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笑道:“哟,都使起小性儿了。还好我是拖着伤腿赶来了,要不然回头怕不是要连我这个未婚夫都不想认了?”
“那可没准儿!”
赵素负气说。说完她一顿,又猛地转身:“‘伤腿’?”
皇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腿。
腿上有袍子覆着,也看不出什么来,但是平常总穿着靴子的他,今日却穿了双布鞋。
赵素不由分说蹲下去,撩起他袍角,还没等撩开裤腿,就闻到一股扑鼻而来的草药味。
“怎么回事?!”她陡然间又站起来,神色完全凝住了。
“没什么大事。”皇帝看看左右,“就是下晌跟威远侯比试了几招,出了意外,受了点皮肉伤。太医处理伤口耽误了时间,所以出来晚了。”
“那你还出来干什么呢?!”赵素不觉着急,“出事了你也不来告诉我一声,我可以进宫去啊!”
皇帝垂着头,看到她一脸的急切,十分受用,似笑非笑道:“还说呢,刚才是谁说不去打扰我,不要招我烦来着?”
赵素语噎。
皇帝轻推了一下她额头:“还好意思冲我耍脾气,刚才又是谁跟外头跟男人言来语往打得火热的?倒让我逮了个正着。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还敢来撬我的墙角?”
赵素无语了:“瞎想什么呢?那是你救过的人,就是上次在驿道边你救下的书生杜濂!人家看到我,把我当恩人致谢来着呢。”
说完又不觉弯腰来关心他的腿:“伤的多重?你怎么出来的?太……你母亲知道吗?”


第315章 了不起的跟班
“无妨。就一道口子。”皇帝说完看向杜濂去处,“朕记得他给的那本古籍。他怎么会在这儿?”
赵素望着他:“他如今是程谅的手下,前阵子工部为着配合海政司造船,事务增多,新增了几个临时的差缺,他经由同乡举荐,就拜在程谅门下。跟程家关系还挺密切的,程谅待他们不错,常接他们在府里吃饭。他们也念着程家的好,关于王胤戴罪在大理寺查案的事,就是他看见后告诉程夫人的。”
皇帝听到这儿也看了她一眼。“听说程竺云让母亲放到你身边了。”
赵素点头:“她是个好姑娘,聪明又通透。既然她自己不执着于嫁人生子,那我觉得这样再好不过了。将来无论做何种人生选择,至少她可以在从容,自由的情况下进行,而不是迫于情势委屈自己。”
说完见皇帝也静默,她指着前面道:“走吧,随我去前面茶楼上坐着,父亲订了个大包间,大家都在那儿呢。脚上有伤,可不兴用力,会绷开伤口的。”
“急什么?”皇帝道,“来都来了,先陪你走走。”
“你这能走吗?!”
赵素哪能那么不知轻重啊,这要是再磕着碰着,都不用陆太后说了,她自己就能悔青了肠子,自己爹也得把她骂个够呛。
“不能走,那就找个地方坐着看灯。”皇帝一把揽过她,使了个眼色给隐在人群里的韩骏,随后缓步抬脚,“你要是怕我累着,就搀着我点儿……”
俩人卿卿我我地卷进了人群,后方伸长脖子跟随着的庆云侯追到了冰粉摊子前,回头看一眼陈菡,吊住的那口气这才缓上来:“这是,这是真的来了?”
“可不是嘛!不然你还以为是眼花?”陈菡轻睨了一眼他,眉眼也舒展开了,“来了就好。来了就踏实了。”
……城里的喧哗直到亥正才开始消散,而逐渐退散后的街头却更有了几分闲适慵懒的味道。
韩骏就近找了个茶馆,带露台的,正好可以看到下方的街景。皇帝确实不便多走,也还是陪赵素挑了几盏灯,然后搜罗了一些不常见的小玩意儿,才上了茶楼坐下。
“我差人送到你府上的东西,你都喜欢吗?”
“喜欢,不过都让弟妹们拿去了。”赵素把玩着手上的九连环,又抬头:“难道你不是给他们的吗?”
皇帝扬唇品茶:“自然是给你的。不过这些有载录的玩意儿,你喜欢便留下,不喜欢给了人也无妨。只是记着嘱他们别流出家门。御赐之物流出去不合规矩,回头容易让人钻空子。”
赵素也知道这规矩,不过这话由他嘴里说出来,又让人多了几分熨贴。她说道:“威远侯才回京,你怎么就跟他练起来了?”
