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茶彦见她执意要去,到底是拗不过她,只得让人赶在天黑之前将芙阁再简单打扫收拾一遍,好叫她晚上可以休息。
茶花这次回府住下,却是三年后的头一回。
打从她嫁进岑府之后,哪怕后来被休弃出府,也住在尼姑庵里。
如今虽是坦然回来,可府中下人看她也好似看着什么金贵的大人物一般,处处都小心翼翼,好似稍有不对便会有掉脑袋的罪名。
这种让她们敬畏的身份,反倒让茶花找不回从前的感觉。
直到天黑下来之后,她将所有下人与贴身伺候的宫人都遣散至门外。
兀自进了那间窄□□仄屋子后,才叫她找回了几分充满压抑的气息。
这里却是茶花自幼生长,最是熟悉不过的地方。
她坐在桌旁,细细感受着那种孤独的滋味,却似乎有了异样的发现,让她心口也隐隐透出几分焦躁。
仿佛在这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之后,她又沉默地坐了片刻,才让人进来服侍洗漱,上榻休息。
夜里外头的气温极低。
屋里生了暖炉,是以茶花并不是很冷。
可门外窗下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冷风呜呜咽咽,像是鬼哭的声音,却让她一点一点攥住襟口,怕到不行。
饶是如此,她默然咬紧银牙,不肯叫人进到屋里来。
因为她从前从来都没有怕过这些,也从来不会因为一个人呆在这样的屋子里感到孤寂。
如今为何却不可以了?
茶花只记得,自己从不是这样娇气的人……
她半敛着眼睫,却还不敢完全合紧。
总觉外头会有个七窍流血的鬼怪从门缝里叠成薄薄的影子钻进屋来……
只是这么稍微想一想,便好似真的叫她听见了门缝被挤压后发出的轻微脆响。
那抹虽然轻不可闻却还是留下了痕迹的轻飘脚步。
甚至是一点一点地……朝着她帐帘跟前走来的动静。
她霎时睁大了眸,抱紧怀里的绣花枕头,呼吸都微微屏住。
直到那帘缝里伸出了一只冷光煞白的手轻轻撩起帐子,在茶花心要跳出嗓子眼前,帘子外露出了赵时隽的脸庞。
哪怕只有微弱的月光,也足以让茶花一眼就认出他来。
茶花攥着枕头的动作都僵住了。
赵时隽看着她似乎准备拿这绣花枕头充当武器的举动,不由嗤笑了声。
“小娘子手里的武器好生吓人……”
他压低了声儿调笑了她一句,可下一瞬却瞧她蓦地红了眼圈的模样。
她放下手里的枕头,叫他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一些。
他俯身将她揽住,柔声道:“怎么,你见到我可是不高兴了?”
茶花缓了缓脸色,摇头道,“我是害怕……”
他拍抚着她纤细的背,一下接着一下,轻声安抚,“是我不好,不该吓你……”
一面说着软话,一面又俯身去啄吻她面颊上的泪珠。
她略是别扭地别开脸去,可身子却还嵌在他怀里。
“你瞧我,深夜做贼似的摸过来,发上都还带着霜……”
她闻言这才温吞地回头看他。
见他发梢略是潮湿,抬手抹去,果真摸到了冰凉的薄霜。
她略是吃惊,也只好往里让出些位置给他。
赵时隽见她没再抵触,这才自己动手脱了外袍外衣,钻入她被褥下,继续将她揽到怀里。
“你既是害怕,为什么不叫下人进来陪你?是不是她们怠慢了你?”
茶花却只是轻轻摇头。
“陛下又为何要跑来这里?”
不用说,她也知道,他必然是偷偷跑过来的。
不然阖府上下,焉能在一个皇帝出现后,还能保持如此冷静?
“自然是我想你了……”
怀里填满了她后,他眼底那些戾气才微微散去几分。
夜里梦见她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他却怎么都触不到,可后来醒来之后,他反而发现原来自己竟可以名正言顺的拥有她,抱着她。
这反倒令赵时隽觉得更像是一场梦。
“茶花,你告诉我……这是梦吗?”
茶花手指绞着被角,“陛下说胡话了,这不是梦,但陛下明明昨儿晚上还见过我,怎么会想念……”
“很奇怪么?”
他弯着唇角,可那笑意里恍若掠过某种苍凉的情绪。
这让茶花蓦地再度想起过去那三年里,他是如何度过来的……
她喉头顿时微哽,却被他抚着后背轻道:“我得了你这朵小茶花,便如同鱼儿得了水一般,你这捧清水,最适合饲养我这条鱼。”
他点了点她鼻尖,恍若戏谑,“瞧我连血都不沾了,专程吃草……”
明明是那般好笑,可茶花却又觉得好笑里还带着辛酸。
这世上固然是有鱼吃草的。
可他从来都不是那样的草鱼,他是赵时隽。
她攥紧手指,却忽地问他:“陛下……是从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不知道……”
赵时隽嘴里这么答她,心中却觉自己总归不能叫她知道,她把自己涂得丑兮兮的时候,他那时就已经很喜欢欺负她了。
现在想来,她就是上天派来让他渡的劫,可他却甘愿被绊倒在她这里,怎么也不肯起了。
“但我知晓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他忽然在她耳侧喑声道了这么一句,让茶花心头毫无防备地一跳。
仿佛充满了心虚一般,她喃喃地问他,“什……什么时候?”
