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第二场是室外写生。
时间还未到的时候梁肇成就已经在场外等候,到了时间林溪交了作品先到了场外跟梁肇成说话,却是道:“等一会儿,我想跟傅老师说几句话,告个别。”
梁肇成的面色陡地沉了下来。
她看见了,但却没太顾得上跟他解释什么。
她看到那边考生已经陆续交了作品,傅云良正帮着另一位监考老师整理作品,可能一会儿就要走了。
她拉了拉他的手,道:“你别误会,要不你跟我一块儿过去吧。”
“过去吧。”
他道。
他陪着她过去,但却站在了几步之外,让她上前跟傅云良说话。
傅云良看到她过来,似乎也很高兴,他转头跟旁边的老师说了一句什么,那老师就笑着冲林溪点了点头,然后傅云良就迎了过来。
他也先笑着冲梁肇成点了点头,然后跟林溪道:“林同学今天画得很好,我老师之前打电话问过你们老师你的成绩,你考上这边肯定是没有问题的,等九月份再见吧。”
说完顿了顿,又道,“虽然现在是高三,但你的文化课成绩应该已经没有问题,也不要放松了专业基础的练习,听说新安这几年变化巨大,要是能用你的画笔记录下这个变化,一定非常动人。”
他肯定是喜欢她的风格的。
因为她的风格曾经受了他很多的影响。
虽然人变年轻了,说话也没有三十年后的厚重感,但还是惊人的相似啊。
林溪原先是真的出于自己多方面的考虑真心的选择了花城美院,可这会儿听了傅云良的这一番话,莫名又有一些伤感和惆怅起来,她张了张嘴,才道:“老师,我,应该会选择花城美院。”
傅云良听了她的话显然是很吃了一惊,原先脸上热诚又亲切的笑意也慢慢消失了去。
“花城美院,为什么?”
他道,“不管是学校的师资还是其他方面,我们学校都不比花城美院差,学画,除了天资和努力,同样也少不了环境的浸染,在这里,你一定会得到很多方面的帮助和更多的机会。”
说完顿了顿,又道,“林溪,我的老师他十分欣赏你的作品,他称赞说你的作品充满灵气又不失烟火,能把美和现实很好的结合,他很期待你能来我们学校,甚至特地打电话去你的学校问你的班主任你文化课成绩,林溪,希望你能够慎重考虑。”
他的老师?
林溪愣了愣,他的老师是谁?
齐永基老先生。
那是一位后世景仰的老先生,一幅画能拍卖到几百万上千万。
她没见过他,只看到过学院里他的画像。
他称赞自己的作品充满灵气又不失烟火?
林溪的心都“砰砰”跳起来。
她张了张嘴,一时之间真没法说,“不,我不会考虑的”。
傅云良看她的样子神色重新缓了下来,笑了出来,道:“另外我也有我的私心在,其实我有心出一个画展,是这十年改革开放的景致变迁的,你在新安长大,感触肯定很深,我希望你能进来,加入这个项目的计划和筹办,不过,也要等你进来之后再说。”
林溪:……
她不知道这个三十年前的画展,但她却知道傅云良和另外几位大师的这一个系列的画册,每一张都像是记录一个故事,一个变迁,年代愈久意境愈是丰厚,加入这个项目的计划和筹办,真的令人心动。
林溪离开的时候傅云良给她写了张纸条,上面是他的电话,跟她说有什么事可以联系他。
林溪抓着纸条几乎想都没想,把那张纸条撕下了一半,把自己的电话号码留给了他。
这才跟他告辞。
林溪走的时候神情恍惚。
她一向主意都是很定的,梁肇成还从没见过她这副模样。
他握着她的手,几乎把她的手骨捏断。
林溪剧痛之下才反应过来,忙抽手,道:“好痛,干嘛捏我捏得这么重?”
梁肇成:现在才反应过来吗?
他道:“在想什么?不会真被说动,想要来这边吧?”
