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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辛劳,指尖的丹蔻都有些脱色,卫薇看了看,笑着又将手握紧。
石菩对她多加提防,不过是怕她对圣人下了毒手,怎么会呢?她是皇后,自然希望圣人能一直好好的。
除非,她可以不做皇后了。
……
“圣人昏迷不醒,皇后拿到了圣人历年的脉案……”看着胡好女给自己传出来的消息,卫蔷眉头轻皱。
“皇后这步棋走得还真是惊险。”
卫瑾瑜坐在榻上看着刚起床还未束发的自家姑母,眨了眨眼睛说:“那姑母的意思是?”
“圣人生病是真,昏迷不醒是真,早有准备借此欲试探皇后也是真,你信不信,要是皇后这次知道圣人昏迷之后直接让尚书令入宫,就立刻会有人说皇后和尚书令意图谋害圣驾。”
卫瑾瑜端着茶盏,人都有些呆了。
“圣人竟这般有脑子?”
卫蔷摇摇头:“有脑子?若你跟他一样先是被关在上阳宫里看见夫妻相食,兄弟相残,身边时候的小太监被人抓去吃了,战战兢兢当了太子成了圣人又接连被兄弟谋害,如今又是一国之君,你纵然没有治国之能,也会臆想出千百敌人,再用万千手段将之置之于死地。”
要是别人听了这种话怕是要惊恐颤抖,外加恶心欲吐,卫瑾瑜却毫不在意,她也不是没经过事的。
“听姑母的意思,圣人只在杀人事上花样迭出。”
这话大概也不错。
卫蔷又将传信的纸条看了一遍,听见卫瑾瑜说:
“那皇后向世家发难,等圣人醒了,岂不是又要保世家?”
“不。”
将纸条放在火上徐徐点燃,犹带着几分睡色的定远公抬手拂了一下自己脑后披垂的长发。
“他只会让人用更酷烈的手段对付世家,攫取世家的钱财……若世家真的联起手来反抗,他就会把皇后与尚书令推出去顶罪。”
卫瑾瑜听着,心里已然呆了。
却见自己的姑母面上似笑非笑。
“先帝也是这般对申氏的,申氏为何趁着先帝陷在蓟州的时候造反?自然是因为申荣与申皇后也明白了圣人所想。”
申荣是什么时候明白的呢?
是先帝默许申荣杀死卫泫的时候吧?看着先帝只哀泣了几下,就让一个废物继承了定远公的爵位,早早给定远军找了一个新统帅,申荣他们应该就明白了吧。
这般想来,当年先帝亲征失败,是申荣终于等到的机会。
如今的圣人有病在身,脉案又被掌握在手中,是皇后与尚书令的机会。
等到世家衰微,比起当年的申荣,他们唯一缺的也许就只是一个太子而已。
有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如果对照着过去看,就能丝缕分明,比如,为何皇后一直没有孩子,为何肃王一把年纪却一直没有成亲,又比如尚书令为何会被赐住在逼死自己女儿的仇敌的旧宅中,再比如她与阿薇为何要这般辛苦地“姐妹成仇”,所有人都看见了前人的轨迹,又不得不走上去,自以为能掌握了自己的命运,其实不过是轮转在一个又一个的轮回之中。
这也就是她的妹妹和外公选择的路。
推开窗子看向外面的天,卫蔷伸了个懒腰,对卫瑾瑜说:
“你留在东都,有两件事要留意,若是皇后有孕,或者朝中议起了册立临江郡王为皇太弟或者摄政王,你便立即发红封告诉我,然后,你便想尽办法住进尚书令府上,再等我消息。”
卫瑾瑜将姑母说的话拆开揉碎了想了想,还是没想明白,最后只能懵懂地应了一声。
站在窗边看向卫瑾瑜,卫蔷笑着说:“你现在不懂也没关系,等事到临头,你就会知道,这片天底下的故事,从来没有什么值得惊奇的。”
第95章 沾血 “旁人是拼杀场里七进七出,你倒……
被伍显文列在奏本上的世家如今关门闭户,门前有金吾卫把守,每到提审之时就有人以马车来将人带走,这等询问之法在寻常百姓看来已经是想都不敢想的优待了,一众世家之人仍觉自己是受了奇耻大辱。
“每日以车载数人往返,不许言语、不许掀帘,待我等实如畜生耳!”