赵时隽轻笑了声儿,用着只有两个人能听得见的声音对她道:“从现在开始……”
从现在开始,他要她全心全意地爱他,就像他爱她这样,只要有他喜欢她的一半,他都会心满意足。
空气里渐渐变得焦灼。
茶花面颊嫣粉,想要推开他的举动也因他今夜扰乱人心的话生出了迟疑。
便是这一分迟疑,反倒叫他得逞。
“陛下……”
他亲着她手指道:“你这汪水,可容得下我这条大鱼?”
她吸着气儿,掐着他的肩,嗓音含着些许哭颤。
“容……容不下了……”
他这条大鱼明明有无边无际的大海,可却偏偏要来她这片小小的水塘。
叫她拒绝不是,不拒绝也不是。
但鱼和水之间从来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缺一不可的关系……
……
这处本就冷僻。
荒废了三年,陈茶彦也从未派人更换过器具,皆因他也不喜妹妹住在这里。
可偏偏茶花难得回来就住进来了。
偏偏赵时隽竟也跟了来。
两人挤在榻上老老实实也许还好。
偏偏这男人骨子里就没写过老实这两个字,以至于那张脆弱的床架子没能坚持半宿就砰嚓断了。
被赶去另一屋子的下人听见这动作当即一个激灵,忙披着衣服冲进了主子的屋中,唯恐是淑妃娘娘会出什么岔子。
只是闯进来之后,对屋里冒出来的男人却傻眼了。
没看清楚之前,心道了不得了,淑妃娘娘是回来偷人来的!
看清楚之后,更是五雷轰顶一般,老半晌都跟哑巴似的,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她们几乎同时都产生了一种自己还在做梦没醒来的自我怀疑。
天子御驾降临宣宁侯府的事情,就此藏也藏不住了。
陈茶彦起初听见时,都只觉得离谱,甚至怀疑是那传话的仆人得了癔症。
但反复确认之后,在听见“床架子好像断了”这些尴尬的字眼,他脸几乎都当场青了。
那厮如今都成了天子,怎么还狗改不了吃屎。
他就不能等茶花回了宫后再说?
他一个皇帝就非得偷鸡摸狗地潜入自己妹妹的香闺里去,传出去都不怕被天下人耻笑?
陈茶彦一脸麻木地穿上衣服,赶忙赶了过去。
到那里瞧见赵时隽衣衫不整地抱着怀里被被子裹着连脸都不好意思露的妹妹,他那发青的脸几乎又要被气地发红。
赵时隽却一派镇定自若地问:“房间安排好了吗?”
里外都是下人,陈茶彦也只好忍气吞声道:“还请陛下随微臣来。”
◎最新评论:
【你不更文,我怎么买文,我不买文,怎么会有营养液,你说咋办吧!】
【这些章节的标题让人很开心啊!
紧紧围绕标题,围绕中心,朕表示非常满意】
【撒花】
【哈哈哈,我是土狗爱看】
【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甜,又一次恨不相逢婆婆】
【撒花撒花】
【终于甜了啊啊啊啊啊啊!我是土狗,就喜欢这种洒狗血的故事!!】
【怎么写成这样了……………………】
【真猛啊】
【笑死啦狗子真不要脸】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狗子多少有点不要脸在身上的】
【撒花花撒花花撒花花撒花花】
【大舅哥好憋屈,但大舅哥也是真心爱妹妹的,大大后面可以甜甜甜了吗?哈哈】
【从头到尾就不太喜欢这个陈茶彦】
-完-


第63章 、合欢(3)
◎他要输给她,然后从她这里拿到奖励。◎
待一切都安置妥帖之后,后半夜陈茶彦往自己寝院走时,心中却仍在恍神。
身后蓦地有人为他披上了件氅衣,他低头看去,便瞥见了个眼熟的丫鬟。
帘儿本是茶花出嫁前伺候她的丫鬟。
但茶花去岑府时,却顾忌着她被赵时隽用过的身份,半点也不敢去赌她的忠心,生怕会累及岑府,便将人留在了府中。
府上余下陈茶彦这一个主子,她便也来了这边伺候。
陈茶彦似想起了什么,一面朝寝屋里走去,一面低声道:“你风寒不是都还没好,这么晚了有其他人在,你也不必起来。”
帘儿揉着鼻尖笑道:“奴婢已经好很多了……”
陈茶彦心不在焉地坐在榻侧,待帘儿蹲下身去为他脱靴时,他才回过神,看着她的身影忽然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帘儿愣了愣,随即难得露出几分腼腆道:“奴婢已经十八了……”
“十八了,都是大姑娘了。”
他皱了皱眉,问她:“还没寻到好人家吗?”
