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们相信您!姬君,不要怕!陛下已听到我们的呼声,一定会秉公处理的!”
“对,别怕!我们会一直支持您!”
眼泪不受控制地盈满眼眶,她用力擦去眼泪,再次作揖。纵然她口才了得,但在这个时候,任何言语都显单薄了。她无法再说出什么漂亮话,唯有深深作揖表示感谢。
若是能挺过去,她一定要用自己的知识来回馈这些百姓!喊口号是没用的,让这些淳朴的人过上好日子才是对他们最好的报答!
站在人群里的左林擦了擦眼角,竟是有些感动。他一辈子蝇营狗苟的,何曾想到自己女儿的品性竟如此高洁?这一刻,他既羞又愧,不敢上前去与女儿打招呼。因此,当笼车启动后,他便混在百姓队伍里,默默跟着笼车走着。
宫门前,已搭起了临时的高台。为表公平,这次的主审由次辅王德清、首辅毕新以及文渊阁大学士陈舟组成。
天子的安排极有深意。安排两个叩阙的来当主审,看着好似偏帮了他们,但在这万万民众面前当主审官却不是什么好活。尤其当百姓觉得某些官是坏的时候,那么无论这个官做了什么,他们都会觉得是坏的。
毕新面无表情,可心里却是难受极了。因为这安排意味着,天子不会再用他了。即便他用误信赵衢这样的理由来推托都不行。
天子是要他死在百姓的口诛笔伐下。太宗起,国朝就很少有大臣被杀,基本都是流放。但不知为何,想到流放二字,再看眼下此情此景,便觉是比杀头还恐怖的事。
前朝秦时陷害忠良,天家虽未杀他,只将他流放。可他带着满车的金银珠宝却是一块饼都买不到。负责押送之人也未给予吃食。最后曾经的一国宰相竟是活活饿死在了流放路上。
自己也会那样吗?这念头一起便惊颤不已。他死死握紧拳,面色狰狞了起来。
就算死,也要将左玉打下地狱去!
“姬君来了!”
民众忽然欢呼了起来,并纷纷让开路。笼车行驶过,便有民众跪下,口呼“千岁”。渐渐,呼声又一致了!如此浩荡的声援这些当官的何曾见过?
坐在公审台上的几人,除了王德清,剩余二人皆是心乱如麻。
承天门上,天子已携着皇后坐下。百官对此也是见怪不怪。只要不是上朝,天子与皇后几乎是形影不离的。
听着这山呼海啸般的“千岁”声,皇后抿嘴笑了起来,“夫君,以此封圣可行?”
天子笑了笑,“可或不可。”
“夫君,小姑娘顶着这多大人的围攻走到宫门前可不容易啊。这行事已有圣贤之风。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皇后感叹道:“说什么是在梦里听到的,依我看,恐是心里这样想的才是。大义面前,生死皆小事。”
“嗯,的确是有圣贤之风。生死看淡,只为心中道义。只是听闻她那庄里有许多新鲜事物。那些庄户跟着她学了东西后,日子好过不少。娘子,将租降到两成的确利国利民,但若是还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岂不是更让人心服口服吗?”
“您贪心了。都帮您到这一步了,怎还惦记人手里的东西啊?”
皇后摇头,“哪家手艺人不是将自己的看家技法看得死死的?”
天子哈哈笑了起来,“朕也知这道理。但也不会强迫她,只是觉得以她的秉性,应会以此来回报。这妮子,心眼是有的,但心中的良善却没有因为多几个心眼而少了。若她真将自己的学问授予农人,那朕就亲自为她刻碑,赐免死金牌……”
顿了顿又道:“封她为女圣!”
皇后抿嘴笑了笑,“那还真值得期待。女子为圣……”长长呼出一口气,“古今未有之事啊。”
天子笑了笑,“不过今日一句口谕为封也是少不了的。”
夫妻俩对视一眼,笑了。
左玉从笼车上下来,先跟民众行了礼,而后再朝天子行跪拜大礼。
“左玉!”
陈舟道:“你好大的胆子!”
礼才行完,陈舟就猛一拍惊堂木,呵斥道:“竟敢藐视君上!”
