你私心作祟,谢燕来也必须封赏。”
邓弈冷冷道:“臣,这就命人商议。”
楚昭看着他:“有劳太傅了,本宫告退。”说罢向外走去。
小曼忙跟上,先一步到门边,打开殿门。
楚昭大步而去。
邓弈站在殿内默然不语,直到外边的官吏们进来小心翼翼唤太傅。
邓弈没有看他们,看了眼桌案,那女孩儿扔下的茶杯歪倒,茶水流了一地。
“收拾一下。”他说。
……
……
朝堂上皇后突然说话,以及散朝后太傅和皇后在殿内争吵,掀翻了桌子砸坏了茶杯花瓶据说满屋狼藉,更有夸张说太傅和皇后打起来了——各种消息风一般飞了出去。
当然,对于朝事民众们还并不知晓,只是在世家大族的深宅里都响起了议论。
谢燕芳坐在棋盘前笑了笑,说:“此时此刻,我应该立刻进奏拒绝对你的封赏,表明我们谢燕来只一心为国为民,才德尚浅,如此,成就我们谢氏谦逊的美名。”
坐在亭子栏杆上,双腿几乎垂到水面上的谢燕来对着水池里的鱼嗤笑一声。
“但是。”谢燕芳道,将一颗棋子落下,眼中没有笑意,“凭什么要谦逊避让,难道就因为你姓谢,所以不能封赏,而那梁蔷因为姓梁,所以必须封赏?真是荒唐可笑——”
“行了。”谢燕来转过头,打断他,冷冷说,“你就直接说,我该怎么做吧。”
谢燕芳看着他,道:“去闹,去要,去让大家知道,是你,是我们谢氏逼迫皇后。”
谢燕来长腿一抬转过来,落地站起来大步向外而去。
第二十五章 一步
谢燕来拿着偷来的谢燕芳的牌子闯进前朝,要跟邓弈论对。
还好宫城禁卫们反应快将他拦住。
“小爷,你要是闹,那才是给太傅送上门。”一个禁卫低声劝,“别说封赏了,你要在大牢里关上一年半载了。”
虽然已经两年多没在皇城,禁卫们都还记得他,称呼还很亲密。
“小爷我不配封赏?”谢燕来怒骂,指着太傅殿所在,“他邓弈算什么东西,守门丞!就因为给先帝守宫门得了机会,真论起来守宫门,我才是守在最外边最重要的那个,这太傅之位说不定是先帝赐给我的,被他邓弈抢了!”
这真是什么话都说出来了,禁卫们恨不得捂住他的嘴,乱哄哄将他向外簇拥出去。
但也有人听得两眼放光,想起当年往事,忍不住嘀咕“也说不定。”
指挥使一脚将瞎嘀咕的兵卫踹走,再对谢燕来无奈说:“谢校尉勇武,我们心里清楚。”
又有什么办法呢,勇武很简单,但牵涉朝堂就复杂了。
他压低声音伸手一指:“小爷,去兵部,比这里安全,也能闹大出气。”
……
……
暮色沉沉,楚昭在后宫听着小曼讲谢燕来在兵部大闹的场景。
这跟她和邓弈在宫内纷争不一样,兵部衙门在御街上,人来人往人多眼杂一瞬间就传开了。
“如今街上都在议论。”小曼说,“都知道因为封赏的问题,朝堂起了纷争。”
楚昭问:“民众怎么说?”
这一次答话的不是小曼,而是丁大锤,他恭敬道:“民众都在说是谢氏和太傅争权,皇后被谢氏所胁迫,在其中左右为难。”
楚昭叹口气:“谢燕来这是在为我解围。”
其实封不封赏他才不会在意,他一闹,这件事就把她摘出来,民众不会震惊皇后干政,兵士们也不会质疑皇后私心打压梁氏。
跟邓弈吵过之后,邓弈召集了官员们商议,楚昭也没闲着,取来梁氏父子的纪录,看到了他们的战功,真的是稳打稳扎,无可挑剔,且跟谢燕来相比,父子两人风评非常好,上下皆称赞。
如果真传出是她拒绝对梁蔷封赏,民众议论倒是次要,会影响军心,再有人推波助澜,她的声名就糟了。
殿内安静无声,一向什么都不在乎的小曼也微微蹙眉,跟在楚昭身边,她已经不是边郡的小山贼,能察觉这一次皇后也好,太傅也好,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也不再是山野猎户的丁大锤忽的问:“娘娘,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丁大锤入京后被楚昭充入龙威军,龙威军又被楚昭分成两方,一方在后宫为禁卫,一方则化为秘密卫队散布在京城中。
丁大锤就是后者。
不过一直以来都不用他们做什么,有小曼手下的小兔等人就足够了。
楚昭看了眼案头,适才邓弈让人送来了新的封赏决议,谢燕来和梁蔷都封了游击将军,可领兵三万众,两人各自归属的四方将军邓弈也直接划定,都避开了落城。
“这都盖上玉玺了。”阿乐忍不住低声说,“太傅还让人说,明早就宣告,急的很。”
这还算什么商议?