帘儿蓦地涨红了脸,摇头,“您和姑娘对奴婢都有恩,奴婢没想过要离开府里……”
陈茶彦收了腿盖上被子,又交代她下去歇息,这才躺下睡了。
帘儿低头扫了他一眼,将那帐帘落下后才转身离开。
……
翌日清晨。
茶花醒来时,迷迷糊糊间只记得自己是回了宣宁侯府的。
可她渐渐清醒过来时,却发觉自己睡在男人怀里,往常惯是冰凉的手脚都熨帖着暖意。
在她睁开眼前,鼻息间都是那股属于他的冷檀气息,哪怕是半夜噩梦惊醒来,嗅到这般熟悉的气息,也好似找回几分安心,能蹭着他的怀继续睡去。
茶花没动,只是安静地窝在赵时隽的怀里,心尖恍若掠过了许多的念头。
直到他也醒来,她才忙阖上了眼。
可男人低头注视着她时,那般灼热的视线哪怕茶花阖着眼也几乎都能感应得到。
他的指腹抚过她的鬓角,唇瓣,而后落在她的锁骨。
那手指便愈发放肆。
昨儿夜里的记忆涌入脑海,她到底再伪装不下去,下意识地睁开眼,“陛、陛下……”
若再坏了第二张榻,那她就真的没脸见人了。
男人沉声笑道:“怎么不装了?”
“陛下该早朝了……”
赵时隽却咬着她的耳朵,“没听说过一句话吗?”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外头的人都快将你传成了个妖精了。”
茶花热着脸颊,语气嗫嚅,“我只会做淑妃,不会做妖精……”
这话顿时惹得男人一阵低笑,他俯身吻了吻她的额,柔声道:“等我。”
茶花略是诧异,“陛下还要过来?”
赵时隽道:“过几日民间有灯会……”
“你和旁人都逛过灯市,却不曾与我逛过,是不是?”
“你要补给我。”
她听得这话面色微讪,却不曾想他会对于这种事也斤斤计较。
早上用早膳时,桌上颇为安静。
却还是陈茶彦率先轻咳了一声,询问茶花,“陛下走了?”
茶花“嗯”了一声,陈茶彦打量着她红润的气色,却忽然道。
“茶花,你还喜欢现在的生活吗?”
茶花抿了抿唇,道了句“喜欢”。
“哥哥和宣宁侯府好,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毕竟这是茶花一直以来的愿望。
“那你自己呢?”
陈茶彦却难掩几分忧色,“日后天子若要娶旁的妃嫔,你会接受,还是会阻止,这些你想过吗?”
茶花瞬时便怔了怔。
赵时隽从前没有,往后难道也要一辈子都只她一个吗?
她答不上来,又听陈茶彦道:“哥哥并非是想要为难于你,只是见你与陛下这般亲密……哥哥也高兴。”
但正因为如此,陈茶彦也比任何人都要更清楚茶花的弱点。
他既希望茶花可以借这一段感情得以解脱她内心的桎梏,又不希望她那么轻而易举的陷进去。
就像是一把双面刃,可不管怎么选,他这个做哥哥的,都并不希望茶花受伤。
“哥哥放心,这些问题,我心里会有数的。”
陈茶彦见她有自己的考量,便也不再提及。
只是另一件事情,却到底没能忍住同她开口。
就在前不久,静安伯夫人被斥责女儿是个野种,被那静安伯一封休书给赶出了府。
陈茶彦暗中虽有心襄助,却始终不敢明目张胆地与她们母女俩扯上关系。
他很清楚,在这个节骨眼过去,就算是再清白的关系,有他们那样一段过往在,也无疑是要坐实了她有奸夫的事实。
茶花会意道:“哥哥便是不说,我这次出宫也是记着这桩事情的。”
抛开旁的不说,任何一个在他们兄妹俩落难时伸出援手的人,茶花都不愿冷眼旁观。
静安伯娶了新妻,这时候阖府上下正是春风得意。
将那对母女踢出门以后,那位一心靠着宁缀玉害死自己儿子博取同情的苏姨娘,反倒没有了可以利用的对象。
府里其他妖媚的姨娘早就勾走了静安伯的魂,就连新娶的妻室也年轻貌美。
只是这一切的乌烟瘴气已经和宁缀玉无关了。
她被休了之后,回趟娘家,娘家似乎也都嫌她羞辱门楣。
好在她自己这些年手头也有个体己,盘下了一个老旧的一进院子,带着忠心耿耿的嬷嬷住进去后一起照顾女儿。
这厢茶花登门看望自然也不是以淑妃的身份去看望,而是低调地乘了辆朴素的马车出行。
宁缀玉得知她来时,都很是惊讶,忙要带着嬷嬷和囡囡上前来给她行礼。
茶花阻了对方,握住她那双手,见指节处都冻出了些冻疮,也略是心疼。
宁缀玉道:“我这次被休与府里那两名妖娆侍妾都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现在想来,那位陛下向来都瞧不起静安伯那样的酒囊饭袋,无故又怎么会赏赐他美人?”
“这其中必然也有淑妃娘娘的关系是不是?”
她这话却让茶花微微不安,“是,这桩事情是我对不住夫人……”
宁缀玉顿时笑道:“我只怕感谢你都还来不及呢。”
“外人都以为我被休弃了比被休前凄惨百倍,他们殊不知,从我被赶出来的那一天开始,才有了从前做人的滋味。”
往后,她和女儿也都不会再有任何恐惧。
茶花见她这般豁然,略是意外。
她自然也为对方感到高兴,随即将一盒药膏取出放在桌上。
“这是可以消除疤痕药膏,你给囡囡试试……”
太医足足配制了半个月,同茶花保证再是顽固的疤痕都能去除。
宁缀玉也不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一看就知晓这是个价值不菲的东西。
她连忙要拒绝,“这么贵重的东西,实在是受不起……”
茶花却按住她的手道:“夫人何必与我见外,更何况这也是为了孩子。”
“你我本就不是外人,焉能在这样的事情上也存着客气?”