听了此话,于崇冷笑:“此话你当与那姜老狗去说,让我等也看看你的雄辩之才,怎得他问你侵占盐铁之事你便闭上嘴了?”
那人连忙弯下腰,再不敢多说话。
见他畏首畏尾之态,于崇甩袖进了自家正堂。
平时每日都热热闹闹的光禄寺卿宅邸已经几日没有宴客了,看着空荡荡的正堂,于崇叹了一口气。
“圣人也不想看我等世家一直没落到底,难道还真让朝中寒门一家独大,现在当务之急是我们运去北疆的钱千万不要显露于人前,不然百万之巨那就是我等侵吞盐铁之利的实证!”
想到此处,于崇摇了摇头。
因着那些棉布、药材和乌护的金饼,各家几乎竭尽所能挤出了自家的钱送往了北疆,如今想来,根本是被边市之利昏了头!几十个世家,少则十数万贯,多则百万贯,加起来怕不是要有千万之数?!
“那伍显文,长得那般猥琐不堪,眼睛闭上睁开都看不出区别来,也不知怎么就得了定远公青眼。”
忿忿不平了一番,于崇转身看向自己几个依附于自家的族弟。
其中一人惊惶道:“大兄,若是我们的钱落在了定远公手里……可就真是……”
“落在定远公手里?”
于崇想了想,道:“若是定远公真将那些钱尽数扣下,圣人倒有可能将我等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毕竟,就算真将世家都抄了,现钱也都在北疆。
想解朝中无钱之局,难道还要与打压他们一般去打压北疆吗?他们世家手中兵马不多,北疆却不一样!
想到此景,于崇突然笑了起来。
“若是花上百万贯能看见姜老狗与定远公你死我活,又或者……定远公干脆反了大梁,那倒也是……”
这话,他只在心中默想,并未说出口。
偌大东都,最惨的应属礼部侍郎郑裘,他停职待审数日,前几日终于解禁,接着就被定远公府的世子上门敲去了百副车架百匹驽马……事情若只是到此,郑裘摸摸鼻子也能自认个倒霉,郑衷没有被定为吕氏通敌的同伙,只算作贪赃枉法,已经是他们郑家不幸中的大幸了。
可高兴了不到一日,他又因为被伍显文检举侵占盐铁再次停止待审。
他甚至没有出门去走两步!守门的金吾卫就去而复返!
“唉。”
在院中看着四角天,郑裘有气无力,他倒是想发火,可儿子早就藏了起来,妻子在佛堂抄经,女儿……
女儿……
他摇摇头,女儿如今就在定远公府里,就当……从来没有罢。
过了片刻,他艰难地坐起来。
“也不知道丰州边市竞标之事如何了,圣人怕是要收回郑家侵占的盐铁,再罚上一笔,若是没拿到丰州的财路。”
这么一想,郑裘突然心中一动。
“若是兰娘有些本事,嫁给了定远公世子,那这通商之事倒是不愁了。”
可怜他被关了太久,还不知道圣人要定远公世子娶赵家女。
“他们带到北疆的统共一千四百万贯……”看着裴道真与卫莺歌的信,饶是心中早有估算,真实的数字落到自己眼中,卫蔷还是有两分心惊,“整个大梁两年的税赋之资。”
在座如崔氏深懂世家,只摇扇轻笑,李若灵宝则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
这些日子跟在卫蔷身边,她至少知道了一斗米十文钱,一户寻常百姓人家一日得三文钱便能饿不死,一年也不过一贯有余,这也是赤贫之家。稍好一些,一年能入三贯钱,除去吃喝之后稍有病灾也是囊中尽空挣扎在生死之际,年入六七贯才能算得上是家有余粮。
不算北疆十三州,大梁在册户数为四百万户,这四百万户以田亩赋税承担了大梁一年税赋的一半。
五十几个世家加起来一共才多少人?却能拿出一千多万贯。
李若灵宝为其中有李家而愧疚难安。
她突然明白了为何元帅要她们学算学,知道了如何去算,有些道理在心里自然就清明了起来。
甚至不用旁人来教。
“丰州竞标所得足够我们打四次北蛮了,剩下的钱入册运回东都来。”
听卫蔷这么说,卫清歌瞪大了眼睛。
“家主!为什么呀?”我们辛辛苦苦抢的钱,为什么要给旁人?