林溪的眼神中划过一抹犹豫。
他原本只是随口试探,看到她眼神中的那抹犹豫却是立即心火窜起,道:“你真的在考虑?”
“我……”
林溪恍惚了一下,她其实也不是在考虑这个,她就是心有点乱。
她摇了摇头,道,“我有点乱,我们回去再说吧。”
一路上两人都没再说话。
回去了林溪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从何说起。
她看到梁肇成面色是从没有过的阴冷。
她过去拉了他的手,道:“你先听我说。”
“你说。”
他道。
“我没有在考虑,”
她道,“我只是头有些痛,我是有些喜欢这个学校的老师,对傅老师提的那个项目也很感兴趣,你让我好好想一想好不好?”
不仅是项目的吸引,还有过去和现在的时空的错乱,让她的心很难平静下来。
梁肇成仔细看她,当然看到了她神色的茫然复杂,不知道在躁动和不安什么,只是几个照面,短短几句话,对她的影响就这么大?


第94章 接见暴发户一样……
如果是再前面两个月,他可能会忍不住发脾气,甚至可能转身就走,等调查过或者她的情绪正常了再说。
可现在,让他冷处理吗?
他心里情绪纠杂,就在前天,两个人还在这里各种缠绵,她在他的怀里说她爱他,看着他的眼神迷蒙依恋满是爱意,今天她的眼神已经飘到了别处,茫然失措,甚至在考虑来北城美院。
如果她真的来了,跟那个傅云良朝夕相处,一起作画,一起做项目……
他捏着她猛地推开她,转身,就走了出去。
林溪怔怔看着他的背影。
她怔了好一会儿,还是站起了身,走到了院子里,从他的身后,伸手抱住他,脸贴上他的后背,他的毛衣上已经飘了一些雪花,初初贴上去有点冷,还有毛衣也有些些的扎脸,但贴上去后,又很快温暖了起来。
她感觉到他身体有一刹那的僵硬,但也没有拉开她。
她抱了一会儿就道:“你给我一点时间,这件事不是你以为的那样,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这跟我们之间的感情并没有冲突,我们还有时间,现在不是才二月吗?好不好?”
这就是她真的犹豫了。
他的心骤痛。
他道:“就为了那人几句话,你就真的考虑来北城上大学?四年,跟我分开?”
林溪张了张口。
她想说也不是这样,可那又是怎样呢?
她又想跟他说,她从小就很喜欢傅老师的画,她很希望参加他的项目,可是这话要说出来,只怕会让他更加误会,傅云良现在才多大,也比她大不了几岁吧,她从小就喜欢他的画?
可是她又不想骗他。
而且他那么敏锐,她只要说谎,他肯定能察觉,到时候更是说不清。
“给我一点时间考虑一下好吗?”
她只能这么道。
第二天下午就要坐火车回新安。
傍晚的时候梁家的司机就过来了,接两人回梁家,说是已经给他们定了招待所的房间,让他们晚上回去吃饭。
两人气氛不佳,当然不愿去梁家,就谢了司机,说明天早上再回去,司机没办法,也只能自己又回去了。
晚上两个人都有些无眠。
林溪当然知道梁肇成的情绪不好,她也知道自己该跟他说些什么,解释一下,可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因为她很清楚,这次的问题不是她说两句甜言蜜语哄一哄就能过去的。
她脑子里乱乱的,其实想的也不是要不要上北城美院,这件事她不想花心思去想,还没到选择的时候,到时候再想就是了,她是在想她的父母亲人。
虽然前世她父母早早离婚,把她扔给了外婆保姆,可仔细想想他们也没亏待她。
除了没给她一个正常的家庭,没陪伴她,其他的她要什么都会给她,而且约莫也是知道亏欠了她,对她从来没有任何要求,只要她别太离谱,能好好的保护自己就成了。
还有外婆,她的心里又起了涟漪,她外婆是在她十岁的时候去世的,之后就一直是保姆带大的了。
那她现在是不是能见到她外婆了?