茶花看了一眼比以往都要沉默怯怕的小囡囡,低声道:“想来夫人也不希望囡囡因为这些无关紧要的印记,长大以后受到旁人的闲话?”
说闲话都是轻的。
那疤痕现在看着是小,可随着囡囡长大,也只会跟着长大,横亘着半个额头一直到眼角的位置,必然是会使得容貌受损。
话说到了这处,宁缀玉心口自是抽疼,只得将药膏收下,只是心里对茶花的感谢更甚。
她请茶花留在这里用了一顿午膳,两人又说了许多的话后,茶花才轻声道:“说起来,我哥哥对这件事情也始终都有些过意不去。”
宁缀玉却神色如常道:“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可我哥哥并没有……”
“茶花……”
宁缀玉叹息道:“你哥哥一把岁数也该娶亲了,别总提那些旧事,传出去,只怕也不利他寻亲。”
她面上显然是毫无他想的模样。
而茶花在这时多少也显得有些笨嘴拙舌。
果然,感情上的事情,她自己都还稀里糊涂,又要如何插手旁人的感情之事?
临走时,茶花想要抱一抱囡囡时,可小女孩却还是一个劲儿地往后缩。
属于孩子时期的活泼可人在她身上是一点都找不回了,取而代之的是怯怕、不安与些难以言喻的恐惧。
宁缀玉叹息道:“囡囡从前摔个跟头都会哭半天,要旁人哄她的……”
因为那时候,她摔倒了都会立马有一大堆人上来哄着、抱着,有一群人都爱她。
但后来那些人骤然转换的嘴脸,哪里又是一个几岁的小女孩能理解得了的。
她这个做母亲的无能,让囡囡亲眼目睹了她挨打的惨状,也许早已经在孩子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从前如何后悔都已成定局,但往后她自会好好疼爱自己的孩子,再不叫对方遭受半点伤害。
茶花从宁缀玉这里回去,坐在马车上时满脑子都是宁缀玉最后那些话。
她不由从囡囡身上联想到了自身。
许是意识深处隐约察觉出了自己的变化,让茶花为了这种莫名变化感到不安,所以才想提出要出宫回宣宁侯府一趟的要求。
不为旁的,就是为了住回从前的芙阁去,看看她自己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
可方才听到宁缀玉说起女儿的事情时,茶花就好似有些明白过来,明白自己为什么从前一个人住在芙阁的时候都不会怕,不会觉得孤寂,可这次回来却莫名的不一样了。
因为从前那时候没有人爱茶花,哪怕是哥哥也很远很远,她都是习惯了的。
而现在却不同了……
就好比一个孩子摔倒后原本未必会哭,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却总是会有人第一时间过来抱着她、哄着她。
次数多了,这让她下次摔倒的时候,反倒会怪那人怎还没来。
茶花对于这样的情绪转换感到很是怪异。
明明是那么无理取闹的事情,却偏偏有了不同的滋味。
打宁缀玉这里回去之后,茶花便又在宣宁侯府里休息了几日。
期间赵时隽倒再没做出先前那般让人惊骇的事情。
毕竟他自己也不傻,这样的事情多来几次,恐怕那妖精转世的祸水名声扣在她头上就真摘不掉了。
待天黑后,一辆乌黑素朴体格庞大的马车缓缓停在了宣宁侯府角门。
茶花在府里寻了套姑娘时穿的旧衣裙,将她那副妩丽动人的面相都衬得素淡几分,清瘦的腰肢不盈一握,落在旁人眼中也只当是谁家未出阁的纯情少女,看着便像是朵很好骗的小白花。
而她从前也的确如此。
赵时隽瞥了她一眼,难免也想到初遇她时,撞击他心尖那瞬间埋下了魔怔的滋味。
他今日出来亦是穿着常服,并不打算暴露自己天子身份。
二人到那灯市之中,茶花将提早准备好的两只河灯拿上,低声同他说道:“陛下,我想放河灯。”
她心里对鬼神有着敬畏,每年到了这时,也很执着于这些事情。
赵时隽瞥了一眼她怀里的河灯,想到她也与旁人放过河灯的光景。
“你放就是。”
茶花却柔声道:“您也一起。”
赵时隽怔了瞬,便见她将另一只河灯递到他手里来。
“陛下若有什么愿望,可以试试。”
她将他带到河畔,发觉河畔人一如既往得多。
两人点燃了河灯之后,又推入水中。
看着附上心愿的河灯随波逐流远去的瞬间,好似真能叫人心头不经意间生出一抹美好憧憬。
那种满怀希望的感觉,却能将阴霾一点一点扫去。
“怪不得你喜欢……”
茶花望着那些如星河般的灯影,心间正是祥和,可下一瞬,却被他握起手来在腕上套上了一个镯子。
那镯子有一道卡扣,在“磕哒”一声之后,便将那缺口处严丝合缝地拢起,只留下一个小孔。
茶花细看一眼,那分明是……锁孔。
“这镯子只要随身携带着,倘若你一个人遇到危险,我也会立刻知道……”
至于如何借助镯子找到她,里头自然是有玄机。
只是他话音落下,就瞧见她瞬间僵住的神情。
他低沉着嗓音道:“怎么?”