“这不止是我的意思。”
卫蔷将一封信拿了出来,是越霓裳写的。
“五百万贯,我们可以从各地买粮,可一千多万贯,我们北疆根本消化不掉,给官兵发饷?那北疆必然物价飞涨,买这么多的粮,北疆吃不完不说,中原的粮价也会伤民,忘了你顾师说的吗?不能流通的钱便不是钱,我们不必为这几百万贯自己毁了我们在北疆一手所创的体系。”
卫清歌大概听懂了,点点头说:“原来钱多了也不好。”
李若灵宝也听懂了,她在心里算了算,越发觉得这世间在自己眼中都变得通透起来,原来不止写信能救人,钱多还能害人。
“五百万贯能打四次北蛮,一百二十五万贯一次……”薛洗月抱着头想了半天,突然说道,“为何北疆的军费用度只是西北的一半?”
卫蔷看向她,笑着说:“不懂就自去问伍郎君,他掌管户部多年,能告诉你其中道理,要是听了还不懂。等你到了北疆,我安排你进财部,你好好学,自然就知道了。”
一旁卫清歌突然笑出了声:“家主也不喜这些算来算去的,我小时候用算题问她,她总是见了就跑。”
堂堂镇国定远公的老底被人随手揭开,她也不见生气,只是摆手道:“术业有专攻,这等精细事自然该比我擅长之人去做呀。”
崔瑶先笑出了声。
薛洗月和李若灵宝对视了一眼,见对方都在咬着下嘴唇憋笑。
正在说笑时,薛惊河自院门外走了进来,他还没进院门,卫蔷已经先皱起了眉。
卫瑾瑜站了起来。
卫清歌也抓紧了怀中的剑。
“薛大,你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薛惊河摆摆手,将自沾血的袍角撩起:“哦,韩家四百余人欲夺通门东逃,正好被我碰见了。”
韩家,两京十三世家中的绥州韩氏。
崔瑶叹了口气道:“韩氏据两州之地,朝中为官者寥寥,却私有铁矿将绥州城打造得似国中之国……只怕也正是知道自己定会被下手,才有此遭。”
率几百人就想从东都城内冲杀出去逃回绥州,韩家一干人等的下场已然注定。
薛惊河将一包袱放在卫蔷面前石桌上,因他之前的话语和一身的血气,李若灵宝小心退了半步,生怕那包袱打开就露出了韩家几颗人头。
却见薛惊河自己亲手打开,露出的几个还冒着热气的纸包:“要不是听说这家卖的见风消很是地道,我也不会遇到韩家夺门。”
见风消是以糖、桃仁和胡麻为馅儿做的烫面糕饼,蓬松酥软,因要以油炸,多是豪门大户里才吃的点心,唯有东边通门处有一家食肆好做这些平常见不到的糕饼。
卫蔷笑着给卫瑾瑜递了一个,说:“买了这么多,薛大你今日是破费了。”
“没有没有,那韩家与以人为盾墙,抓了这家食肆店家的儿子,被我一把抢了回来,这些糕饼都是店家所赠,你们只管吃,不必为我心疼。”
这般说着,薛惊河的脸上带着两分得意之色。
卫蔷又拿起一块扁了的油糕,撕下一半,另一半要给卫清歌,却被薛惊河长臂一捞就接了过去。
将油糕放进嘴里,薛惊河说道:“韩家的兵刃着实不错,若不是赵源嗣早有埋伏,怕是真能跑出去两个人。”
说着,他从背后解了把刀下来。
卫蔷看着刀先笑了:“旁人是拼杀场里七进七出,你倒是连吃带拿。”
薛惊河哈哈一笑,又拿起一块“见风消”问卫蔷要不要分着吃,卫蔷摆摆手,她这一口已经足够,薛惊河便又自己三两口将一块点心吃了。
韩家的刀确实做的不错,只看手中这把,绝对不是寻常部曲所用。
卫蔷摸了摸刀脊,道:“我南下之时路过韩家,见过他们家中高墙深院,部曲精健,韩家几个二郎也自认有统兵之才,既然又有钱财之丰,又有兵刃之利,今日又这般匆匆忙忙要离开东都,韩家怕是有了反心。”
她的语气平平淡淡,却像是一道惊雷劈下。
薛惊河一下站了起来,绥州距离西北四州极近,若是韩家在绥州作乱,难保羌人不趁机起事。
“卫二,你说的可是真的?”