“敢问这位大人,我如何藐视君上了?”
左玉站在高台下,虽说话时要仰着头,可众人都觉得,站在台下的左玉可比那狗屁大学士威风多了!
“君父在此,你为何不先参拜?!”
毕新挑挑眉,心里冷笑。
只顾着做戏了,却忘了天地君亲师的道理。到底年岁小,行事还是不够周全。
躲在人群里的左林见了这一幕,气得牙痒痒!这两个畜生处心积虑要弄死他的玉儿啊!竟给扣上这的帽子,是怕女儿死得不够彻底?!
他努力挤着上前,可还未等他到高台下,便听女儿说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今日百姓为了我,为了这天下的公义,水米不进站了一天一夜,难道我不应先向他们行礼吗?!还是在这位大人眼里,民如草芥,唯有君上是人?!”(注2)
此言一出,陈舟那脸都白了!虽说君与臣经常相斗相争,可拿君父做比喻这种事谁他娘的敢做啊?!这左玉果然是个虎的,这话也敢说?!
“大胆!还敢说自己不是藐视君威?!天地君亲师,如何能类比?!”
“尚书有载:汤伐桀于庶众言,‘有夏多罪,天命殛之……尔尚辅予一人,致天之罚,予其大赉汝。故,后有天人感应之说。”(注3)
左玉望着台上的人,眼神冰冷,“亚圣由此便说民为贵,君为轻。虽是君权天授,但为君不正亦受天罚!今日万民聚此非为我左玉,皆是为了江山社稷,我如何能不遵循圣人教导,先问民再问君?!陛下!”
她说着便跪下,朝着承天门高呼道:“臣女错了吗?!”
“朕虽为天子,亦不敢不尊圣人教导。这江山,这家国非朕一人所有,为君者理当遵循圣人教导,当以民为重!”
“吾皇万岁!”
话一出口,陆岺就大喊了起来。随即民众也反应了过来,纷纷跟着喊了起来。
听到天子亲口承认民为贵,百姓都十分感动。在这个君为天的时代里,一个君王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对于民众来说就意味着希望!起码,在这位皇帝老爷在位时,他们的日子还是能好过些的。
纷纷跪下,口呼万岁了起来。
天子端坐于承天门上,抿嘴笑了笑。望向了门下高台上的毕新。他很想知道这个曾经一心为天下先的人会怎么看待这一幕?年轻时曾也暴打过恶吏,得到过万民称颂啊!
毕新望着台下的左玉,听着山呼海啸般的呼声,想起昔年自己暴打老家恶吏的事来。那一次,也是诸多百姓站在他身后,甚至恶吏拿棍子袭击他时,还有百姓挺身而出,用自己瘦弱的身躯护住他,嘴里还喊着:文曲星不能被人折辱。
他的心绪一下就飘得老远,心底泛起一丝酸涩。从什么时候起,那个自己就消失了?
不!他没错!这天下终究是士大夫与君王共治的!若是他站在他们的对立面,哪会有温润君子的美名?哪会有那多人投献?哪会有那多良田?
不但不会有,还会跟左玉一样,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他死死握住拳,压低声音吩咐道:“不要计较这些细枝末节,赵衢有没有冤枉她才是关键!”
天子起身,示意民众安静。百姓的呼喊声停下后,天子便道:“朕不计较这些虚礼。首辅,闹了一天一夜了,你们未吃喝,百姓也未吃喝,朕也被你们吵的未有好眠。赶紧开审吧。朕想看看,你们闹了半天到底为是了什么?”
好一个无辜的君王!
毕新一派的臣子听了这话鼻子都快气歪了!这何止是偏心?这是心都长歪了!
“陛下,左玉无故状告赵衢诬陷,并利用自己与小侯爷的私情,拿出陛下恩赐的龙饰杖刑赵衢,致其母不堪儿受辱,愤而自尽!”
毕新站了起来,强打着精神道:“左玉逼死大臣生母,此罪当诛!”
“你简直在放狗屁!”
陆岺大骂道:“我与德惠姬君清清白白,哪有什么私情?明明是赵衢晚来,才挨打的!”