“觉得我是想禁锢你,将你锁起来吗?”
茶花眼睫忽地一颤,“不是……”
赵时隽却缓缓道:“我确实是有这个想法。”
“可是茶花,我舍不得。”
舍不得让她的手脚都受到束缚,舍不得看她瑟瑟发抖。
他的欲望是一把双面刃,爱她的同时,也恨不得将她揣在身上,攥在掌心,亦或是含在嘴里,叫她再离不开自己。
有时喜欢到恨不得将她吞吃了的地步,他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正常人应有的感情。
他说罢便垂眸打量着她面上的神情。
这一刻,嫌弃也好,厌恶也罢。
那瞬间一闪而过的情绪也许都会令他心尖覆上冰冷,但他显然从没有过要收手的念头。
但她怔怔地打量着那花纹精美的镯子后,随即却低声道:“但陛下可以把钥匙给我……”
她的话让身侧的男人顿时愣住。
“你不生气?”
“您会伤害我吗?”
赵时隽没有答她。
喜欢到极致时,本就是一种伤害。
但身侧的小姑娘却又继续道:“我不会偷偷摘下这镯子的。”
她这句话就好似在告诉他,她也是可以心甘情愿地被他桎梏。
他的呼吸微微窒住,眸光一错不错地凝望着她,企图从她面上找出谎话的痕迹。
茶花没再说话,只是被他盯得久了,她难免也感到几分羞涩,别开目光。
她垂着长睫,侧颜映着那些色彩斑斓的花灯,显得更是温馨美好。
可下一刻,手掌心却被人塞入一只冰凉的物件。
男人在她身侧嗓音微喑了几分,“不许打开。”
茶花握住这把钥匙,面上不显,可心里却蓦地大大松了口气。
她握紧那把钥匙,口中“嗯”了一声。
倘若戴上这手镯是他想要从她这里获得的安全感,那么得到这把钥匙,就是她向他索取的自由。
这主动权,最终还是变相地交到了她手里去。
她收起那把钥匙,低头看着他袖下修长漂亮的手指。
茶花微敛住几分呼吸,将手指轻轻凑过去,牵住他细长的手指。
他并未侧眸看她,只是反手将她握住,神情难辨地看着前路却不知是不是在后悔方才给出那把钥匙。
可男女之间的对弈向来都往往只有一个赢家,赢了的也未必是真的赢。
灯会上的表演很多,赵时隽从前从未在意过这些。
毕竟以他的身份,只要他想,都会有不少人上赶着将最好的都送到他府上来。
但当下身处于人群之中,看着年轻男女偷偷掩着袖子牵着小手,亦或是一家三口,抱着孩子笑着闹着看热闹表演的情景,竟让赵时隽也不禁生出了一种错觉。
恍若他在这些人当中也会渐渐褪去重重身份,沦为普通的人。
他和她都是他们中的一个,甚至会成为那一对情侣,以及看着便极幸福美满的一家三口。
他那颗从不甘于平庸的心,在这一刻忽然间想到放弃一切,就这么与她沦为平淡,又何尝不好?
他不必偏执,她也不必抗拒,就如同那一家三口,心都紧紧贴在一处。
茶花惯是喜欢每年新式样的灯笼,见他这一路上没提,到底没能忍住。
趁着他走神时,她走到旁边的灯摊上,旁边恰好也来了对年轻夫妻。
京城这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茶花倒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重逢了裴倾玉。
对方身侧是一名年轻女子,梳着已婚的发髻,身份不言而喻。
对方亦是不经意间抬头,在看到茶花的瞬间怔了怔,随即冲着她微微颔首示意。
可下一刻,裴倾玉就看见了她背后覆上来的男人。
对方换下象征威仪的龙袍,穿着寻常公子常服,看着便有几分风流气质,此刻却弯着唇,将茶花的手指一把扣起,口吻似嗔怪般,“人这么多,可别是走丢了。”
原本抬脚要离开的裴倾玉反倒不好离开,忙带着自家夫人上前去拜见。
赵时隽道:“今夜无君臣,卿不必在意。”
裴倾玉也不傻,这时候若唤出对方名讳,显然也不是对方本意。
他分外拘谨地与对方寒暄了几句,随即便瞧见男人揽住茶花的腰,扬长而去。
待对方远去,他身侧夫人才压低了声儿道:“那就是当今天子?”
裴倾玉神色颇僵的“嗯”了一声。
见她还满怀好奇地冲着对方背影使劲儿打量。
“阿锦,你是不是怕他呀?刚才你手掌心都出汗了。”
他的小娇妻一脸笑嘻嘻的模样。
他略是无奈地捏了捏她鼻子,“顽皮。”
她的话无疑是让他想起自己当初激愤时还骂过赵时隽是畜生的言辞……
不过……
他抬眸往他们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问心无愧就是了,他已经尽了自己的力,将一切都做到最好。
……
这厢茶花被赵时隽带离了人群,一直走到了街尾。
她打量着他脸色怪异,正想开口时,他却忽地朝她看来,冷不丁道:“是不是还惦记着呢?”