卫蔷点头:“若是韩家起兵造反,朝中定然会给你们西北调拨钱粮,倒是省了些许功夫。”
薛惊河的嘴里还有糖渍余味,却见坐在梧桐树影中的女子轻声道:
“薛大,吃完了这些见风消,你便启程回去吧。”
且不说明德将军薛惊河往西归去,只说过了四日四夜,圣人终于醒了。
待修养了两日,他终于知道了这短短时日都发生了什么。
伍显文辞官状告世家侵占盐池铁矿。
一众世家大臣被责令停职待审。
皇后派人接掌了刑部和御史台。
绥州韩家四百人欲冲出东都,被当场格杀。
“启禀圣人,皇后说为防韩家之事重演,已将两京世家男丁皆关押在了一处。”
第96章 赎买 “你们放心,这些字据我都收下了……
洛阳城仿佛在几日之内就乱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皇后有令,命世家男丁皆入上阳宫给圣人祈福,禁军砸开了世家的大门,将嚎啕怒喝的世家子弟装上马车。
甘瓜下了市,瓜藤都枯了,树上的桃子却悄悄敷上了一层粉,老汉挑了两担桃子站在康俗坊的坊门外看着一串儿的“大人”、“郎君”被拖拽而走,不禁目瞪口呆。
一旁的帮闲也未见过这等景象,道:“上次被带走的还是小娘子,怎么这次就成了郎君?那再有几次,这些豪门大户的祠堂怕不是……”
老汉连忙拽了拽帮闲的短褂。
“此话可不得讲,仔细被人听见。”
“听见又怎样?”帮闲轻蔑一笑,“某要与兄弟走去河东倒腾些私盐买卖,以后老翁在洛阳城里可就见不到了。”
老汉抬头,看向帮闲,却见帮闲低头摸着他筐里的桃子。
“听说老翁可是进了定远公府见了大人物,还给人送了甘瓜去,不如便宜些饶某个桃子?”
老汉屈腿抬起挑子,往一旁让两步:“定远公帮我卖瓜、又救了那好好的小娘子,我请她那是应当,人家也未说要我便宜些,硬塞了钱给我,你怎得还做起名目来了?”
这位老汉平时在街上是出了名的眼神不好,没想到心思却透亮。
那帮闲汉子笑了笑,到底从怀中摸出了几文钱,拿了几颗桃子。
“等某卖私盐得了钱,有了家业,也要学定远公那般做些大事,救些人出来,到时候老翁也得送了桃子进我宅邸。”
老翁只觉得这人天还亮着,梦倒是做了起来。
两人一并看着马车一辆辆远走,听着哭嚎之声从于氏府中传来,听了许久。
那帮闲汉子啃着桃子说道:“比冬天那回哭得厉害多了。”
……
府外吵吵闹闹,天翻地覆,定远公府里也难得争吵不休。
一群姑娘围成一团,护着她们养大的小兔和小羊。
卫清歌看着她们同仇敌忾,只觉得自己仿佛是个恶人。
“咱们马上就要回北疆,不将这些羊啊兔赶紧吃了,那就要便宜卫瑾瑜了!”
卫清歌觉得自己真是体贴周到极了,趁着还在的时候赶紧将那些羊啊兔啊扒洗干净煮煮炖炖,也不辜负了这些小姑娘们将它们养大,怎么还成了得罪人的事了?