“刑不上士大夫!”
毕新道:“且你与左玉到底有没有私情也不是你一张嘴说了算的。”
“笑话!”
未等陆岺回应,左玉便道:“我与小侯爷说的不算,难道您说了算?既您说我与小侯爷有私情,那便拿出证据!没道理这种事,让我自证清白吗?!没做过的事,如何自证清白?!”
“本官敢这样说,自是有证据!在大理寺门口,陆岺亲口说他心悦于你!”
毕新回身向承天门拱手,“陛下,此言臣未有半点污蔑,可传唤大理寺施伟以及相关人等验证!”
左玉愣了下,不由自主地回头,望向了人群里的陆岺。
陆岺脸已通红。但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晚点再跟她解释好了。
因此,他扯着嗓子叫骂了起来,“你怎么跟那个施伟一样蠢啊?!”
话一出口,忽然觉得自己果然是个大聪明!自己真的只比左玉笨一点点而已。看看这些人,翻来覆去的,只会干些口说无凭的事。
“我还心悦你娘,你媳妇呢?!我是不是就跟你娘和你媳妇有私情啊?!”
百姓一听这话就忍不住笑了。那些大理寺前听过一遍的百姓也再次狂笑了起来!
拿首辅开涮就是刺激啊!
毕新哪曾听过这般不要脸的比喻?可偏偏这话又没法反驳,被陆岺这一反问,竟是语塞了。
左玉回头过,心里有点乱。但眼下根本不是琢磨这些的时候,便立刻道:“小侯爷说得不错!我还是那句话,既然首辅觉着我与小侯爷有私情便拿出证据来。还有,首辅大人,您莫要在这儿搅混水!赵衢是不是因晚到公堂才受罚的?!对,刑不上士大夫,但如果士大夫有错呢?!难道陛下也惩罚不得吗?!另外,敢问首辅,赵衢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左玉望着毕新,心里冷笑。
想把自己在万万民众前打成荡妇?自己若再继续这个话题,自己才是蠢呢!还有,利用王氏的死来诱骗自己,现在该还账了!
“我曾去泙京府勘验过王氏的遗体,如果我所料没错,她确是自尽。”
听到这里的赵衢猛然抬头,大声道:“不,不可能!母亲素来坚强,家中非我一子,尚有兄弟在世,如何会自尽?!且我之罪,顶多革职罢官,她为何要自尽?!”
左玉让左林想法告诉赵衢他母亲是被人所害,就是一个离间计。赵衢被宫内太监看守着,别人想传话很难。今日陆岺说,大理寺的人将他与赵衢关一起,她就觉得很奇怪。
为何要将陆岺与赵衢关一起?思来想去后,便觉这是有人要借陆岺的嘴传话。因为,陆岺的确是个单纯又好骗的人。他们这样做不为别的,就是想用孝义来封赵衢的嘴。
你妈都因为你自尽了,你还能轻易放过罪魁祸首吗?但是,他们一定不会告诉赵衢,他的母亲不但被他们诱骗自尽,死后尸体还被投入泙河中。
一个人再坏,也总有一两个优点的。他们既能利用王氏来压赵衢,那就只能说明赵衢是个孝子!而根据她听到的消息,谢普是替赵衢媳妇周玉兰告状,那么就又产生一个问题:他们是拿什么诱骗周玉兰的呢?
左玉看向赵衢,只觉悲哀。
女子往往要比男子重情得多。母爱子天经地义;妻为夫狂亦是常态。
为此,她不惜将婆母的身体投入河中,妄图以婆母之死来挑起舆论,将百官叩阙的理由彻底完美化!
赵衢呆愣愣地站在那儿,脑里一片空白。
毕新一看赵衢那样,忙道:“王氏一片为儿之心感天动地!赵衢,有母如此,人子之大幸啊!”
赵衢打了个激灵,眼里冒出了凶光!
是她,是她!都是她!要不是她,母亲为何会自尽?!光天化日下被一群泥腿子看了自己的臀,又被关到大理寺,母亲一定是因为担心我,一时着急才自尽的!都怪左玉与陆岺!