“要是当初和他在一起,许就是你在他身侧了。”
“陛下在吃醋?”
赵时隽口中否认道,“没有。”
“想来你也是清楚,他成了亲之后竟还纳妾……”
他沉着眉眼,虽是不屑的神态,但却还是叫人察觉出了几分告状的意味。
茶花忍着想笑的念头,低声道:“寻常男子焉能有不纳妾的念头?”
赵时隽转而问她,“那你为何对我这般苛刻?”
“因为我不喜欢其他人,他们纳妾不纳妾,我都不会喜欢……”
他听到这话,顿时翘起唇角,“还有呢?”
茶花道:“没有了。”
赵时隽霎时眯了眯眼眸,“想清楚了再说?”
“不然……”
他将她抵在了一棵树后头,沉着嗓音半是威胁,“我便在这处亲你了。”
茶花闻言,见他果真凑近的脸庞,耳根蓦地涨热几分。
尤其是好几次都有人提灯打这处经过,只要稍稍往这地方细看,便会看见树后纠缠的衣角。
她忙抬手盖住他的唇,“不要在这里……”
“那要在何处?”
她羞赧得说不出答案,他却轻笑着亲了亲她通红的小耳朵,将她拥在怀里,心觉离圆满只差一步之遥。
“茶花,做我的皇后可好?”
这念头原本就有,只是在经了这夜之后,他实难忍住。
他想快些叫她更加清楚他们日后毫无置疑的关系。
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主与妾……
而是夫妻。
茶花听到这话的瞬间,心跳都恍若漏了一拍。
“什么……”
“是有条件的。”
在她大脑一片空白时,便听见耳畔压低了声音。
“我要你……”
对方轻声说着,缓缓抵住她的额,而那短促的话语,尾音便没入了他们相接的唇齿间。
但茶花还是清清楚楚地听见了他要的条件。
他要她爱他……
在他的骨子深处实则仍旧是一如既往。
他始终都要她的全部,要将她从里到外一处不漏地霸占。
三年前也只是在挨过了痛,吃过了教训之后宛若伤痕累累的小兽,一边独自舔舐着伤口,一边忍痛装作无事地换了种方法。
他要输给她,然后从她这里拿到奖励。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18 23:22:13~2022-03-19 20:06: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茕茕白兔,东奔西顾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哥哥和宁缀玉这对还有可能吗】
【qaq】
【感觉可以完结了,不要再虐了】
【終於甜了】
【裴倾玉因为纳妾,一下子从男二跌成了男n。裴君心里苦:作者大大坑我!】
【现实中像女主这样有心里疾病的人,也要早日治疗,不然自己一辈子都是不幸,身边有这样的人,想帮助她,但各种没办法,无能为力。其实不是大病】
【哈哈哈哈】
【心疼赵时隽,太苦了】
【倒数第二段,我居然脑补了一直大狗勾含泪委屈舔伤口,然后又振作起来(不过小赵估计更像狼)】
【不过我比较好奇哥哥未来的幸福是帘儿还是宁缀玉】
【甜得我恍惚】

【就这样甜下去,不要停】
【撒花,不要大结局啊】
【撒花撒花】
-完-


第64章 、大结局
◎始于春初,终于白首◎
许是得了些甜头,灯会回来之后,赵时隽倒是再没有催着茶花回宫。
只是从第二日起,日日便会送进来一封书信,头一日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后来就是“一日不见,思之如狂”。
后面若是引经据典的诗词都不够用了,便愈发白话起来。
待茶花翻书都翻不着后,才后知后觉这是他自个儿肚子里的墨水编的。
她偶尔会翻出自己从前绣着没用过的香囊让人捎带给他,偶尔又是他自己主动让人索要一块她用过的香帕,那小太监强调新的不要,就得要娘娘用过的帕子,惹得茶花面颊通红,又羞又恼得让下人随便寻了几块将他打发。
后来再有书信进来,她却好似恼了他,竟都没有回复。
虽瞧不见他为此心焦的模样,但见着那信封上一日比一日肉麻的措辞,茶花便觉眼睛看着都有些受不住了,这才抿唇笑着,暗自让人将她期间特意给他做的一双足衣捎带了回去。
在茶花回宫之前,宁缀玉带着囡囡亲自上门道谢,顺道将自己绣的观音赠喜图送给了对方。
“囡囡抹了你给的药膏后都没几日,那疤痕便有了软乎的样子……”
囡囡那疤痕原本是条肉虫样的硬疙瘩,但茶花给的那盒药膏却能有立竿见影的效果,宁缀玉心怀感激,准备了数日便忙不迭上门来了。
茶花让人端来瓜果点心还有些茶水招待,柔声道:“夫人何必如此客气?”
她捧着那副精美的观音赠喜图,语气由衷赞叹,“这么短的时日内都还要绣得这样精致,只怕也要花不少功夫吧?”
旁边嬷嬷没忍住道:“是啊,咱们夫人熬了好几个通宵呢……”
宁缀玉道:“嬷嬷,别胡说。”
嬷嬷这才发觉自己多嘴,说出来反倒像是她家主子有邀功之嫌似的,忙不迭又住嘴。
“旁的我也不能为你做些什么,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个,还望你不要嫌弃。”
“怎会嫌弃?”
