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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竟是她第一次看见这女将军笑呢。
“别怕。”
卫燕歌对秋苇说道。
秋苇反笑着问她:“将军有什么能让我怕的?”
北海城被冲天火光和满城奔逃的人声、尖锐嘶鸣的马声吵醒。
有一队十几人骑马欲要出城寻人。
城门徐徐打开。
开城门的两个守兵突然瞪大了眼睛。
在那一对人身后,有一人如一道黑色的影无声无息地奔袭而来,快得像是一把刺出的刀。
不是一把刀,是两把。
以衣物将秋苇绑在自己身前,卫燕歌双手从背后抽出两把短刀,那一队骑兵连人影还没看清,只见刀上借了一道晨光,便在他们的颈上留下了一道血线。
“关门!”
“放箭!”
却都已经晚了。
只有三四人背着弓勉强追了出来,却只见那人消失城外的林间。
快得像是一只回了山谷的狼王。
若不是还能看见自己身上沾着伙伴们的血,他们都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到底经历了什么。
“地上这是什么?”
两个骑兵翻身下马,看见了地上散落的宝珠,浑圆有光的金色珍珠,一看就价值连城。
看着那珠,有人吞了下口水,小声道:“……队副,我们还追么?”
“追什么?根本追不上。”说话间,那队副已跪在地上,一颗一颗抢起了那宝珠。
从此后,北海城再没人见过那位艳名与骂名齐飞的“鹂娘子”,就如郑衷再也未见过吕家送给自己,自己又把它挂在一私娼妇人身上赏玩的宝珠。
那妇人怕是死在了火中吧?
郑衷偶尔会觉有些可惜,待他从吕家再多捞些钱财,补了今日的心痛,某日诗会,他可能会长叹一声,再提笔写一句:“可怜明珠堕劫灰”。
……
杨知章不见了,盐工闹事之事怕是要遮掩不住。
北海盐仓被郑衷那小人觊觎。
族中不许自己从丰州抽调竞标之钱,想要私下动用,在丰州主持竞标一事的同族兄弟却推三阻四。
距离定远公要自己交钱赎儿子的日子渐渐临近,太仆寺卿吕显仁终于走投无路。
这日深夜,在里仁坊一商人空置的园中,吕显仁在后门连敲了五下。
却不知有人已将他所有行迹看在了眼中。
第81章 换签 “慢慢来,我一个一个,送他们走……
大梁同光七年的盛夏蝉鸣似乎来得格外晚,整个五月无比冗长,如同一蹩脚的文人在东拼硬凑着一篇生涩拗口难以接续的赋文。
先是端午之后丰州竞标一事便在眼前,各世家来来往往,忙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接着是定远公一刀破了光禄寺卿于崇家的大门,却最终被轻拿轻放。
再是皇后欲借定宁将军向定远公世子之位发难,定宁将军带定远公父母牌位而来,被定远公一箭射死在了定远公府门前,最后是皇后受了申斥。
黄河一线今年的雨水来得很早,抽了穗的麦和粟整整喝了几天的雨水,黄河、五丈河、济水各处水位大涨,沿河州府皆胆战心惊,幸好,只在几处溢而未决,泡毁了数百户房舍,已经算是大幸了。
与这些相比,影影绰绰有青州出现废王余党的传闻,跟吕家子打伤了定远公世子,不得不赔钱了账一样,简直不值一哂。
于崇坐在府中,一手摩挲着只穿了纱衣的爱姬,一手喝着新制的桃花酒,对自己堂弟道:“这几日定远公没破门没杀人,我竟觉她太安静了些。”
说起破门一事,于岌不由得羞惭起来,那于经小儿连累他掏了万贯财物,还令于家声名扫地,更重要的是他本想让自己妻弟往丰州督府做长史,如今也是不成了,因这重重利害,他至今还郁郁难解。
他堂兄可比他看得开,笑着道:“看看吕氏,咱们还算占了便宜。”
喝一口杯中酒,他道:“你不会真以为那谈笑间就解了于经一臂的定远公世子,会被吕显仁那不成器二儿子打断手吧?”