他跪了下来,刚想说话,却听左玉道:“赵衢,你母亲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不能吃?我见她手臂上皆是红点,应是吃了什么……还有,她非溺水而亡,而是死后被人投入泙河中!”
“你,你说什么?”
刚想反咬左玉的赵衢愣住了。随即他便如野兽般地嘶叫了起来,“你说什么?!你说什么?!我,我,我母亲……”
他身子梦颤着,瞪大眼,眼泪滚滚而下,“死,死后,还,还被抛尸于泙河里?”
“不错!”
左玉道;“你母亲口鼻干净,未有水草亦不淌水,手脚并未蜷缩。唯有口鼻处有青紫。我检查她指甲时,未发现什么泥沙。然而,她的尸身却是在泙河里被发现的。被发现时,身穿红衣,脚踏红鞋,衣襟前绣有‘害我者:左玉、陆岺、李恒’等字眼。她尸身略有膨胀,非水浸泡之故,而是人死后五脏六腑之气鼓胀所致!如果我推算不错,在前日我等发现时,她应已死亡三到七日!”
“三,三到七日?我五日前被关到大理寺……”
赵衢脚下晃了下,忽然跪了下来,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声,“娘,儿子对不起你!”
猛地将头磕向地面,“儿子有罪,儿子有罪!儿子害死了您啊!呜呜呜呜……”
额头鲜血淋漓,即便知此人非好东西,但看着他对自己母亲的情感流露也是让在场的人唏嘘不已。
“赵衢,你莫听她胡诌!”
毕新一看不妙,立刻道:“你娘有遗书留下,并嘱托你媳妇周氏,死后给她穿红衣,将她投入泙河!她不忍你受辱啊,赵……”
“闭嘴!”
赵衢猛地跳了出来,冲向高台,“毕新老匹夫,你当我是痴儿吗?!这样的把戏你我又不是没玩过?!是你,是你!是你害死了我娘!”
一群侍卫忙拦住赵衢,可赵衢像疯了一样,指着毕新,完全不顾师生情谊了,“你这伪君子,无耻小人!你可知,为了让我读书我娘付出了多少?!为了让我读书,我娘甚至卖过母乳!!”
赵衢流泪满面,“家中贫困,为了给我买一本许吾琰注解的尚书,我娘听人说,有那权贵人家喜母乳。才诞下小弟的她不顾身体虚弱,去那权贵人家挤乳换钱买书!娘啊,娘啊!!!!”
他的声音凄厉极了,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嘶吼着,“儿子不孝,儿子应听您的话,早早给庄户降租!是儿子忘本了!是儿子忘本了啊!娘,娘,娘!!是儿子害了您啊!”
百姓忍不住抹起了眼角。左玉亦是动容。
王氏真是一位伟大的母亲!
听闻丈夫被公审,匆匆赶来的周玉兰听到这番话后,如遭雷击。
不是说,只要自己将婆母的身体放入泙河,利用左家铺子前的码头,停上两条船,便能造出婆母怨气极大的假象来,如此,天家便会放了相公,甚至赦他无罪吗?
听到丈夫说“一起做过这把戏”后,周玉兰只觉眼前阵阵发黑。
她,她这是做了什么?!
她推开婢女,挤过人群,大喊道:“夫君!是他,是那个谢普,是他说,只要我这般做,你就会没事的!是我,是我对不起你!”
这情形,所有人也是自觉让开路。那周玉兰来到赵衢面前,一把将幕篱扯掉,拔出头上的银簪,一低头,将所有头发倒捋过来,以发覆面,哭道:“夫君,我折辱了婆母的身体,我不孝,无颜见你!今日一别,还望珍重!”
说罢举起银簪对着自己的脖子就要刺下去!左玉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道:“既是被奸人蒙骗又何必自责?!眼下唯有将真相说出来才能慰藉亡灵!”
“是,是谢普!还,还有那李偲!”