茶花露出淡笑,“回头我得叫人把它装裱起来,挂在屋里呢。”
宁缀玉闻言,亦是微微一笑。
她心里何尝不清楚自己如今是什么身份,茶花又是什么身份?
从前她是静安伯夫人时,他们兄妹俩是罪臣,但现如今她是个弃妇,而茶花却贵为淑妃,其中的天壤之别不言而喻。
宁缀玉虽特意寻了上等的细布,又买了色泽艳丽的绣线,但终究还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那富丽堂皇的宫殿里挂着这样粗鄙的物件,哪里又配得上。
“你喜欢就好。”
她送完了东西后,又小坐了片刻,才带着孩子回去。
路过花园时,就连嬷嬷都一边打量一边感慨道:“夫人,这宣宁侯府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是愈发的富贵了。”
从前的宣宁侯府说是个花架子都不为过,外表光鲜,可里头实则都快要蛀空了。
现在这里处处都显露着新鲜生机,一砖一瓦都锃亮流光。
倒也是了。
如今的宣宁侯在朝中得到重用,外头的人现如今都只恨当初没能早早抱上他的大腿。
嬷嬷话音落下,却忽然拉住了宁缀玉小声道:“夫人您看……”
宁缀玉抬眸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便看到了凉亭里一个年轻貌美的小丫鬟围着一个男人前后说笑的模样。
“侯爷都还不知道吧,上回呀,奴婢给自己熬药的时候,都不小心把自己头发烧掉了一点。”
“这回给侯爷做这碗汤,都把自己脸熏得花猫似的,亏得奴婢还回去照了一下镜子才来,不然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陈茶彦到底被她这些话给逗笑,“那看样子,我是真得好好尝尝你这汤了,不然岂不是叫你白白牺牲了?”
帘儿笑说:“谁说不是,侯爷快尝看看吧。”
陈茶彦端起那碗汤正准备喝,余光忽然察觉不远处似乎定格了几个陌生的人影。
他下意识抬眸看去,便望见了主仆两人及一个年纪尚幼的女孩。
宁缀玉回过神来,朝他微微颔首,示意后便要牵着女儿转身离开。
陈茶彦却怔怔地放下了手中的汤碗,忙起身追了过去。
“阿玉……”
他几步上前,神色愈发愕然。
见是正面相逢,宁缀玉也只好不再回避,同他行了礼道:“侯爷金安。”
陈茶彦呼吸微屏几分,看向那与她眉眼相似的小女孩儿轻声问道:“这是你的女儿?”
她应了声,捏了捏囡囡的手指,低头哄道:“囡囡别怕,过来见过侯爷可好?”
可囡囡却仍旧是一脸惊恐,不愿上前。
宁缀玉见状,也只好抚了抚她发顶,随即颇有些歉意道:“真是抱歉,我女儿年纪尚幼,她还有些不知礼数。”
“无妨的……”
陈茶彦转而问道:“你如今过得可还好?”
“民妇很好。”
这般简单的对话结束之后,在极漫长的时间里,都是略显尴尬的沉默。
二人显然是已经没什么话要说了,宁缀玉道:“倘若侯爷没有旁的事情,民妇便先告退了。”
明明比方才那青春靓丽的丫鬟都还大不了几岁,可她却要自称民妇。
手指是红肿开裂的模样,身上穿着粗布,裹着头巾,在扮相上透着老气沉沉。
她绕过对方没走几步,陈茶彦回过神却又忙拦在她面前道:“阿玉,你……怎待我如此生疏……”
他语气略显几分涩然,“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宁缀玉弯唇道:“侯爷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你知道,我那时候也是数罪积身,你和我妹妹不同,我妹妹若留下来,也只有死路一条,可你却不同……”
那时候她还是名门望女,人生一帆风顺,他若带走了她,只会害死她。
而陈茶彦与妹妹当初确实也是九死一生。
“我也是、也是为了你好……”
他嗫嚅着,似乎都寻不出旁的措辞来。
“为我好?”
宁缀玉口中喃喃地重复了这三个字。
“可我先前过的生不如死,确实和侯爷您的境遇都不一样。”
她抬手抚过鬓角碎发,弯唇笑道:“我不喜欢别人打着为我好的旗号扭曲我自己的意愿。”
焉知她当初就不愿意陪他一起死在逃亡的路上呢?
“侯爷,我们真的不必再提往事了。”
她面上都是释然的模样,倘若他今日不反复纠缠这些话,她也未必去回忆。
她说罢便带着孩子与仆人离开了宣宁侯府。
嬷嬷走得老远之后,才回头望着那抹怔怔立在原地的人影,低声道:“夫人又是何必……”
宁缀玉道:“他如今前途大好,茶花又待我有恩,我又何必牵连他人。”
毕竟她如今唯一的心愿就是将囡囡抚养长大,当母亲的,此生也就了无遗憾了。
她握住女儿的手,心思无可动摇。
这世上每个人都要因他们自己的选择而走向不同的方向。
若干年后,哪里真的会有什么人还在原地?