“大兄你是说……”
“定远公为房氏女讨公道是真,要让我们诸世家断了往北疆安插人的心思,也是真。那吕显仁之前上窜下跳,想去北疆清查定远军的军马,这不就遭了报应?”
于岌恍然大悟。
闭上眼,深嗅身旁暖香,于崇撩了下衣领,道:“如今吕家为了那五万贯到处奔波,如丧家之犬……也正是我们踩他们一脚的好机会。”
于岌一时没说得出话来,吕家与郑家一向与于家交好,只是这次丰州竞标,这两家显然各有心思。
于崇看了他一眼,摇摇头:“打怕了的狗才是好狗,我让你派人往青州去查那盐池矿工是废王余党一事,如今可有结果?”
说起此事,于岌立刻从袖中拿出几张纸。
“到底是不是废王余党,在青州打探,谁也说不清楚,郑衷手段高明,一顶‘附逆’的帽子扣下来,整个青州都闭了嘴。可郑衷也是贪,吕家盐仓闹鬼,闹得沸沸扬扬,郑衷便派兵将盐仓占了,吕家先是服了软,送了大笔财宝过去,可郑衷在北海住的吕家别院突然起火。还有一消息,说北海县令杨知章不见了……郑衷怕是怀疑吕家要灭口。”
于崇听得哈哈大笑。
“财帛动人心,郑衷在青州这许多年,看着吕家靠着盐池流水似得进账,如何能不眼热,如今可算有了机会。”
挥挥手,让爱姬退下,于崇搓了搓手掌,道:“我本就不想让吕家得了丰州的标,现在也有了机会。”
粗犷的脸上浮现轻蔑笑意,于崇搓了搓下巴,道:
“吕家既然给我们于氏当了这许多年的狗,那就别想着上桌吃肉,你让你手下之人上书请查青州废王余党一事,另外……再取五千贯给吕显仁送去,我们于家也不能真看着他的儿子被定远公一道道给劈了。”
“只是,大兄,看吕家如今,就算我们给了五千贯怕是也做不了什么。”
“是么?”于崇斜靠在榻上,“那是那小儿命不好,与我于氏何干?”
令于崇没想到的是,于岌刚刚令人上书奏请彻查青州废王余党,青州刺史郑衷便上书说吕氏在青州跋扈,民怨四起,接着,北海县令杨知章突然出现在东都,敲响了大理寺门前的鼓,要状告齐州吕氏私占盐池,以大梁之盐卖与南吴谋自家私利,接着,金吾卫上将军赵源嗣抓住一刺探大内消息的商人,发现了他与吕家往来的字据。
换言之,吕家通敌叛国。
尚书令府中,姜尚书一人持黑白二色子,看着棋盘,面无波澜。
质疑盐池盐工被杀的,是于家。
上奏吕氏跋扈的,是郑家。
杨知章是被冀州刺史钱宣祁所救,是钱家。
抓住了吕氏私通敌国铁证的,是圣人的亲信赵源嗣。
将被围堵的白子一目目捡起来,姜清玄笑着点点头道:
“我家小阿蔷的手干干净净。”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
“通敌叛国!他们敛走了大梁的银钱财富还不够!还要将大梁的盐去换了南吴的钱?!这就是我大梁世家!究竟朽败到何等地步!”
大德殿内,赵启恩将奏本扔在地上,吓得石菩等人跪倒在地。
“圣人,圣人,您不值当为这等罪人气坏了身子!”
见皇后来扶自己,赵启恩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大声道:“阿薇!他们何以至此?!是大梁给他们的还不够多吗?!天天在口中说着圣恩浩荡,他们就是如此回报圣恩的!”
“圣人,那等罪人心比墨还黑,千刀万剐都不足惜,哪里知道圣恩浩荡?圣人,他们不值得让你如此动怒。”
“咳咳咳!”
赵启恩捂住自己的嘴,咳到模糊的双眼中映出了自己皇后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担心模样。
“皇后,告诉尚书令,朕要让吕家,亡族!男丁全死,女眷罚没!”