周玉兰哭道:“我不知他们怎么骗婆母的。那日婆婆去大理寺探望相公,结果不许被探望,回来后李偲便来拜访。也不知说了什么,第二日伺候的人就发现婆母留下遗书,自己吃了螃蟹自尽了!我家婆母不能吃螃蟹的!我都不知那螃蟹哪来的!正当我慌乱时,李偲带着谢普过来,说是婆母既为夫君而死,我应利用起来……这等事,我哪里敢做?可想着婆母为了相公都将自己命送了,我若不将夫君弄出来,岂不是对不起婆母一片苦心?夫君,我无颜见你,我无颜见你啊,呜呜呜呜……”


第67章 请陛下接诉!
赵衢眼珠子通红,牙齿咬得咯咯直响,甚至有血顺着口角流出。
骗了自己的娘,又骗了自己媳妇,这手法他太熟了!
某工匠搞出一个新玩意,某商贾弄出了新的织布法,他们都曾用过类似的办法将东西夺过来!哪个不听话的,也用过类似办法让其身败名裂,而后巧取豪夺!
“终日打雁,终被雁啄眼……”(注1)
赵衢站在原地,也不挣扎了,眼里也没了光。他呵呵笑着,“呵,呵,呵……我娘本是郎中的女儿,若不是嫁给我爹,若不是我爹多次科举不中,她怎需去卖母乳……呵,呵,这样好的娘被我害死了……呵,呵,现世报,现世报……”
“夫君!!”
周玉兰跪在地上,哭道:“都是我蠢,是我害了婆母,呜呜,你要怪就怪我吧,莫要怪自己,咱们还有几个孩子啊!”
赵衢未理她,只站在原地,反复呢喃着“现世报”三字。忽然,他动了起来,猛地冲上高台,怒吼道:“毕新老匹夫,你想用我娘来逼陛下,是你,是你害死我娘!我跟你拼了!”
毕新吓得站了起来,惊慌之余竟是将身后椅子直接撞倒,连连喊,“他疯了,他疯了,快抓住他!”
侍卫动作很快。在天子与万民跟前审案,来的侍卫那都不是普通人!赵衢冲出去没几步又被他们抓住,而这回赵衢似是狠了心地要弄死毕新,力气之大竟是四五个侍卫都压不住!
“毕新老匹夫!你怂恿我在报上写文章诬陷左玉,现在又害死我娘……你这老畜生,伪君子!天下人都听着,这老匹夫家里明面上的地有六十八万亩!暗地里他还隐了三十万亩地和四十七万山地!哈哈哈哈,老匹夫,你等着死吧!我固然要遗臭万年,但你也别想好!”
赵衢像疯了一样,死命挣扎的同时还不停叫骂着,“你害我娘,我要你全家赔命!呸!什么温润君子?!学陛下一夫一妻,可实际在外养了无数外室!哈哈,你那儿子可不就是像你吗?!你这匹夫上了年纪就变蠢了!想用我娘的死让我咬死左玉,怎就没想过可能被反咬?!你既要设计害我娘,为何不骗她直接投河?!”
赵衢狂笑了起来,“哈哈,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因为我娘良善,你们没法骗我娘去害人!我娘死,定是以为能将我救出来,就跟我夫人一样!夫人,你没错,不要自责!是家里有人也被他们收买了!那遗书是假的!”
赵衢看向承天门,大声吼道:“陛下,我娘是左撇子,您看那遗书,再怎么模仿我娘的笔迹,但那撇捺很难模仿!我自己试过,练了足足六年,才勉强看不出破绽!他们匆忙间找来的人必不能将这个撇捺模仿到很像!臣无耻,忘了圣人教导,但臣的娘是好人!臣求您,彻查此案,还我娘清名!我不能让她死了还背着一个不分是非,为了自己儿子害人的骂名!”
众人哗然,被这一条条劲爆的消息都给弄懵了。
都有这多田了,还隐藏田亩数来逃避纳税?!
连山地都不放过?山地收的税银本就不多啊!这还是人吗?!这是饕餮啊!
更让意外的是,首辅居然还养了许多外室!这本事够大,隐藏够深啊!这多年居然都未被人发现一丁点痕迹,这首辅藏东西的本事一流啊!
再想想他那荒唐儿子,对首辅最后那一点同情都没了。
这不是家门不幸出逆子,而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家传的本事呐!