还是年轻很多的外婆。
她一想到这个,竟是有些激动不已。
在这样纷乱的情绪之下,更顾不上梁肇成了。
半夜的时候梁肇成伸手将她搂入了怀中,她没有拒绝,事实上,她又不是跟他闹别扭,他的拥抱和体温甚至让她的情绪慢慢平息了下来,转身就滚到了他怀中,却是什么也没说,寻找了一个舒适的位置,睡着了。
梁肇成:???
他抱着她真是气不是,恼不是。
最后无眠的就剩下了他。
第二天一早司机又来了。
两人拿着行李回了梁家。
这会儿林溪又恢复了活力,约莫是愧疚,也一直粘着梁肇成。
梁肇成冷着脸,但却也什么都没说。
到了梁家郑青青也在。
她拉着林溪羡慕得不行,看她的脸摸她的手,说:“以前看书上说什么冰肌玉骨,吹弹可破,白得像雪花一样娇妍如桃花,以前以为都是书上的夸张之辞,现在看着原来真的有,这次看着竟然比上次看还要好,林姐姐,你跟我说说怎么保养的啊?”
郑青青这么一番马屁吹得客厅里的梁雪婷直翻白眼。
可是她扫一眼林溪,那皮肤好得可不正像郑青青所说,又给气着了。
林溪就笑道:“一会儿下午你去我那里,我自己做了一些面膜和雪花膏,来的时候怕这边干,特意带了很多,还剩下不少,都拿给你,你有空去新安,以后我教你做。”
林溪这话一出,厅上不仅梁雪婷一下子瞪了过来,抿唇,就连朱问萍和孙文英都看了过来。
哪个女人不爱美呢?
可她们心里是各种心动,却没一个好意思说出讨要的话来。
郑青青的眼睛自然也是一下子亮了起来,点头如捣蒜,道:“好,吃过饭我跟我小哥一块过去。哎呀,姐,你大学是真的不考来北城就考花城吗?那我也考花城吧,还离我小哥近。”
林溪听了她这话却是一愣,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向了一边的梁肇成,再不似几天前在这里的坚定。
梁肇成却是虎着脸避开了她的目光。
还好梁恒毅过来,叫了梁肇成上楼跟梁老将军说话。
梁老将军也没什么废话,等梁恒毅关了门,就直接道:“肇成,容家说想让华森和雪婷订亲,我想问问你,你的意见。”
梁肇成一愣。
容华森是容华安的二哥,也是容家最出色的子弟。
没想到这才几天,容家又来了这么一出。
“我的意见?”
梁肇成心情不好,这会儿也没情绪对他爸好言好语,虽然这玩意儿以前也没有过,但这会儿语气更冲。
他冷淡中带着些讥诮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该恭喜你们终于如意结亲,两厢情愿,皆大欢喜吗?那恭喜。他们可不就是青梅竹马长大,知根知底,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婚事。”
后面那是别人以前说他跟容华安的婚事的。
他在家的日子都是屈指可数,跟容华安见都没见几次面,青梅竹马?呵。
梁老将军被讥的堵了堵,隔了一会儿才道:“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提出这桩婚事。”
容梁两家交好,资源也重叠,容华森是容家最出色的子弟,而梁雪婷,说实话,就算梁老将军是亲爸,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出她有多出色的话来,不管是相貌还是性格,都没有特别吸引人的地方,至于梁老将军自己,他经半年前那次大病,现在早已经是半退的状态。
容家为了容华森的前途,本来应该是不会选择跟梁雪婷结亲的。
现在为什么会提出这桩婚事?
因为现在容家已经捡不回去的脸面和容华安的名声。
或者还因为另一个导火索。
梁肇成已经知道,但梁家人却还不知道。
就在几天前,容家老家县里一个护士私下给人开药,大过年的,吃死了人,家属到医院门口哭,上面一查才发现这个护士私下给人卖药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一直偷拿医院的药物私下卖人。
现在医院那边只查到了这一步。
而梁肇成还知道,这个护士的文凭和户口也是都有问题的,她是被人加塞进那个县医院的,而这个护士不是别人,正是容夫人娘家的亲戚。
这事外面的人还不知道,但容家人却是知道的。
梁肇成道:“这不关我的事,我今天下午就会回新安。”
两家结亲不是他们一直以来的心愿吗?
