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谏议大夫快步跟在自己的堂兄身后,小声说:“大兄,我们即刻写信联络别家,只要两京世家……”
于崇步履如风,头也不回道:“两京世家不肯给钱,淮北世家如何,陇州世家又如何,只要有一家愿意掏钱给定远公,我们便是输了,你以为为何陈相公不发一言,也是察觉事不可为。”
谏议大夫名为于岌,此时犹是不肯罢休:“可如此一来,我们岂不是被定远公卡住了颈项?”
“要在北疆开商路,自然是在定远公的地盘,到了如今地步,想好如何与她分利才是正事。”
不同于旁人的愤愤之情,于崇倒是长出了一口气,在明堂之上,看着定远公一一人之势震慑满朝文武,他想起的是当年紫微宫那座盾墙,无论如何,他是不肯与那卫臻为敌的,又说道:
“此事回去再议,通商之事有利可图,于家就还是要做的。”
“可是,大兄……”
“我们不做,总有别家做,世家谱上七十四家,就算我们不做,你以为定远公自己便做不了?前唐李荇靠通商为一朝续命二十载,通商厚利你我心中皆知,旁人也不会忘了,她那‘标信法’真正的依凭,就是这逐利之心,再者,朝中已然认了丰州边市之事,纵使没有世家与她往来,她还能在整个大梁征召商户……自当日边市之议起,她看透了我等,我等却错估了她。”
在于氏兄弟身后,走出了明德门的伍显文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借刀伤人者,亦要以血肉养刀,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哈哈哈。”
这是,有人在他身侧笑着道:“我知伍侍郎甚是喜我敬我,倒也不必称我为天理。”
说话之人是个女子。
偌大紫微宫,只有一个女子会如此说话。
伍显文转身之时,整个人以向另一侧退出了半丈之远。
定远公卫臻正站在原地笑着看他。
方才还在朝堂上与众多世家朝臣据以力争的户部侍郎几欲先走,却不肯在自己所恶之人面前失了气度,况且此人刚刚又做了他极喜之事。
“定、定远公方才……甚是……”
伍显文其人颇有些呆气,不然也不会在今日提出世家不缴商赋之事,他善算,却非长于言辞之辈也不喜来往逢迎,在如今这朝堂上,若非姜尚书惜才他也做不到户部侍郎。
这样的人,让他当面夸赞昨日还怒骂了一个时辰的人,也实在太过为难。
可惜卫蔷此时并非知情识趣之人,她还惦记着这人的大好脑袋。
“伍侍郎,关于北疆商赋关税之事,我还有些想与您请教,不知您何时有空?”
说起税赋,伍显文那双实在无可描绘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自然可以,下官今日户部还要坐班,若是定远公不嫌弃,明日、明日……”
“好,明日定远公府,我扫榻相迎。”
说完,卫蔷转身就走。
见定远公打马远走,伍显文突觉有些不对。
“我一文官,为何要去定远公府上?”
一丈之外,裴道真望云而叹。
崔玠走在他身侧,笑着说:“阿真,你为何又做此叹呀?”
裴道真又摇摇头,说道:“只是盼着定远公府的酒比不过那一盘猪头罢了。”
……
卫蔷回了国公府也到了吃午食的时候,猪头自然是没有,倒也不差什么,细白的面做外皮,包了切成燥的羊肉萝菔,大厨娘叫这个是偃月牢丸,北疆没这么风雅,从前馄饨饺儿一顿乱叫,如今只叫作饺子。
这名还是顾予歌给起的。
白滚滚的饺子装在碗中,一口下去就汤迸在嘴里。
卫清歌是个急性子,一枚饺子囫囵入了嘴,被烫得眼睛都瞪大了,嘴只张了一点来透气。
卫蔷笑她吃个饺子就把自己吃成了池里的鼓脸大眼的金鱼。
秦绪也好吃牢丸,一顿吃了两碗,吃得腹内如顶,摇着扇子也显懒散,再不见风流倜傥,却没想到卫清歌吃了三碗,卫蔷吃了四碗,陈重远也吃了四碗,人人都比他吃得多些。
听说卫行歌一口气吃了六碗,又和了汤水吃了一个胡饼,秦绪又想写个小挑夫与小厨娘的话本,挑夫力大能吃,一顿没吃饱,便将小厨娘搂在灶上吃了……还没待他想好姿势,他又被卫蔷唤去写信。
“一封信写给越霓裳,一封信写给林重华。”
身为一个纨绔头子,秦绪对东都各派都了如指掌,却没听过这二人姓名,打了个嗝看向自己阿姊。
卫蔷道:“她们二人是我在北疆的臂膀,此番边市之事定下,我有事要嘱咐她们。”
北疆?