“皇后,朕说什么来着?”
天子冷笑着,“要不是自己获利极大,哪能使出这般龌龊的手段?”
“毁人姑娘清誉,设计诱骗王氏自尽,再骗周氏委托恶讼告御状……”
皇后叹了口气,“若不是我是双撇子,自幼对此道有研究,怕也是要着了他们的道!”
天子冷笑,望向了宫门外百官聚集处,扬了扬眉,道,“即便如娘子这般精通的人也是整整辨别了两日才发现细微处的不同。”
“他们找的人应也是左撇子。”
皇后道:“只是用左手写字的人都有自己的习惯,哪怕模仿再像也很难保证不出疏漏。只是他们当真也厉害。若不是夫君提醒我周氏曾做过类似的事,我也就被糊弄过去了,根本不会再去仔细辨别。即便如此,若赵衢不说,我还是心里没底,不敢太肯定”
提到周贵妃,天子沉默了。过了许久才轻声道:“昔年朕着了周氏的道,姐姐差点被打残……只是如果可以的话,朕真不希望朕与姐姐经历过的磨难会成为吹开迷雾的清风……”
他说罢便起身道:“来人,将王氏遗书呈上,让赵衢辨认。”
“是!”
赵衢连连磕头谢恩。待城门上的人将遗书拿来后,他才看一眼,便是“噗”的一声,一口鲜血自口中喷出!
他瘫软在地上,眼里满是不敢置信。久久后,他颤着手,指向李偲,“你我赴京赶考时便相识,多年来,我一直将你当作至交好友。你每次来我家,都是我娘亲自下厨……你我为争左右手写书有何不同,才双双模仿我娘笔迹……你,你,你这畜生,你,你怎么做得出来这种事?!诱我娘自尽还不够,居还将她抛入泙河中?!”
他仰起头,眼泪滚滚而下,“做了坏事果是有报应吗?到头来,我的坐师,我引为知己的好友竟全处心积虑地让我去死,让我娘去死……呵,呵,报应不爽,报应不爽……呵,不过都是恶人,我有报应,你们也应有报应,呵……”
他颤着手,从脖子上扯下一个食指粗的金管子。打开后,他从里面抽出一东西,细细铺开后,竟是一张被卷起的书信。
赵衢抚着信笺,凝着信笺上的字,越发抖得厉害。
“吾儿衢,家中安好,勿念。我与汝弟藏酒于桂树下,待你折桂归来,共饮之。”
他眼泪狂流,只觉心像针扎一样。忍到最后,嘴里发出了野兽哀鸣般的嘶叫,“娘!!待这些畜生死了,儿子就来伺候您!”
说罢便是冲着宫门方向拜了拜,喊道:“陛下,这里有我娘亲手写的书信。是我昔年入京会试时,我娘写来的家书,请陛下查验!”
侍卫接过信笺与王氏的遗书,转交给宫门前的太监,太监很快送到了天子手里。
天子看了下,又交给皇后看。皇后看了半晌后,道:“夫君,你看,要这两封信同时在我手里,我立刻就能分辨出来。不用看什么细节,光看这笔迹的力度便有所不同。”
天子仔细看了看,道:“赵衢乃是朕刚登基那年考取的进士……算来也二十年了。那时王氏才四十出头,手腕尚有力,运笔尚稳……”
“不错。”
皇后道:“两封信运笔太稳反是最大破绽。人四十岁和六十岁写的字多少还是有些区别的。再看这儿笔锋,两相对比就明显了。”
天子点头,“将这两封信拿去给李偲看看吧。”
陈舟与毕新,还有台下的李偲、谢普脸已经彻底白了。他们千算万算的,就是没想到赵衢孝母至此,竟将生母多年家书随身携带。
他们诱骗王氏的时机很好。王氏小儿笨拙,今年才考中进士。因名次不好,赵衢便帮他周旋,让他去了江南丰腴之地为官。而赵衢的两个儿子皆在外求学,还不知家中发生了什么事。
如此,赵衢被关大理寺,家中皆妇孺小儿,真正能办事出主意的人没有。又加之天子不许人探望赵衢,这便给了他们诱骗王氏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