“好,圣人,圣人您先吃了药吧!”见石菩将药取来,皇后匆匆忙忙又小心翼翼要伺候赵启恩服下。
盯着她的脸,赵启恩缓缓张开了嘴。
药丸入嘴,又饮了一盏水,赵启恩的怒气也消了两分。
见卫薇还担心地看着自己,他勉强笑了笑。
“阿薇……朕,幸得有你。”
虽然在群臣眼中圣人甚为倚重皇后,在夫妻相处时却也极少有这般真情流露的时候。
皇后感动莫名,半跪在榻前,眼睛已然红了。
“圣人,您何必说这种话?妾失怙飘零,亲族见弃,若不是遇到了圣人,这一生……”卫薇低下头,紧紧抱住了赵启恩的手臂,“圣人,您千万保重龙体。”
“你放心。”轻揉了一下卫薇的手,赵启恩面色终于好看了起来,“有你陪着朕,朕定会好好爱惜自己。”
大德殿外,一群太监无声地打开了窗,天光照进来,照在卫薇的脸上。
“圣人,郑氏与吕家走得极近,郑衷又做了多年青州刺史,不如我们这次……”
“不必操之过急。”赵启恩摆摆手,将手放在了卫薇的脸上,“如今众世家满心满眼都是丰州竞标一事,吕氏叛国,证据确凿,若是再动了郑家,只怕他们会心生警惕。”
“是,妾都听圣人的,妾这便写信给外公。”
待皇后退下,坐在榻上的圣人微微抬眼道:“让赵源嗣进来。”
金吾卫上将军赵源嗣早就等在殿外,进来之后行了个礼站在一旁。
“你是清查禁军中赌博一事,才查到了那南吴细作。”
“回圣人,正是如此,微臣也觉巧合,细查过才知道赌局组局之人乃是右武卫司戈,那南吴细作正是想从此人身上探得禁军布防消息。”
龙袍下的手轻轻颤抖,圣人闭上眼又睁开,仿佛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杨知章说他是趁乱跑出来,跑到德州,被钱氏子弟所救,也是这一场火,引得郑衷与吕氏反目……赵源嗣,朕问你,你手下精兵能做到无声无息进了吕家别院放火、救出杨知章,再全身而退,令人寻不到一丝踪迹么?”
赵源嗣低着头道:“回禀圣人,若是有别院地图,微臣手下是能做到的,只是救人之事变数颇大,能否做到无声无息,微臣并无把握。”
“变数颇大……”
大德殿的窗子再次打开,赵启恩盯着一束光,低声道:“那若是定远军呢?”
赵源嗣的头又低下去了两分。
“回禀圣人,微臣曾观察过归德郎将麾下,定远军在北疆与蛮族交战,讲究力刚势猛,正如定远公行刀之势……只怕未必能灵巧至此。”
眉头轻皱,赵启恩看向赵源嗣。
只听赵源嗣又道:“微臣已看了各处证词,与其说是有人潜入,不如说是吕氏自家人放火烧了别院更合适些,毕竟只有烧伤,没有烧死,还只将吕家送郑衷的重礼给烧了,更像是吕氏之人泄愤,若是潜入放火……圣人,实在不必如此小心。”
赵启恩静静听完,点了点头。
等赵源嗣也退下,他问一直静立在一旁的石菩:“你觉得赵源嗣所说,有没有回护定远公之意?”
石菩小声说:“回圣人,赵将军也是带兵之人,他自家做不成的事,自然以为天下没人能做得成了。”
这话也有道理,赵启恩沉思片刻,道:“之前有一奏本,说应让北疆各州刺史入朝述职,上奏之人你可还记得?”
“回圣人,那奏禀之人乃是门下省录事韩熹,韩熹曾在西北下县做县令,刚回东都之时常去尚书令府上,只这个月几乎就不去了。”
“嗯。”
赵启恩点点头。
“门下省录事,从七品上,这官职太小了,帮朕记着此人,找到机会,升他为门下省给事中。”
“是,圣人。”
若是世家真被打压下去,他要小心的,就是皇后和她背后的寒门了。
从大德殿出来走在石道上,赵源嗣在路过一棵树时停下整了整裤脚,再直起身时恰好有一提着竹篮的宫人对他行了一礼,两人擦肩而过。
陈相说的没错,圣人果然疑心定远公也搀和了此事。
抬头看了看天,赵源嗣深吸了一口气。
夏日的酷热已近在咫尺,若是还在长安时,乐游原上定然人潮如织。
喝不完的酒。
作不完的诗。
射不完的箭。
年纪轻轻位高权重金吾卫上将难得有些伤感起来,自见过定远公,他总忍不住想起昔日的定远公世子。
大梁的风华意气死于何时?