这已经是邓弈退一步了,楚昭道:“太傅知道我会同意,而且越早宣告也好,这样才能平息这件事,免得引发更大的谣言,毕竟现在还是战时。”
小姐也同意了?阿乐松口气,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吧。
楚昭看向丁大锤,说:“你们——”
这是答复他的询问?丁大锤看着楚昭,又有些不解,怎么开口又停下来?似乎很难说出口?
楚昭微微垂目一刻,再抬起眼,接着说:“——盯着太傅。”
……
……
京城白日发生的热闹,夜色也没能阻止它传开,住在京营里的梁蔷也知道了。
夜色深深了,他的住处还不断的有访客前来。
甚至还有灶上给送来了宵夜。
这跟他刚来时的冷清完全不同。
那时候听到他的名字,又没有拿着官牒,京营的人爱答不理,给他一个住处打发了,还让他一日三餐自付,然后就继续跟同伴们热情地讨论谢燕来。
“快,再讲讲游街的场面?”
“真的那么多人都喊着英勇好汉吗?”
那时满京营都在谈论谢燕来。
而此时此刻,满京营都在问梁蔷。
梁蔷是谁,梁蔷做了什么,他的前尘往事都被翻出来,他的功绩也被提及,有人为他激动,有人为他愤愤。
“梁公子,你一定能封赏的。”
“就该你封赏,你的功劳板上钉钉。”
“难道因为先前的罪身就要被歧视?”
“我为梁公子不服!他谢燕来凭什么——”
“话也不能这么说,谢燕来也是有真功劳在身的——”
吵闹争执,从夜色沉沉一直到东方发白,而确定的消息也随着天亮传来了。
“——着梁蔷进宫入朝——”
虽然没有说详细,但进宫入朝也就意味要封赏了。
京营再次掀起热闹,无数人围着梁蔷表达恭贺。
梁蔷神情平静谢过诸人,在十几个兵卫的簇拥上上马,见他如此沉稳,四周的兵卫感叹“果然大家公子风范——”“这就是宠辱不惊吧。”
梁蔷骑马再次来到城门时,天光已经大亮,人来人往,看到这位被兵卫簇拥的小将,都投来好奇的视线。
“是边军吗?”有闲人大声问。
梁蔷看他一眼,点点头:“是。”
这一次他没有再说自己是私人身份,也没有解下兵袍,而是一催马向内而去。
街上没有那日的人多,也没有等候围观他,更没有鲜花撒过来,但他梁蔷也并不是沉寂无声。
“看,是梁蔷。”
“梁公子——你终于回来了——”
“阿蔷兄弟,我是你黄大哥啊——”
“快,敲锣打鼓,都敲起来,迎接阿蔷公子回来——”
“应该是迎接梁小英雄回来——”
街上冒出了很多他当年的旧友,他们站在街边,酒楼茶肆里,热情激动的招呼,甚至带着家丁随从敲锣打鼓。
他们为再见到他热泪盈眶。
“阿蔷,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们一声——大家兄弟们十里相迎——”
梁蔷骑在马上忍不住笑了笑,早点?早点只怕不会,他们大概只会装作不认识。
虽然这些公子们的大呼小叫,敲锣打鼓,不如那日的场景美,但吸引了民众们围来询问,再加上昨日的消息,顿时议论纷纷。
“这就是梁蔷?”
“昨天谢燕来大闹兵部,说被抢了封赏的那个人?”
“原来是他啊?咿,也挺好看的——”
“就是他让太傅力荐?谢家为了阻止他封赏,都逼迫皇后娘娘帮忙了。”
“这么厉害啊——”
“哎,他是梁蔷,梁寺卿家的子弟,你们忘记了梁寺卿当年的事?”
“先不管当年什么事,能被封赏,必然是有功劳。”
“哎,英雄好汉——解下衣衫看一看——”
清晨的街上渐渐变得沸腾,簇拥着那小将披着晨光缓缓向皇城而去。
第二十六章 心事
街上喧闹的时候,朝臣们已经鱼贯入朝。
走在最前方的是邓弈,落后一步的是谢燕芳。
“谢中丞今日怎么有空上朝?”邓弈故意问,“家里的事这么快忙完了?”
谢燕芳坦然道:“先前的忙完了,昨天的还没。”
昨天谢燕来闹了兵部,虽然不会被当场被禁军围打,但也还是被兵部武卫拿下,关进了大牢。
“原本兵部那边说让我去领人回家管教,但我觉得还是让他在里面清醒清醒好。”谢燕芳说,又看邓弈一笑,“他出不来,皇帝封赏这种事我们家不能一个人都不来,所以只能我来了。”
邓弈笑了笑:“谢中丞说笑了,就算你不来,也没人怪罪,更不会收回谢校尉的封赏。”
谢燕芳一笑,纠正邓弈:“应该叫谢将军了。”说罢越过邓弈向前而去。
邓弈看着他的背影,年轻公子把官袍也穿出了衣诀飘飘,身后不其然有如数视线追随,一多半赞叹。
赞叹什么?名士风流?邓弈嗤笑,那只是外表,真实的谢三公子倨傲张狂不逊那位名声在外的谢燕来,甚至更甚。
自从他从东阳回来,入了御史府,短短时日御史大夫被各种手段逼得告病,御史府几乎是他这位中丞说了算,真名士风流可做不到如此。
就如同东阳谢氏尽管不入京,不封爵,不煊赫门庭,又怎可能就是良善高洁无欲无求之辈?