“他在京的时候,我们经常练的。而且这些年边境太平,像他这样经常需要抗御外敌,真操实战的战将不少,所以我没忍住,拉他练了练。”
“那怎么又出意外了?威远侯再能耐,也不敢冲你动真格吧?”
“事出意外。正在交手的时候,大橘从他身后的墙头上跌下来了。我要是不避开,可能会顺带杀死它。”
“大橘?”
皇帝点点头。
赵素无语了一下:“即便如此,那也不能因为顾着它而分神吧?”
“它跌下来的时候,后腿已经瘸了的。”皇帝说到这里的时候,茶杯堪堪好移开唇边,露出来的嘴角已经不似方才闲散。
“……什么意思?”赵素不禁直起了腰,“你是说大橘有异常?”
“它落地之后很快就起身逃蹿了,后腿是拖着的,这说明它应该是在跌下来之前就已经受了伤。但大橘虽然不是母亲正常养在屋里的,却也没有人敢动它,它是怎么伤到的?是意外,还是被蓄意针对?而且,”皇帝顿了一顿,“当时我们的打斗那么激烈,为什么大橘还会往那儿跑?”
赵素脑袋瓜子瞬间支楞了起来:“说的对,大橘平时那么懒,迈个台阶都懒得动,它居然会飞上那么高的墙就很不正常。——你让人去周围查了吗?”
“这事儿能做出来,人就肯定走了。当时就有侍卫翻了墙,有异常绝对逃不过他们的眼耳。但他们事后没回报,便证明首尾确实做得挺干净。”
“那太后知道吗?”
“不知道。”皇帝望着她,“真想下手,就肯定不会满足于利用一只猫。眼下不必打草惊蛇。此事除去你,我未告诉第二人。”
赵素心凛。她祈祷这只是意外,倘若真是蓄意,那么手都伸到了宫里,伸到了皇帝眼皮底下,这人到底有多神通广大?
她抬头:“威远侯怎么看?”
“他没看到,当然也就没怀疑。他刚进京,又是朝中重臣,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对彼此都有利。”
赵素未置可否。这一连串的事着实奇怪,但是又未曾直接影响到朝局,也没有对朝政进行直接干扰,实在是让人莫名其妙。
“公子,天色不早了。”
角落里的韩骏这时候顶着一脸为难走出来。
再识时务的心腹,也得以主子的安危为重。
赵素把桌上的玩意儿一股脑儿拢住:“听韩骏的,你回家吧。明儿我来看你,给你做好吃的。”
皇帝拎住几只花灯:“我帮你拿。”
这动作自如得,倒是一点往日高高在上的架子也没有了。
庆云侯就候在楼下,看到平时自己见得三跪九叩的皇帝,此刻拎着花灯,变成了自家闺女的跟班,心下惶恐不已,碍于人多眼杂,也只有微微地颌首三下,以表敬意,而后就与韩骏一左一右地护着他上了马车。
赵素上了自家的车,却见陈菡在里头坐着,她咧嘴坐在陈菡旁侧,爱娇地唤了声“姨”。
陈菡微笑抚了抚她的发,问她:“玩得高兴吗?”
“高兴,只是明日怕是要起不来了!”
“起不来就多睡会儿,谁忍心苛刻你。”
也是呢,赵素伏在车窗上,望着皎洁的月光,心情安然。
虽然也曾经历过一段鸡飞狗跳,但命运对她还是眷顾的,有处处爱护她的家人,言出必行的未婚夫,还有这最大程度上的人身自由,穿越,已经不见得是件坏事。


第316章 善缘
庆云侯直到护送皇帝入宫后才回府。
皇帝的到来,使整个侯府气氛都变得轻松,什么也不用说了,至少皇帝还记得自己有个亲自相中的未婚妻,没有让侯府陷入被动境地。
翌日又是阳光灿烂的一天。
赵素这边照常上衙,开始了带领程竺云熟悉差事的日子。不过做了一番安排之后,她还是抽空进了趟宫,给皇帝炖了一锅浓浓的骨头汤,送到乾清宫,看着他喝了之后才出来。
皇帝受伤的事,果然没有传开来。因为不是特别影响走动,要遮掩也很容易。
朝上因为威远侯回来,倒是引来不少人的关心。霍明玉早上起来,就收到了好几张请帖。霍修在餐桌旁落座,端起碗来顺口问了一句:“都是哪些人家?”