也许就死在大雨倾盆,泥泞满地,被挖开的洞穴里,被割去舌头活埋的少年将军死去的那一刻。
如今的定远公也是风华正好,气势凌人,还有几分少年意气。
可东都洛阳终究没有乐游原。
她是北疆的定远公,不是大梁的定远公。
紫微宫流杯殿前的鱼塘边上,卫薇正在喂鱼,一块以油脂、麦粉糅杂而成的鱼食被她在手中反复团磨,成了小小的一粒又一粒,被她扔进了水中,引得群鲤翻滚。
用来团鱼食的手正是被圣人握在手里的那只,如今上面已经满是油香。
“想让世家死,也不想让寒门兴,所以吕家要死,郑家要留着……”冷冷一笑,皇后看着池中的鱼,小声说道,“可打下去一个吕家又怎么样?侵占盐池铁矿的世家数不胜数,这事甚至不能摆在明面上。”
两粒鱼食正好投进一条鱼的嘴里,卫薇说:
“你当日送了那药给我,跟我说世上有千种药,能做万种事,唯有一事是药所不能及,那便是后悔。”
今年才二十五岁的皇后突然笑了。
“我竟至今也未后悔过。”
她笑得像是十几年前在菩提树下看着被换来的签文,有些腼腆羞赧。
“我不后悔,不然,你当初换了签让我从别院逃出来……岂不是更该后悔?”
昨夜,卫薇又做了她十几间常做的梦。
“如今你们父兄皆死,我也答应了外面匪兵自尽以换一女儿能被送回长安,这里有两根签,到了此时,你们都是卫家女,也无所谓是否我亲生,长签出门,短签同死。”
卫薇的手在抖,她还没来得及碰到签,有旁人的一只手直接抽了一签出来。
下一刻,那签被塞在她的手中。
好长啊,好长的一根签。
“阿……”
“阿薇,我与你换的并非是生死,而是无边苦难,各走一头。”
那人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去。
卫薇只能看见她水蓝色的裙角。
这十几年,她便是这样,一次次,在她面前离去。
“吕家要死绝了,阿姊。”是被她跪过而不肯开门的吕家,是不肯救她阿娘与阿姊的吕家呢。
“慢慢来,我一个一个,送他们走。”
卫薇一抬手,又有两粒鱼食,落在了头上一点红的银色锦鲤张开的嘴中。
第82章 婚事 “这话倒是没错,不仅娶妻要娶贤……
“六十万贯,还有价值二十万贯的金饼……吕氏家底颇丰啊。”
卫蔷早早写了信,裴道真在丰州将吕氏安置的离旁人稍远,待到吕氏涉私通敌国之事传到了北疆,便立刻将吕氏运到丰州的财物扣下,运送财物的共五百部曲私兵也被卫莺歌所领的泰阿部缴了兵械看押起来,在东都还在为吕氏是否叛国之事吵闹不休的时候,北疆的财部已经清点完了吕氏所有资财,将汇总消息告知了卫蔷。
“写信回去告诉他们,这笔钱归入北疆财部,若是那些世家之人问起,就说会在竞标之后送返东都。”
李若灵宝应了声“是”。
卫蔷看了她一眼。
房云卿身子算是痊愈,只是还要小心调养,如今每日给后院学生们讲《论语》和《尚书》,李若灵宝每日上午和下午课后来替卫蔷写信,风雨无阻,兢兢业业,倒也成了定远公府中一等一的忙人。
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就像是田地里吸足了雨水的麦苗,一日一个样子,短短时间里就已经有了几分资深文书的样子,执笔端坐在一旁,明明还稚气,却又稳重。
卫蔷挺喜欢这小姑娘,见她今日脸色不对,问她:
“小灵宝怎么了?”