一时间,秦绪被吓得嗝儿都打不出来了,他勾了一下手指,面上笑着道:“阿姊,北疆人事我全然不知,不如叫清歌姑娘……”
“明日我要宴客,清歌琐事缠身。”
“那小卫将军……”
“他吃过饭便回营中了。”说话时,卫蔷拍了拍自己这玉人儿似的小表弟肩膀,“你不知,我也可以教你,眼见我也没有清闲时日了,早些教你,你也好早些帮我。”
秦绪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确实不将自己这凶名满天下的阿姊当外人,可阿姊待他……北疆……他……
抬起头,他只见一双明眸正看着自己。
这双眼看似无情,却有多情之意,若以为多情,又畏于起寒而不敢深陷,秦绪爱之至极,暗中以“冷星锁烟眸”称之,与卫行歌的“如狼似虎腰”都在他的《风月名册》之上,只是怕写出来被祖父打断三条腿,才不敢将之描于纸面。
如今被这双眼看着,秦绪、秦绪他、他又放下扇子开始磨墨。
“阿姊,从前都是我靠着一张脸跟别人要这要那,没想到阿姊更厉害。”
一张美人脸,是定要将他这东都纨绔子尚书小幺孙赚去北疆了。
“不厉害如何当得起你一声阿姊?”卫蔷笑着替他整了一下纸面。
“第一封信,写给越霓裳,越是吴越之越,霓裳就是霓裳羽衣曲那二字。”
三字落在纸面,秦绪不禁眼前一亮:“这定是个极善舞的妙女子。”
坐在一旁的卫蔷回想了一下:“她从前确实会跳舞,跳得还是刀舞。十数年前,云州无人不知‘寒光惊碧落,折腰渡黄泉’的越霓裳。”
秦绪最爱听美人故事,连忙问:“那她如今如何?怎么就成了阿姊的臂膀?”
卫蔷脸上犹是淡笑,她看向院中的海棠,轻声说:“阿弟,铁蹄之下,碧落黄泉,岂有藏身之处?”
少年的手一抖,一滴墨落在了“霓裳”二字上。
“我遇到霓裳之时才十六岁,那时我初占了麟州,被银州、府州、朔州三地蛮兵合力追缴,我把大半兵马同妇孺散入山中,只带一千兵士,佯做大部突围之状牵引蛮兵往云州而去,没想到蛮族在云州反而兵力空虚,被我在长城脚下清缴了个干净,武周城中,蛮族建了一座营,内中皆是女子,蛮族退去之前自知无力带人,本想将一营全杀烧个干净,没想到一群蛮兵被一群女子杀了个干净,谋划此事之人,就是越霓裳。”
内中皆是女子,秦绪再无知也明白那是个什么地方,听到后面,他喉头一涩。
卫蔷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那些女子何来的武器?死去的蛮兵是人以手生挖眼睛,以牙齿咬断喉咙或鼠蹊部而死,她去看的时候,尸体几乎被撕扯成了碎屑,连到底死了几人都拼不出个确凿来,她询问情状,那些女子要么嚎哭不止,要么瑟缩于角落惶惶然不听人语。
只有一个女子走过来,边走边用扯下的布条束住了头发,一头乌发漾开,露出了一张带着血的脸,女子眯眼看着她笑了笑,才说:
“小姑娘,我这还有些消息,你找个能杀人的来。”
……
云州,女子摘下黑色的木框眼镜,轻声说:“通商之事落定也就在这几日,从世家身上沾了便宜,便要再演一出与寒门不死不休的戏码,燕歌,你此去东都不管阿蔷吩咐了你什么,有一事乃唯一紧要之事,护住阿蔷,让我们的北疆的定远公好好地回来。”
女子一张脸生得很是冶艳妩媚,唯有左侧额头一道斜飞的疤如碎珠裂玉之瑕。
“是,越管事。”
看着领命之人离开的背影,越霓裳捏着眼镜叹了一口气。
“阿蔷啊阿蔷,十数年过去,你走远了,我觉得你还是当初那个笑着说‘我能管事,也能杀人,还能护着你们安稳’的小姑娘。
“……东都凶险,你可千万好好的。”
春日一缕长风从南而来,它必然经了洛阳,将一点海棠的香带到了北疆。
第23章 买人 “这差了的德行都报应在子孙身上……
定远公在朝堂上公然要世家掏钱买“通商凭信”,这事就如一耳光,打在一众世家的脸上既响又疼。
这一日,不知多少飞骑出定鼎门、建春门、长厦门,往四面八方而去。
劝善坊陈府,中书省丞相陈伯横坐在自家净室之中,面前案上摆了几封信。
而他,正在对着那些信说话:
“卫臻啊卫臻,你说定会让陈家在通商一事上比诸世家更占便宜居然是这个意思!哈,给了我陈家一张五万贯的凭条,五万贯!定远公实在是天下第一等慷慨之人啊!可你如此算计世家,究竟是南下之前便已有所图,还是南下之后见机行事?若是南下之前,那姜假仙儿多半是你的同谋,你们祖孙二人联手从世家手里搞出了如此局面,还用你那皇后妹妹和兵部两条线蒙了我等之眼,还真以为你们祖孙成了死敌。若是南下之后……与你合谋之人就是当今圣人,他想借通商之利牵制世家之势,到时世家相争不休,他这装病皇帝就可以将世家逐个击破。”
陈伯横陈相公是一个话唠,陈家上下也没几个人知道,他年少便有才名,只是多言聒噪一项令家中长辈不满,压着他不许入仕。
可他是陈氏百年家门嫡枝长子,不能小隐隐于野,于是,他便用了三年终于以净室自语之法治好了人前多言的毛病,积累经年,才终于成了如今的“闭口相公”。
“姜假仙儿为人阴险,轻易不露痕迹,真避过了满朝耳目提前与卫臻谋划,怕是……怕是当年卫家姐妹决裂一事,也不过是尔等唱在御前的一场戏。”
说完,陈伯横自己摇了摇头。
“两年前北疆雪灾,姜假仙儿自己是户部尚书,却一文钱都没拨给北疆,卫臻她缺医少药,缺钱少粮,时时身在绝境,姜假仙儿真狠心若此,那卫臻看着自己一母同胞妹妹在东都当着皇后,她真的还会甘心与之共谋么?”
“不……”
想起自家二弟信中的字字血泪,还有卫蔷来东都之后的恶形恶状,他摸了一下长须,道:
“真是同谋,卫臻你不会从自家外公身上刮银搜粮么?还真能一忍十几年,就为了从世家身上要钱?”