“有两家是勋贵府上的,广平伯府和永安伯府,还有一家是昭毅将军宋瑞。另外,还有一张是礼部尚书张大人给你的。”
霍修把张家那张帖子接过来,看一下说道:“另外几家倒罢了,论品级也是这么个道理。张煜张大人,却是我们的叔伯辈,本该我们主动去拜访他。——你回头备上一份厚礼,我登门拜访。”
“东西都有现成的,只管拿就是了。只是还有靖南侯府,庆云侯府,以及罗老太师府上,都该一并去走走。”
“说的是。不过这几家都有女眷,你须与我同去。张家叫我去拜访算了。”
霍修安排完毕,一碗粥也吃完了。
霍明玉说:“也不急着打仗,你慢点儿吃。”
霍修满不在乎地拿了个春卷,继续吃着:“晋安怎么不见?”
“他一大早就去大理寺了,听说靖南侯昨日就去了大理寺衙门打招呼,他说咱们这边若不积极倒不好意思了。”
“事实证明我这趟也是白去了。”
霍明玉刚回完霍修的话,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头发丝上还披着一层薄薄晨雾的段疏走进来:“原来前几日靖南侯就已经把抄录的案卷给取走翻阅了,就等着青濂你回来面议。这不,我刚走出衙门就碰上余家的护卫,跟我传话说他们家侯爷回头就会来咱们府上。”
“快洗个手吃饭吧。”霍修指着凳子,“我既然都回来了,便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谁让你饭都不吃就跑出去?”
“我这也是心急呀。拖了个多月,好容易你回来了,便恨不得立刻解决!”
霍修笑了下,顺手把粥碗递给他:“此贼一点头绪都没给人留下,接下来还有你忙的。”
段疏沉吟:“我倒不怕忙,只要殿下的遗物能找回来,再如何我也使得的。”
这话里的愧疚与自责显而易见,霍明玉看了一眼霍修,正待要开口,门外却又有人走了进来:“禀侯爷,靖南侯在门外求见!”
兄妹三个不约而同地放了筷子。彼此相视一眼之后,霍修站起来:“请侯爷前厅上座。”
靖南侯站在门廊下,目光沿着竖着“敕建”二字的石雕,一寸寸地挪移打量着这宽阔而寂寥的门庭。
霍修从东边月洞门内跨出来,门下微微顿步,然后走到距他一丈远近时打起招呼:“不知余伯父大驾亲临,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靖南侯负手转身,扬唇拱一拱手:“一晃又是几年没见了,青濂愈发客气。”
霍修微笑:“伯父请上座。”
两人前后进屋,分宾主落座,早有下人沏了香茗到来。
靖南侯拿出随身携带的案卷:“皇上下旨命我协助威远侯府办案,我不敢有误,这两日我细细的翻了案卷,直觉此事出的蹊跷,不知你如今有了什么头绪没有?”
霍修把案卷接了,然后摇了摇头:“此人实属有备而来,残甲于我兄妹而言十分重要,与外人而言却无甚价值。他既盗了去,必是与家母有甚瓜葛。
“但若如此,家母已过世十余年,为何他偏到此时方来下手?何况,又只是到去残甲而已,委实让人想不明白。余伯父曾与家父家母同袍,昔年的事情,我恐怕还要向伯父请教。”
“你考虑的不无道理。不过此人只是盗甲而已,并未做出别的举动,一时倒难以判断是否真有仇怨。”靖南侯捧起了茶,“有件事我觉得奇怪,此人盗甲,按说是对主家有些目的,但事情过去近两月,却一直没再有后文。莫非他的目的只是为了得到这件甲衣?”
霍修看向他:“或许是还没有确定好如何出手?”
“按他下手时的利落,不应该如此优柔寡断。”
霍修轻抚下颌,望着门庭沉吟:“这么说来,那他的目的只是为了得到这件残甲?”
“如果他一直不再有动作,那这个可能性倒很大。除此之外,或者又还有一个可能。”
霍修看向他。
靖南侯眉头紧凝:“如果他也不是为了得到这件残甲,那他也许就纯粹是为了制造事端。”
“这又是为何?”