她话音刚落,一个站在前面的九岁小姑娘嘴巴一扁“哇”的一声嚎哭起来。
年纪小的姑娘纷纷哭了起来,连年纪大些的也都红了眼。
卫清歌慌了。
“你你你!你们不、不想吃肉?”
“呜哇!!!!!!不吃肉!轻玉、云肩、踏乌……不准吃!!呜呜呜呜!”
房云卿闻讯赶来,就看见卫清歌一个人围着一群人团团转,见了她来,鼻子一抽,仿佛也要哭出来似的。
“房夫子!”在一群小姑娘“求公道”的呼喊声里,房云卿低头看见裴盈握住了自己的衣角。
她简直哭笑不得。
“我懂你们的意思,可是,大家也要想清楚,我们此行回北疆是如行军一般,如何能带了这些羊和兔子?每日喂水、喂草,你们挤坐在马车里,能做得吗?若是做不到,又不想吃了,还不如将它们留在东都给世子。”
“可留在东都,它们也会被吃掉呀。”
房云卿看向木栅栏里浑然不知自己命运的小羊,再看看这些比小羊还要可怜巴巴的小姑娘,也有些言语艰难:“这些羊兔,都是你们初来国公府,元帅用来宽慰你们的,如今……”
“房夫子,若是我们不是央求呢?”
“嗯?”房云卿抬起头,看见了郑兰娘。
她们的郑春部站在那儿,手中举着一张纸。
“一千贯,三年内,我赚一千贯给元帅,赎买这些羊兔与我们同去北疆,若不成,我任凭处置!”
那张纸竟然是一份字据。
“房夫子,我也有!”
“房夫子,我理财之能不及郑春部,可我能教一千个孩子读书!”
“房夫子,国公大人说我字写得好,北疆修路有的是地方要题字,我可以写一万块字匾!”
“房夫子,承影将军说北疆有人能勘绘地图,我愿做此事,您让我用脚将北疆丈量个遍也行!”
她们年纪小小,半年多前还是什么世家贵女,到了如今,竟然有为了几只羊几只兔就要将终身托付于北疆的意思。
房云卿看着她们皱起了眉头。
再看向不说话的薛洗月、陆明音和李若灵宝,她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既然你们愿意来赎,我自然也愿意卖。”
院门处,穿着青色衣袍的卫蔷依墙而站,笑着看着她们。
看见卫蔷,小姑娘们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挎着刀的女子看向郑兰娘,笑着说:“怎么,当着我的面就没有刚刚那千贯赎羊的气势了?”
卫蔷如往常一般眉目带笑,声音也如往常懒懒散散,带了点未睡醒似的低哑。
偏偏今日见了她,一群小娘子的心中都生出了些怯意。
“元帅!”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们叫起卫蔷也不再叫“国公大人”,而是如定远军中兵士一般只唤“元帅”。
卫蔷走过来,从一个人的手中接过“字据”:“十年抄书百本?还是在正事之外?春部李知云,你如今才十岁,就想好要抄书到二十岁了?”
小姑娘仰头看着卫蔷,努力地点点头。
目光从小姑娘的脸上移开,环顾所有人,卫蔷突然笑了。
“罢了,你们自己想好了该怎么改装车驾将它们放上去,缺了什么就跟清歌说。”
院子里很安静。
陆明音一直站在最后,遥遥看着元帅,她掌心的汗都沁了出来。
却见元帅转身要走,突然又停下了。
“吕叶儿等七人,十四岁以上的我把她们送去了矿山做文书,若是她们能五年不出纰漏,五年后,她们也与你们一样,可以再参加考试在北疆任职。十四岁以下的,已经在北疆童学继续读书。”
郑兰娘轻轻地吞了下口水,吕家叛国通敌之事,她们其实都知道了,毕竟吕家女儿是当着她们的面被带走的,元帅还让她们讨论了到底该不该“罪及妻女”。
她们当时的讨论并无结果。
只要她们是郑氏女、李氏女、陆氏女,她们靠着家族的供养锦衣玉食活了这些年,她们便不能不去分那份罪孽。
也正是因为如此,薛洗月告诉了她们洛阳城中正在发生的事,她们才有了今日之举。
要赎买羊兔,是真。
要将终身托付给北疆,让定远公知道她们已经是个只能在北疆孤身生活的人,也是真。
元帅突然说起吕叶儿她们,就是明白了她们的意思。
“你们放心,这些字据我都收下了,你们不愿意抛下这些小羊小兔,我也不会抛下你们。”
卫蔷自觉自己这话有些将人比物,这些姑娘自己明白了要做个有用之人,她自然要接着这话来。
她不知道,她刚走出,就有小姑娘们抱着头哭了起来。
谋事之智,决断之心,行事之能,她们要的是这些。
她们不要再做什么郑氏女、李氏女……她们要做的是郑兰娘、李若灵宝、陆明音、陆佛奴……她们有名有姓,要去北疆做个有用的人。
话说回来,要是让卫蔷知道她们哭成了一片,怕是会拔足狂奔而逃吧。
就像现在的卫清歌,她神情呆滞地站在一群在哭的小姑娘中间,心中已经打定主意,回了北疆她就要去战场。
绝不再带这些孩子了!