拿起一封书信重看了一遍,陈伯横越发觉得定远公那同党不是姜清玄。
“通商之事即使只有前唐时的三成,一年也有几百万贯财货往来,真让六家分其利,就算三年给卫蔷百万之数也依然可赚大笔财货,世家又可以通商之名操练部曲,姜假仙儿真会出计坐视世家做大?反倒是圣人……羡威而不修德,总想坐视旁人争个你死我活,他从中渔利,皇位便是如此得来的,每三年六家可通商,这样的主意倒像是他那半截子龙脑袋想出来的。”
这般一想,陈伯横又叹了口气:“先帝啊先帝,你操劳半生,算计半生,真心为你好的全被你算计死了,这差了的德行都报应在子孙身上了。”
抱怨完了先帝,陈老话痨终于又想起了定远公。
“圣人出了此计,通商之事便是必成之事,卫臻便有恃无恐,趁机从世家刮了地皮,五万贯一标,二十标封顶,真说起来,还算是留了几分余地。待东都事了,她带着银子回了北疆,既得了圣心又得了实惠,至于圣人与诸世家何等模样,又与她有何关系?哈,好一个刮底搜银的女国公啊。”
想通了种种环节,陈伯横又唠叨了几句家中琐事,骂完了只知风雅的二弟,只知财物的三弟,和一众啥也不知的儿子,再骂一骂那话多到没完还恰好被定远公救了的伍显文,最后抱怨了黄河水枯连鱼都不好吃了,才站起身,整了整衣袍。
待他开门出去,立时有人迎了上来。
“相公,齐州吕氏与各家联络,想联名上书请圣人否了定远公的‘标信法’。”
陈伯横缓缓摇头,转身指了指净室中的茶碗,便往书房走去。
那名仆从立刻对身后等着传信之人道:“相爷说陈家不参与此事,吕少卿此时再想反复,已然晚了。”
离开净室,陈伯横便又是肃正端方的陈家大老爷,朝堂上的“闭口相公”。
不出他所料,第二日,那长了半截龙脑袋的圣人就准了定远公所奏。
吕氏等家还想挣扎,可逐利之心既在,人心自然不齐,也无人有那胆子当殿说一句“定远公不该据有丰州”,也许,是有人想说的,可定远公正站在殿中,长刀在腰,也就无人敢说了。
是的,搞风搞雨搞完寒门搞世家的定远公又上朝了。
之前她从世家要了钱,今天,她要的是人。
户部松了一口气。
世家朝臣松了一口气。
吏部尚书齐行谨便连忙出列道:
“国公大人,依前朝例,督府应有长史、译长、监、吏,朝中可配长史二人,监四人,吏八人,至于译长,也可从鸿胪寺抽调一通晓乌护语之人,合十又五人。”
穿着一身紫袍的女子看向文臣之列,道:“十五人就能建起丰州督府?尚书大人你是把我当撒豆成兵的神仙不成?”
说完,她看向了珠帘:
“皇后娘娘,既然要建边市,自然少不了账簿文书之事,微臣想从京中调用一批文官书吏去往丰州,还请娘娘恩准。”
吏部尚书也向珠帘处行了一礼:
“皇后娘娘,东都事务繁重,实在抽调不出文官书吏,不如请定远公在丰州……”
定远公冷笑一声:“你在跟我说什么笑话?北疆那地方跑马十里连个活人都见不到,我从哪里找文官书吏?”
“国公大人,非是下官推诿,自先帝简政之后,朝中一职一缺,绝无冗官,文官书吏每日也忙乱不堪,若要从中抽调,则六部难以维系,还请国公体谅。去岁至今,吏部所收索要吏员的文书已堆满案牍,国公大人若是不信,只管与下官去吏部看看,但有虚言,下官挂印而走,绝无二言。”
齐行谨出身寒门,从县官一路做到吏部尚书,为人一向低调勤谨,在寒门中虽然声望远不如姜清玄,可说起朝中人员调派之事,他便是长了舌头的算盘,卫蔷前一日压得满堂无声,此时却被这老头子给纠缠得几乎要拔刀。
“若是无人,我如何建边市?”
“六部吏员无人可用,国公大人不妨去太原、定州等地招募书吏。”
“太原?定州?就算招来一群能书会写之人,却全然不通事务,丰州督府又该如何?”
“国公大人,丰州督府有八名吏员可用,自然可以教之。”
“教多久?半年?一年?齐尚书久在朝堂,见多了饱学之士,怕是忘了世间读书识字之人少之又少,不如您嘴皮轻碰,文书吏员说招就招。”
总之,一个坚决要人,一个坚称无人可给。
满朝文武没人说话,他们乐得看威名赫赫的定远公跟人打嘴皮官司。
被她如此纠缠,齐行谨也觉得为难,只说:“国公大人,三省六部,六监一台三院,连同八寺,满东都您能找出一有职无缺之人,只管带走。”
没想到定远公眉头轻挑,竟然笑了:“此话当真?”