“近来朝中偶有些微妙之事,同样让人莫名其妙。”靖南侯端了茶在手,看向他道:“再多待几日,你就能明白了。”
听他如此说,霍修就不再追问。
彼此都品了两口茶,靖南侯就放下了杯子:“案卷我已经看过,刚回来这两日你也必定忙,索性拿过来让你也先看看。我此番过来,一是为了与你有个交接,二来则是送个请帖,我后日将在福中略备薄宴,为你兄妹接风洗尘,还望青濂你们赏面光临。”
话说着,一封自袖口里拿出来的请帖就送到了霍修面前。
霍修双手接过:“伯父如此抬爱,我兄妹二人岂有不去之礼?恭敬不如从命,先谢过伯父。”
“说这么多客气话作甚?”靖南侯沉息,“抛去公事不谈,我与你父亲母亲共事多年,结下的情份亦非旁人可比。这些年你身在广西,我也未有一日不挂念。说句拿大的话,看到你做出一番功绩,我这心里头便好似自己的子侄有了出息似的。”
“伯父厚爱。昔年家母遇难,伯父处处给予帮扶,青濂也时刻铭记在心。”
靖南侯深深一叹气:“眨眼又是这么多年了。”
片刻静默过后,他抚案起身:“你先仔细的看看案卷,看完之后我们再做商议。要是有了什么想法,也可以随时来找我。”
霍修颌首,送他到门口。
霍明玉走出来,看着已经上了街头的靖南侯的背影说道:“余伯父待我们,倒是十几年如一日的掏心掏肺呢。”
霍修幽声道:“这都是父亲和母亲给我们攒下的善缘,可不是我们自己的面子。”
说完他脚步转回来:“去给罗家备份礼吧。不用去衙门了,咱们先去罗家坐坐。”


第317章 叫嫂子
赵素这一日,就带着程竺云在礼部看起了卷宗。时不时也有人来办事,带来了许多外面的消息。到了下衙时分,就连程竺云也忍不住说起来:“听说城中各家都给威远侯府下了请帖,庆云侯府是不是也会有安排。”
赵素道:“这是礼仪,自然会有的。怎么了?”
程竺云露出点惭愧:“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就是我听说昔年长公主出征之前,白云观的老道长曾经赠了一卷《度人经》给威远侯府,这经传说原是白云经的八宝之一,流传了许多代,抄颂此经者皆可受惠。
“这阵子我们家多不太平,先是我,后是我二哥,家母为了我们劳心劳力,这次正好威远侯回来了,便想向他们借上这卷经,抄上一份。”
赵素恍然:“你是想见见威远侯?”
“他是朝中大臣,我要见他想必没有那么容易,如果有机会能见见延平郡主,已经感激不尽了。”
赵素想了一下,虽然看起来程竺云与霍家兄妹并不熟,但是程谅是陆太后的人,想必延平也能给这个面子。当然直接去找陆太后这事肯定能办成,但是这样一来,霍家兄妹就想不想给都必须给了,让她来当这个中间人去问,起码都不会得罪人。
她说道:“我回去问问家里,确定了哪天就请你过来。到时候你自己问她。”
“多谢你!”程竺云像是没想到她这么爽快,连忙道谢:“我定不会让姑娘为难,到时候探探郡主口风,就是她不方便出借,那我就当是出来结交一场。”
赵素点头:“不妨事。”
答应了这件事,回到府里她就直接去了大伯母邢氏屋中打听详细。
巧的是邢氏和大嫂余氏都在,她们正在看侯府管事送来的帖子:“这个时间可不好我们来定。听说一大早靖南侯就亲自上威远侯府去做邀请了,后来威远侯又带着郡主去了老太师府。他们行程想必很紧,还得等帖子送过去,看他们怎么定。”
赵素顺势看了一下帖子内容:“在海棠园设宴?还请了陪客和伶人?这么隆重?”
余氏轻睨她:“你是准皇后,和霍家也是准亲戚,自当该如此准备才合礼数,还能跟旁家一样不成?”
赵素噢了一声。
待她出去后,余氏就看向了邢氏:“听说延平郡主从罗家出来后就进宫了,太后都已经安排她在宫里住下,她定然是会照做的。倘若咱们不拿出准皇后娘家的气势来,不是更助长了他们的声望?”