既然这么想结,那就结吧。
“肇成!”
梁恒毅到底看不过眼自己弟弟这么对父亲说话,忍不住出声呵斥道。
梁老将军冲他摆了摆手,叹了口气,然后对梁肇成道:“这个婚事我原本是不同意的,只是他们既然自己乐意,我也就不多管了。只是他们做出的事已经自食其果,之前那些事,就到此为止吧。”
梁肇成讥笑了一下,转身就走了出去。
梁恒毅看梁肇成这样的态度,面色有些难看,梁老将军回头看他,看了一会儿才道:“恒毅,我说了,这事就到此为止吧,还有你跟肇成,试着好好相处吧。”
一个在南一个在北,他现在还在,一年还能见个一面两面,等他不在了呢?
容华森要和梁雪婷订婚的事,梁肇成当然不会跟林溪提。
不过梁肇成不提,下午郑青青去林溪那里拿面膜和雪花膏的时候却跟林溪说了。
郑青青道:“容家整个一个黑心眼,先是把容大姑和关小山送走了,坐实你欺人太甚的名声,现在又让容华森跟梁雪婷结亲,哼,竟然舍得让容华森娶梁雪婷,这回可是出了大血本了,本来容华森那眼高于顶的样子,还以为他要娶个什么呢,你看见你那个继婆婆和梁雪婷那春风得意的样子,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呢,暗戳戳地已经开始到处给容华安正名,也真有意思。”
林溪听得吃惊不已。
她就说今天去梁家时总觉得朱问萍和梁雪婷的态度有些怪怪的,跟之前又是不同,原来是梁雪婷要跟那个容华安的哥哥订婚了!
可是,她立即想到,梁肇成上次不是说在查容家吗?
后面再说话时她都有些心不在焉了。
下午五点的火车,也不急着出发,郑超就先送了郑青青回家,陈野收拾林溪这几天给他买的东西,林溪扔了陈野在梁家,心有愧疚,这些天五花八门给他买了不少东西,还有别人送他的礼物,房间里堆得到处都是。
林溪回到自己房间,就看到梁肇成又在打电话,她上前从后面抱住他。
梁肇成就对着话筒那边道:“好,就这样吧,你帮我盯着那边的动静,先盯着,不要让对方察觉。”
他挂了电话,伸手握住她环在自己腰上的手,问她:“怎么了?”
“又是在说容家的事吗?”
她道。
他默了一下,其实不是,他初二的时候在郑家看到乐明思的照片,就找了春城的战友帮他查乐家还有当年边境的一些事,却没想到在查的同时竟然又意外发现了一些别的事,不过这些尚未有定论,她这么问,他还是“嗯”了一声。
林溪就道:“容家是不是真不干净?先前青青跟我说梁雪婷要跟容家的一个儿子订婚,是真的吗?你有没有阻止?”
“阻止?”
梁肇成嘴角扯了扯,转身,道,“我为什么要阻止?就让他们多高兴几天好了。你想让我阻止吗?”