如果先太子在,作为外戚,但不是唯一外戚的谢氏,或能被压制,但现在帝幼无依,原本有那女孩儿,能挡一挡住谢氏勃勃野心吞噬小皇帝,但现在看,那女孩儿——
邓弈眉头微微皱起。
他此时踏入殿内站定,伴着升朝乐,皇后牵着皇帝走进来,皇帝坐在了龙椅上,而那女孩儿坐在了龙椅后。
邓弈垂下头俯身与诸臣叩拜,听到头顶上落下皇帝免礼平身声再抬起头,他的视线微微一暗——
皇后坐在皇帝身后,但没有垂帘。
其他官员也发现了,响起了低低的议论,要说昨日皇后因为争执掀起垂帘,今天怎么连帘子都不放了?
嘈杂声起的时候,小皇帝忽的开口:“昨日的事,已经有了定论,请太傅宣旨。”
齐公公忙将圣旨捧给邓弈,虽然这是邓弈写好送来的,虽然大多数人都已经知道内容,但该走的样子还是要走,邓弈接过圣旨当众宣读,萧羽再道:“谢校尉朕已经见过,尚未见过梁蔷,如此勇武小将,宣来一见。”
内侍便将宣召一声声递出去。
这一番后,官员们也停下了关于皇后没有垂帘的事,转头等着看那位梁小将入殿。
可能皇后也想亲自见梁蔷。
听着一声声通传,等候在殿外的梁蔷略有些紧张,看着前方巍峨的大殿,其实就算他还是未落罪的梁氏公子,也不一定有机会踏入朝殿,更别提被皇帝亲自下旨封赏召见。
没想到他落罪了,反而一飞冲天。
不过这又跟他无关,他能一飞冲天,只是别人把他托起来罢了。
是翱翔,还是落地摔扁,都不是他能做主。
梁蔷胡思乱想神情变幻痴痴呆呆,来迎接的内侍也不奇怪,面圣这种事,没几个人能淡定。
“梁小将军。”内侍含笑提醒,“请吧。”
梁蔷收起胡思乱想,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他对内侍一礼,迈进殿内。
“末将梁蔷,叩见陛下。”
头顶上有清脆的童声落下:“免礼平身。”
梁蔷站起来,大着胆子微微抬眼,看到了龙椅上坐着的孩童,眼一晃,孩童身后有个身影闯进来——
她。
他知道皇后垂帘听政,一帘之隔也是隔啊,没想到今日没有垂帘,能看到她。
因为太惊讶梁蔷不由瞪大眼直视,视线里穿着皇后朝服端坐的女孩儿微微一笑。
“梁军侯,一别再见,已称将军。”她说,“梁公子,果然勇武。”
就如他暗自想象过那样,今天真实的听到了看到了,梁蔷怔怔,忙收回视线,再次施礼:“末将叩见皇后娘娘。”说完这一句,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想要跟她多说几句话,他忍不住再加上一句,“若非娘娘当年相救,梁蔷现在已经是个废人。”
楚昭笑道:“梁将军谦逊了,快请起身。”
梁蔷道谢站直身子,邓弈还没说话,旁边有官员耐不住好奇问:“梁蔷,皇后娘娘救过你?”
这是兵部的曹大人,说起来他对皇后有些不满,昨天还不许给梁蔷封赏,散朝后还跟太傅砸桌子吵闹,虽然因为谢氏逼迫的缘故,但据说皇后在闺中时跟梁氏关系不好,趁机挟私报复也未尝可知——哼,今天见到梁蔷,还赞人家英武,好像是她英明慧眼识英雄一般。
不过,梁蔷看起来对皇后心悦诚服,还谢救命之恩。
“当时因为先韩大将军失误,我部陷入敌军重围,我困顿将死之际,皇后娘娘亲自领援兵杀来救了我。”梁蔷对他说道。
虽然知道楚昭在边郡领过兵,但都觉得是坐镇军中做做样子那种,没想到还亲自领兵上阵——梁蔷这种兵士都说遇到的是死战,可见那场面多凶险,曹大人再看皇帝龙椅后的女孩儿,怨气也散了。
皇后领过兵,救过梁蔷,的确有资格论述将士封赏。
殿内有更多官员问梁蔷,有的是为太傅捧场,有的也纯粹是因为梁蔷这个人,梁氏落罪之身还能跳出一个子弟,而且也不只是一个子弟,梁蔷的父亲,如今是四方将军府长史,左大将军尚未选定前,左翼军由他暂代负责,俨然也是一个将军了。
对于这等落罪再重起励志的人物,官员们难免好奇和敬佩,忍不住要说上几句话。
殿内变得嘈杂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