李若灵宝也没想过要瞒元帅,小声说:“元帅,昨日夜里,吕氏七个女儿都被带走了。”
在定远公府后宅里有两京十三世家七十余世家女,其中自然有吕氏女。
“崔教授说,吕氏事涉通敌,吕家女儿也要看管起来。”
小女孩儿的脸上有些困惑:“我一面想,通敌叛国,杀戮百姓,做出这等事的总不至于是她们,一面又想,吕氏搜刮民脂民膏,也变成了她们身上的罗,嘴中的肉,头上的簪……似乎也不算无辜。”
一面说着,李若灵宝的脸微微有些红,她本不是一个会说出心中疑问之人,近来虽然已有了些微变化,终究还是生疏。
卫蔷看着她,笑着道:“你可以将你心中所想与你同学们一同讨论,到底是否该连坐,为何比起男丁被判斩首,女子却往往是籍没入官……大梁之法多承自前唐,立国之初,张戣编纂《大梁刑律统类》,虽然形制上把律、令、格、式统合,内容还是大同小异,你们也可以从崔教授处借《唐律》、《疏议》等前唐法典来看。”
“是。”李若灵宝眨眨眼,实在没想到元帅竟是用这般之法来解自己心中所惑的。
“等你们讨论完了,我再让人带几本北疆的《安民法》给你们看看,互相对照一下。不过,有几点,我希望你们在讨论之时不要忘了。
“其一,你们讨论此法时需自问己身,你等关心此事,可是因你等乃是世家出身,只求一同甘不共苦之道?
“其二,此等律条,与女子少地无地之事可有因果?
“其三,唐律也好,梁律也罢,细究起来,皆以户论,户有户主,主尊而从卑,若是法以个人论,该从何处入手?有何好处?有何坏处?”
李若灵宝都细细地记在了心里。
“元帅,我都记下了。”
小姑娘这般说着,心里却隐隐惶恐起来,只觉得元帅所说种种就如一静湖,看似秀水无波,内中却幽深晦暗,能吞人命。
卫蔷知道这小姑娘必要经过一番震动,这也是她们必经之路。
北疆不会给世家女们一个变得如她们父兄一般的机会,万人万物,自立自强方得生……该让她们多学点东西。
卫瑾瑜走进卫蔷院中,就看见自家姑母在石桌上写写画画。
“姑母?您又有了什么捞钱的新法子?”
听听这语气,不知道还以为这定远公府是什么私盐窝子和匪寨呢。
卫瑾瑜端着一盘青皮核桃一屁股坐下,咔嚓咔嚓剥着。
“不是赚钱之法……我打算让州学学子都去矿山盐场学些东西。”
卫瑾瑜“嘿嘿”笑了起来:“北疆那些学子都是吃过苦的,姑母你是为了后院那些学生吧?”
“也不只是后院。”
卫蔷抽出一封信给了卫瑾瑜:“燕歌在徐州遇到有人主动求去北疆。”
“哦?”
卫瑾瑜拿过信看了两眼,又笑了:“姑母一刀劈了于家的门,竟然劈出了这般余波,实在是令人想不到。”
救出了杨知章,卫燕歌不留身与名,用了一日夜时间带着秋苇赶到了徐州与大部汇合,做出一直在徐州寻人之态,寻到一女子被夫家磋磨得不成样子也不愿离开,卫燕歌也不愿多纠缠,人必先自救而后人救之,这女子已然信着宿世因果,已然不当自己是人,而是承前世报应的罪人,要是真将她强带走,反倒可能害了她性命。
可领卫燕歌没想到的是,她们刚离开那人家,就被人拦在了路上,一妇人带着三个孩子跪在地上,自陈在徐州已然活不下去了,求往北疆讨生活。
问她为何要去北疆,她说定远公能为一女子破了世家大门,那北疆想来对天下女子能多一分公道。
卫燕歌也没想到自己会遇到这种事,便写信给了卫蔷。
卫蔷也觉得这事很有意思,北疆缺人缺钱,什么都缺,从前来的人都是拖家带口,因着灾年和失地在中原活不下去了,这还是第一次,有女子因为北疆能给天下女子多一分公道,就义无反顾要来北疆。
“姑母,这么下去,燕歌说是去寻几百户人家,恐怕回北疆的时候要带了更多人呢。”
“来便来,借种开荒,种粮纺棉牧羊……只要身份没有问题,就和旁人一样安置。”
说着话,卫蔷看见一块核桃仁被送到了嘴边,她用手接过,放进了嘴里。
“看你这般清闲,南吴细作一事可有何新进展?”