邢氏一边收帖子,一边缓声道:“要不怎么说你们还年轻呢?这种时候过于隆重,过于克制,都不合适。按规矩来,做到恰到好处就行了。做的太过,外人一眼就看出来咱们心虚了。”
余氏听完微赧:“母亲提点的是。”
邢氏笑了下,把帖子递给她:“让你四叔送到霍家去。”
余氏接了,但还是按不住好奇:“二叔不亲自送吗?我看见了靖南侯都是自己去的。”
“余家和霍家本来就有同袍之谊,本就不一样。不过,”说到这里邢氏眉头也仍蹙了蹙,“即便如此,他身为长辈,此举也显得煞有介事了。——或许是因为皇上这次又指派了他协助威远侯查案吧。”
余氏听完,又清着嗓子看了她一眼,壮着胆子小声说道:“昨日我听说了个闲话,关于余家的。说是……余家内宅嫡庶几房斗得激烈,靖南侯夫人房里也不太平。”
邢氏收回目光,叹了口气:“一个余青萍闹得家里几个小姐婚事都受影响,那个庶出的也不是省油的灯,当初余青萍那事闹得沸沸扬扬,还不是有推波助澜之功?如今他们家嫡出的姑娘婚事还没着落呢,能太平才怪了。
“——对了,隅哥儿怎么回事?一直拖着不肯说亲,早点找到个合适的小姐配上才能让人安下心来!”
余氏反倒笑起来:“他呀,我倒觉得母亲不必操心他,还是先想办法尽快让二叔完婚吧。”
邢氏忧愁:“我回头去医馆坐坐吧。”
……
上晌赵素出宫的时候,皇帝才喝了两碗汤,拐弯抹角的打听她这两日做什么吃的,赵素就听出来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回房歇了歇,看着天色差不多,她便又乘马车进了宫。上御膳房整了几个皇帝素日爱吃的菜,带着往乾清宫来。
此时晚霞满天,夕阳像在宫城里铺了一层金粉,到处都金光灿灿的。进了七月,暑气好像消了一些,没有那样动辙让人出汗了。
赵素轻快地进了宫门,只见皇帝侧倚在窗口,表情慵懒地跟屋里说着什么,余光看到了这边,便把目光投过来,稍顿之后就冲赵素笑了一笑。
赵素加快脚步,跨了进门:“笑什么笑?没事就撩我,仔细我——”
话没说完,她提着裙摆站在门槛内,望着帘栊下的人影,蓦地怔住了。
离皇帝一丈远距离处,站着个素衣少女,她长发乌浓如墨,堆在头顶,而乌髻之下,一张面庞美得如同画笔描绘而成。
她手里拿着几张纸,虽然是站着,但是转子十分随性,在赵素进来之前,应该是在与皇帝进行一场极为轻松的谈话。以至于骤然被打断,她的身躯还保持着轻易花架的姿态。一张樱桃嘴微张着,似乎十分惊讶。
赵素没来由的一阵心血翻涌,双眼凝视着这张脸,越睁越大。
“叫嫂子。”
皇帝缓步挪过来,自然而自如的这样安派,又道:“这是玉姐儿。”
被点到名的霍明玉神情明显出现了一丝紧张,身子很符合仪态的站直。赵素也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喉头,努力了她几次才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
“玉儿拜见皇嫂。”
霍明玉矮身下拜。
赵素连忙伸手相扶,待她站起来后,又对着这张面孔看了会儿,才站直身。
这张让人挑不出毛病来的美丽的面孔,却让她的心里像是捅了个洞,一股隐隐的波涌透过它浮上来,中间又夹着许多个模模糊糊的影子,跳跃在意识之间。


第318章 是认识的吗?
延平的这张脸庞无疑是美丽的,但赵素透过这副眉眼,却隐约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等她倾注全部注意力在脑海里挖掘这个人的时候,这股意念却又如同云烟一般快速消散,没有在指间留下分毫痕迹。
“你们应该认识吧?”皇帝看着她们俩说,“总归应该见过。”
赵素与延平当然谈不上认识,要不然也不会在初见她时如此冲击,京城虽然说圈子不大,但人多,彼时原主也无心与各家的“名门闺秀”深交,何况延平往日还住在深宫。即便见过,也印象不深。不过这是陆太后看重的人,她当然要友善一点。
她转向皇帝:“当然认识,只是从前没什么机会好好说话罢了。”说完冲霍明玉笑了笑:“郡主远道抵京,一路上可还顺利?”