“才不要,”
林溪轻“哼”了一声,道:“我听青青说他们这才刚谈婚事呢,梁雪婷跟她妈已经迫不及待地在外面暗戳戳地给容华安正名了,我管她们跟谁订婚,每次跟我说话时都像是皇后跟公主接见外面穷乡僻壤的暴发户一样,我还挺乐意见到她们气急败坏的。”
关键是,她们以前肯定没少算计他。
梁肇成笑了一下,“嗯”了一声,道:“好。”


第95章 荒谬
回到新安之后,两个人都没有再提报考大学的事情。
好像没有发生过这个冲突,但其实都知道有这么一件事情,横亘在了两人中间。
回来之后林溪也开始很忙,因为已经是高三最后一个学期,虽然也知道上美院的话,文化课成绩应该够了,可是她却也不敢放松,再说了,她也不乐意别人说她是因为考不上好大学才上的美院,能尽力考好的话当然要尽力考好。
另一方面因为傅云良的话,她也开始对他提的那个项目产生兴趣,觉得如果能够出一本关于新安城市历史变迁的画册也很有意思。
为着这个,闲暇的时候她都跑去书店翻资料去了,查资料整理资料,还有就是原身的一些旧稿,她都拿出来重新整理了一番,另外整理完之后周末会央着梁肇成开车到处去逛,拍照片,再整理,偶尔会打电话跟傅云良讨论一番,她进入了一种忙碌却也十分充实的状态。
不过林溪也感觉到了两人关系中间开始横亘了什么东西。
他对她跟以前有什么不一样了。
好像很亲密,又好像冷着。
尤其是在他知道她竟然跟傅云良一直都有电话联系之后。
林溪跟他解释,她完全只是把傅云良当成一个老师,或者说一个工作上的合作伙伴,就像他的同事一样,绝对没有任何其他的想法。
但这种解释并不能缓解两个人的关系。
林溪只能力所能及的跟他更亲密,希望时间能让他更信任她。
时间过得很快,四月份的时候张秀梅过来了一趟。
因为周家出了事。
开年之后,周家又把周美珠和周家宝从张家接了过来,放在新安上学,这样家里开支就大了,周家想多赚点钱,周来根就把厂子里烧火的工作给了张秀梅,自己跑去了建筑队上上工,结果不小心出了事故,被一块滚石砸中了腿,受伤住院了。
张秀梅哭着求林溪,道:“小溪,家里实在是揭不开锅了,美珠和家宝要上学,你大伯他受了伤住院,每天都要钱,我要照顾你大伯,也上不了工了,家里所有的开支现在都靠着家量一个,别说是治病的钱,就是吃饭租房的钱都没有了,还有咱们现在住的那里的条件,真的是太差了,你大伯出院,住在那里要怎么养伤?小溪,我求求你,能不能让我们回来住,我能给你打扫做饭,不用工钱,只要你给我一个住的地方就成,小溪,阿妈求你了。”
周家发生这么大的事,林溪其实早就知道了。
一个星期前,周来根刚出事故,梁肇成就把这事告诉了她。
不过听说建筑队会负责周来根的医药费,林溪也就没理会这事。
她为什么要理他们?
别说什么亲人,他们当初可真是抱着吃绝户的心,自己稍一不慎,就会落得被人害死的结局,就这,她还要管这家人过得好不好吗?
她又不是圣母。
她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拒绝,淡淡道:“不行。张阿妈,你们本来就不是新安人,既然周大伯受伤了,你也做不了工了,你们为什么不回周家村?我听说建筑队承诺了会负责周大伯的医疗开支,这样的话,等他出院,你们一家回周家村,周家量可以住建筑队提供的宿舍,每个月的工钱寄一部分回周家村,你们在周家村的日子会过得很好,为什么一定要留在新安呢?”
张秀梅不可思议地瞪着林溪。
她抖着嘴唇,眼睛通红,道:“小溪,你大伯病了,倒在医院里,我跟你弟弟妹妹住在破得不能再破的棚屋里,吃了上顿可能就没下顿,美珠和家宝他们,各种学杂费都交不上了,衣服都小了,也没得穿了,可是你住在大院子里,每天吃香的喝辣的,找人专门服侍你,我只是求求你,给我们一间屋子住,这都不行吗?”
林溪皱了皱眉。
她道:“你们现在的情况又不是我造成的,我吃什么穿什么住什么也不是你给的,我为什么一定要给你们屋子住,供你们吃喝?”
“是我给的!”