“唉”卫瑾瑜伸了个懒腰,她身上的衣服都是刚换的,“与吕家勾结的那客商是南吴衡氏之人,从前南吴的盐都是从东越来,可这三四年间南吴杨氏屡屡进犯苏州等地,东越就停了往南吴去的盐,南吴国内盐价飞涨,衡氏才想起来从大梁购盐,囤积居奇,数倍获利。至于不留行的那些鸟,据那客商所说,今年三月初,确实有人自南吴来,是一病弱书生,虽说持着一鸿鹄令,却在洛阳令行禁止,那客商自恃有衡氏为后盾,不那书生面子,没想到才两日,衡家的信便来了,令他好生招待此人,如奉衡家之主。我也搜出了那封信,只是不知到底是不是衡勤字迹,若是真的,那人恐怕在南吴朝中也颇有几分实力。”
说话间又剥好了一个核桃,卫瑾瑜将它放在了盘中。
“我按照您所怀疑的去盘问,问出那书生也确实在吕氏当过几日的客卿,恐怕确实就是姑母你要找之人。”
“能让衡家写信渡淮河而来……”
卫蔷放下了手中的笔。
“可问出那人在东都还有什么落脚之处?”
“那客商供出了另一处宅院,我们院内假山中发现一密道,只是那密道经过一处池子下面,一月前那池子突然漏了水,将密道毁了。大概也是一个月前,那客商自称自己再未见过那书生。”
“细细盘查那处宅院两里之内,若是两年内有从淮水、房州,巴蜀……”
卫蔷想起那自称叫窦黑的书生是从灵州来,心中不由得一动。
“西北,两年内从西北四州来的,也要记录在册。”
“是。”
手指摸了一下刀鞘,卫蔷道:“衡家既然维护此人,我们也可以从南吴打探消息,下午你去一趟南市,问问林锦绣南吴这几年可有什么在朝堂上搅弄风雨的年轻人。”
“是,嘿嘿,终于能出了国公府去走走,这事我喜欢。”
剥出的第四个核桃终于放在了自己嘴里,卫瑾瑜突然笑了一下:“姑母,你说要在洛阳为我寻一贵妻,可是害苦了我,我那王爷师父写了一封信给我,给了讲了好几页道理,让我娶妻要娶贤,不要只看家世。”
卫蔷点点头,看着卫瑾瑜,正色道:“这话倒是没错,不仅娶妻要娶贤,娶夫也是如此。”
“咳咳……”
卫瑾瑜口中一小块核桃直接滑进了嗓子眼儿。
卫蔷说起这种事,大概突然想起自己是个长辈,突然一拍卫瑾瑜的肩膀:“如晏刺史和徐将军那般能偕同一致,同为百姓谋利,我觉得这才是最好的。”
卫瑾瑜终于咽下嘴中核桃,干巴巴一笑:“姑母,自您往下,定远军中未婚嫁的人多不胜数,倒、倒也不必另外嘱咐我。”
“可他们都不似你这般还有个小爹……咳,王爷师父……就算姑母不与你说,也有旁人与你说。”
抬起头,卫瑾瑜反问道:“那姑母你呢?您跟先帝说您伤了身子不能生育,便连家也不想成么?”
“成家?我又不是没有家。”
卫蔷摇了摇头说:“我总觉世上之人应先成人,再成家,可我走遍天下也未见过几个‘人’,所谓婚事,或是男子买奴归家,称之为妻,又或是利益联合,借婚成约,又或者色欲熏心……似我父母从前那般的,百中无一,似晏刺史与徐将军那般齐心同志的,更是在北疆才可得见,且……世人说举案齐眉,仿佛妻子足够敬奉,这便是一对好夫妻,可真细究起来,好似都要靠男子的德行,男子无德,举案齐眉也是祸,男子略有些良心,又会被夸奖起来,这时又不说是女子举案齐眉之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