当她在凝视的时候,霍明玉也在默默地打量她,听到这里微微点头:“多谢皇嫂,路上很好,连天气都还不错。”
一场谈话就是这样中规中矩,只除了在彼此之间游动的一丝关注。
赵素并非自卑之人,但也没觉得自己有过什么突出的气韵,霍明玉在观察她,这是她能清楚感受到的,甚至她还从中察觉出了一丝比寻常陌生人相遇更明显的拘谨。可她对霍明玉依然有熟悉的感觉,并且还没有排斥,这就奇了怪了,难道她们之前真的在哪里有过交集?
这样的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这边厢皇帝似乎并没有被她们俩的偶遇干扰心情,她把注意力转到了太监抬进来的食盒上,边问边坐下来:“今儿做的什么?”
“是栗子焖鸡,茄汁牛柳,虾仁豆腐,香油拌藕尖,拌海蜇丝,还有参鸽汤,一笼黑米饭。”赵素说着把食盒打开,一样样地摆上桌,顿时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就铺陈在眼前了。最后她还拿出一小锅什锦粥:“怕你嫌米饭干,还熬了锅皮蛋瘦肉粥。”
粥的香气一下子涌入鼻腔,顷刻间勾动了五脏六腑。
霍明玉原本注意力落在赵素身上,此时情不自禁被这些吃食吸引了过去:“好香。御膳房的厨子竟然都已经有这般花样了!”
“这可不是厨子做的。”皇帝在桌旁坐下,顺手也把赵素拉坐下来,“是阿愚做的。”
“皇嫂?”
“朕不是说过吗?阿愚厨艺极好,她做的吃食很多你连见都没见过。”皇帝顺手给赵素拿了个碗,见霍明玉还在,便说道:“你——要不要留下一起吃?”
霍明玉怔住,随后脸颊泛红,看着并排坐在桌后的他俩,皇帝手执的牙箸还落在赵素碗中,简直亲密得已经再也容不下第三个人,莫名升起一股窘意,退后说道:“多谢三哥,我去慈宁宫陪太后晚膳。”
皇帝微微点头:“母后一直把你当亲生女儿,好容易回来了,是该多陪陪。”
赵素觉得皇帝这话太生硬,刚要出声缓和气氛,霍明玉已经默然退出殿门。
赵素便看了皇帝一眼。只可惜皇帝低头喝粥,并没有看她。
罗老太师是当朝辈份最高,名望也最盛的门第了,为示尊重,霍修带着霍明玉上晌就去了罗家拜访,午前出来,老太师又与他们约定了择日过府赴宴,如此才回到府来。正好府里又有客人拜访,打发人送霍明玉进宫,霍修就在府里迎起客来。
来的大多都是来叙旧的故交,有些是老威远侯和长公主在世时结交的长辈,有些是霍修自己交好的子弟。除了邀请,几乎都表达了若残甲失窃一案有需要之处,定当效劳等意愿。
段疏帮忙迎来送往,末了忍不住说:“想不到京城倒是挺有人情味,并未因为侯爷去了广西就疏远。”
霍修翻着靖南侯送来的案卷,头也没抬:“通州县衙有消息来吗?”
“没有。那边应该是着实查不到什么来了。”
“大理寺负责此案的是谁?”
“寺正关文亭。”
霍修把案卷合上,身子靠入椅背。
段疏说道:“天色还早,侯爷要去大理寺吗?”
霍修凝眉没有说话,一会儿目光却往门外投来。竹影掩映处,是霍明玉踏着夕阳走了进来。
“哥哥。”
霍修望着她:“这么早回来?没陪太后用晚膳?”
霍明玉在书案前一张椅子上坐下,微微沉气:“太后晚上轻食,怕我吃得不自在,放我回来了。”
霍修挑眉:“这么说,你跟太后说不住宫里,太后也答应了。”
“她向来也不强求,就跟当初哥哥派人来硬要接我去广西一样,太后不也没硬拦着。”
霍修看她片刻:“也有道理。”说完他面向段疏:“今儿不出去了。传饭吧。”
段疏点头,忽又说道:“对了,晌午,庆云侯府的四老爷前来拜访,并送了请帖,说预备在府里备午宴,邀请侯爷与玉姐儿一道过府相聚。”说着他从袖子里抽出请帖奉上。