张秀梅突然崩溃道,“是我给的,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林溪,你这么绝情,一定会遭报应的。”
林溪抿唇。
她以为张秀梅说的意思是“你是我生的,那你的一切自然都是我给的”,心道,原身倒是不绝情,然后就被你们喝的滴血不剩。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三天后,张秀梅又领着一堆人上了门。
一对中年夫妻,一个年轻的姑娘,还有村委会村支书夏东田,三老太太,还有村里其他几个婶子大伯。
张秀梅神情悲戚,她没看林溪,只向着村支书和众人鞠了一个躬,含着泪道:“夏支书,三婶子,刘婶子,四叔,今天找你们过来,是有一件旧事想跟大家说,因为事情重大,所以想要大家帮忙见个证。”
林溪怔怔看着这个架势,明明张秀梅什么都没说,心里却已经莫名起了一些寒意。
张秀梅至始至终都没有看林溪。
她说完就转身拉住了那个年轻的姑娘,拉着她对众人道:“夏支书,三婶子,你们看看,这姑娘,她长得是不是有些像我婆婆,就是卫东他妈?”
卫东就是林溪父亲的名字。
林溪听到这个名字还茫然了一下,因为她还真不记得自己这里父亲的名字叫什么。
但她看着那姑娘,心里还是突然“咯噔”了一下。
众人听到张秀梅这话也是又怔又惊,目光都投向了那年轻姑娘。
姑娘生得很白净,扎着一对麻花辫,细长眼,圆长脸,只是脸上有些坑坑洼洼,但也不算明显,不仔细看并不太看得出来。
她长得像不像林奶奶众人其实也记不清楚了,但有一点却很清楚,那就是林奶奶的确长了一双细长眼,还有脸型,林奶奶也是这种圆长脸。
可林溪不是。
林溪有一双非常漂亮的大眼睛,心形小脸,但林爷爷林卫东的眼睛也很大,再加上生活在一起久了,总有点神似,大家就都说林溪是像林卫东,从来也往别的地方去想。
“阿香,你跟大家说说,你是什么时候,又是在什么地方出生的。”
张秀梅在大家怔忪惊疑之中,跟那年轻姑娘道。
被唤作“阿香”的年轻姑娘就咬了咬唇,眼睛也有些发红,低声但却清晰道:“我是七零年五月二十二,在云南边境家属村里的医疗站出生的。”
张秀梅就接着道:“她的生日跟小溪是同一天,她们两个,其实也是同一个护士阿婆接生的,那天夜里,我生出来的,其实是阿香,但是那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不适应云南那边的气候还是受了瘴气,阿香生下来的时候,全身红肿,护士阿婆说她这副样子,怕是不好养活,就算是养活了,照看得不好,脸上身上也怕是要留疤,我听了简直是心如刀割,我嫁到林家好几年,好不容易有一个孩子,实在不甘心生下的是个死孩子,就算是活下来,脸上身上都是那么吓人的疤,可要怎么活?然后我就看到隔壁小床上就前一个小时才出生的小溪,虽然小小的,却白白嫩嫩,十分漂亮,而且我听护士说过,隔壁的产妇是城里的工人,家里的条件比我们家也好,孩子给他们,也能照顾得更好,就一时起了湖涂的念头,拿了钱收买了护士阿婆,换了孩子,然后连夜回了家属村,后面也不顾众人的劝拦,刚满月,就带着孩子回了老家,当时你们不是很奇怪,我怎么在边境刚生完孩子就回来了吗?其实我是害怕,我害怕那个孩子出了事,他们找我要孩子。”
她说着眼泪就哗啦啦地掉下来,泣不成声。
“这都是我的报应,”
她哭着道,“都是我的报应,不是自己生的孩子,生得再好,跟我也不会亲。”
林溪怔怔地看着张秀梅,再看看那名字叫“阿香”的姑娘,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该觉得荒谬还是该觉得什么。
这事是够荒谬的,可这种事,以前新闻还真常听见。
可她瞅着张秀梅这副样子,又觉着,不是这人生的,也挺好。
林溪正胡思乱想间,梁肇成走过来,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却是冲她摇了摇头,她心思这才一下子定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