……
襄州城里,卫燕歌看着来信:“元帅半月内就要启程回北疆,西北将乱,我等必须先往西北一带寻人,十日内寻人带走,我再带三十人折返洛阳。”
此时,卫燕歌身边只带了六十余人,她们已经寻访了一百六十多家,就像秋苇曾预测的那般,明明还年华正好,活着的姑娘已经不到一半,其中有十二位当初被带出北疆的娘子想要回北疆自力更生,只要知道了她们的意思,卫燕歌就竭尽所能帮她们达成所想,不管是沦落风尘,还是给人做妾,又或者被族中关着只能等死,卫燕歌都想办法找到了这些娘子,再将她们救出来。
也有那等起初不肯走的,嘴里说些宿世因果之言,可,许是一下知道了自己有另一条路,过了两日,她们又自己寻了卫燕歌留在她们身边的人说想要走。
除了这些人之外,就是活不下去的女人自愿去北疆的,加起来竟然有三四十人,这些人远超卫燕歌的预期,也是因为她们,卫燕歌只能一批一批派人护送她们回北疆。
从襄州去往绥州快马也要三四日,时间紧迫,卫燕歌说道:
“到了绥州,我们兵分三路,陈惠、楚眉各带一队,大队也分成小队,一旦寻到要回北疆的即刻带着人北上,力求会合,但不强求,只管往麟州去。”
“是!”
卫燕歌又看向柳般若:“柳讯官,元帅有命,着你即刻赶往洛阳,另有要务委派。”
“是!”
奔波至今,柳般若看着比从前又黑了不少,却越发双眸有光。
卫燕歌又看向秋苇:“我们接下来的路要急行军,秋苇,你跟着柳讯官吧。”
“好!我听将军的。”
口中说着,秋苇已经靠在了柳般若的肩膀上。
同样跟着餐风饮露,秋苇的脸上还是白皙如故,哪怕穿着柳般若的旧衣,她混在一众定远军里也很是显眼。
她这些日子也并非是白混在卫燕歌和柳般若的身边,北疆的人说话不够圆滑,人情世故方面有所欠缺,秋苇却最擅这些,一队生面孔到了一地要寻一个后宅娘子何其麻烦,她去做却简单得多了,几番下来,卫燕歌还让她多教教其他人,尤其是鱼肠部的男男女女。
秋苇也觉得这些看起来粗粗壮壮的兵士们都挺有意思。
尤其是鱼肠部的几位汉子,不仅跟她学人情世故,还跟她学如何走路,如何说话,如何描眉画目。
让秋苇不禁惊叹,这北疆真是天上之地,不仅女人骑马打斗比男人强,男人还天天想做女人。
第97章 冷淘 “一句命苦而已遮蔽旁人一身惨事……
骑马一旦快起来,夏日里清风拂面仅剩的那两分惬意便没了,两日后到了东都的时候,秋苇两条腿内侧之前骑马磨出来的茧子又被磨破了一回。
长夏门外,已经被颠到昏天黑地的女人突然精神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