当下心安时,哪怕只是晴暖的阳光沐在身上,都好似能顷刻间驱散心底的阴暗,让内心更加坚定起来。
到了月末,茶花坐在窗下整理着信件,这时下人又兴冲冲地拿来封信。
这次信里说,“心乎爱矣,遐不谓矣。”
茶花对他这厚脸皮的行径几乎都快要免疫。
下人在身后拿了支毛笔来,“娘娘,这次要回什么?”
茶花看见窗外明媚的大好春光。
“天这样晴好……”
她垂眸瞥了一眼桌上已经积压厚厚一摞的信封,轻声道:“那便回宫去吧。”
有什么说不完的话,想来还是当面说着比较好。
……
甫一进入新春后,天子便迫不及待册立淑妃为皇后的圣旨震惊了朝野上下。
昔有贤妃独宠三年,而后冷宫香消玉殒。
今有她淑妃三个月妃位直接晋升为后?
她得是个什么品种的妖精,把皇帝迷得这样五迷三道?
打那天开始,有些人震撼之余,背地里竟然偷偷地供奉起淑妃像,求淑妃娘娘保佑自己和她一样,跟个狐狸精似的能迷住心头之人。
随即而来的,便是紧锣密鼓的封后大典。
而这位淑妃娘娘本就已经入宫,在淑妃的分位上晋升为后,中间本该少了很多步骤。
但这次仪式在天子的要求下,几乎与重新册封一位世家女子入宫几乎都没有差异。
几乎所有的环节,可省的不可省的,都一个不漏,甚至还要额外奢华。
帝后大婚当日,即便是宫里也不能例外,到处都镶上了红绸缎,贴上了红双喜。
茶花从一个月之前就没消停过,而今日作为大婚的主角之一,一身繁复凤袍和沉重头冠,都让人不禁怀疑会不会将她细弱的肩压垮。
一整日下来,跟随着她的宫人都觉腰腿微酸,可抬眸打量着这位皇后面上妆容明艳,耀目难掩。
她那薄弱的肩背笔直撑了整日,那一身凤袍将她衬得雍容华贵,面若牡丹,漂亮得让人几乎不敢直视。
黄昏时,穿着喜袍的天子才出现在了殿内。
到了这一刻,整个婚礼最后的环节才刚刚开始。
喜婆端来一盘半生不熟的饺子,喂到茶花唇畔,令她咬了一口。
喜婆笑问:“生不生?”
茶花余光瞥见身侧男人的灼灼注视,面热地答了句“生”。
那喜婆霎时眉开眼笑,口中连吐了一番早生贵子的喜庆词话。
袖下的手指蓦地一紧,却是两人交叠的宽大礼袍下偷偷相叠的手指。
茶花诧异看去,见他面相沉稳,唇角微微含笑,却并不显出任何异样。
她垂下长睫,反手掐了掐他,却被他握得更紧。
直到宫人捧来了合卺酒,手背上的力度这才撤开。
茶花握起其中一盏,与男人交臂而饮,那杯中酒水溢满,低头饮时,却又冠帽相撞,惹得宫人们纷纷掩唇窃笑。
茶花不禁脸红,对面的男人却含笑望着她,再度低头,两人却是偏了些头,宛若交颈般,饮完了合卺酒。
宫人将二人手中的酒盏一仰一俯掷于榻下。
礼毕之后,宫人便分为两拨,各自为帝后更衣。
新婚红袍褪去,沐浴更衣之后,赵时隽挥退了所有宫人,缓缓走回喜帐内。
榻上身段柔软婀娜的小姑娘阖着眼睫,面颊上洗去了隆重妆容之后,白嫩的额角上都有一道印子,显然是被那凤冠压出来的。
他摩挲着那道印子,望着她睡颜清丽的模样,渐渐弯起唇角。
茶花反手按住他的手背,鼻音软糯道:“累……”
今日她是半点也不敢露出懒态,生怕丢了他的脸面,回头又叫他揪着借口要罚她做些他喜欢的事情。
赵时隽吻了吻她的额,爱怜地将她抱揽在怀中,让她枕在自己臂弯里。
茶花却忽地半睁眼眸,似醒非醒地轻声道:“陛下……”
他口中“嗯”了一声,替她盖好被子。
“那日剩下的半句话,我还没有说完……”
他朝她面上看去,耳畔便传来她柔软的声音,“我不喜欢旁人,他们纳妾不纳妾,我都不会喜欢。”
“所以……”
“我还是喜欢陛下不纳妾多一些。”
“我……”
“喜欢陛下。”
尾音落下,赵时隽呼吸都微微一窒。
他死死地凝望着她,却没有立即开口。
过去梦见过的无数次,梦境里也从无有过这样美妙的情景。
以至于他甚至觉得哪怕是在梦里,都情愿一辈子不再醒来。
掌下摩挲着她的面颊,良久之后,才问她:“还困吗?”
怀里的小皇后点了点头。
他知晓来日方长,但这一刻,他只觉春宵苦短。
赵时隽喑声道:“新婚的最后一个仪式,还望皇后与朕勉力完成。”
最后一礼,是为合欢。
红帐低垂,金钩悬空,高台上的喜烛今夜长明不灭。
在这一刻,有人心怀庆幸,过往的一切都始于春初,余生却会终于白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