齐行谨心下警惕,可他转念一想,也确实无人可给,便咬牙道:“此话当真,定远公大可以去找。”
卫蔷转身看向满朝文武。
“我记得在朝诸位都有恩荫之额,七品以上,家中皆有一子可九品蒙恩入仕。”
郑裘体胖,在班列中小退半步,看着十分显眼。
卫蔷便立刻盯上了他。
他当即缩了下肚子,可惜在定远公的眼里不过是只躲在草丛后的肥兔子。
“郑侍郎,不知您家中有几子?是评等选官入仕,还是蒙恩入仕?”
郑裘官袍内瞬间被冷汗沁透。
看着卫蔷,他道:“回国公大人,我家三子成人,皆已出仕,余下小儿刚到束发之年,难承国公厚爱。”
“唉,郑侍郎何必妄自菲薄,河阴郑氏教出来的子弟,皆是精通六艺的国之才俊,甘罗十二岁拜为上卿,郑家子弟必不差些什么。”
郑裘连忙道:“差的,差的,犬子顽劣,不堪驱使。”
与同州骆家那等破落户不同,河阴郑家子弟并不缺官做,郑裘更是绝不肯自己儿子去了北疆那苦寒之地,受卫臻这等如狼如虎之人磋磨的。
卫蔷还是在笑。
“河阴郑家子弟不堪驱使,那……河南于氏?齐州吕氏?”
无人敢应。
卫蔷低头轻笑了一声:“想分钱吃肉,却连人都不肯给……罢了,不如这样,各家派一子弟给我,三年,竞标之中,便算五千贯,如此一来,同州骆家已经是一万五千贯在记丰州督府账上,河中府陈氏也有五千贯在账。还请各家竞标之时多带些自家子弟……”
“荒唐!”
出言怒斥之人是当朝尚书令姜清玄。
“定远公,人怎可以钱换之?同州骆家也罢,河中陈氏也罢,其子弟若在北疆选官,那便在你定远公的所属之官,乃北疆百姓之父母,你以银两计之,他们为官之时如何自处?”
卫蔷慢慢转过身,看向了姜清玄。
自她归朝以来,除了明德门前那一场争执,这是她头一次正眼看姜清玄,她的外祖。
“荒唐?敢问尚书令,如何方是不荒唐?是朔州大雪,岑刺史泣血求援,圣人允了三万石赈灾之粮,你户部一粒不发?还是自你掌管户部我北疆数年来一枚铜板的军饷也未得?”
朝堂上,定远公大袖一展,带着长疤的右手握住了刀柄,她一双眼死死地盯着尚书令的脸:
“尚书令,何事能比此些更荒唐?”
她身后,郑裘长出了一口气。
从世家刮了地皮又如何,定远公不还是调头又去打寒门了?
第24章 胡子 “只因您是圣人之口舌,圣人之耳……
朝堂上,尚书令姜清玄神色淡淡:“定远公,如今商议的乃是丰州督府官吏调派之事。”
定远公卫蔷扶刀冷笑:“昨日户部侍郎伍大人有一话说得极好,前事不清,后事难行,不如我们先议清尚书令大人营私舞弊、草菅人命、吞没北疆粮饷和赈灾之粮一事,如何?”
她上前一步,看着那如世外仙人一般的尚书令,也是她的外祖。
“你可知,朔州一场大雪,没了多少人命?兵士杀人,以刀,武将杀人,以令,尚书令想要杀人,做出一副与世无争的神仙样子便够了。”
她干瘦的手指摩挲着刀柄,群臣只能看见她的背影。
郑裘忽觉颈上一凉,半月多前,定远公与他说:“郑大人定然不想知道,我是如何威逼于人的。”
如今,他知道了。
即使那刀未出鞘,未逼在别人颈项之上,他也知道了。
也确实不想知道。
此时的定远公,就像是一把嗜血的凶刀。
直面凶刀的姜清玄却仍是不动如山:“定远公,同光四年雪患波及东都以北十九州之地,冀州、晋州、太原府皆在其列,赈灾之事救人为要,朔州百姓在册不过三千户……”
“住手!”
听见一声惊呼,朝臣才惊觉方才眼前划过的那道冷光是何物。
是定远公的刀。
让她住手的,就是珠帘后的皇后。
定远公冷笑一声,刀锋一转,刀收入鞘中,只见几片白霜缓缓落地,殿中阴暗,左近之人细看才知道那是何物,是姜清玄脸上的胡子。
“卫蔷!”皇后气急,喊出了定远公从前的名字。
定远公一声爆喝:“住嘴!别在我面前逞你皇后的威风!”
虽说都知道定远公从归朝之后几次落了皇后的面子,可谁都没想到她竟然在朝议上咆哮皇后。
朝堂上有朝臣不安地动了动。
出身寒门的没见过这等场面。
出身世家的也没见过这等场面。
一时间有人将脖子缩了回去,有人将脖子伸了出来。
大太监尖声道:“定远公你藐视皇后,该当何罪!”
堂下亦有御史出列,参奏定远公咆哮朝堂、不敬皇后、明堂拔刀、侮辱朝臣等等一众罪名。
群情激奋之中,定远公反而笑了,她的笑声如刀尖划过明堂的青砖:“如此大罪,夷九族,恰好送这世上害我至深之人陪我同赴黄泉。”
即使隔着珠帘,隔着龙椅,在这偌大明堂之中众人仿佛还是听见了皇后怒不可遏的喘息声:“来人,将定远公给我拿下!着刑部……”
这时,一个人深深一礼,道:“皇后娘娘,定远公与臣于赈灾分派一事有争执,来往几句是寻常之事,她久在北疆杀敌,多了几分凶气,或有几分言语不当之处,请皇后娘娘看在她守边十年,劳苦功高的份上,莫要动气。”
说话之人腰深深地弯下。
像一棵山壁上孤长的老松。
方才还人心浮动的明堂内肃然了起来。
因为此人是尚书令姜清玄。
他的蓄养多年的白须还在地上,他弯下了腰替定远公说话。
“尚书令!”珠帘一片嘈杂的脆响,有一只手似乎想掀开珠帘,又收了回去,“何以至此?你、你乃尚书令,群臣之首,领议百官,你……那我呢?若不将定远公严惩,尚书令大人,你告诉我,我这皇后如何在朝堂自处?”
姜清玄沉声道:“皇后娘娘,你抱玺临朝,是因圣人龙体有恙,您避坐帘后听政,只因您是圣人之口舌,圣人之耳目,并非因为您是皇后。”
直起身,又深深地弯下腰去。
冰霜封冻了一般的明堂上,尚书令大人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对当朝皇后、他的亲外孙女说:
“娘娘,这朝堂上本就没有皇后的威风,方才定远公大人那句话,算不得错。”
大梁立国数年之后,高祖便召集史官为前唐修史,那史书朝上众人尽皆读过,也都知道前唐武氏垂帘于御座之后,后并称“二圣”,乱了李家江山,也是因此,哪怕当初的卫皇后温良恭俭,在群臣的坚持之下,圣人还是发了明旨,说皇后是奉玺听政,代听国事,朝中诸事,奏秉与圣人。
就如姜清玄所说,她并非武氏那般“二圣临朝”,而只是圣人的口舌耳目。
朝堂上安静了许久许久,久到人们以为那珠帘后面已经没有人了,才有一声轻叹传了出来。
“那依尚书令所见,定远公咆哮朝堂该如何处置?”
“回娘娘,定远公不过是声高两分,有失体统,罚俸一月便可。”
散朝之时天阴将雨,湿风席卷明堂之外,一众朝臣以手扶冠,以袖遮面,疾走于石道之上。
尚书令姜清玄没有遮挡自己的脸,文武百官一回头都能看见他光秃秃的下巴和唇上。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随意毁之,不孝也,古时有刑罚名“髡”就是剃须除发,到如今,闹事中的莽汉被人除了须发都还是要拼命的,今日,百官之首就在朝堂上受了剃须之辱。
他却仍是一片泰然之色,甚至为定远公求情。
冷风拂面,有机灵的黄门取了伞要为姜清玄遮挡,被他抬手拒了。
见他安步当车,寒门一系的朝官心中竟也安稳了下来。
人不自辱,自无人能辱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